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哼!”我伸手又捶了他一下,“还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末一一把抓住我的拳头,裹在手心里,他的手大大的,掌心的温度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令我安心。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直直地看着我,我们都沉默了。夜太静了,没人说话的时候,彼此的呼吸声听得这么清楚,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我感觉到了他的不安,他有些困难地开口问我:“彤彤,你愿意跟我走吗?”
“一起亡命天涯。
“从此,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俩。”
我眨眨眼睛,望着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俊美的脸庞,微微皱起的浓眉,漂亮的凤丹眼中带着一丝紧张,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微微颤抖。
我抿了下嘴唇,轻声说:“你杀了人。”
他以为我拒绝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我再也忍不住了,抿着嘴唇,望着他笑:“即使你杀了人,我也是如此爱你。”
他听了我的答案,轻轻地笑了,嘴角扬起我喜欢的弧度,他用力地抱住我,用不敢相信的语气说:“笨蛋!你居然真的答应了,真是个笨丫头。”
我抬起手,用力地拥抱他,轻轻地笑了。
好吧,从此之后,世界只有我们俩。
【五】
其实,这不是我和末一第一次私奔了,我们私奔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小的时候,他被虐待,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家的情况也很复杂,父母早就离婚了,我判给了妈妈,妈妈改嫁之后,又把我踢给了爸爸,爸爸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妻子,有儿子。可想而知,我在爸爸家里也不好过,冷言冷语是家常便饭,随手打骂也不稀奇。
所以,我和末一总觉得,我们是被遗弃的孩子,我们一想不开就会两人手拉手跑掉,有的时候一个星期,有的时候一个月,家里的人早就放弃了我,也不想管我,当然也不会想来找我。每次来找我们回去的,居然都是末一的那个有精神病的爸爸。
想想,其实末一的爸爸真是一个奇特的人。
为了怕被警察抓住,我们俩不敢坐车,不敢走大路,只敢在乡间小道上走。饿了,就去买一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食物,两个人分着吃。困了末一就找一个隐蔽的墙角,让我坐在里面,他坐在外面,我靠着他,他靠着墙,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睡一晚上。
山间的小路上总是开满黄色的小野菊,末一随手掐一朵,就往我头上戴。我不喜欢,总是摇着脑袋拒绝。
他就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好看,真的好看。彤彤戴着吧。”
我还是摇头:“这么好看你自己戴呀。”
然后我就摘了朵野菊花往他头上戴,他也不反抗,笑眯眯地让我戴上,然后还歪着头问我:“好看吗?”
我总是眯着眼睛呵呵地笑:“好看,太好看了!”
他伸手取下头上的花朵,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将我的发丝撩到后面,柔柔地望着我说:“不及你好看。”
然后,我的脸就会慢慢变红,他总是这样,毫无预警地就说一些让人心跳的甜言蜜语。真是讨厌,讨厌死了!
我们顺着长长的火车轨道往前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不停地走着。每天,从我们相握的手上流出来的汗,就能浸湿好几张餐巾纸。可不管怎么热,不管手上流了多少汗,他都不会放开我的手,或牵,或十指交握,或小指相勾。
当时我想,只要有他在,这一路,即使没有尽头也可以,这一生,即使没有目标也可以。
那天,我们路过一个小饭店,缭绕的饭香勾得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我连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了,末一看着我这样,好笑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嗤笑道:“馋猫。”
我嘟着嘴巴看他:“我饿了。”
“那进去吃吧。”
“没有钱。”
“没关系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啊?”
“先吃再说,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走进饭店,点了几个炒菜,饱饱地吃了一顿。末一看着我,只是笑,不停地将炒菜里的肉丝夹给我。
我停下碗筷,说:“你也吃啊。”
他嗯嗯地点头,却依然将菜盘里所有的肉丝都夹给我。
吃饭的途中,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问我:“吃饱了吗?”
我点点头:“嗯。”
“来,站起来。”
“嗯。”
“我说跑你就跑。”
“啊?”
“跑!”说完,他拉着我飞快地往外跑,我跟着他不停地跑啊跑的,不时担心地回头往后看,生怕老板追上来,但也许是我们运气好,老板并没有追上来。
我们跑了很远,才停下来,末一跌坐在路边使劲笑着,我生气地踹他:“你说的有办法就是吃霸王餐啊!”
“猪啊你!
“怎么能这样呢!
“这样是不对的。”
末一不说话,看着我生气的脸笑,我不理他,忽然觉得悲愤,难道我们以后都得靠这种坑蒙拐骗的伎俩度日了?
我们才十七岁,难道我们的一生都要像这样,像见不到光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像流浪的猫狗一样,永远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我咬着嘴唇看他,忽然,我听见自己说:“去自首吧。”
末一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也呆住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又低下头来,轻声问:“这样的日子,已经够了是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却也还是点点头。
“也是……”他苦笑了下。
“彤彤,其实我不怕坐牢。”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只是我进去了,谁来照顾你呢?”
“知道吗?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家里人对你又不好,你的性子又冷,又没什么朋友,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那谁来照顾你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忧愁,像是有无尽的担心一样。那时,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早已是比责任、比爱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你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读书,那我就答应你,去自首。”
我抬起眼睛望着他轻轻地点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地等你出来。”
他“扑哧”一声笑了:“笨蛋,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我却坚定地看着他:“不,我们说的就是一件事。”
末一自首那天,是我陪他去的。那天天气很好,云淡风轻,我们还是手牵着手,他只让我将他送到警察局门口,便不再让我送了。
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戴手铐的样子。”
我说:“好的。“
他说:“我想自己一个人进去。“
我说:“你去吧。“
他说:“真的不用等我。“
我说:“知道了,我一定等你。“
他看着我直摇头,一直笨蛋笨蛋地骂着我。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你才是笨蛋,最大的笨蛋。”
【六】
当时我想,他未成年,又是正当防卫,又因为长年被虐待,所以才失手杀了人,所以,他不会被判多久。可是我错了,一审判决下来,他被判了八年。
我不服,我当然不服,怎么可以这样判呢?法官你是白痴吗!是呆子吗!我想找人为末一请律师,我想找人为末一申请二审判决,可是我谁也不认识!
后来,我终于想起了末一那有钱的父母,也许找找他们还能有一线希望。至少,末一也是他们的儿子啊!
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我根本见不着,我只能找到末一的哥哥,那个和末一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年。
他的学校在四十二中,是全省最有名的贵族高中。我穿着十一中的校服站在门口等他,路过的学生都用一种看乡下人的目光看着我,一向胆小的我,此时却将头抬得高高的。我等了七天也没等到他,在第八天的下午,我终于忍不住,翻过了围墙,冲进他的学校找他。终于,我在一个小花园里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和他的一个朋友聊天,我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满眼都是乞求的目光。
末一的哥哥先是一愣,然后轻声问:“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一样的面容,一样温柔的强调,让我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他连忙拿出手绢递给我,我一边哭一边将末一的事讲给他听,他一脸震惊。
“我没想到我还有一个弟弟。
“你放心。我会帮他的,你别哭了。”
我点头,完全相信了这张和末一一模一样的脸。后来,二审的时候,末一真的减了刑,法官酌情轻判,改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当我听到宣判结果的时候,开心地哭了,想着怎么也要感谢一下他哥哥。虽然我没有多少钱,可一句“谢谢”总是要去说的。万万没想到,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误的决定了。
当我再次翻过高高的墙头,还没走到小花园就听见里面传来奸笑声:“喂,宁远,你太坏了吧,明明是你杀了人,还非要嫁祸给你弟弟让他去坐牢。”
“什么叫嫁祸,是他自己愿意代我去坐牢的好不好!”
“还不是你威胁他,要是不给你抵罪,就弄死他女朋友。”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怎么知道他就信了呢。”
“你弟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这么害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他就是苦命,就该他坐牢!”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冲出去一把推开他:“你浑蛋!”
宁远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可我不肯放过他,我不能原谅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末一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对他,从来不把他当家人也就算了,还这么欺负他!不能原谅!绝对不能!
我像一只被惹怒的母狮子一般疯狂地用指甲抓他,用拳头捶他,用牙齿咬他,我要将我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宁远一开始只是躲避我的攻击,到最后,终于忍受不了,双手一使劲,将我的双手一把抓住,将我的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然后猛地一推,我跌在地上,手臂被摔得生疼!
“你够了啊!”宁远生气地大叫,“我一开始也是看末一可怜,才答应和他交换几天身份的!谁知道他那个神经病父亲,三天两头打我,我爸都舍不得碰我一下!我已经警告过那个神经病了,再打我我就不客气了,可是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宁远理了理被我弄乱的头发继续道:“还有,我才不承认他是我弟弟呢,我宁远的弟弟,可没这么孬种!被别人这样欺负还不还手!疯子是我杀的,也是我替他杀了!那个胆小鬼在床头藏了一把刀,他藏着有什么用,买来就要用啊!他不敢,那就让我来好了,我帮他杀了他最想杀的人,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走过来,望着我的眼睛说:“我冤枉他,你去问问他自己,他是不是每天都想杀了那个疯子!”
“他只是想,并没有做!”
“那是因为他懦弱、胆小!”
“他要是懦弱、胆小就不会去帮你坐牢!”
“人我是为他杀的,这是我身为他哥哥唯一为他做的事,你应该感谢我,而不应该恨我,用三年的自由,解决掉一个一生的麻烦!这是多好的事!”
他说完,便不再理我,带着他的朋友从我身边走过,再也不看我一眼。我噙着泪水,轻声地诅咒他!诅咒他一辈子!
【七】
再次见到末一,是在探监室里,他消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我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想哭。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哭的话,他一定会很难过,所以我就使劲咬牙忍着。
我咬着嘴唇对他笑。
他说:“笑得这么难看就不要笑了。”
我说:“那我就哭给你看。”
他说:“那也免了,你哭起来更难看。”
我咬着唇看他,他望着我笑,笑容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得让我移不开视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他和宁远在初次相见之后,就变得很熟了。宁远对于末一的出现,感到既新鲜又好奇,他急于探知弟弟的一切,所以就提出交换身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