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颛福番外
我至今依旧无数次梦见那个情景,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温柔地对我说:“颛福,来,我是你母妃。”
听说我的母亲因为生我而死,所以打从懂事起我就是被云辰殿的娘娘抚养长大的。
云辰殿的娘娘膝下无子女,可是对我也不很关心,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吧。
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是个身份卑微、默默无闻甚至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因为从来没有听人缅怀过她,偶尔云辰殿娘娘对我恼怒时会狠狠地说我“是那个可恶女人的儿子”。
父皇对我也不闻不问,我只远远地望见过他几次。
可是即便母亲真的身份低微,即便真的无宠,然而我一直深深地思念着她。
母亲长得什么样子?身材是瘦削还是丰满呢?她喜爱穿什么样的衣裳,她也像云辰殿娘娘那样浑身熏染着香气吗?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答我,即便是奶娘也推说自己并不清楚,所以我会在睡觉前长久地抚摸着那幅已经有些褪了色的仕女图,我会把她想像成母亲,然后我会对她说晚安,再小心地把它收到枕头旁边。
小时候我只记得云辰殿娘娘对我冷漠,永远也不会接过我向她伸出的手,后来等我懂得调皮捣蛋时,她对我就是厌恶和责骂了。
奶娘宽慰我,说这后宫的许多女人因为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而心生怨恨。
可是云辰殿的娘娘只会因为我做了什么而责罚我,却从未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只是很喜欢爬树、捉蛐蛐、玩泥巴,冬天里我喜欢堆雪人,没有人管着我,但是我玩完之后云辰殿的娘娘会说我脏,会狠狠地责罚我,说到气愤处有时会顺手摘下发簪扎我。
之后我会被罚跪在云辰殿最僻静阴暗的一个屋子里,不许吃晚饭,被冻得瑟瑟发抖,我那时会哭着求饶直到累得睡在地上。
后来再也不敢调皮了,每日只是麻木地坐着,有的时候会望着窗外发呆。连云辰殿的宫娥有时候都会说“十四皇子这是傻了”,“十四皇子这是呆了”,似乎这正是她们乐意看到的情况。
那时我从未想过怨天尤人,因为打从我出生起就是如此,小小的年纪却觉得似乎人生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仿佛是自己的罪,生为没娘的孩子,就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直到八岁那年冬天我遇见了母后。
那时候她还不是皇后,但她那时的权势甚至超过了正宫皇后,她还拥有史无前例的尊贵封号——帝贵妃。
那天云辰殿娘娘的心情格外好,回来时还不忘与侍女兴奋讨论说:“哎,你们听没听到,今早请安时贵妃娘娘夸我心思细腻呢……”
“可不是嘛,”周围的侍女奉承道,“帝贵妃似乎很欣赏娘娘……”
云辰殿娘娘听了更是开心,“是吗?以后若是真被贵妃娘娘重用,那便什么都不用怕了,也不用像现在受隔壁妃子的气……”
在我的印象里云辰殿娘娘一向是严肃而冷酷的,没想到今天就因为帝贵妃随意一句夸赞就感到这样荣幸,那样崇拜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云辰殿娘娘正高兴地设想,不过当她看见我时,脸又沉了下去,厌烦地说:“这孩子怎么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都让人扫兴!滚出去,别干扰了我的好兴致!”
我向她鞠了躬麻木地走了出去,身后是她们继续小声兴奋的议论声。
外面原来已经下起雪了,天气有些冷,可以很清楚看见我呼出的白气。我退出来时没有戴上我的斗篷,可是我不想再返回去,免得再次挨骂。
我踩着雪一点点走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赶我出来不是正巧可以玩堆雪人么!
于是我来到菲冬媛,那儿的雪已经积得很厚,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我找了一个合适地点,就捧着雪一点点堆起来,眼见雪人越堆越高,我挖雪也越来越卖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疯狂,我的手已差不多冻成紫红色,都麻木得感觉不到冰冷刺痛的感觉了。
这时我隐约听到前方有人踩踏积雪的咯吱声。
我抬起了头。
先看见的是一双当时宫中最流行的厚底花盆鞋,然后是火红色滚有复杂金色花纹的锦缎群摆,之后是当时我还分不清是狐皮还是貂皮的毛皮斗篷,最后是那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比云辰殿娘娘还要漂亮千倍的脸孔。
我至今依旧记得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后面跟了许多随从,穿着打扮都很光鲜,我当时被那场面给吓住了。想到她们是和云辰殿娘娘一样的后宫女人,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警惕。
我在这儿玩雪,她们是不是要惩罚我?我怯怯地看着她们。
可是我却见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温柔地说:“颛福,来,我是你母妃。”
那温柔的笑容,竟是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明媚。
她一路牵着我那脏脏的小手来到雎鸠宫,一直没有松开。
路上遇见了许多后宫的侍者和妃嫔,她们都惶恐地向她行礼,她带着我从他们面前高傲地走过,我悄悄地回过头去,发现他们也很吃惊地打量着我并且还议论着什么。
当我来到雎鸠宫时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就是雎鸠宫啊……这比云辰殿不知要雄伟奢华多少倍。我抬头偷偷打量她,心想能住在这儿的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
她刚才说是我的母妃,难道她真的是我母亲吗?我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呢。她为什么那么说呢?
雎鸠宫的宫人出来迎接她,看见我也是一样的吃惊,其中一位地位看起来稍高的宫人问道:“小小姐,这孩子是……您这是……”
“善,给这孩子擦洗一下,然后叫人做些小点心过来。”她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只简短地吩咐说。
那些宫人很快就下去准备了,她拉着我来到小床榻前,然后以温柔的语气对我说:“福儿,你坐下。”
我哪敢不听从,马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这时有宫娥上前用热水烫过的湿巾为我抹脸擦手,我身体僵硬地由她们摆布着。
她一定是发现了我的紧张,对我微笑说:“福儿,你不用那么拘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嗫嚅了半天,然后小声说:“可是我得赶在晚膳前回去……回去晚了,云辰殿娘娘会责罚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可笑的话,她听后笑了,“云辰殿的?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后你就住在这雎鸠宫里。”
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吗?和她住在一起吗?这简直是我不能想象的。
“听着,一会儿晚膳的时候会有一个人过来,他就是你的父皇,当今皇上,你见了他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话吗?”
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父皇就第一次那么近地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那天穿着赤色的九尊龙袍,身上熏染着好闻的帝王专用熏香,在好多太监和宫娥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是那样的威严。
“爱妃,你今天看起来依旧明艳动人,今日心情还好吗?”父皇刚进门就对母后说道。
“臣妾一切都好,谢谢皇上挂念。”
这时父皇注意到了站在母后身旁的我,露出惊异的表情。
我按照母后之前教我的,行了一个拜见礼,因为太过紧张,说话声音不大,而且有些吞吞吐吐,“父,父皇吉祥。”
见父皇怔怔的,母后微笑着说:“皇上,您不记得了?这是十四皇子颛福啊。”
“可是……”
“福儿,”母后转头对我柔声说:“小厨房的点心做好了,你先去尝尝吧。”
然后我在宫娥的带领下离开了,我到现在对所发生的事情还稀里糊涂的,也对父皇的态度感到忐忑不安。不过很快我就被眼前摆放的精致点心吸引住了,那时候小孩子嘴馋,而之前也从未有机会那样享受过,于是我就不管不顾地吃起来。
那时的母后真可谓宠冠后宫,父皇再无宠幸其他妃子,宫中的人都说他们伉俪情深,恩爱如同唐明皇与杨贵妃。
父皇不来的时候,母后一般都是以琴棋书画打发时间,也经常在后宫召开宴会热闹。
所有人对待母后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是母后却从未在我面前板过脸,相反,她总是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关切地向我问话。
在雎鸠宫,我吃到了以往没吃过的美食,穿上了以往没穿过的华贵衣裳,甚至我还得到了父皇的关爱,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母后赐予我的。只是在这华贵背后,我感到虚幻和不真实,有时甚至会觉得恐惧。
有一天我去拜见母后,门口侍候的宫娥似乎被遣了下去,四下有些静悄悄的,当我走近时我听到屋里有低低的说话声。
我躲在了柱子后面。
似乎是善善姑姑的声音。
只听见善善姑姑说:“小小姐,奴婢现在依然不懂您为什么收养十四皇子,那孩子见人总是低着头,也不爱说话,做事也是悄无声息、畏畏缩缩的,有的时候看着怪叫人害怕。”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糟了,善善姑姑这样说我,她肯定会厌恶我赶我走的。以往云辰殿娘娘责罚我都没有使我那样恐惧过。
“善。”轻声的、母后的声音,“那孩子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他之前受了许多苦。如果从小就幸福生活的孩子不会是那样子,也不会是我这个样子。”然后她换了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颛福是我儿子,我喜欢他、疼爱他。善,你这样说我儿子,我听了怎么能高兴呢?”
那边的善善姑姑似乎已经是哑口无言。
我在门外偷听这段话,不知道怎么就流起泪来,蹲下身悄悄地哭了。
春日我们在沁春媛捕捉柳絮,夏日我们在媚夏媛弹琴奏曲,秋日我们在殇秋媛捡拾秋叶,冬日我们在菲冬媛堆积雪人……那是一段怎样安宁而幸福的时光呵。
后来皇后犯了罪被裁决,母后自然而然成了皇后。
也难怪父皇如此偏爱母后,因为她不仅容貌美丽,更是才华横溢,在诗词、书画、音乐、歌舞上都有很深的造诣。我无时无刻不在惊叹,在我一个孩子眼中她简直就是神通广大的。
这样的母后似乎不可能有不如意的事,可是有时候她会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候她的眼神中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忧伤。我问她:“母后你怎么了?”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什么。”那时我觉得母后的哀伤都那样楚楚动人。
母后当上皇后之后,后宫的人见我都多了些敬畏。
“皇后还真是有手段,自己没儿子,就弄了一个没有后台的皇子当儿子,当初我还在想她怎么那么心善呢,看来步步是棋啊。”
“看她那狠劲儿,活该生不出孩子来。领养的怎么能和亲生的比,再说那也算不上嫡子吧?”
“严格说来的确不是……不过你别忘了,皇上对她那么宠爱,说不定就算是呢?皇上若是认谁还能说上什么。”
“你这么说还有可能。可怜那十四皇子,还真以为皇后把他当儿子,其实只是想利用他罢了……”
“这话可不好说,说不定十四皇子有心眼,也只是虚与委蛇呢?”
“哎呀,姐姐这话说得也没错,反正与我们无关,咱们就在一旁看好戏喽……”
我去后花园时听到了一棵大树下后宫两位妃嫔的窃窃议论,也许我听了这段话应该很伤心,可是我没有。相反我感到了踏实和一点点的开心。
一直想不通母后为何要收养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落魄皇子,甚至她对我的好都让我觉得愧疚,可是原来我对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只是这样就够让我高兴了。
我愿意当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为博她的一点笑容。
一日我下了学堂去请安,只见母后怏怏地斜靠在床榻,神色也不好,这是极少见的。
母后见我来了撑起身坐起,我快步走向前去,担忧地问:“母后,您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呕了一声,连忙找到地下的铜盂吐了起来。
我紧忙上前为她拍背,连声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呢?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正巧善善姑姑这时端了汤药走进来,走到母后面前端给她说:“小小姐,这药煎好了,喝下去您也许会感觉好一点。”然后再看我惊慌的样子笑着解释说:“十四皇子,您别担心,小小姐这不是得病了,她这是……害喜呢。”
害喜?我一时还反应不上来。
善善姑姑笑我,说:“就是有小孩了啊,以后您就能多个小皇弟一起玩啦。”
这句话就如同晴天霹雳。那并不是让我开心的消息。
我再看向母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怀孕这件事让母后很开心,那么我也应该……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母后你会不会抛弃我?
周围的人对母后怀孕之事似乎都感到高兴,我表面也是这样,可是我的内心却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我希望母后能如愿生下一名皇子,可是有时想想我自己,我希望母后生下的是位小帝姬。
母后,即便生下的是帝姬,可是有我不就足够了吗?我发誓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好儿子,甚至要比亲生的更加孝顺您。
后来母后生的是男孩,那孩子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父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母亲是宠极后宫的皇后,身份正统,血统高贵,没多久就被立为太子,这让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睛。
“福儿,你看,这是你弟弟承儿。”母后对我说。
我接过奶娘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默默对承儿说你的命怎么那么好呢,我多想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啊。
“福儿……”母后轻声唤我,我抬起头看她,她说:“福儿,前一段时间母后怀孕对你有所疏忽,我感觉你沉默了一些。不要否认,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现在我是有两个儿子的母亲了。承儿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我的好儿子。你不用顾虑太多,明白吗?”
她很认真地说她是两个儿子的母亲,没有一丝犹豫。我突然觉得我之前的想法是那样的阴暗,为此我感到惭愧。
也是从那时起我找到了真正的归属,心中不再犹豫、不再彷徨、不再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我的母亲就在我身边,永远不会抛弃我。她爱我,像母亲一样纯粹地爱我,跟利用无关。
解开了心中的结,我以为之后我们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父皇、母后、我,还有我的弟弟承儿。
我暗自愧疚,是不是因为母后怀孕时我曾向佛祈求过不让母后生男孩,佛听到晚了,所以之后带走了承儿,承儿在一个夏日暴雨的晚上夭折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恩爱让人羡慕的父皇和母后关系也破裂了。
母后那时憔悴到了极点,几乎就要随着承儿而去。繁华热闹的凤仪宫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宫人也整天唉声叹气的。
母后瘦了,脸色发白,声音也是虚弱无力,有时说着说着都有豆大的泪珠从她那发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那样的母后,那样娇柔的身躯,不断落泪却死死咬住嘴唇隐忍着的母后,多么招人怜爱。我想不出世上怎么可能有男子面对这样的母后残忍到无动于衷?
我想成为母后的支柱,我想成为小小的男子汉为母后撑起一片天。我恳求母后教我学琴,这样可以让她没有时间痛苦,当她伤心时我也可以弹琴给她听。
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落魄的凤仪宫遭到了整个后宫的冷落,甚至连正常的吃穿用度都不能保证。可那时的母后不用再与后宫们应酬,父皇也不再来,每日我与母后在一起,那时的母后只属于我一个人,对我来说却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后来母后又重新受宠,后来母后又生下了九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与她待的时间越久,越是惊叹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女人存在,母后的智慧与谋略让我越来越敬佩与感叹。
最后父皇由于过于迷信长生而病逝,我的那些皇兄开始为谁继承皇位而明争暗斗,至少我从未想过是我。一方面我年纪小也没有威望,与上面的几位哥哥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我内心只希望当一名衣食无忧的亲王,没有纷争,与母后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宣读诏书念出我的名字时,我简直无法相信。
当我沿着人群走向前去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恐惧。我来到母后身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怎么会是我?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的手这时搭到了我的肩上,我顿住了,也瞬间明白了这个皇位是母后给我的。
那句“我不想当皇上”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我无法违背母后的意愿。
这时右宰相高呼道:“新帝万岁万万岁!”四下是一片应和之声。
我抬头看向母后,她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是真正的微笑。
我依赖着母后、信任着母后、佩服着母后,因为她的欢喜而欢喜,因为她的悲伤而悲伤,我以为那是极深的母子之情。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意识到我对母后的爱是男女之爱的呢?
那也许是从一个梦境开始的吧。
那年我刚登基不久,宫外新进献了一名西域胡姬,雪肤碧眼,这名胡姬穿着大胆,跳的舞也十分热情奔放。
她穿着鲜红紧束的舞衣,舞衣是半袖的,于是露出了一截藕一般雪白光滑的手臂,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我看得很认真,母后也好像很喜欢这名舞姬,就听见她对旁边的善善姑姑说:“这舞姬跳得真是不错,以往宫中的舞蹈都太无新意了。就将她留在宫中吧,以后我也可以常常看她跳舞。”
那次晚宴开得欢畅,我在席间也被劝着喝了点酒,微醺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在被宫娥服侍洗漱之后,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雾气弥漫,隔着飘动的床纱对面似乎站着一名红衣少女。
我揉了揉眼睛,问:“谁?”
那名女子没有说话,她却开始跳起了舞。她的腰肢柔软,轻轻地舞动亦翩翩而来。
直到她拨开轻柔的床纱来到我面前,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闻着这香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并顺势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切她并没有拒绝,安安静静的。
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然般,我俯下身去轻轻地吻她的唇,待我抬起身子看她的时候,那名女子也睁开了眼睛,她向我露出微微的笑容,那种笑容是那样的熟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银辉,那分明是母后的样子。
我喊了一声,然后一下子惊醒过来!
我环视四周,黑漆漆的,床上的幕纱静静得一动也没动。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是在做梦……
然而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伸手去摸身下的床褥,已经冰凉一片。
我为自己做那样的梦感到羞耻,第二天给母后请安时都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自己怎能对母后起那样的非分之想呢?可是我越是这样告诫自己,越是抑制不住地偷偷打量她。
为什么母后会比后宫其他女子长得好看呢?为什么她的眼睛比别的女人要有神采?为什么她的嘴唇比别的女人有风韵?为什么她的肌肤比别的女人要细腻?甚至连她走路时都是那样的婀娜多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内心愧疚无比,苦恼极了。
那天我与明哲打猎回来,明哲骑在马上对我说:“皇上,臣看您这几天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明哲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可是唯独这样的事再怎么亲密的人都是无法说起的。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要不——”明哲想了想说,“要不咱正巧出来,去听听小曲解解闷消消愁?”
明哲说的是上次带我去的一家官妓馆。
我笑了笑,说道:“明哲,看你这风月老手,一直将那里夸得天花乱坠,上次引朕过去,其实不过如此。朕可不去了,再说如果被母后发现恐怕她要责备的。”
“天子的眼光与我们这些臣下就是不一样,”明哲调侃道,“上次去的那家可是京里口碑最好的爱风楼。那些姑娘您可别当成普通的风尘女子,她们都是标榜着卖艺不卖身的,心高气傲得很,不过可能越是这样越受到那些显贵们推崇吧。”
“她们虽自命清高,可是在朕看来不过是些粗脂艳粉罢了。说起琴技,也不过皮毛,难谈什么造诣。”
明哲听了无奈地直摇头,拉长声说:“臣的陛下,如果那些姑娘还入不了您的眼的话,您的眼光实在太高了,小心以后选皇后难看得上眼哦。”
我们相视笑了笑。
我们继续行路,不一会儿明哲突然想起什么,“哦”的一声,说:“圣上您总不会拿那些女子和皇太后娘娘相比吧?”
我一愣。
“也难怪,您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每日看着那样的人,别说一般的女子,就是貌美的女子也不会让您觉得有什么惊艳的。不过臣下可得提醒您,皇太后那样的奇女子世上毕竟只有一个,要是个个按那样的标准,这天下恐怕没几个您能入得了眼的。”
难道我潜意识里真的是拿那些女子在与母后比吗?我不说话,一路上一直在沉思明哲所说的话。
回到宫里,母后邀请我过去一起看戏,我只对母后请了安便心虚地坐到一旁,不敢再看她一眼。
这时台下的戏演了起来,这段接着昨天,演的是一名书生无意中拾起一家小姐头上吹散的面纱,与她一见钟情。小姐匆匆逃走,这名书生对她日思夜想,终于寻到府上,在窗下与她见面的情形。
只见这名小姐拿扇掩面,斥责道:“那日在公子面前露颜,已不成体统。今日您又找到府上,是想羞辱妾身吗?”
书生急忙辩解道:“我知道以此威胁小姐与我见面是我的不对,可是我并无恶意。我只想见小姐一面诉说相思之苦……”
那小姐更是羞恼了,回答:“公子与妾身不过一面之缘,何来的相思之情?”
“小姐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吗?他们只因一曲便心生爱慕,说起我现在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小姐转过头去,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一见钟情至今传为美谈,可是您这样的轻浮公子对妾身不过是猎艳罢了。”
“小姐,”书生抓住小姐的袖袍,看着她深情地说:“小姐怎知我对小姐不是真心?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心中欢喜,如果你拒绝就心中刺痛,那样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爱吗?”
我心中默念,那样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心中欢喜,如果你拒绝就心中刺痛,那样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爱吗?
那不就是我对母后的感情吗?
那……不就是爱吗?我转头看向母后,她斜倚着矮几,以扇掩唇,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她的姿态是多么的高雅曼妙,此刻我多想跪在她面前俯身去轻轻亲吻她的袍角啊,可是我却无法像书生那样表白自己的心意。
自从明白了这种感情以后,我的心反而沉淀下来,不再似以前那样彷徨,但却依然苦闷。
我甚至无心处理书案上母后留给我的奏章,心想也许我该找她谈谈,至少我以前从未隐瞒过她什么。
想到这儿,我立马遣人摆驾勤政殿,可是却被楚姿告知母后刚刚回寝宫了。我心中纳闷,马上移驾尔玉宫,只见母后寝宫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守候。
我脚步缓缓地走了进去,转过纱帘缠绕的半月门,就看见母后站在那里。
她披着一件夏时穿的鹅黄色红花衣裳,正款款地立于铜镜前。她的发髻上别了一只怒放的杜鹃花。
隔着纱衣依稀能看到母后白皙的手臂。
我有些看呆了,我再次确认了对母后的感情。
这个女人,这个让我心怦怦跳的漂亮女人。
“福儿?”
母后发现了我,转身疑问道。
我愣了一下,掩饰着,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母后,您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母后突然脸红了一下,低下头沉声说:“皇帝可不能这样取笑自己的长辈。”
我急忙解释道:“母后,儿臣说的可是真话。”
母后没有听我说下去,只是摘掉了杜鹃花,脱下纱衣,换上了沉重的凤袍,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皇太后了。
她缓缓地坐下,神色端庄地问我:“皇帝找哀家有什么事吗?”
我原想找她说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我怕像刚才换衣那样,她把我拒之在外。她从未把我当成男人,她从未在我面前露出女人的样子。
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勉强笑笑说:“儿臣刚刚突发灵感,新谱了一首曲子,想请母后听听。”
我命宫人拿来古琴,不去看母后,低头缓缓地弹奏起来。
我终于明白古人为何如此喜欢奏琴了,因为可以将不能述说的思绪付诸琴中。
从此我也喜欢上了弹琴,我每每在母后身边弹琴,倾注了我所有的感情,也不知母后可否听出了其中哪怕一点的情意?
即便我无法鼓起勇气对母后表露我的感情,但我想只要能与母后这样安宁相守,便已是足够幸福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赏花、一起弹琴,甚至与她一同讨论国事也不那么无聊,可是打破我美梦的是母后多次提及的大婚之事。
这是我唯一不想从母后口中听到的,她越是热心,越是一次次彰显我那无果的爱情。
我想从玳君入宫时母后就存了那样的心思吧。可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这样乖巧的女孩子进宫陪伴母后并不是件坏事。因为母后的关系,我对南宫氏备存好感,在朝堂上对他们礼遇有加,对于玳君,也存在一丝亲切感。
我一次次打断母后为我安排婚事的打算,我知道这已使她有些不满,但我却有苦难言。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坚持多久,但是除了母后,我真的不想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时候大胤与谢飓国交战,母后因为太过忧心操劳而病倒了。
我虽不能亲身体会母后面临压力之大,但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无能,无法为母后分担这些。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对母后更加关心。
一日我去尔玉宫探望母后,却看见只有善善留守,原来母后靠在榻上睡着了。
母后的被子上还凌乱地放着许多奏章,我见了不免一阵感叹和心疼。
我叫随行的宫人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在母后身边找了位置坐下。当我向善善姑姑询问母后的病情如何,她的回答又让我感到一阵忧心。
不一会儿善善姑姑出去为母后拿药,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母后两人。
我拿起善善姑姑放在塌边的扇子,轻轻地为母后扇了起来。
母后睡得很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后,熟睡中的母后有着和白天不同的面容,神色是那样的安详柔和。
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层阴影,随着她的呼吸在轻微煽动着。因为发烧的原因她脸颊微微发红,呼吸似乎不太顺畅,朱唇微启。
这样的情景仿佛让我身处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我站起身来,多想伸出手轻抚她的脸。
我一辈子都碰不得的女人。
一次,一次就够了。
我靠近母后,俯下身去,轻轻地亲了母后的嘴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此生亦死而无憾。
母后之前与我提到过很多次大婚的事,我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直到朱光弼打了胜仗回来,母后出奇坚定地要我娶朱光弼的女儿为后。
当时她以很严肃的语气对我说:“现在,这件事,哀家并不是在与皇帝商量,而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要求皇帝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是母后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命令我,我感到无奈却再也无法反驳。
举行婚礼时朱妘不过才十二岁,我看见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喜爱不起来,她与母后相差那么多。更何况在我迈入新房时,看见朱妘放在床边的玩偶,虽然我之前已心如死灰,打算顺着母后的意思完成婚礼,此刻却实在无法下手。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婚房,只感到这皇帝当得可悲,来到碧澈寝处发泄地将她压于身下,那野兽般的身体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直到碧澈哭着向我求饶时,我惊醒过来,看着碧澈满脸泪水,我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母后,你让我那么的痛苦。
自从那次哭过以后,我反而看开了,母后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按照她的意愿娶了皇后,以后还有什么事我不能接受呢。
三个月以后,玳君在母后的旨意下二次进宫。
平心而论,是玳君为我后宫暗沉的生活带来了一丝阳光。
我不爱玳君,但我喜欢她。
我不爱她,因为在我心里母后的地位别人永远无法企及;可是玳君她是那样的温柔贤淑、那样的善解人意,我实在想不出不喜欢她的理由。
我深知对母后的爱是没有结果的,当时甚至想把玳君当成母后去善待,毕竟她身上有一部分血液和母后是一样的,毕竟她是母后家族的人。
在我娶了朱妘,玳君进宫后,宫中安宁了一段时间。每日给母后请安依旧是我最快乐的时刻,闲暇时我也会去找玳君谈论琴乐和佛理。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子嗣的问题就越来越凸显出来。
不仅我感受到了母后对我施加的压力,平时受我宠爱的玳君也最先站在了风浪尖上。母后责怪玳君半年多还未有怀孕的迹象。
我不是不能理解母后对后嗣的焦虑,甚至母后提出充实后宫我也未明确反对,但我只是不想伤害玳君,那个对我如此温柔包容的女人。
后来反而是受母后逼迫的玳君劝我迎娶彩女入宫。我只是感到无奈,后面进宫的那么多彩女我没有对她们动过一丝感情,一切一切都只听母后的安排。
并不是我自己多么介意子嗣的事情,而是我不想让母后失望,我不想让母后觉得我无用,我不想让母后后悔选我为帝。
因此对子嗣一事,我是热切的,我是焦急的。我希望有自己的孩子,让母后安心,让母后高兴,然后继续过我们的安稳日子。
可是无论是有“男相”的椒好,还是其他妃子都是迟迟没有动静,而玳君则因为我的原因受到母后的责难。
我心中的疑虑也日渐更甚。
如果以前只是玳君的问题,那么为什么有了椒好和其他妃嫔后还是没有消息……
我心中不安地找来为后宫妃嫔诊病的杨京盛为我诊断,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杨京盛时常为后宫妃嫔开求子安胎的方子,对生育的事情应该把握比较准。
诊断的结果证实了我的担心——是我不能生育!
当听到这个结果时我感到天昏地暗,还是杨京盛及时扶住了我。我叫他退下并严令他不得将此事外露,否则身家性命不保。
我则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脑子很乱,不断回放的是母后那殷切的眼神。
原来并不是任何一个妃嫔的错,是我自己无能。
如果母后知道这个结果会怎么样?她会看不起我、她会伤心、她会绝望、她会后悔以前那样关心我。
我失魂落魄地向尔玉宫走去,天色阴沉沉的,就仿若我此刻的心情。
路上遇到瑞雀宫的宫娥哭着对我说玳君被母后赶出瑞雀宫了。
我感到一阵的愧疚,玳君这是受我所累。
我一身狼狈地来到母后住所,风从我背后呼呼地吹着。
母后一脸吃惊,她叫如意退下,端了杯茶给我,关心地问道:“皇帝你怎么了?坐下慢慢说。”
我慢慢抬起头,内心感到痛苦无比,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母后,儿臣……”可是当我看见母后那万分关切的神色,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不想看到她对我失望的眼神……
我连忙低头喝了口茶,努力平抚自己的心情,转移话题说:“母后,儿臣挺喜欢玳君的,请您不要那样苛刻的对她,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想母后很不悦地反问道:“她明明为不能生育之身,却还霸占着皇上,致使皇帝现在还无子嗣,国家现在还没有继承人,这不是天大的罪过吗?”
母后的话刺到了我的痛处,以往的苦闷不知为何此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我有些激动地说:“母后,难道子嗣就那么重要?就为了所谓的继承人,您将一个又一个女人塞给儿臣!您从来没问过儿臣愿不愿意,儿臣喜不喜欢!朕不是繁衍后代的工具,朕也是人,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母后,如果子嗣对你那么重要,那么不能生育的我对你是不是就一无是处了!我在心底里呐喊着。
母后一脸的惊讶,我也被自己以那样的语气对母后说话吓到了。
母后的表情有些受伤,她的语气软和下来,说:“母后知道你喜欢玳君,母后也并不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只是想让她反省反省。若是喜欢她,待你后继有人再接回她也不迟啊……”
原来母后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感情,她以为我是因为玳君才这样忤逆她。
“说来说去还是子嗣!在母后的眼中子嗣比儿臣还要重要,母后的前途比儿臣的意愿还要重要百倍!也许您从未爱过儿臣,您一直只想利用儿臣!”我攥着拳,将自己心中所有的疑虑都吼了出来。
母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颤抖着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啊?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吗……”
“什么叫哀家逼迫你……你自己身为皇帝做到你应该做的了吗……傀儡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哀家也要你做一个好皇帝!”
“以后不准你去见玳君!一步也不准你踏进她的宫中!”
母后不明白,母后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苦楚她永远无法理解。
我不想再辩解什么,只是向她深深一躬,毅然地离开。
那之后我感到百无聊赖,玳君被赶了出来我也不闻不问,后宫的妃嫔们我也不理不睬,因为对我这样的人来讲一切都已没有意义。
我将自己埋首于奏章之中,每天只是忙,近乎于麻痹摧残自己。
这期间母后请辞去南郊行宫,我没有批准甚至停了那的工程。
我怎么可能让母后离开……这个皇位是我为了母后而坐的,她离开了我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宫中有什么意义。
母后若是要怨恨我就恨吧。
可是当母后一扫阴霾,兴奋地找到我对我说朱妘怀孕时,我几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朱妘怀了孩子?是我的孩子吗?可是杨京盛不是说我是不育之身吗!
母后见我惊愕的样子,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诚恳地说:“对,你的孩子。福儿,母后仔细想了想,也许真是我将你逼得太紧了吧。现在你也有子嗣了,母后再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想好好看着这孩子长大,体会天伦之乐。其余的事皇帝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母后相信你自己能开创自己的天下。”
我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傻母后,什么也不知道的母后。
我暗中派人调查朱妘的行踪,发现她竟然和十五皇弟关系密切。虽然我之前就知道希望很小,可是当听到这个结果时依旧极其失望。
我心中燃烧着怒火,难道就因为我不能生育,就要承受这样的羞辱吗?甚至连朱妘这样的小女孩都要背叛我。
可是我却不能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朱妘的丑事更不能公布天下将她绳之以法,为了不使人生疑我甚至要装出很关心她的样子,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唯一的办法是将朱妘暗杀。
于是我派人每日送补药到凤仪宫,表示对这个表面是我第一子的关切。母后对朱妘怀孕一事万分重视,甚至把身边人派到凤仪宫伺候,警备很严,母后在时我是不敢下手的。我在等待母后出宫祈福的那一天。
那天例行的我派霜儿去给凤仪宫送药,可是今天的不是补药,而是堕胎的毒药。我不能原谅背叛我的朱妘,我无法容忍她活在世上嘲笑我。
霜儿送了药之后我再秘密派人将她毒杀,不会有人想到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只会以为霜儿被后宫妃嫔收买而下毒,再遭杀人灭口。而她死了,一切都将死无对证,只会不了了之。
我甚至选准了时间,装作无意地唤霜儿来续茶,只待在一旁服侍的曲求全为我的不知情做证明。
不过没料想母后黄昏时竟然赶了回来,发现了下毒的事并且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当她风尘仆仆来到勤政殿,将发生的事跟我说时,我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要露出吃惊的表情。
霜儿死了,母后并未怀疑是我下的毒手。
可是看她那样紧张的神情,我毒害这个孩子的想法动摇了,我想我以后即便有机会也不会再对朱妘做什么了。
这个孩子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而我自己永远也不能完成她的期盼了……
我不会原谅朱妘对我的背叛,但是为了母后,我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就当成是我的孩子,我暗自这么打算。
有了这个孩子,达成了母后的心愿,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不是吗?
我留下了这个孩子,就不能留下他的生父和生母。我甚至已经想好,即便朱妘后来生的是女孩,我也会调换成男嗣,朱妘也一定会因为难产而死。
以后这个孩子,我就是他的父,而母后是他的母,我们一起来养育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接替我的帝位,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帝。虽然颛明因此而死,但是他在天之灵见到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也会有所慰藉吧。
我先将容貌美丽的蒋清赐给颛明为妻,其实也是对朱妘的私情进行的报复。颛明结婚之后,光明正大地让他离宫,我派人在半路将他暗杀。
听说朱妘听到颛明死讯时表现失态,后来身体也开始糟糕起来,我能想象得到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悲痛心情,我是又可怜她又恨她,于是禁不住冷笑一声。
转眼间到了冬日,离朱妘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
可是我却已经无暇为她的事操心,因为天气寒冷,各地冻死饿殍者不在少数,我忧心万分,连夜召集朝廷大臣商议救灾之事。
我查阅了以往的史书,上面说有此异象时一般都是因为君主有失德行,招致天谴的。
我想起了我自己……这样的我正是在忝居帝位吧。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只有更加废寝忘食的工作,希望可以减少这场因为我而引起的灾难对百姓的伤害。
在这个冬天一向孱弱的九皇兄终是在寺院中病逝了。
母后异常悲恸,连平时最关心的朱妘也无暇顾及,整日将自己关在佛堂里谁也不见。
听说九皇兄是和母后从小一块玩到大的,那种情谊自然万分深厚,母后这般样子也实在叫人心疼。见不到母后的日子里,我感到百无聊赖,有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发呆。
“皇上?皇上!”
明哲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刚才臣向您奏报的是向百姓发放木炭的情况……皇上,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啊,朕并没有什么,刚才只是有些困顿,一时走了神儿。”
明哲低头想了想,说道:“皇上,要不咱们现在去曲艺苑听听小曲儿?”
我摇了摇头。
“皇上,您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
我想了想觉得无趣,还是摇了摇头。
明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沉声说:“皇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我抬头吃惊地问明哲。
“宫里人都悄悄议论,说您是世上最沉默最不开心的皇帝……臣小时候就当您的伴读,臣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明哲小声地说。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从您娶皇后开始……不,也许从您当皇帝的时候就不太一样了。”
我听完苦笑了一下。
明哲走近我,皱着眉寻思着说:“皇上,臣就想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不开心的?天下都是您的,没有人敢不听您的命令,天下没您得不到的东西。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拼死拼活要争帝位呢。可是您为什么当了皇帝不开心,娶了妻子不开心,现在将得长子也没有丝毫开心的表情呢?皇上,您到底有什么困扰的事情?臣下可以为您分担吗?”
明哲……明哲啊,这没有什么让人想不明白的。因为这个帝位本来就不是我想坐的,我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她。所以,娶妻没什么让我开心的,生孩子也没什么让我开心的,何况这还并非是我的孩子。但这些事我永远无法和别人说。
“明哲,谢谢你,朕真的没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在为天灾的事情忧心。奏章上说街上满是冻死饿死的人,朕想不明白,天气真的可以寒冷到冻死人吗?”
“皇上,您每日吃得饱穿得暖,当然很难想外面的情况。可是那些穷人,住着茅屋,穿着薄衣,没有炭火可以取暖,天气寒冷食物短缺,没有饱腹的食物无法抵御严寒。现在京城的大街上满是乞讨的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就直接冻死在路上。”
我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并且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愧疚。我站起身来,对明哲说:“明哲,朕想出去看看,朕想知道朕的子民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明哲有些吃惊地说:“皇上,您平时出宫打猎都尽量避免去民区,现在怎么反而想出去了?”
那是因为我怕母后会担心会不高兴。而现在母后一直将自己关禁在佛堂里,宫中也是一片死气,我想出去透透气散散心,况且我出去是为了体察民情,母后想必不会怪罪吧。
于是那天我瞒着求全,扮成明哲的仆人悄悄混出宫去。
然后我知道了真相。
后悔出宫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真相是那样残酷,撕裂着我,让我如此疼痛。
车轮不停地转着,我们离宫门越来越远。
在经过一大片空地之后,渐渐有了人烟,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掀起帘子四下观望,只见路人低着头扛着瑟瑟的寒风,快步走着,口中不时冒出缕缕白气。
我特意注重了一下他们的穿着,他们浑身包得严严的,穿着好一点的戴了一顶厚厚的棉帽,差一点的就拿一团布将自己的脸缠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
我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看起来还好。
明哲指着路边说:“以前这条主道是帝都最繁华的地方,街两边摆满了摊子,吃得用得玩得应有尽有,而现在却空成这样子。现在能找到卖米的都很难,粮食稀缺,即便有价格也比以往高三四倍。”
“皇上,您看!”明哲指着路边说。
我顺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歪在路边一角,似乎是位老人,因为我看见了他花白而杂乱的胡子。我诧异的是他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然是赤膊赤腿的,而且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死了。”明哲平静地解释说,“他死了被别人扒下了衣服。”
我吃惊不已,马车继续走着,这时有人迎了过来,我定睛一看,是一名头发散乱的妇人,她身后牵着一个小男孩,衣服上满是补丁。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她用那冻得发紫的手将一个破瓷碗举到我的窗口。
“停车!”我大喊了一声。
马车停下了,我不顾明哲的劝阻跳下了车。
外面的风吹了过来,脸被刮得生疼。
那对母子走了过来,我打量他们,我以前在宫中从未见过如此脏的人,不免觉得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不过我决定要给他们点什么。
我上下搜索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钱,只好尴尬地看向身后的明哲。
明哲紧忙掏出自己的钱袋,拿出了一些碎银,交给我。
“都给他们。”我命令明哲说。
明哲有些吃惊,也不敢多说什么,把钱袋倒了一下,又蹦出两枚银锭。
我将这些钱拿到这位妇人面前,她显得十分紧张。
我将这些钱给了她。
她浑身哆嗦着,仿佛拿到手上的是一个烫手的火球。她警觉地将银子收到自己的内襟里,拉着自己的儿子给我磕了一个头,念着:“感谢大爷,感谢大爷,大爷这么好的心肠以后一定会升官发财……”
我让她起来,她生怕我再把钱要回去,拉着自己的孩子慌张地离去了。
可是当这位妇人离去时,附近许多老老少少的乞讨者都蜂拥上来,拿着期盼的眼神盯着我,口中不停说着大爷行行好的话。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我们身上的钱刚才已经散尽,没有一点了。
明哲示意我赶快上车,而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因为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脸面离开。
他们面色蜡黄,发丝凌乱,眼角浑浊,他们穿的衣服是那么破败,鞋子有些已经露出洞来,这就是我的子民吗?而我生活在宫里,每日锦衣玉食。
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啊。
正在我们进退两难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
那辆精致马车的门打开了,车夫紧忙拿着阶凳放好,从车上缓缓走下一名穿着同样精致的妇人。
她穿着上好的貂毛披风,头戴貂毛顶子,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
她很瘦削,眼窝有些凹陷,脸色也有些发黄,看起来并不很精神,似乎疾病缠身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两名拿着红布端盘的仆人,那妇人站定看了一眼人群,然后转过身去,从暖手筒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掀开了其中一个盘子上的红布。
那盘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银锭,在这阴天寒风中散发出微微的光。
“都过来领钱吧。”
那妇人说话声音很轻,却足以使那群乞讨者一下子围到她的身边。
“别挤,等着我家少奶奶发!再挤就不给发了!”站在前面的男仆拦着拥挤的人群粗声喊道。
那妇人抓着银锭将它们一个个抛向人群。
人群疯狂地挤着抢着。
那妇人面露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因这笔不小财富的散失而心疼的样子。
很快一个盘子的银两散尽,她再次将手伸向另一个盘子。
我和明哲对视了一眼,我有些欣慰。虽然屡屡听说官员显贵们欺压百姓,但可见也有善良的人。她看起来身体不好,也许是在做布施祈福。
后来我和明哲打算上车回宫,就在这时却听见身后一声响亮的抽打声,然后伴随着人群中的一声尖叫。
我回过头去,眼前的一幕却是我想象不到的。
那位妇人手中高举着鞭子,挥向人群一下下抽打着。
她变得面目狰狞,口中恨恨地骂着:“你们这群卑贱的人!看你们下贱的样子!看你们那肮脏的模样!真让我恶心!真恶心!”
我大惊失色,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急忙下车,她还在挥着鞭子不停地说:“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我伸手抓住了鞭子的首端,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她一下子抽回鞭来,鞭子的尾端甩过我的脸颊,顿时觉得脸上像被刀划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她的眼神中还有着未消散的愤怒与厌恶,谁也不知道这愤怒与厌恶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这与你何干?他们收了我的钱,你问问他们挨打是不是他们自愿的?不愿意,不愿意那就别收我的钱!”
她说的话没有任何道理,我听后简直气愤极了,辩驳道:“不管什么理由,你这样伤人就是不对!我大胤法文上写明,杀人着死,伤人者将受刑罚。”
她听后大笑起来,“刑罚?谁敢罚我?别说这些贱民妄想,即便像你这样穿得像模像样的,我照打不误,我就不信在这京城中有人敢治我的罪!”
说完她又举起了鞭子,说着:“即便治了罪也好,干脆我杀了你,再处死我,岂不是解脱!”
我站着一动不动,后面的明哲着急地唤了一声:“皇……不,福子!”他快步挡在我前面,低声暗示说:“在外别闯祸。”因为我出宫装扮的是明哲仆人的样子,“福子”是我们事前商量好对我的称呼,明哲说别在外面闯祸是怕在宫外我们势单力薄发生意外。
“福子?”那个妇人突然就停了手,看向我。
她直直地盯着我,而我没有一丝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里充满疑虑,她锁着眉。我们相视良久,渐渐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神色也柔和起来,甚至目光闪烁,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她手里的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要一把抓住我般。那手瘦削如同枯枝。
“颛福!”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字不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疯也似的回到宫中,去我从未去过的角落,冷宫,那里有我的母亲……
那里的姑姑并不认识我,我的身上还穿着仆人的衣服。她身材壮实,长得满脸横肉,拦在我面前语气恶劣地说:“哎哎,你们谁啊,胆敢闯入冷宫,是不是不要命了?!”
想到就是眼前这个蛮横的女人囚禁母亲数年,折磨着她欺辱着她,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一下子抓住她的衣领,以我从未有过的粗鲁,对她嘶吼道:“带朕去见朕的母亲!”
“皇,皇上?”她一哆嗦,就要伏地下跪,我把她提起来向前走,“带朕去见她!”我大声地喊道。
那姑姑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这,这,皇上,这……”她停在一间房前就再也不敢挪步了。
我的母亲就住在这儿吗?我一直以为已经逝去的母亲实际上还活着。她长得像我小心翼翼保存在枕边的画中人吗?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室内杂乱无章,遍布着打碎撕烂的东西。
我从未看过如此肮脏的景象,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散乱着头发蹲在凳子上,她摘着自己灰土土的头发,似乎在抓虱子然她的手指缝黑黑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当初的颜色,那样子甚至比不上宫外的乞讨者。
这就是我的母亲?
她在这里,而我一直在那里。
我扑通一下子跪在门口,以头触地,泪如雨下。
当我带着一腔愤怒冲到佛堂时,她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一切,她简短地承认,没有丝毫掩饰,也没有给我一点解释。
她的淡然她的沉默让我不只是愤怒,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钝伤我心的沉痛。
我宁愿她说点什么,说她不是故意,说她是迫不得已……那样我也许可以宽慰我自己,说“那不是母后的错。”
我捉着她的肩膀,大声地喊:“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她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这默认了她的愧疚与罪过,“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
处置?我怎么处置?对于眼前这个抚养我十多年的女人,对于这个我默默爱恋的女人,对于这个虐害我生母和姐姐的女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从我的脸颊流了下来,“啊——”我大喊着放开她,疯也似的离去。
我将母亲安置在寿安宫,那本来就该是皇帝母亲的居所。
母亲已经疯疯癫癫谁也认不得了,只是偶尔她会辨得龙袍,把我当成父皇,时而声泪俱下抱着我的腿诉说她是被冤枉的,是被“那个小女孩”陷害的,时而又变得凶神恶煞,挠着我的脸,嘶吼着,“皇上,您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的脸被抓出一道道血口,我直直地竖在那里没有一丝躲闪,看着母亲的样子,几次掉下泪来。这是我亏欠母亲的,这么多年在她受苦的时候,我不仅没在她面前服侍,反而认了残害她的仇人为母,甚至还对那个女人动了情,我是多么的不孝啊。
那个人还让我的姐姐嫁给了傻子,每日备受精神上的折磨和凌辱。当姐姐将经过告诉我时,她狠狠地抓过我的手,让我为她们报仇,说如果不将这个女人赐死就不配做她们的亲人。她说她现在不会进宫,除非有一天可以看见仇人死去,那才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我恨她,当母亲疯癫痴狂,又哭又闹,被噩梦缠身在夜晚痛苦嘶喊的时候;
我恨她,当姐姐咬牙切齿,精神偏执,眼睛腥红布满仇恨的时候;
我恨她,是她将我的母亲和姐姐折磨成非人非鬼的样子;
我真恨她,她害了我的亲人,却抚养了我,这么多年照顾我找不出半点虚情假意,多么的狡猾;
我最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依然让她活着,迟迟没有为母亲报仇,迟迟不能让姐姐入宫团聚。我所能做得只能是不再去看她,却自欺欺人,将自己陷入无边无尽的思念之中。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割成两半,一半是对母亲和姐姐的愧疚,一半是对她的不忍。
姐姐质问的书信每日寄来,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恨我自己,但是将她赶出尔玉宫的旨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望着冬日里阴沉的天,那正如我的心情,让人喘不过气来,似乎随时都会窒息身亡。
每日的进食也越来越少,自己都感觉到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
我有时甚至在想,也许这样死了是一种解脱,这样死了就不会再怀有对生母的愧疚,没有了我她也可以继续惬意地在宫中生活下去。
可是我不该持有这样的想法,不该想着就这样弃母亲和姐姐而去,所以我还活着,继续挣扎地活在这个世上,用她赐给我的皇帝的权力尽心尽责地弥补对母亲的亏欠。
也许我该感激朱妘让我得到了解脱。
那天她去寿安宫找我,每日这时正是母亲进药的时刻。
对于朱妘,我没什么想跟她说的,她背叛了我。之前我还期待过她的孩子,可现在我也不在乎了。
朱妘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支走了屋里的其他人。我并不关心她跟我说什么,无论是她声讨我杀了她的情人,抑或是她来忏悔背叛我的罪行。
“说吧,找朕什么事。”我冷漠地说。
朱妘没有说话,相反她从袖袍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她是要杀我为颛明报仇吗?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朱妘冷笑一声,眼前发生的一幕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将匕首插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我惊呆了,奔上前去夺去她手中的匕首,“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疼痛她浑身抽搐着,但却是笑着回答我:“你杀了他,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但是我要为……要为他报仇,你很期盼这个孩子是不是?我不会让,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杀了你的孩子,让他陪我一起死……”
我终于知道了朱妘的想法,我突然间觉得可笑。
原来她以为她怀着的是我的孩子。
然后她在我面前亲手杀死了它,为的是让我悲痛,为的是为颛明报仇。
我松开她,淡淡地说:“皇后,你真傻……那孩子根本不是朕的,那不是朕的孩子!是你背叛朕和朕的弟弟私通结下的孽种!”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再次肯定地告诉她:“这根本不可能是朕的孩子!”
“为什么你敢这么肯定?连我自己都不敢肯定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因为我是不能生育之身。可是我不想将这种耻辱的事实告诉她。
“那么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都知道,甚至确定这个……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们母子吗?”
这也许就是朱妘认定孩子是属于我的原因吧,而留下这个孩子的原因除了我,别人永远也无法理解。
面对我的沉默,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道:“是哦,那么,那么等到阴间时再让我与颛明一起问你吧,我的夫君。”夫君那个词她重重地说了一下。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当我听到“阴间”这个词时,突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看着她的微笑,那笑如同鬼魅。
突然我感到了一阵腹痛,那痛来得突然而剧烈,我不由得俯下身去。我突然意识到是朱妘在刚才的药里下了毒。
“来人……”我伸出手努力向门边挪去,可是那声音微小彻底甚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血,血!”身后的母亲突然兴奋地喊道。
也许是朱妘血的腥气刺激到她,她变得不安分起来,她奔到朱妘的身边摸来摸去,手上很快也沾染上了黏黏的血液。
“血,血……”母亲还在呐呐自语着。
“母亲……”我痛苦地唤了她一声,希望她能帮我叫来外面的人。
我叫了她几声,她终于注意到我,眼神清明了一点,回道:“皇上……”
“母亲,救我……”
“皇上,皇上……”母亲急切地叫着,踉跄地来到我身边。
“皇上……”她捧着我的脸,眼睛流出泪来。
母亲,您终于认得我了吗?
“皇上,您为什么不信任我!皇上,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抖动着我的身体狠狠地说。
这使我的身体感到更大的疼痛,而我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这时母亲瞄到了躺在旁边的匕首,她冲我诡异一笑,伸手握住了它。
我看着她高高举起的手,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母亲,不要……”
母亲狠狠地挥了下去。
当那刀插入我的身体时,我瞪大了眼睛。
接着又是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伸出手想要阻挡,可是一切已无济于事。
“杀了你,杀死你,杀死你……”
我直直地盯着母亲那疯狂的眼神。
母亲虽然认不得我,可是冥冥之中她是恨我的吧,我这个儿子背叛了她。
我该死。
身体已经疼痛到麻木,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母亲,母亲,母亲……”我凄凉地一遍遍地唤她。
血渐渐漫过了我的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渐渐浮现了她的面庞,带着微微的笑容。
呵,母后……
她就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母后,我多久没这么叫你了,多久没有看到你了。
我很想你。
我缓缓地向她伸出了手……
母后……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张开嘴,说出我活着永远不敢说出的话。
母后,我爱您……
我爱您……
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