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用心急如焚来形容雷天宇目前的状态有些言不尽意,现在的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在火炉上烤,开车的途中一直在胡思乱想:要是晓晓说的是真话怎么办?要是骗他的是海遗珠怎么办?要是自己从此见不到晓晓了怎么办?……

    恐惧,害怕失去晓晓的恐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在黑暗中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是晓晓的黑影,一次次的狂喜,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真正看见了他……

    徐枫晓孤零零地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发呆,这里是货运码头,除了停在很远处的几艘大货轮之外,附近没有任何船只,水面离岸足有二十米,强劲的海风吹得他单薄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凌乱的头发也在随风舞动。

    听见了紧急刹车的声音,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身看见雷天宇从车里跳了出来,脸色一变就要站起来,可是扫视了一下周围,他正坐在突出海面的一块地方,唯一的一条出路已经给雷天宇堵死了,他根本无路可走!

    于是他反而不着急了,稳稳地坐在原地,很平静地对着一脸欣喜若狂就要奔过来的雷天宇说:“不要过来。”

    “晓晓!”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总算找到你了!为什么你要骗我在火车站?要不是海夫人帮忙我根本……”

    徐枫晓冷淡地又说了一遍:“不要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手,正指着身后不远处,码头下的海水!这里是为吃水深的货轮准备的码头,和度假的沙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深!更不要说是在刚刚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了!

    雷天宇这下子可听明白了,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晓晓?”

    徐枫晓不答,反而问他:“海夫人?你怎么会找她帮忙的?”

    “我根本没有离开啊,晓晓,看见你睡了,我不放心……再说我还有话没有跟你说完,所以雁离先走了,我自己留下来。海夫人邀请我进去坐坐,和我谈了谈你过去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只是……然后我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你不必说了。”徐枫晓截断了他的话,自嘲地一笑,“我早该明白的,现在你是他们的座上宾了……”

    “晓晓!”雷天宇加重声音叫了他一声,“我没有!我一直在门外等着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我们重新开始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大声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传到徐枫晓的心灵最深处,震醒藏在那里的,不被徐枫晓自己所承认的爱情。

    徐枫晓抬头看看远处的他,表情依然很平静:“你见过了她……应该知道了吧?”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雷天宇断然否认,“所以你告诉我吧,晓晓!把一切都告诉我啊!”

    “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徐枫晓轻声地说,把目光转向黑幽幽的海面,“我知道的,海夫人是个好人,她对我,也是真的关心……我一直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姐姐,是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算她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是有代价的也一样,起初我想,这个现实的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是有目的的……可是后来……”

    他仰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温柔迷蒙,唇边淡淡地绽开一抹幸福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他们曾经携手漫步过的美丽校园……

    “我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不求回报不要代价地对我好,一个人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对我付出……而不管我是谁,我做过什么。”

    图书馆里的意外相遇,校园后门的真情告白,新年舞会之夜的两心相许……过去幸福欢笑的日子,都化做他幽幽黑眸中和满天星辰相映的点点泪光。

    “和你相识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可以去爱可以被爱的人,但是,天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是不会有永远的。”徐枫晓平静地说,“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想,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我把房产权给了你,也不象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如果出了事,不想连累你……你说的不错,我是个律师,我知法犯法,当然知道后果,幸运不会永远跟着我的,我最后的下场肯定是坐牢,只是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为什么?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雷天宇痛心地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法?!是为了钱吗?堂堂正正地开事务所也会有很好的收入啊!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的啊!”

    “帮我吗?”徐枫晓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你帮不了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与其让我们一起痛苦,还不如,我一个人承受算了。你也不要在那里内疚,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凝视着雷天宇,忽然问:“天宇,你知道,我是谁吗?”

    “晓晓!”雷天宇都快急疯了,晓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些不正常了?

    “不错,我是徐枫晓,可是,徐枫晓又是谁呢?一个孤儿,一个怪癖的书呆子,一个风光的律师,一个罪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一个民工……都不是,徐枫晓,只不过是……”

    他低低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几乎听不见:“一个犯罪的工具……”

    “什么?!晓晓?!你在说什么?!”雷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徐枫晓猛地抬起头,对着大海放声大喊:“我徐枫晓!只不过是一个犯罪的工具!”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像是要告诉全世界,呼啸的海风却在瞬间就粉碎了他的声音,卷得无影无踪。

    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徐枫晓的声音从风中传来,细弱无力,象是随时会消失:“我算什么呢?再优秀,有再多的才华,再多的光环和头衔……那又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呵……我的一生早就被注定,要按照规定的道路走下去,上指定的大学,做指定的工作,娶指定的人……一切都是被指定的,我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人生,我的命运,只是一个棋子……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电光火石间,雷天宇想通了一切!心痛地吼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他们逼你的是吗?晓晓!你是孤儿,接受过他们的资助所以才要一切听命于他们是不是?昌茂的事也是他们逼你的是不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晓晓过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徐枫晓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天宇,没有人逼过我……那比逼我更可怕……没有了父母的孩子,从来得到的只是最基本的照顾,面对的只是那样艰难的未来,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现了,她的帮助,可以改变我们的一生!就象你说,我没有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的难处一样,你也根本不会明白,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海夫人在我们的心中,就像女神一样,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又那么善良地帮助我们……知道吗?天宇,如果有人要我们为她而死,没有一个人会犹豫的……她就是这样,从来不正面逼任何人,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告诉你,你可以拒绝的要求,但是,只要是她说的,没有一个人会不按照她的意思做,这算笼络人心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了,渐渐地我害怕了……我尽力地隐藏自己,就算被人说成是书呆子窝囊废也无所谓,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那种感觉你是不会知道的,那种背叛别人信任的感觉……那种明知道自己是对而对方是错的,仍然会痛苦的感觉……”

    “晓晓!我知道的!”雷天宇激动地说,“我当然知道!”

    六年了啊,每一夜的辗转反侧,每一夜的噩梦,明明应该无愧于心却又是痛彻肝肠,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呢!

    徐枫晓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并不看雷天宇,继续低声说:“昌茂的事……也是一样,她只问我,可不可以接这个案子,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下去……宣判之前,她托律师带话给我,因为这个案子闹得非常大,为了圆满解决,对各方面都有交代,上头准备把舆论重点从打击走私转移到律师犯法上来,所以要我委屈一下,有准备会判重一些……”

    他凄然一笑:“我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答应我,会在牢里照应我,出来之后也会好好照顾我,也确实做到了,在里面我没有受任何罪,真的,我没有骗你,而且,也确实给了我减刑的机会……可是我不想提前出来!那样又得面对他们了,我不知道,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我无法拒绝她,无论什么事,我都没有勇气对她说‘不’,但那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啊!我情愿在社会的底层做最脏最累的工作,情愿流落街头,情愿饿死冻死,也不想回去啊!我甚至,也不愿意见到你!”

    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服下摆,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雷天宇沉默了一会儿,尽量放轻了声音说:“晓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徐枫晓猛地抬头看向他,黑眸里竟是深深的恐惧,从那恐惧里雷天宇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雷天宇,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他睁开眼睛,缓缓地说:“你是为了我,对吗晓晓?你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后台,能够让你怕成这样?他们就是幕后真正的走私集团对不对?那种根深蒂固连警方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黑社会是不是?所以才会培养你们这样的孤儿为他们所利用?昨天也根本不是你自己到海家去的,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可是他们早有准备,你是被胁迫去的……所以他们连镇静剂都准备好了,随时……要对你下手……还有以前昌茂的案子,我对你说,不要怕,我把证据交出去,但是不会说和你有关。我以为这样做你就会安心……我以为,你是为了自己才……我错了!我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求我,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如果被人知道证据是我上交的,那么,海家就会对我不利,你害怕他们会毁了我的前途甚至伤害我,所以你硬是要去投案自首,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把两方面的罪……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保护我……指使他人销毁证据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而是海家的人,你只是一个替罪羊!说话呀晓晓!你说啊!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晓晓!你为什么这么傻啊!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你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苦到什么时候啊!”

    徐枫晓的黑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平静地说:“天宇,你想得太多了……”

    “我没有!正好相反我是想得太少了!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只是尽我的心去爱你,照顾你。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以为你总会被我感动,总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的,可是看样子我做的根本不够,因为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一个字!晓晓,我知道我做的不够,我……”

    “够了!”徐枫晓忽然失控的大叫一声,泪水疯狂的从眼中滑落,他哽咽着说:“天宇,已经够了,你对我的付出,你的牺牲……已经够了,不要再多了……我知道我很任性,不讲道理,脾气坏……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包容我的一切,为我做了那么多,已经够多了,天宇……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太自私了,尽管我明白,我们迟早会分手,可是我还是贪心地想要多一点你的爱,再多一点……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点点就好……我的自私害了你,如果我们能早点分开,那现在就不会这样子了,江学姐是个好人,我一直嫉妒她,说了很多对不起她的话,现在不会了。我……会祝福你们……”

    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已经是泪流满面。

    “晓晓!不要再说了!”雷天宇忍不住地吼道,“我要说几遍你才会明白?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啊!雁离是个好女孩又怎么样?我不爱她,更不可能娶她,我爱的,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一个啊!你不要怕!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相信我,我会努力,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徐枫晓一直静静地听着,眼泪渐渐地被海风吹干了,只是唇边一缕淡淡的微笑没有被吹散,黑眸温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雷天宇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晓晓……你说话啊……”他近乎绝望地叫着徐枫晓的名字,“你对我说句话啊!不要再那么笑了,晓晓,我求你说话啊!不要再笑了!”

    “天宇……”徐枫晓终于开口了,“本来,最后我是该给你留一个好印象的呢……”

    说着,他低头羞涩地笑了:“可惜,天不从人愿,你成天看到的,都是我那张臭脸,听到的,都是我蛮不讲理的胡闹……其实每一次对你发火,我都在心里偷偷地对你说‘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一直的努力,只不过是想你对我彻底失望,想让你放弃我,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可是你就是不要……”

    仰面向天,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徐枫晓何幸,今生得你眷爱如斯……起初我一直认为,这辈子,我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了……可是上天毕竟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雷天宇,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温柔,低声说:“天宇,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的幸福时光……”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雷天宇惊恐地说:“晓晓!不要!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求你不要!”

    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我去当海家的律师!我答应他们的一切条件!晓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答应他们,他们会放过我们的!晓晓你听见了吗?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

    徐枫晓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依旧微笑着:“十一年前,我答应了他们,自己去当律师,所有的努力,为的就是不要有今天……现在的我,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唯一的用处,就是你还爱我……天宇,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原则,我爱的,也正是你这一点:你是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都不会屈服的男子汉……”

    他的微笑美得让雷天宇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而不是另一个棋子……”

    “晓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的雷天宇狂奔了过去,嘶喊着,“晓晓不要!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晓晓!”

    “天宇……谢谢你……”徐枫晓眷恋地看着向自己奔来的恋人,身子轻巧地后仰,直直地从码头上跌入了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里!

    天宇,我爱你……

    可我,已不能爱你……

    因为我的爱,已经成为了束缚你的枷锁……

    为了你,我一步都不会后退……

    请你,继续自由地飞吧……到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天堂……

    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徐枫晓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晓晓的衣服了!就只差一步了!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脱掉外套,跟着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顿时没顶!

    与之同时,远处货轮下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一艘快艇,马达咆哮着,刺眼灯光划破黑夜,向这边疾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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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之中,雷天宇感到有人粗暴地撬开他的嘴,灌下了什么液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自己本能地咽了下去,顿时一条火龙从喉咙直冲肠胃,在里面打了个滚,引起了热辣辣的一股洪流向全身涌去!

    拜这股热力所赐,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四肢躯体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感觉,冷,好冷……僵硬麻木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一旦有了感觉,痛苦却加倍地回来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勉强地保持清醒,不再晕过去。

    对了!晓晓!晓晓呢?!他不是在自己眼前跳下去的吗?他怎么样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晓晓呢!?

    “晓晓……”他拼命地张嘴要喊出来,可是溢出嘴唇的只是一声微弱的申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晓晓!”他急了,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被头顶上一盏明亮的白炽灯照得几乎失去了意识,他急忙闭上了眼睛,歇了一会儿,攒了些力气,扭过头,再度睁开了眼睛,这次才算看清楚了身处的环境。

    是在船舱里,浓重的海腥气笼罩着整个房间,从两边的窗户可以看见依然黑暗的天空,船身随着波浪轻微晃动着,显然没有开动,自己被裹在粗糙的毛毯里放置在一角,离正中桌子旁不远的地方是一张简陋的沙发,上面同样被毛毯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的人正是晓晓!

    “晓晓!晓晓!”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挣扎着就要爬过去,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男人闻声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嚎什么嚎?他还没死呢!”

    说着,他半托起徐枫晓的头,把手里的杯子凑到他嘴边,动作和声音恰好相反,相当温柔细心,喂了几口之后,再把他小心地放了下来,熟练地开始隔着毛毯按摩他的全身加速血液循环,一边揶揄地说:“我真是好佩服你们啊,好有胆量啊,好有勇气啊……在码头上也敢往下跳,他跳下来是寻死,你跳下来干什么?救他?别叫我笑掉大牙了,今天的海水可是零下2度,就凭你这在温水游泳池里练出来的两下子,还救他哩,给我添麻烦倒是真的,本来只要救一个,现在要救两个!就算你能救了他又怎么样?这里水面离码头有二十米高,直上直下,你怎么把他给弄上去?连这点脑筋都没有,还当律师呢。要不是我的船正好经过,你们就算是徇情了!”

    听到最后几句,雷天宇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看着他,身材相当高大的男子,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被强劲有力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露出的手臂是常年风吹日晒才有的古铜色,湿漉漉浓黑的头发下是深刻如雕出来一般的五官,野性但俊美,浑身充满了狂野不羁的男性魅力。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救了自己和晓晓?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喂,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是害得徐枫晓坐牢的检察官后来又当了律师的那个?”他近乎嘲笑地问,看着在他的搓揉下徐枫晓渐渐有了知觉,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顺手拿过刚才的杯子送到嘴边,命令道:“喝!”

    徐枫晓还在半昏迷之中,顺从地张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雷天宇担心地看着他,忍不住说:“这酒太烈……晓晓受不了的,少给他喝一点!”

    黑衣男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烈酒驱寒气!什么受不了受得了,不除根以后变天浑身骨头都会疼得叫他死过去的!男子汉怎么婆婆妈妈的,真不知道徐枫晓看上你那一点。”

    说话之间,徐枫晓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整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雷天宇一阵心惊,裹着毛毯连滚带爬地过去,急切地叫着他:“晓晓!醒醒啊!晓晓,是我,没事了,晓晓……你听得见吗?回答我啊,晓晓!”

    徐枫晓呼吸微弱地躺在那里,睫毛稍稍颤动了两下,慢慢的,微微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他们,过了足有一分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把眼睛闭上。

    “别装失忆了啊,告诉你,小四眼,我还没骂你呢,我当年教你游泳的时候可没教你用绳子把两条腿绑起来吧?还打着石膏……你是唯恐自己不死啊?可是碰见了我又不能不管你。真是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要死要活的?该不会是……”

    门忽然开了,一个男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老大!海先生发来消息,说马上赶过来和我们回合!”

    雷天宇一惊,低头看徐枫晓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恐惧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对视,他又立即闭上眼睛。

    “TNND。”黑衣男子低声骂了一句,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告诉兄弟们警醒一点儿,该死!”

    他咒骂了几句,皱着眉头看向徐枫晓,拍拍他的头:“没事没事,有我在这里,你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的了,都死过一次了,还能怎样?”

    说着他站起来,从旁边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用和他外型极不相称轻声细语地说着:“……醒了吗?不要吵他让他好好睡……万一醒了就说我临时有事晚点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别担心……跟他说我给他带新鲜的螃蟹回去……”。

    雷天宇根本无心他顾,只是看着面前的徐枫晓,瑟缩在毯子里动也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显示出他心里实际上是相当的恐惧不安。他轻轻抚摸着徐枫晓冰冷的脸颊,凑过去轻声在他耳边说:“晓晓……我都明白,你不要怕……交给我吧……大不了,我们一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枫晓忽然睁开了眼睛,忧郁哀伤地看着他,让他最后一个‘死’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晓晓,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相信我。”雷天宇忍着心痛安慰他,“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交给我就好了……好不好,晓晓?不要再想了……”

    黑衣男子打完了电话,回到他们身边,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小心点吧,那对夫妇,可不是什么容易打发的人,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开慈善机构的?哼,吃人不吐骨头,我早就领教过。海驭远就不用说了,为了娶到海遗珠,连自己的情人都逼疯了关在精神病院里,就连那娇滴滴的海遗珠都不是简单角色,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财产就被人算计光了,还容得她活到今天当海家少夫人?她也的确聪明,各行各业,从上到下,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到处布满了人,最后连老头子都对她另眼相看,自己手里没张底牌,就凭着老子的遗荫哪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你们哪,今天这一关难过了!”

    他忽然笑得很开心:“不过,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哈哈哈……”

    雷天宇疑惑地看看他,客气地问:“啊,忘了请教,贵姓?”

    黑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海!我是海驭远的大哥,海驭遥。”

    海家的行动速度相当快,没过一会儿,雷天宇就听到了另一艘快艇的声音,接着,人声鼎沸,很快地又安静了下来,然后,海驭远和海遗珠双双出现在舱门口。

    “枫晓!”海遗珠双目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连招呼都不打,一进门就直奔了过来,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事你要自己往死路上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说出来,到底要怎么样嘛!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你何苦这么想不开……”

    雷天宇下意识地挡在了徐枫晓面前,警惕地看着她,海遗珠一愣:“雷先生?怎么……”

    “海夫人。”雷天宇心里明白她其实就是徐枫晓变成今天这样子的罪魁祸首,但是一看见她含泪哀求的眼睛,心里居然也有不忍拒绝的感觉,只好尽量委婉地说,“晓晓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请您……”

    看见妻子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海驭远无言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接着转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海驭遥:“好久不见了,大哥。”

    “彼此彼此啊,老二。”

    “小凌最近还好吗?”

    “托福,吃也吃得,睡也睡得……看样子你最近也乖乖地在家里陪太太,没有到处乱跑啊。”

    海驭远微微一笑:“做父亲的人了,当然要注意一点。”

    “喔,难怪都说最近的生意特别好做了,原来是有人要积阴德啊。”

    拿他没办法,海驭远决定单刀直入。

    “你又监听我的通讯了?”其实不是询问,只是心平气和地陈述。

    “嘿!别随便冤枉人,现在这里就有律师,小心我告你诽谤……只不过是我亲爱的昨天说想吃螃蟹,我今天早起跑过来找渔船采办而已,路过路过。谁叫我正好碰上了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爱管闲事。”

    海驭远轻叹一声,明摆着一副不相信但也无可奈何的样子,转头柔声对妻子说:“我来吧。”

    说着他走过来,低声对雷天宇说:“雷先生,我有些话想对枫晓说,可以吗?”

    雷天宇断然拒绝:“海先生,你不必再说了,有什么话,对我说就可以,晓晓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请你放他一条生路!所有的事,我来替他解决。”

    海驭远没有丝毫动气,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怕……有些事,雷先生你解决不了……”说着,抬起眼睛,看着雷天宇。

    两人对峙着,雷天宇的目光里带着决不让步,宁死也要保护身后爱人的坚持,虽然外表狼狈,但却站得笔直,巍然如山,而海驭远的目光中是天生的霸气与强悍,一种可以迫使任何人在他面前放弃信念,俯首听命的威压感。两人目光相碰的一霎那,几乎撞出火花,在那一瞬间发生的,和身份地位完全无关,只是两个男子之间气势的对决。

    另一边,海驭遥正在恭维海遗珠:“哎呀,遗珠,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这么年轻,跟你刚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都看不出来过了十年了呢!再过二十年,你和老二一起出席什么重要场合的时候,人家一定认为你是他的续弦呢。哈哈哈……”

    雷天宇正被那凌厉霸气的目光盯得有些心乱,听见海驭遥大声的笑着,不知为什么,竟然又有了勇气,毫不畏惧地和海驭远对视着,一步不让。

    背后传来徐枫晓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雷天宇心里一疼:晓晓,你在担心我吗?不要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你为我牺牲得已经够多,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晓晓,不要怕……我会在这里,永远,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一切……所以你不要怕了……晓晓……不要怕……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虚弱地拉住了他的手,雷天宇稍微一怔,立刻明白是无力起身的徐枫晓,他反手紧紧地握住,把对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掌里。

    不要再说了,晓晓,我不会再退让,更不要你为了我再退让,现在的我们,根本已经无路可退。

    就这样吧!晓晓,无论是什么,让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子,海遗珠首先忍不住:“驭远……算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说话之间,眼眶又一红,只好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用手绢轻轻地擦着。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鬼鬼的,老二我就看不上你这点啊!”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着,“一点都不干脆,不就是损失了千儿八百万的吗?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昌茂那样的小公司,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只要肯花钱,律师你也不缺啊,何苦来!人命关天,你当然是不怕摆不平,可就不能做做好事,放人一马?刚才不还是说要积阴德么?”

    “驭远……”海遗珠拉着他的手臂,满脸恳求地看着他,海驭远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对担心的妻子笑笑:“没什么,你放心……只是想和他谈谈,既然雷先生这么说了,和你谈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看了雷天宇一眼,目光已经变得平和:“雷先生,我想,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瞒你什么,说实话,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没有想到。再怎么说,枫晓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为海家,也做了不少事,我没有那么狠心要逼他走绝路。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干,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勉强,枫晓实在有些多虑了。”

    他绕过雷天宇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徐枫晓,不忍地摇摇头:“枫晓,你真是太傻了,居然拿自己的命来赌,好,你赢了,从今天起,你和海家,再无关系!”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说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海驭遥和海遗珠却同时微微变色,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海遗珠在不经意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雷天宇明显地感到徐枫晓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回头看时,眼睛仍然没有睁开,还紧紧地闭着。

    海驭远转身扶住妻子的手臂,对海驭遥说:“大哥,我们告辞了,有空带小凌回来玩玩吧。”

    “好说好说,不送了。”海驭遥也是一脸警惕的样子,巴不得赶快送他们走人才好。

    苦笑着摇摇头,走到舱门口的时候,海驭远没有回头,轻声地说:“枫晓,你自己选择的路,要好好走……”

    说完,他挽住频频回视,还有些不舍的妻子,平静地说:“走吧,遗珠。”

    很快,又响起了快艇的马达声,只不过,这一次是离开。

    “喝!真是死都改不了的脾气!不过他松口就好。”海驭遥下意识地抹掉额上的冷汗,“好了好了!雨过天晴!平安无事!那个……雷律师,我这就送你们上岸。”

    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全部的心思都在仍旧紧闭着眼睛的徐枫晓身上,连海驭遥说完话走出去都没有发觉,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缓缓地在沙发前跪下,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晓晓……你听见了吗?没事了……晓晓……晓晓!都过去了……晓晓……”

    泪水涌上眼眶,他禁不住将徐枫晓一把搂入怀里,抱得紧紧的,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晓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现在过去了,都过去了……晓晓……晓晓……”

    怀中的徐枫晓毫无反应,任凭他说着,轻柔地摇晃着,吻着,瘫软的身体连一丝动作都没有……

    (啊啊啊!其实很想在这个关口写徐枫晓所有心愿已了,就此含笑九泉的!)

    “晓晓?!晓晓?!”雷天宇慌了,伸手抬起徐枫晓冰冷的脸,发现他的睫毛微弱地抖动着,牙关紧咬,渐渐的,有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映着苍白的脸色,分外刺目!

    “没事了,晓晓……”他柔声说,重新把徐枫晓抱入怀里,一遍遍吻着爱人的黑发,“哭吧晓晓……哭出来吧……你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了,你自由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要忍了,晓晓,你已经忍得太多,现在不用再忍了……哭吧,哭吧,放心哭吧……晓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哭吧……是我抱着你呢,感觉到了吗?我们在一起啊……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不停地吻着,低语着,终于,怀里的瘦弱身体有了极轻微的颤抖,起初都察觉不到,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颤抖着,越来越剧烈,最终,徐枫晓低声的啜泣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晓晓!晓晓!”雷天宇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翻来覆去叫着爱人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给他安慰。

    也许,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自己只要紧紧地抱住他,就够了……

    过了很久很久,徐枫晓才慢慢地,小心地,象受惊的小野兽从安全的巢穴里探视周围环境一样,抬起头来,被泪水润泽过的黑眸呆呆地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是一副不能确定的神情,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天宇?”

    “是的!是我!晓晓!晓晓!晓晓!是我!是我!”雷天宇欣喜若狂地叫着,浑然不觉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轻轻扯动唇角,徐枫晓露出一个雷天宇看过的最美丽的微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天宇……”

    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但他仍然笑了,雷天宇也在笑着,同时他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到徐枫晓脸上,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晓晓……

    回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我们会幸福的……这一生一世……我们拥有彼此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