第七章 考验
丹青容色清淡地沉睡着,一如从前,除了……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吸了一口气,除了她脸颊上,那烧伤过后留下的狰狞疤痕。
一夜好梦。当我一身轻松地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许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屋里有一种别样的气息,让我留恋不已。在床上裹着被子磨蹭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想,等到觉得脸颊有些酸了,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目光不经意间从一旁的五斗橱上滑过,我一怔,揉揉还有些迷糊的眼,再看,“十一点……三十分。”我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啊!”我低喊了一声,居然睡过头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翻身从床上下来。
六爷的屋里有自带的盥洗室,刚一下床,我就被掉在地上的毯子绊了个踉跄。我顾不得那么多,进了盥洗室,发现水盆里有半盆微温的水,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边沿上,洗漱用具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
六爷的体贴让我忍不住地开心,可想想他进来的时候一定看到我熟睡的样子,又不禁有些脸红。一边洗漱一边想着,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睡癖才对。最起码跟秀娥或丹青一起睡的时候,都没听她们提起过。
快手快脚地收拾好自己,头发只简单地编了个麻花辫。放下手的一刹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颊红润,眼睛清亮得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忍不住对自己一笑。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服,昨晚虽然穿着衣服就睡着了,可这料子好,只隐约有一点折痕而已。
出了盥洗室,我把床上收拾了一下,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转身的时候,踢到了一把宽大的软椅。我不禁有些奇怪,昨天晚上好像没看见啊,也没多想,收拾好床铺,又拢了拢头发,这才出门。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在那里守着的侍者一眼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恭敬地说:“小姐,您醒了,六爷和青丝小姐都在小厅用餐呢,请您跟我来。”
“哦。”我赶紧点点头,跟着他下楼。一排丝绒帘幕遮挡了餐厅里用餐人的视线,我跟着他从帘幕后方的通道往小厅走去,一路上不时有端着各种美食的侍者与我们擦肩而过,人人见了我都是恭立,等我过去了才走开。
侍者轻轻地敲了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洪川精明的面孔露了出来,见是我,礼貌地一笑,“清朗小姐,你好。”“你好。”我嗫嚅一句,脸微热了起来。
洪川侧过身子让我进去,然后一挥手,打发走那个侍者。我刚一进门,数道目光立刻投射到我身上。陆青丝和石头都坐在桌边吃饭,六爷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大叔,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说着什么,六爷手里还拿了几张文件,听见洪川向我问好,他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灯光的缘故,六爷的脸庞显得很柔和,不同于往日明晰坚毅的线条。白色的丝绸衬衫、咖啡色的缎子马甲、笔挺的黑色西裤,使他看起来显得越发年轻。我愣愣地看着。
“哼,看了一晚上还没看够啊。”陆青丝嘲弄的声音传入耳际,我神思一滞,目光转了转,突然发现屋里很安静,好像人人都在盯着我和六爷看,每个人都带着笑。
突然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我觉得他们的笑容都带着点暧昧,就刻意地咳嗽了一下,对六爷和大叔点点头,“早上好。”六爷一点头,又低下头去看文件。大叔却咧嘴一笑,刚要说话,陆青丝又哼了一声,“还早,都中午了。”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个阴阳怪气的陆青丝又回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才像她,昨天那个疯狂的陆青丝,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了。石头殷勤地给我把椅子拉好,我谢过他才坐了下去,至于他的挤眉弄眼,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去问。
一旁的侍者帮我摆好碗筷,我拿起筷子,还没吃两口,坐在我左边的陆青丝突然歪了歪头,低声笑问:“怎么样,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吧?”“啊,挺好的,所以起晚了,不好意思啊。”我抱歉地点了点头。
陆青丝凤眼一眯,“嗯……”她拉了个长声,染得鲜红的指甲轻叩着嘴唇,看着我只是笑,也不再说话。我被她那个诡秘的笑容弄得浑身不自在,可是直觉告诉我,如果去问她为什么笑,可能我就不只是不自在了。
干脆就当没看见,我埋头猛吃,刚塞了满满一口饭在嘴里,就听见陆青丝在我耳边笑着说:“起晚了也是正常的,今天要不是石头去叫,六哥也起晚了呢。”
我不明所以地应道:“是吗,六爷也起晚了?是不是因为我占了他的房间,他睡不习惯啊?“陆青丝挑高了眉毛,“怎么,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陆青丝一耸肩膀,跟一旁的石头说:“这丫头睡觉真够死的,六哥跟她睡一屋,起没起床她都不知道。”
“哧!”“哧!”“哎哟!”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原本正哧哧笑的石头,看着被我喷了一身饭粒的陆青丝,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忍不住地咳嗽着,旁边的人赶紧过来帮我们收拾,连大叔都好笑地走了过来。只有六爷,眉眼含笑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狼狈不堪的我和一身米饭的陆青丝。
顾不得去管陆青丝正凌迟着我的目光,我猛地想起了起床时,地上掉落的毯子和那把莫名出现的软椅,难道……我无言地看着六爷,难道他守了我一晚上,所以我才睡得那样香甜?
六爷见我直愣愣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他突然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愣了一下,顿时想到了昨晚那一吻,脸腾地就红了起来,突然觉得胸口有些气短,六爷这是什么意思,当众……那什么吗?
“调情”这个暧昧的词汇,我连想都不敢多想。正不知所措,石头走到我跟前,递过来一方餐巾,忍着笑对我说:“清朗,擦擦你的嘴角,挂着饭粒呢。”“啊。”我顺手一抹,几个黏糊糊的饭粒就粘在了我的手背上,这才明白过来六爷指的是这个。
我一把从他手里扯过餐巾,整个脸都埋了进去,如果让六爷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我也不要活了。“好了,清朗,喷几个饭粒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叔大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走回沙发坐下,笑眯眯地跟六爷说:“这俩丫头……”
“你成心的是不是?”陆青丝瞪了我一眼。“行了,还不是因为你胡乱开玩笑。”六爷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陆青丝一撇嘴,嘀咕了句:“明明就是嘛。”她不敢对六爷怎样,只能又瞪了我一眼。
我尴尬地咧了咧嘴,也许这屋里的人,都认为昨晚我和六爷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想想六爷昨晚那孩子气的笑容、温柔的吻和一整晚的守护,原本的尴尬突然变成了一个甜蜜的秘密,一个我不会跟任何人去解释的秘密,随他们去误会好了……
“今天来的客人不少,有法国领事勒布朗,那个周秘书长也会来,都提前给我打招呼了。六爷,一会儿您见见吧,他们今天来,应该是专程跟咱们解释百乐门赌场卖出的事。听周秘书长的意思,那两个股东卖股份的事,法国人和他都不知道。”大叔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六爷淡淡地应了一声,“哼,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洪川,去打开。”“是。”洪川大步地走向那扇玻璃幕墙,刷的一下把遮掩着的厚重帘幕扯了开来,餐厅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餐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所谓上流社会的绅士贵妇们,其中不少人我都在陆家的宴会上见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洁远和方萍来了,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亲密无间地躲在楼梯后面看热闹,洁远的一颗芳心还系在六爷的身上,而不是墨阳。我低下头,轻叹了一声。
“哎,那人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他?”石头有些好奇地说了一声。“也许是外地客人,慕名而来的吧。”陆青丝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不对啊,怎么看着他有点眼熟呢,再说咱们这儿就算是陌生人,一般也是熟客领来的,洪哥,你说是不是?”石头问了洪川一句。“嗯,石头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眼熟,六爷,您看呢?”大叔沉吟了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陆青丝立刻转过头去看。我也抬起头,石头指着的那个男人,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侍者正引领着他背对着我们坐下。他头发梳得油光,坐姿很随意,可是放在桌上的手指神经质地弯曲着,还不时地朝两边窥探。
他的背影确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正想着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就看见他示意给他拿菜谱的侍者弯下身来,问了句什么。那个侍者一指旁边盥洗室的方向,他推开椅子,转身往那边走去。
我顿时看到了他的侧脸,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那张看起来还算英俊,但是面色明显不佳的脸庞,我再熟悉不过了。徐墨染,徐家大少爷,似乎是丹青一切不幸的源头,他怎么会来这儿?
听我大致说完关于徐墨染的身份来历之后,屋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各自安静地思索着。这时徐墨染正懵然不知地从盥洗室走了回来,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好像对这个环境,或者说对那些衣饰华贵的红男女们有着深深的好奇。
看他坐下之后,不时地把眼光投射到他左后方一个美女的身上,还自以为潇洒地冲人家眉目传情。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大少爷的脾气还是没变。
如果他再这么看吕家的二小姐,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把手里的那把叉子捅进他的喉咙里。那位二小姐出名的不光是美貌,同时还有她的火暴脾气,而徐墨染的目光实在有些猥琐。
“心术不正”这个词,墨阳和丹青都曾拿来形容过徐大少爷,二太太还曾为这个责备过丹青没大没小。我一直都很奇怪,徐墨阳和徐墨染明明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为什么个性会差了那么多?一个明快爽朗一如阳光,一个却阴沉自傲、脾气暴躁。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青山秀水环绕着的宅院,往事就如昨日发生的一样,从我眼前清晰滑过:从小,墨阳跟大太太和徐墨染都不亲,反而跟二太太、丹青还有我亲近得很。最奇怪的是,老爷对此不以为然也就罢了,大太太竟然也从没有过什么过激反应。
墨阳比我大八岁,自我懂事起,印象里的他对大太太永远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却会跟二太太说起一些母子之间才有的温馨话题。至于以前发生过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也没深究过,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于大太太对墨阳的冷漠、对徐墨染的宠爱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
徐墨染长得很像大太太,而墨阳的长相则比较像徐老爷,例如,鼻子和下巴。至于个性,只能说墨阳和谁都不像了。有人说徐墨染的性子有点像老爷,丹青嗤之以鼻,我私下里也不以为然。人人都说徐老爷性格阴沉,我更觉得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大太太才真叫阴沉呢。
徐墨染对自己弟妹的厌恶从不掩饰。他讨厌墨阳,是因为墨阳比他更出色;他不喜欢丹青,可能是因为二太太是他亲娘的眼中钉,他也看不上徐丹萍的出身和懦弱。而对于我,他则是彻头彻尾地忽视,一个被收留的小小孤女,还不配让他去讨厌。因此,虽然徐墨染背着老爷做过不少卑劣的事,家里的下人和周围的佃农都很怕他,但这一切都没有波及我。在家里有老爷的存在,同时又有二太太、丹青和墨阳的保护,我也一直下意识地躲着他,因此他并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但秀娥曾挨过他的嘴巴子,还不敢吭一声。
徐墨染在省城出事之前,大太太曾求老爷给他说一门亲事,还说那家女子的财力很雄厚云云。“就他那个样子,人家看得上他吗?一天到晚花天酒地,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早晚死在女人手里。”当时老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可他没死在女人手里,替他去死的是丹青!我忍不住咬了咬牙,耳中传来嘎嘣一声。
得知丹青去当替罪羊的时候,我正端着一壶茶要送进屋去,听见屋里的对话,进去前就故意咳嗽了一声。大太太转头看我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阴沉自抑,但那肌肉僵硬的下颌,让我知道她正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而老爷一向冷淡的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寒意。
记得我进去之前,大太太曾低吼了一句什么来着。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那好像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可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哼哼,你们看看方家兄弟那眼神。我估计这人一出门,就得让人废了他一双贼眼。方中可不是好惹的。”陆青丝饱含着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进我的耳边,那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让我从思绪里惊醒过来。
凝神看去,徐墨染已经规矩地坐好了,他端着肩膀,好像有些不自在,又非要做出一副很自在的样子在翻着菜谱。眼光一转,我才发现吕二小姐身边坐了两个男人,都扭着脸,神色不善地盯着徐墨染的背影看。
我一愣,那两个年轻男人,微圆的脸,眉目端正。我都认识,是方中、方华,方萍的两个哥哥。这才想起,方萍曾经提过,吕家二小姐是她未来的大嫂。陆家晚宴上,我与方家兄弟曾有过一面之缘,可印象不深,方才也没想起来。
“清朗,你这个大哥看起来贼心可不小,就是不知道贼胆大不大啊。”陆青丝嬉笑着用手肘碰了我一下。“他不是我大哥,我高攀不起。”我干巴巴地说,冷冰冰的声音让自己都吓了一跳。陆青丝一愣,仔细看了我两眼,又看看徐墨染,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嘴角一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却再没多说什么。
“洪川,你叫个人去跟方家兄弟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六爷蹙眉吩咐了一声。洪川一点头,利落地出了门。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餐厅的经理向方氏兄弟那桌走了过去,他恭敬地弯腰,跟方中说了几句话。方中眉头一扬,有些讶异的样子,但还是点头笑了笑,没再多说话,就招呼了吕二小姐和方华,起身跟着经理往包间的方向走去。
雅德利的包间很少,里面供应的佳肴和美酒是大厅就餐区所不能比的,不能订上跟你有钱没钱没关系,那是一种你和陆家人关系远近的证明。
方家兄弟的老爹来了也未必有包间坐。这会儿六爷请方家兄弟和吕二小姐进包间,两边都有面子,自然不会再挑剔什么。我看那位吕小姐和方华也有些惊喜,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进了包间。
徐墨染自然也看到了,却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方家兄弟走了,他明显地松了口气,人也老实了不少,只是不时地掏出怀表看一下,又看看外面,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等谁呢?
门一响,洪川闪身进来,快步走到六爷跟前,“六爷,那个法国人和周秘书长都到了。我已经领他们从后门进了包间,您现在是否过去?”
六爷思索了一下,站起身对大叔说:“那咱们先过去吧。”说完,他稳步走到我身边,伸手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握,“别担心。”我抬头对他笑了笑。一旁的大叔则对石头说:“石头,你盯着点这个徐墨染,知道怎么做吧?”石头站起身嘻嘻一笑,“放心好了,准跑不了。”
六爷带着大叔和洪川出门去了,陆青丝眼睛一转,推了一下石头,“哎,你想怎样去摸他的底?”石头挠了挠头,“他旁边那位子不是空着吗?我找个人坐在他身后就是了。一会儿就算有人来,多少也能听见些什么,再说不是还有侍者嘛。”
陆青丝一点头,“先这样吧,别跟丢了他就行,大不了敲他一闷棍,绑回来再问就是了,”她边说边斜睨着我,“反正这位徐大少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我什么话也没说,他当然没骨气,要不然怎么会把丹青推到地狱里去?我甚至有些期待地想象着徐墨染被人敲闷棍的狼狈样子。
石头嘻嘻一笑,出去分派人手了。我机械地拿起汤勺在碗里搅和着,不自觉地猜测着徐墨染的来意。不知道丹青要是知道他在这里,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墨阳,他回老家经历的那次匪祸,是不是真的跟徐墨染或是大太太有关?那时墨阳冰冷的语气……一时间屋里安静起来,只有勺子偶尔磕在碗沿上的叮当声响起。
“姓徐的哥俩长得不像,你那个墨阳哥哥长得俊俏多了,我记得他们好像是一个母亲生的。”陆青丝啜饮着手中的咖啡,闲聊似的说了句。我怔怔地抬头,大太太对墨阳的冷漠和不闻不问瞬间闪过心头,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秀娥私底下也说过,墨阳看起来更像二太太生的,不论从气质还是神形。可二太太生丹青的时候不过十七岁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生了墨阳啊。
看着陆青丝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勉强说了句:“墨阳长得比较像他父亲。”“哦。”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她对于丹青和我的事情了解多少,这会儿只觉得多说多错,干脆闭嘴,但是昨晚到刚才为止的好心情,显而易见地因为徐墨染的出现而消失了。
“呵呵,明旺这小子还挺会装腔作势的。”陆青丝突然笑了起来。我顺势看去,发现明旺换了套西服,架了副金丝眼镜,正大模大样地坐在徐墨染的身后不远处,也就是方才吕家小姐坐的那个位置。他看也不看正偷偷扭头观察他的徐墨染,潇洒自如地点了单,一挥手,侍者赶忙下去准备了。
徐墨染见他连菜谱都不看就点单,显然是这儿的熟客,也就没再放在心上,扭过头又开始朝外面张望起来。
石头推门进来,笑眯眯地走到我旁边坐下,“怎么样,明旺装得挺像吧?”
我一笑,“是啊,我看他一点都不紧张,还挺高兴的。”话没说完,陆青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你看看他点的是什么,店里最好的洋酒和雪茄,他当然高兴了。”石头大叫了一声:“什么?这臭小子,我说我付账,他就敢点这么贵的东西!”
转头看看一手古巴雪茄,一手法国红酒的满脸幸福的明旺,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陆青丝是属于那种别人越难受,她就越高兴的人,石头的气急败坏让她分外开心,那柔媚略带沙哑的笑声,真的能让人酥麻到骨子里去。
我知道雅德利的账目很明晰,除了六爷这样的主子,大叔、石头等一些管事的虽然都可以在这里吃喝签单,但是人人都有个定额。明旺来这一手,石头自然肉痛。
石头不停地跟我叨叨咕咕,说是一会儿要如何修理明旺。看着石头虽然表情难看,但是眼神依旧清亮,我知道他不过是逗我开心罢了,心底掠过的温暖让我一直微笑着。
“快看,有人过来了。”陆青丝轻叫了一声。我和石头迅速转过头去,一个纤瘦的身影正有些畏缩地朝着徐墨染的方向走去。她一直低着头,女士宽边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好像生怕谁认出她。
眼瞅着她快走到徐墨染的背后了,她站住脚,好像在使自己镇定。明旺的表情不变,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徐墨染的方向靠了靠。
陆青丝看了一会儿那个女人,说:“我应该不认识。”我旁边的石头也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说:“不熟悉。”陆青丝有些嘲弄地说:“清朗小姐,这个你认不认识啊?说不定也是熟人呢。”
我没搭腔,只冲她苦笑了一下。她一愣,坐直了身子。“不是吧,你真的认识?”一旁的石头也歪了头看我。我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看着眼熟……”没等我说完,那个女人走到了徐墨染的身后,好像叫了他一声。
徐墨染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起立欢迎的意思,只是对她一扬下巴,示意她坐到对面去。那个女人赶忙听从指示坐了过去。徐墨染一挥手,让上来服务的侍者走开。
那女人不自然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她对面的徐墨染,还有侧面的明旺,应该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正面。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下了帽子。
我喃喃地说了声:“徐丹萍……”“谁?”陆青丝和石头同时惊讶道,接着,陆青丝长长地哦了一声,“就是那个三姨太生的女儿,苏家远房亲戚的儿媳妇?”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徐丹萍对于徐墨染而言,也是属于基本忽视的对象,从不拿正眼去看的。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还跑到了雅德利?我百思不得其解。
徐丹萍的脸色透过玻璃看,不是很清楚,只觉得白得有些过分,好像擦多了粉。徐墨染一直在说话,她不敢插嘴,就那么听着,可表情越来越不安。
“这可真有意思,过两天徐丹青也会回来了吧?要是再能碰上你那个墨阳哥哥,你们这一家子就算得上是上海滩大团圆了。哼,恭喜你了。”陆青丝不阴不阳地说。
“什么大团圆?”六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们都是一怔,光顾着看外面,竟没有注意到六爷什么时候进来的。石头的脸色有些尴尬,我们这两个女人不知道也罢了,他没有警觉就太不应该。六爷倒没说什么,跟在他后面的洪川看了石头一眼,石头低下头去。
我刚要站起身来,六爷一摆手,顺手拉过方才石头坐的椅子,坐在我身边。“六哥,你谈完了?那个法国人说清楚了?”陆青丝娇声问道。“他说得倒轻松,我看里面的水很深。勇叔留在那儿应付他们了,我想……”六爷边说边往外看去,话音一顿,眯了眯眼,然后看向我,不太确定地说,“徐丹萍?”
我点了点头,六爷的眼底带了些沉思。那晚六爷曾见过徐丹萍一次,她虽然躲在苏家姐妹身后,六爷还是扫了她一眼。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可事后听我说起,要不是她的出现,丹青的美梦兴许不会破碎得那么快,那么彻底,他竟然也就把徐丹萍记在了心底。
“六爷,看样子他们要走了。”洪川沉稳地说了一句。果然,徐墨染正在叫侍者结账。他随意地扔了些钱在桌上,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徐丹萍手忙脚乱地戴上帽子,边系带子边追着他的脚步。明旺冲我们的方向做了个手势,也跟着起身出门去了。
“他会跟着的,放心,丢不了。”石头见我不解,体贴地说。我对他点点头。六爷看我紧蹙眉头的样子,轻轻握住我的手,见我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之后,才温和地说:“明旺擅长追踪,不管他们两个出于什么目的碰在一起,我们都会知道的。”
六爷的手心很温暖,手指末端的薄茧也让我觉得很安心。不管陆青丝和屋里其他人是什么表情和想法,我轻轻回握了过去,只觉得六爷的手一紧,握得更牢。
“咱们都先回家去吧。石头,你在这儿等着勇叔和明旺,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六爷说着就拉了我起身,手却没有松开。石头麻利地应了声。
洪川帮陆青丝拉开椅子,她懒懒地站了起来,步态袅娜地走到我和六爷身边,状似不屑地瞥了一眼我们相握的手。若是以往,我可能早就红了脸,放开手,可今天我不想放,就算陆青丝故意想让我尴尬,我也不放。
我紧握着六爷的手,冲她灿烂地笑,很不害臊地笑。陆青丝显然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送了我个白眼之后,就率先出门去了。洪川赶紧跟了上去。我悄悄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微笑,听了她一早上的阴阳怪气,这会儿终于小胜一局。
不经意地抬头,六爷的一双笑眼映入眼帘,显然我的那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脸颊微热,咬唇低下了头,尽管手心热得出了汗,我还是没放手。
六爷故作不经意地低头对我说了句:“那咱们走吧。”他的嘴唇轻轻拂过我的耳朵,我羞涩不已,可偏偏又感觉甜得要命,人也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六爷紧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去。
我第一次从雅德利的后门走了出去,显然六爷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这里。陆青丝开来的车也被悄悄地挪到了这里。到了车前,我停了一下,陆青丝竟然坐在了洪川旁边的位置,而不是后座。六爷也不多说,打开车门,先让我进去坐好,又跟送我们出来的石头说了两句,随后也坐了进来。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我正犹豫着是不是可以继续拉六爷的手,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主动,不够自爱,六爷的手就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交,仿佛他这么多年,就一直在这样做一样。我悄悄闭上了眼,什么也不想说,放任自己感受着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
“六哥,徐丹青什么时候回来呀?”车子开了一会儿,陆青丝简单的一句话立刻把我带回到现实。我睁眼看向六爷,六爷略带责备地从后视镜里看了陆青丝一眼,她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早晚都得说嘛,你说是吧,清朗?”
我没有理她,但她说得对,我只是看着六爷。六爷抿了抿嘴唇,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温和地说:“昨天他也没有说太多,只是说,人会给我们送来。至于怎么来、什么时候来,他没说。因为霍长远那边也盯得紧,他说不想出纰漏,省得大家麻烦。”
“就这样?”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六爷目光炯炯,“关于你姐姐,他不想多说,只说是见到人,让你自己去问,他更多的是想和我谈条件。”“条件?”我越发不解,他要谈什么条件?六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把嘴角一扯,“这个男人可不是一般人,不管做朋友还是做对手,都很有意思。”
六爷对督军的评价我没什么兴趣,眼下最重要的是丹青。现在墨阳还不知去向,徐墨染和徐丹萍又掺和了进来。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争先恐后地出现……
“他说,这会是一个考验,对某些人……”我转头,看向六爷,“考验?”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就是一只八哥,只会重复六爷的话。六爷冷淡地笑了一下。
“他显然是故意话里有话,引我上钩。不过我也不想随着他的意思起舞,管他什么考验,到跟前自然就知道了,反正都有解决的办法。”说到最后,六爷捏了捏我的手指。看着他自信的眉眼,我情不自禁地点头。
“考验?”陆青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会是什么呢?”我苦笑,我比她还想知道,可就如六爷说的,只有到了跟前,我们才会知道。
神思恍惚中,车子离开大路,在小树林旁一拐,上坡,朝着宅院的大门开去。快到门口时,陆青丝奇怪地说了句:“哟,那是在干什么呀?”
我回过神来,看了出去,就在大门口,一个车夫打扮的人正在跟石虎比画着什么。而石虎的手,几乎可以称之为习惯地又抓着那个男孩不放,周围围着数个石虎手下的人。
看见汽车过来,那些人迅速地把那个车夫挡在身后,不让他靠近我们。石虎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一把那个还在比画个不停的车夫,示意他让开。
那个车夫不防备,往后踉跄了一下。结果,那个被石虎抓住的男孩张嘴就咬石虎的手背,石虎大叫一声,一把就将那个孩子甩了出去,那个车夫吓得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男孩。
洪川一打方向盘,车子巧妙地停在了大门口。他开门下车,低吼了声:“老虎,你怎么回事?什么人都能在咱们门口折腾吗!”石虎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洪哥,不……不是的……要不是他拿了青丝小姐的镯子,我早让他滚蛋了。而且,他儿子……”
一听见镯子,陆青丝迅速回头,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开门下车。六爷也拉着我下了车。黄包车夫半跪在地上,紧抱着那个倔犟的男孩,惶恐地对包围着他们的那些汉子求情,“各位大爷,你们放过我们吧。真的是那个小姐让我来的,还有这个镯子,是那位……”他话未说完,一眼看见了我,兴奋得站直身子,就要朝这边走来。
一只大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肩膀一拧,他痛叫着弯下身子。那个男孩急红了眼,想要往上扑,可自己也被人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放开他!”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喊了一声。那几个汉子迅速地松开手,退到了一旁。那个男孩扑了过去,“爹,你没事吧?”
我一愣,停住了脚,爹?他是那个黄包车夫的儿子?看着车夫那黝黑又老实巴交的脸,我怎么也想不出那个死硬的小偷兼花匠会是他的儿子,长得也不像啊。
没等我多想,哐啷一声,一个金属物体打着滚,从青石地面上滚到了我的脚前。“谁要你们的破东西?赶紧拿回去!”那个男孩大叫道。我一愣,一旁的陆青丝走上前来,弯腰从地上把那玩意儿捡了起来,是那只白金手镯。
我身后的六爷问了一句:“老虎,这是怎么回事儿?”石虎赶忙瘸着腿,走到六爷身边,“他拿了青丝小姐的镯子来,说是来还的,好像是清朗小姐让他来的……”石虎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我,我冲他点点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哦……”六爷看了看不远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的那个男孩,和他身后死命拉着他的车夫。那个男孩与六爷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后来没说两句,这小子也跟着来了,不由分说就上来跟我掐,说我欺负他爹。然后,您就回来了。”说着,石虎又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那孩子。
“没有,没有,大爷,这都是误会。”那个车夫抖着腿站了起来,对我们恭敬地鞠了个躬,手里还拽着他儿子,低喊,“冬子,快给大爷小姐们行礼,听到没有?”
他又急又怒,偏生那孩子根本就不听他的。“算了。”六爷随意地一挥手。我靠过去跟六爷低声说:“昨天碰坏了他的车,青丝拿镯子赔他,他不要,我就让他到这儿来,好把损失的钱赔偿给他。”
六爷一笑,“你做得对。”说着他看了一眼陆青丝。陆青丝却抬头看天,假装不知道。六爷无奈地一摇头,“老虎,照价赔偿。”说完就一手拉着我,一手牵了陆青丝,往大门里走,洪川也转身想上车。没想到那个车夫突然朝我们跑了过来,六爷一转身,就把我和陆青丝挡在了身后。
石虎怒吼了一声,上前一步,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颈。洪川灵巧地一闪身,乌黑的枪口已经牢牢地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之前那个男孩被他父亲的突然举动弄得一愣,这会儿反应过来,刚想冲上前来解救,就被洪川手里那把枪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黄包车夫的眼睛睁得老大,他斜眼看了一下那把手枪,腿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可他仍然奋力喊了一声,虽然声音破碎颤抖得厉害,我们还是听清了,“别杀我,有人让我送位姓徐的小姐过来……”
所有人都是一怔。我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六爷,跑过去问他。六爷侧身挡了我一下,陆青丝则毫不客气地掐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往回一扯。她长长的指甲顿时陷进我肉里,猛地一疼,我警醒过来,停住了脚步。
六爷对洪川和石虎做了个手势,他们放开了手,那个车夫一下子瘫倒在地。洪川攥住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说清楚点!”这个男人可能是被刚才那一下吓到了,拼了老命喊出那一句,这会儿只剩下喘气的份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男孩冲了上来,想要推开洪川,又顾及他手里的枪,就一边用手拍抚着他父亲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冲我们嚷嚷,“昨天晚上住在何记花圃的那个男人找到了我,他知道我爹是拉黄包车的,就说让我们送个姓徐的小姐来这里,找个姓云的小姐。”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我爹回家以后,我才知道,他被你们撞了,要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我们才不会来这儿呢!”
六爷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我紧紧地抓住了陆青丝的手,她甩了我一下,没甩开,就任凭我抓着了。“人呢,现在在哪儿?”六爷低沉地问了一句。那男孩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身后的那个小树林,“拉了两个人,都昏沉沉的,上坡不方便,又怕说不清楚,我们就把车放在树林里了。”
“刘泉,你们几个跟我来。”洪川一松手,放开了那个车夫,任凭他半趴在地上,叫了几个人就往坡下的林子里冲。
两个人,那应该是丹青和张嬷了?可昏沉又是什么意思?我开始心惊肉跳。没等我问,六爷已经开口,“为什么她们会昏沉沉的?”
那个男孩一皱眉,“我没跟着去。我爹说是那个男人抱她们上车的,他也不敢多问。都到了这儿了,才发现叫不醒她们。我是来给我师傅送工具的,碰到了我爹……”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洪川他们奋力拉着一辆黄包车上来了。
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陆青丝和六爷都没有拦我。黄包车被拉了上来,洪川他们小心地扶着车子保持平衡。我突然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腿,一步也动不了,只能死死地看着车里。有篷子挡着,我只能隐约看见她们的下颌。
丹青,没错,那尖尖的下颌肯定是丹青的,她,又瘦了吧?我下意识地迈了一步。突然,一阵汽车轰鸣的声音止住了我的脚步,我瞪大眼,看着两辆汽车飞快地冲上了坡道,吱的一声停了下来,一股因胶皮摩擦产生的呛鼻味道顿时随风飘了过来。
车门猛然被人推开,一只黑亮的军靴踏在了地上,霍长远俊秀的脸随后出现在我面前。他军装齐整,腰间还别着枪,只是脸色阴沉,眼神凌厉。郭启松也迅速地从第二辆车上下来了,他们身后跟着数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霍长远难掩愤怒地走了过来。难道他以为丹青是我们背着他带来的吗?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撞进了六爷的怀里。不知道六爷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一手拢我入怀,然后就面不改色地看着霍长远。
四周安静得可怕,一时间只有霍长远军靴踩地的咔咔声。他目不转睛地与六爷对视了一会儿,又冲后面一挥手,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才垂下了枪口。六爷也做了个手势,我想是让洪川他们也放下枪吧。
“霍处长,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一直都遵守着咱们之间的协议,至于那个,”六爷指了指黄包车,“不是我请来的。”看着六爷平静的面容,霍长远面色稍缓,他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我信得过陆先生你的为人。”
说完他转头看向黄包车,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让人难以形容,激动,愧疚,思念,爱怜,惶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就这会儿工夫,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六爷和我转身看去,我瞠目结舌地看到督军从里面探出头,他很随便地看了一眼,就冲那个男孩叫:“冬子,让你小子给我找个工具,怎么去了这么久?还让我出来找……”他话说了一半,好像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状况不对头,住了嘴。
他的帽檐拉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霍长远和郭启松都看了他一眼,他就如同普通百姓见了达官贵人,冲我们缩着脖子点头行礼。心思混乱的霍先生显然没有认出他是谁,就转回身去掀黄包车的帘子。
我缩在六爷怀里,手脚冰凉。难道是督军通知霍先生的?他要干什么?惶恐中,突然听见六爷极低地说了一句:“有胆量。”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担心哪边才对。督军敢大咧咧地出现在霍长远面前,简直比丹青的从天而降还让我不可置信。恍惚间,我看见督军一抬头,盯着霍长远的背影冷冷一笑。没等我细看,就听见周围的人一声低呼,霍先生颤抖地叫了一声:“丹青……”同时我觉得六爷环着我的手臂一紧,好像不想让我转身去看。
我迅速地回过头去,丹青容色清淡地沉睡着,一如从前,除了……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吸了一口气,除了她脸颊上,那烧伤过后留下的狰狞疤痕。
“他说对某些人来说,那会是一个考验……”六爷之前说过的话顿时闪过脑海。我生硬地转过头去看督军,他正斜靠在大门上,一脸嘲讽地看着已经惊呆了的霍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