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日,一早,段子训还在睡,而秦晴则习惯性地早起。

    即使浑身虚软无力,她仍振作起精神,开始一天的忙碌。

    她是个认命的丫头,从不贪心苛求,也不认为自己上了二皇子的龙床,便能扶摇直上、摆脱婢女的低下身份,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并不是想要名利地位这些好处。

    秦晴小脚一跨出房门,就被守在门外的路公公,给吓了一跳。

    「路公公?您……怎么这么早?」她不好意思地抚抚发、摸摸衣裳,想到昨晚留宿在段子训房里的事,只怕已人尽皆知,便满脸通红。

    「小晴儿,恭喜你入了二殿下的房。我们早看出主子对你的不同,你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往后可就享福了。」

    对于路公公的道贺,秦晴没有喜悦,只能苦笑以对。「我还是我,没有任何改变,也不希望大家因此对我另眼相看。我希望,今后还是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要不同。」这是她衷心的期盼。

    「我在宫里看了许多年,像你这般不忮不求的女子,实在少见,我欣赏你这丫头。」路公公对她不但另眼相看,还大大钦佩。

    「谢路公公谬赞。」秦晴红着粉颊道谢。

    「不过欣赏归欣赏,规矩还是得照来。」路公公轻叹一口气,指着搁在一旁的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乌漆抹黑的汤药。

    「这是?」秦晴眨眨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皇嗣争权夺势、手足相残,引起宫廷内乱,大理律法规定,皇族成员的嫡长子,必得为正妻所出,在迎娶正妻前所纳之任何妃妾,皆不得怀有身孕,陪寝丫头自然也是一样。所以这是……」

    路公公没把话说完,秦晴已经明白了——那是避孕药。

    为了不让她在二皇子迎娶正妻前先怀下身孕,所以她必须喝下避孕药汁。

    她只是个奴婢,甚至连宠妃都不是。身份低下的她,想为段子训怀下子嗣,只怕是今生都无望了吧?

    她苦涩一笑,心里不禁感到凄凉。

    总有一日,他将迎娶正妃,到那时,她该何去何从?

    她知道等在前方的,绝不会是美好的结局,但她仍是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只求瞬间的煅烧。

    秦晴不再迟疑,端起药汁,一口饮尽。

    往后,她将是他的陪寝丫头,就只是这样。

    对于她喝避妊药之事,段子训他知不知晓?

    看来或许不晓得,但也有可能知道。

    没有身孕对他来说,的确是少了一大桩麻烦事,他自然没道理去反抗规矩,而认分的她,当然更不可能去争去闹去吵。

    她出身低微,能陪在心爱的人身旁、受他宠爱,已是万幸,她不会贪求更多。

    她只担忧,这能陪在他身旁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

    两年后

    三月,春寒料峭,一大早,秦晴想趁段子训未起身前,先起来为他准备热水等物品,但却有只八爪大章鱼,紧抱住她不肯放,魔爪还恋恋难舍地在她身上游移。

    「二殿下,您得放开我……我得去忙了。」

    魔爪袭到腰臀间,便再也舍不得离去,留恋着玲珑姣美的曲线,还逐渐往禁区溜去。

    秦晴红着脸,忍住差点逸出口的呻吟。

    如果不是顾忌他二皇子的身份,她真想伸手打掉那只不安分的色手。

    「时间还早,再陪我躺一会儿。」段子训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了过去,当然他要的,肯定不只是安静的陪伴。

    他狂热地探索着秦晴的身躯,贪婪地向她索取最深、最浓的欢爱。

    好一会儿后,当他再次获得满足了,才终于肯放开她。

    羞赧地瞪着餍足后安然酣眠的大狼,秦晴对他完全没辙。

    这男人依然那么任性,一想要她,便不肯稍微忍耐,无论是清早或是深夜,想来就来,从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外头,每每总弄得她尴尬万分、深觉没脸见人。

    就像此时,如果她没猜错,路公公想必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虽然路公公绝对明白,他们在房里都在做些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当场被人活逮,又是另一回事呀!

    秦晴离开段子训的寝房,路公公果然已在偏厅等候。

    「路公公,您早。」她羞涩地朝对方点头问安,几乎没脸见人。

    「晴儿早,这是今日的汤药。」尽责的路公公,早已备好汤药,要亲自确认她是否服用。

    「谢谢路公公。」秦晴不为难对方,立刻端起汤药饮下,即使一大早便饮用这种苦药会令她反胃,她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路公公看着她忍耐苦药的小脸,怜惜又心疼的试探:「晴儿,二殿下有没有提过,要给你个名分……什么的?」

    「没有。」秦晴放下空碗,苦笑着摇头。

    「那你得多用点手段才行。二殿下今年已经十九了,按照宫里的规矩,也差不多该择妃了。你只是小丫头,要做皇子妃不可能,但若能封个侧妃或是妾室,也够你享尽荣宠,你不多在二殿下身上下点工夫,是不行的。」路公公好意劝道。

    「谢谢路公公提点。」秦晴淡淡笑着道谢。「不过,我不会向他要求什么地位或名分。」

    路公公说要多用点手段,但,她根本不懂究竟该如何用。

    是用撒娇、哀求,或者是眼泪攻势博取怜宠,好获得封赐吗?

    她是真的不会,也没想过要那么做。

    能得他所爱,是她之幸;宠爱不再,那则是她的命,她不想与命运争些什么。

    争得了名利地位,但却争不到消逝的爱情,那争了,又有何用?

    「哎,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二殿下是太子之下的第一皇位顺位继承人,许多大臣与千金们,早看准二殿下为上乘佳媚,我想近日内就会有所行动。再不快些,可就要来不及了,你得趁早,巩固自个儿的势力才行。」路公公不想见她,最后落得什么都没有的下场。

    「我知道的,谢谢路公公。」秦晴浅笑着致谢,但心里丝毫没有那样的打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段子训不再爱她,那么她也不想继续留在宫里,只希望对方能让她出宫,返回故乡,度完余生。

    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呐喊:「秦晴!」

    「二殿下起身了。」秦晴有点慌。

    「那你快去伺候吧!」路公公挥了挥手。

    「好,路公公,那我先进去,就不送您了。」秦晴立即转身跑进内室。

    路公公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是个好女孩儿,希望二皇子能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委屈。

    「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你上哪去了?」

    秦晴一跑进门,坐在床边已打算要下床,双腿都已下地的段子训,就不悦地质问。

    虽然散着发,还未梳洗,神色也仍困倦,但他还是俊得无与伦比。

    秦晴害羞地偷偷一笑,好声好气地陪不是。「对不住嘛,是路公公来了,我就出去和他说了一下话。」

    「路公公?他来做什么?」段子训不怎么在意地问。

    「没什么,只是送汤药来,顺道叮嘱我一些事情。」说完,秦晴偷觑他一眼,想知道他有何反应。

    但,段子训没有任何回应,她心中不觉一阵失落。

    她想他应当明白,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必须得喝下避妊汤药,但他却不曾问起这件事,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或许是他没注意这等小事,但也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因为她没怀下身孕最好,那反倒替他省了一桩麻烦……

    「发什么愣?还不拿软刷来让我净牙。」段子训狐疑的嗓音在秦晴耳畔响起。

    秦晴立刻拉回飘远的心思,赶紧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软刷,沾上净牙的药汁,然后递给对方。

    宫里的御医,会以金银花、蒲公英、藿香等香草药材熬成汁,对干净牙极有功效。

    段子训接过软刷,便开始净牙,待他净完牙后,秦晴接过他用过的软刷放好,改换成温热的毛巾,打算为他擦脸。

    现在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她了,不但不躲,还依赖得很,只要一会儿不见人,便冷着脸到处找人,活像她抛弃他似的,总是很不高兴。

    但他的不高兴,却让秦晴心里甜蜜蜜的,因为那代表在他心里,多少有她一小方的立足之地呀……

    秦晴手握软巾,以轻重适中的力道,细心、仔细地,为他擦净脸庞的每一处。

    她先拂过结实紧绷的脸颊,然后沿着她脸庞的由线往上,横过眉、拂过轻闭的眼,再滑过口、鼻,最后在耳后做了个完结。

    这俊朗的五官,是她最爱、最爱的男人的,她眼神爱恋、心中柔软,以无比虔诚、温柔的动作,为他服务。

    「好了。」清洁完毕之后,秦晴微笑收回软巾。

    她想将巾子拿回盥洗的面盆那儿放,转身时,发丝微扬,扬起一阵淡淡的怡人香气。

    那是一位波斯的使者进贡的玫瑰香露,可段子训拿到手时,想也不想,便转手送给了她,而之后……他也确实充分享受到了那香露的诱人芬芳。

    他意念一动,又将秦晴给拉了回来。

    「啊!」秦晴冷不防被抓回,惊喊一声,跌坐在他强健的大腿上。

    「不——」她还不及开口抗议什么,檀口便已被夺走。

    段子训攫住那轻软的唇,尽情的吮咬,秦晴察觉,他又将手探进她的衣兜内抚摸,急忙将那只不安分的大手给抓出来。

    「不行!二殿下,等会儿,您得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正事不能荒怠,您不可以再乱来了。」秦晴羞窘地制止他第三度将她拖回床上。

    段子训眉一拧,板起臭脸,悻悻然收回手,嘴里还嘀咕着「那帮大臣真烦人」之类的喃喃抱怨。

    秦晴纵容地笑笑,打开衣柜,替他准备今日要穿的衣物,再协助他更衣后,便急忙请人送来早膳。

    要是再不快点儿,二皇子可要赶不上今日的商讨了。

    「臣斗胆,请问二殿下,今年已经十九了吧?」

    商讨告一段落,与会的一位老臣提出询问。

    段子训抬起眼,注视对方。「没错。如何?」

    他认得这人,他是左丞相赵淮,对于政务向来热心推动、积极参与,但段子训对政事,其实并不热衷,所以对赵淮并无欣赏之意,但也无恶劣印象就是了。

    简而言之,就是毫无感觉。

    「相信二殿下应当清楚,我国皇室规章,载明皇子凡年满二十,得为其择行婚配,二殿下明年便满二十,该行大婚之礼……」

    「我大皇兄仍未大婚。」段子训不耐地提醒。

    「太子那儿,臣等正紧锣密鼓地,考核适当人选之中,而二殿下这边,自然也不能轻怠,及早敲定人选,也好早日培养感情呀!只是不知二殿下心中,是否有理想女子,可供我们作为参考?」赵淮其实是想试探,他是否心有所属。

    「没有。」段子训神情更加不耐烦,实在没兴趣讨论这无聊的问题。

    「若二殿下心中无人,那就请恕臣等斗胆越权,在各皇室亲族与官家千金当中考核,让二殿下挑选。臣定不负二殿下所望,将为二殿下选出贤良貌美之皇子妃。」

    「你们决定便行了!」少拿这种事来烦他。

    段子训生平最怕麻烦,也最讨厌繁文耨节,偏生在皇宫,有一大堆不得不遵守的臭规矩。

    虽然他大可不鸟那些,但比起花费心思对立抗争,从善如流,倒还省事得多。

    反正他迟早都要成婚,对象是谁,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只要众人别来烦他就行,有人为他选妃,倒还替他省了不少事。

    他确实喜爱秦晴的陪伴,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与整个皇室体制对抗。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他娶不娶妃,她都是同现在一样,留在他身边。

    只要他眼下所拥有的生活不受影响,那么大臣们高兴怎么做,都随他们去,他根本懒得理会。

    「谢过二殿下,那么臣等即日起,立刻开始考核二皇子妃人选。」

    赵淮笑得合不拢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淮这个大老奸倒精明!在场诸大臣,心中均酸溜溜地冷哼。

    准人不知,赵淮有个年方十七的千金,依然待字闺中?

    他女儿与十九岁的二皇子,年纪恰好匹配,再加上对方的地位、手腕……相信不久之后,赵家千金绝对会出现在皇妃人选的行列中。

    其实太子也尚未大婚,赵淮之女若能当上太子妃,对他的帮助更大;但太子妃的宝座是块大肥肉,有谁不想咬上一口?

    二皇子外表虽然也极为出色,但冷淡又阴阳怪气的性子却教人畏惧,比起俊美倜傥的太子,便不那么受青睐,因此,想嫁二殿下的女子比太子少得多了。

    可竞争对手多,胜出的机率就小,赌这一把,胜算不大。

    仔细盘算之后,赵淮选择将宝押在二皇子身上。

    反正只要能巴上皇族、结为姻亲,对赵家来说,都有如黄袍加身,加官晋爵毫无疑问,享尽荣宠那是当然。

    没有得不到的荣华宝贵,只有时间早与晚的问题。

    对于二皇子妃之位,赵淮是势在必得。

    「没其他事了?那我先退席了。」段子训连留下来与他们哈啦个两句、联络一下情谊的意愿都没有,立即抽身闪人。

    今儿个天气好,他打算带秦晴去游静月湖呢。

    「来,尝颗葡萄。」秦晴坐在小舟里,纤纤素手剥着方从吐番送来的葡萄,将剔透甜美的果肉,送进段子训嘴里。

    「唔。」段子训偷得浮生半日闲,朗眸半阖,神情轻松地,仰躺在铺有软垫的小舟里。

    他们也不划浆,就随着送暖的微风,在湖心荡漾,自由自在。

    秦晴又剥了一颗葡萄送来,段子训张嘴接下后,便顺势将她拉进怀里。

    「别瞎忙了,陪我躺一会儿。」他低声命令。

    「嗯。」秦晴从来不忤逆他的意思,他有令,她自然乖乖听从。

    她侧身躺进小舟,依偎在他身旁,他则健臂一揽,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秦晴嘴角漾起柔情的甜甜笑意,心甘情愿被属于他的气息包围。

    「今儿个,天气真的很好呢。」秦晴仰望天空,秋高气爽,天空无云也无雾,湛蓝清澄得不可思议,好像一片海洋。

    她着迷地眯起了眼,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究竟是飘荡在湖心,还是在汪洋浩瀚的海洋中徜徉。

    忽尔,眼角有串黑影飞来,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呈人字飞翔的雁群队伍。

    「是大雁!」她惊喜地喊道。

    「入秋了,他们必定是从北方来度冬的。」段子训也眯眼,遥望自头顶上方飞过的雁群。

    「听说,雁是专情的鸟儿,一旦失去伴侣,便终生不再另寻其他配偶。」秦晴突然感叹。

    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时,她感伤地掉了眼泪,段子训得知,还狠狠嘲笑她一顿。

    「有啥好哭的?说不准,雁不是专情,只是怕麻烦罢了。娶一个老婆已经够烦了,死了之后,当然没必要再找一个来吵死自己。要我,可不自找这种麻烦!」

    当时,他的这番言词,弄得她哭笑不得,但那也透露出他对婚配感情的看法。

    那些全是麻烦透顶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半个也不想要。

    但幸好,段子训是需要她的,这些年来,他身边只有她一人。

    但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永远不会大婚娶妻,为大理皇族开枝散叶。

    秦晴很清楚,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她不敢说自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事实,不过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有朝一日,他身旁会有一个他称为「妻」的女人出现,如果她运气好,就还能像现在一样,继续陪在他身旁。

    如果运气不好,那么她也只能从他身旁消失……

    可只怕到那时,他也不在乎了吧?

    一阵秋风刮过,秦晴瑟然抖了下,更缩入段子训温暖的怀中,而他已顺手拿起披风,将她包裹往。

    「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静止……」想到未来,她便感觉方才还灿亮的让人无法逼视的湛蓝穹苍,陡然变得黯淡。

    时光流转,瞬息万变,奢求永恒,岂是容易?

    「别傻了,入夜后,你马上就会冻坏的。再说不吃不喝的,你要我们成为枯骨吗?」段子训对她傻气的愿望嗤之以鼻。

    秦晴不由得无声叹息,他可真懂得摧毁女人的美梦啊……

    「不过是愿望而已嘛。我当然知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小舟上,但只是想想,总不打紧嘛……」秦晴嘟起小嘴咕哝。

    「你真的傻得无可救药。不过今儿个,我们可以在这艘小舟上,待到太阳下山为止。」

    虽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实现愿望,不过在合理的范围下,他愿意小小宠她一下。

    「真的吗?谢谢二殿下!」秦晴开心极了,蕴藏着暖暖甜笑的梨涡,可爱地浮现在唇畔。

    她的笑,令段子训倏然燥热起来。

    不由分说地,他翻身将她压上小舟里的软垫,狠狠吻住她的唇。

    欲火霎时如野火燎源,瞬间煅烧。

    他想要她,想得浑身发烫,但这小舟上,除了亲吻,什么也不能做。

    段子训开始后悔,方才不该应允她,愿意陪她待到傍晚一事。

    该死!

    这下子他满腹的欲火,得等到天黑之后才能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