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
“不……不……”采莲慢慢平静下来,颓然低头,“他没有回来。天亮之后,带他们出去的管家一个人回来了,他告诉我……昆仑跑掉了。”
三人对望一眼。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看到采莲终于心碎欲绝的样子,都觉心中不忍。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必须面对的啊!躲不过,躲不过的。
红衣女鬼跌坐于地,浑身打颤。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有止不住的血泪,一串一串,落在地上蒸发。
“他说当天一切都很顺利,但在回程的路上,天已快黑了,就在进城之前昆仑带领的像群突然发生了骚乱,大像们不听约束,发疯似地横冲直撞,人们纷纷奔逃,一时谁也顾不上谁,局面一片混乱……当像群稍稍平静,大家想起该叫昆仑来管束这些疯像时,才发现他和阿努丽斯都不见了……他们派人去追,终于在渭水之畔找到,昆仑正往一条就要出发的商船上爬,当追赶者上前抓他的时候,阿努丽斯嗥叫着冲过来阻拦,它从来没有这么凶猛过,在它的长牙与巨蹄之下杀死了好几个追兵。没有人能躲过阿努丽斯的攻击,那时他们还听到它对着船上的昆仑不停地叫,好像在催他快走,快走……
船开了。昆仑在船上,他们再也抓不到他。他们说,那头疯魔一般的大像忽然对着那个方向跪了下来,流下了眼泪。它束手就擒,再不抵抗了。但他们怕它又再发疯,就刀剑齐施杀死了它。还烧了它的尸体,管家捡回一段烧焦的象牙,交给波斯女,想让她看看这头大像当日是否被邪魔附身,可是昆仑已经跑掉,伤人的大像也死了,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我知道了,后来一定是波斯女把那段象牙给了你吧!“红云恍然大悟。
原来事情是这样。难怪象牙上会有火烧的痕迹。
“是的,她偷偷地把象牙交给了我,那是昆仑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抛下我们母子,我不相信!我总以为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他一定舍不得我们的!我想他的时候,就用那段象牙来打发时间。我把它雕成一只手镯,鳄鱼是昆仑,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个这样的文身,那是他们族人的标志,我等不到他,只好一边回想,一边雕刻,好像又能摸到他的手臂……”
“那么莲花就是你了。”
“是……那是我,我叫采莲,我就是那朵莲花,我的昆仑会这样地抱着我,再也分不开……”采莲抬起头,血染的脸上又露出笑容,看来十分诡异,“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真的不要我了么?我做好了那只手镯,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叫子夜,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小黑人儿。我看到她的脸就不哭了,她笑得好甜啊!我亲她,抱她,可是……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她的脸了?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儿去哪儿了?你们把她还给我!”
她突然怒吼,飞身扑来。白月站得最近,竟来不及躲,被她一把扼住脖子:“你们把我的子夜藏到哪儿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姐姐!”红云惊叫,想要攻击她又怕伤了白月,急得哭了出来。白月只觉呼吸困难,眼前是那张双目流血的脸,越逼越近,更是心悸。她竭力挤出一丝气息,断续地说:“采莲……你的女儿不是我们藏起来的,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你们分开,你那时还在赫望候的家里……”
“赫望侯!”女鬼一怔,渐渐松脱双手。她努力地回忆,对她来说最后的也是最痛苦的那段往事。“赫望侯……是的,我,我想起来了!是他!是这个老贼,孩子生下没多久,有一天他忽然派人把她带走了!他说宫里太后喜欢看杂耍百戏,要找一批小孩子从小训练,他……他把我的子夜送进宫里去了!他还嘲笑我,说我生下的是只猩猩崽子,一定身腰灵活,最合用了……他夺走了我的孩子!”她双手一松,白月脱离了禁锢,跌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采莲早已发狂,歇斯底里地叫着:“我那样求他!我嗓子都哭哑了,他还是抢走了我的女儿,送她去宫里给别人做玩物……”
红云忙扶起姐姐,不屑道:“那你当时就该杀了这老贼!现在对我们发威有什么用?”
“不,我没有……我没用,保护不了我的孩子,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母亲!”采莲掩面悲号,“子夜被他带走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天天哭,天天哭,后来,我哭不出声音了,再后来,我的眼泪都变成红色……再后来,再后来……”
“后来怎样了?”
“再后来……有天夜里,我在自己的小屋里……悬梁自尽了。”采莲怔怔地说。当她终于想起了真相,反而异样地平静。
“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瑟缩着,“那么,我已经是鬼了……”
“采莲,死亡并不可怕,是鬼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千年来始终陷在这个心结里不得解脱——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解脱!你不肯面对现实,宁可自欺,永远沉沦在回忆里。你的眼睛看不见,只是因为你不想看见!你害怕看见昆仑和子夜都不在你身边,为了这个,流了一千年的血泪,在黑暗里不得超升——值得吗?采莲,你这样困住自己,是永远也等不到他们的,不如离开,也许在下一世的轮回里还会再遇到昆仑,不是么?”
“已经过了一千年吗?”女鬼听了白月的话,怯怯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