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宇文忠跟朱洁如道了别,看着她的车消失在黑夜里,才转过身,走到门前,掏钥匙开门。

但门已经开了,是Grace开的,她把他让进门,说:“刚问老杨要了你们实验室的号码,正要打给你呢。”

“是吗?有——事吗?”

“看看需不需要去接你呀。”

他受宠若惊:“真——真的?为什么?”

“你没车嘛,公车也停开了。谁送你回来的?”

“一个同学,我给她做助教,刚一起上完课,她送我回来的。”

“怎么不叫她进来坐坐?”

“她——呃——没说要进来坐坐——”

“还没吃饭吧?”

“吃了,带面包去学校吃的。”

“吃面包也叫吃饭?再吃点,我做了好多菜。”

“不用了,我不饿。”

“讲什么客气啊?来来来,先上楼洗手宽衣,然后下来吃饭。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就当陪我吧。”

他一边洗手一边挣扎,想到艾滋病和勾引之类的事,他是真不想吃这个饭,但她发出了邀请,他又拿不下面子拒绝,只好下楼去,准备坐那里陪她。不吃,干陪。

但他一下去就把艾滋病忘到脑后去了,那满桌的色香味啊,太勾引人了!

他已经好些天没正儿八经吃过饭了,都是面包牛奶火腿肠地瞎对付,那哪叫“吃饭”啊!现在看到这满桌珍馐,他肚子里的馋虫全都苏醒过来,蠢蠢欲动,哪怕吃完这顿就死,他都愿意。

Grace做的菜还真不错,中西结合,有一个西式的生菜沙拉,像是手撕的,不知放了什么作料,挺好吃的,她说这是她的独创;还有一个西式的浓汤,有点酸味,有点奶油味,也挺好吃,她说这是她老公的独创;有一盘中式炒菜,大概放了很多干辣椒,满盘都是红星星,她说这是她老家的菜;另有一个带甜味的菜,她也说是她家乡的菜。

他好奇地问:“你家乡在哪?怎么你的家乡菜又甜又辣?”

“其实是我父母的家乡。我爸是J市人,支边的时候去了我妈的家乡H省,他以为会在那儿呆一辈子,就在那里结了婚,生下了我。但后来政策改变了,支边的都开始返城,他也有了回城的机会,但我和我妈都没有J市户口,不能进J市,他就要跟我妈离婚,说是假离婚,等他把户口迁回J市就想办法跟我妈复婚,把我们娘俩接到J市去享福。”

他几乎能猜到下面的结局了,不禁替她难过。

但她好像并不在乎,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后来他们就离了婚,我爸就回到了J市。”

“但他没跟你妈复婚?”

“没有。”

“也没把你——接到J市去?”

“没有。我爸以前在J市就有一个女朋友,他支边后,那个女朋友就嫁人了。等他回到J市的时候,正好,那女人离婚了,他们就又在一起了。”

“你妈妈她就是为这事——积郁成疾的?”

“也不算是为这事。这事当然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我妈是得癌症去世的。”

“癌症也有很大的心理因素的。”

“的确是,但更多的是——基因问题。你爸爸妈妈呢?他们都——好吧?”

“他们都是农民,一辈子都很苦,也没什么——传奇。”

“没病没灾就是福了。”

“也是。希望他们一辈子没病没灾。你——恨你的爸爸吗?”

“小时候恨过他,但长大了就——无所谓了。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到学校去看我,说他跟他妻子关系不好,想离婚,一心一意抚养我。呵呵,我都上大学了,还要他抚养什么?”

“那他离婚了吗?”

“没有。他是个很怕孤独的人,总得要个伴才行,哪怕成天吵架,也比他一个人过要好。”

“那时你妈妈已经——”

“嗯,已经过世了。”

“癌症真是可怕。”

“她得的是乳腺癌,如果早点查出来,是不会这么早去世的。但我们那里医疗条件不好,我家经济条件也不好,有病都扛着不去看医生的,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说:“我妈查出晚期癌症之后,我爸表现还不错,我写信告诉了他,他背着他的老婆来看了我妈,又留下一些钱给我妈诊病。所以说,他还是很爱我和我妈妈的,但架不住回城的诱惑更大,也许他当时说假离婚,是真的那么想的,但回去之后,遇到从前的恋人,就放弃了我们娘俩。他知道要把我们娘俩办到J市去,是太难了,两地分居更难,而在J市再找个老婆就容易多了。人嘛,都愿意选择容易的道路走。”

“但是责任和义务呢?”

她笑起来:“你好像很重视责任和义务哈?”

“为什么这么说?”

“昨晚啊,你跑出去拦我的车,不是因为责任和义务吗?”

他想起昨晚的冒失,很窘:“其实当时没想那么多。”

“那就更了不起了,条件反射,可见责任感和义务感已经融化到你血液中去了。”她开玩笑说,“这下明白那些英雄人物在关键时刻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了吧?”

“嗯。”

“什么状态?”

“就是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一片空白!但在一片空白之中仍然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国家财产,那就更加可歌可泣啊!”

“那到也是。”

“但我的财产不是国家财产,你对我的财产并不负有任何责任和义务。”

“我一看到连‘猫儿子’都冲出去拦截抢匪,就受了感染,咱总不能连只猫都不如吧?”

她的眼睛都笑得眯缝了:“哈哈哈哈,猫儿子,你说Amber?它是出去迎接我的。”

“但我哪里知道啊?还以为它横躺在车前,誓死保卫你的财产呢。”

“你怎么不也横躺在车前呢?”

“我站着不是比躺着更难逾越吗?”

她笑得更厉害了。

他坦白说:“主要是看到猫被抢跑了,就慌了,因为那是你的命根子,如果你回来发现你的猫没了,那不是要了你的命?”

“但如果你遇到的真是劫匪,那他们不要了你的命?”

“那时——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很温情地看着他:“你很能替他人着想的。”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勾引”,但他没有被勾引的感觉,也没有欲火焚身的感觉,只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像读小学的时候被老师表扬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太替人着想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话锋转了,便跟风说:“嗯,你说得对——”

她突然问:“那个跑我卧室里去的女生是谁?”

他吓了一跳:“什么——女生?”

“就是那个跑到我卧室里去,还用手机拍照的女生?”

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是从谁那里听说的?是谁告诉她的?难道赵云是她的同伙,那天故意来考验他的?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不然真没办法解释赵云的奇怪行径。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呃——这个——”

“是不是不愿意供出她来?”

“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还会问你?”

他听说她不认识赵云,就不想招供了:“她——呃——”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的,因为我有录像证明。”

他听说她有录像,就知道这事赖不掉了:“她是我——女朋友的——妈妈的——一个朋友的——女儿。”

“拐这么大的弯啊?她跑这里来干什么?”

“她妈让我捎了点东西给她,她到这里来拿的。”

“我听她说要把拍的照片发到坛子里去,你知道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坛子?”

“我——没问,只听她说是个——口水坛子。你房子里装了——监视器啊?”

“怎么了?”

他想到自己昨晚跟云珠的那一幕,羞愧得要死。

她看了他一会,哈哈笑起来:“是不是你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有点愠怒:“那我不能在这里住了,这——像什么话?你不是随时可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

“哈哈,别害怕,你那屋没安摄像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但他不敢相信:“不可能吧?难道你只在你卧室安了摄像头?”

“嗯,只在我卧室安了。”

“干嘛在你卧室里装——监视器?”

“不装的话,怎么知道你带女生到我家来偷窥拍照呢?”

他有苦说不出。

她安慰他说:“我都听到了,你几次三番叫她出来,但她不肯出来。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她的问题。你帮我带个话给她,就说我已经录下了她在我家到处乱闯私自拍照的全过程,叫她当你面把拍到的东西都删掉,不然的话,我会告到你们学校去,还可以起诉她trespassing(擅入私人领地)。”

他觉得传这个话肯定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但怎奈因他而起,只好应承下来:“好吧。”

“你跟你女朋友商量过了吗?”

“商量什么?”

“住房的事啊。”

“哦,商量过了,她——没意见。”

“是个爽快人。那就这样定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但是老杨——我不想把他的生意抢了。”

“他什么生意?”

“就是你不在的时候,帮你照看猫的事。”

她恍然大悟:“哦,是这样。行啊,我到时还是请他帮我看猫。他帮我照看几年了,一直都照看得很好。”

“他也很——维护你。”

“我知道,老杨是个好人。他现在——很缺钱吧?”

“嗯,他老婆怀孕了,岳父母也要来了。”他满怀同情地把老杨的困难讲了一下。

“哦?他怎么不早说呢?可以把我这里的床拿去给他岳父母睡呀。”

“你——自己不睡了?”

“我自己有床啊。Amber房间里不是还有一张床空在那里吗?”

“但他已经买了床。”

“买了可以退的。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说着就给老杨打电话。

他起先还生怕老杨会怪他多事乱讲,但从通话情况看,老杨应该没怪他,过了一会,就开车过来了。

老杨没搬Amber房间的那张床,只把床架子借去了:“我那床是在华盛顿街上买的以旧翻新的二手货,不能退,我只借个床架就行了。谢谢,太谢谢了。”

他跟着老杨的车过去帮忙搬运和安装,然后老杨又送他回来。他看见Grace还在楼下看电视,忍不住对她说:“谢谢你,你帮了老杨的大忙了,他老婆很喜欢那床架子。”

她答非所问:“你在国内开过车吗?”

他一愣:“没有。我没车。”

“你女朋友也没车?”

“她有。”

“不给你开?”

“没机会,我们刚认识不久。”

“我教你开吧,自动的,简单,你开会了就不用搭公车去学校了。我知道你们专业都是要泡实验室的,等你泡到半夜三更,就没公车了。”

“我准备买个睡袋到实验室睡。”

“那个我也干过。”

“你也干过?”

“当然了,刚来美国的时候,没车,又要做实验,就买个睡袋在实验室睡。”

“那你——还吃了不少苦呢。”

“留学生都这样。”

“但是你——这么有钱——干嘛不买个车呢?”

“我刚来美国时哪里有钱呢?那时候还只是个穷学生,不是所谓富婆。”

他看她已经说到嘴边来了,顺便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成为——富婆的呢?”

“你很感兴趣啊?”

“呵呵,随便问问。”

“告诉你吧,我不是富婆。”

“那为什么人家都说你是富婆呢?”

“那是因为我有可能成为富婆。”

“什么叫有可能成为富婆?”

“就是我有可能继承我丈夫的遗产,但现在还没拿到。”

“为什么?”

“还在打官司。”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在这里住,可以帮我壮胆。”

他马上想起“替死鬼”的说法:“怎——怎么壮胆?”

她笑起来:“壮胆么,就是你住这里,我就胆子大一些,不用你特意做什么的。”

宇文忠第二天就把Grace的话带给了赵云,但赵云完全不相信:“她都录下来了?你看到录像带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真有录像带?”

“如果没录像带,她怎么知道你去过她的卧室,还知道你拍了照?”

“是你告诉她的吧?”

“我绝对没告诉她。”

赵云想了一下,说:“好吧,我把那些照片删掉。看着,这张,删了哈。还有这张,也删了。好了,我都删了。你也帮我带个话,叫她把跟我有关的录像带销毁掉。”

“为——为什么?”

“现在我把她的照片都删掉了,如果她不把我的录像销毁掉,那她不还是可以——告我吗?”

他想想也是,就老老实实把赵云的话带给了Grace。

哪知Grace完全不买账:“我为什么要销毁她的录像?我在我自己家里录的像,她有什么资格叫我销毁?”

“但是上面——有她啊。”

“那就要问她了,我在我自己家里录的像,上面怎么会有她。”

他觉得Grace说得也有道理,但好像有点太强硬了,于是劝说道:“这次肯定是她错了,但她已经把那些照片都删掉了,你就——把她的录像也——销毁了吧。咱们不能得理不让人,是不?你得罪了她,她以后说不定还要想办法——人肉你。”

“我以前没得罪她,她不是一样人肉我吗?她就是这样的人,得罪不得罪都一样。”

他说不服Grace,只好自我闭嘴。

她建议说:“走,我们去开车,我教你。”

C市的驾照不难考,他在她的带领下,趁黑夜在他们自己的小区练了几次,到C大的停车场去练了一次,到考试场地去试开了一次,就参加考试。

一次过,拿到了驾照。

有了驾照,就真是如虎添翼了,想去哪就可以去哪,那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不过自从有了驾照,他跟Grace就基本不打照面了,因为他早上起得比较晚,等他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上班去了。晚上他一般要在实验室呆到很晚,回来的时候,她早就进入了梦乡。

但他一直都吃着她做的饭菜,因为他不怎么会做饭,也没炊具。他曾说起要去买炊具,但她劝他别买,说即便要自己开火,也可以用她的炊具,反正只一套炉灶,不可能两人同时做饭。再说她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做两个人的饭还是做,有个人帮吃,她做的还带劲一些。

他每晚回家,都会在饭桌上看到一个纸条,是她留给他的,说做了哪些菜,哪些可以凉吃,哪些要热吃,哪些要配什么吃,哪些可以明天带学校去吃等。

他开始还有点担心艾滋,但看到她很健康的样子,就觉得她不可能有艾滋,再说艾滋也不是通过食物传染的,只要口腔没伤口,接吻都不会传染艾滋,更别说一个锅里搅搅勺子了。

吃了她做的饭菜,他总是有种欠债感,总想着报答她,恨不得每天都把她家的草坪割一遍,还盼望早点下雪,天天下雪,那样他就天天铲雪,还清欠她的人情。

但C市老是不下雪,而草却越来越不需要割了,即使要割,也是一下就割完了,让他感觉对不起每个月几百块的房租,更对不起她每天做的饭菜。

他也想过坚决不吃她做的饭菜,坚决自己做了吃,但又觉得那样很做作,而且他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回到家里还在厨房做饭,搞得玎玲咣啷响。

慢慢的,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所谓“要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恐怕真有道理吧,而且把“胃”换成任何一个部位都讲得通。

像他这样,不管胃被她抓住没有,但歉疚感总是有的,总觉得受了人家的好处,就得报答人家。如果她现在倒在他怀里,要跟他做爱,恐怕他还真没勇气推开她。不一定是因为爱上了她,就是有种欠了她的情因此不好拒绝她的感觉。

他估计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出轨的。

但如果他真跟她做了爱,事后肯定会内疚万分,觉得对不起云珠,也对不起她,肯定会把几方的关系都搞糟。

他估计很多出轨男人都落入了这种糟糕的处境。

好在她从来没倒在他怀里的意思,倒是经常倒向别人的怀里。

有个周末,他因为跟云珠约好视频,所以晚上回家早一些,正碰上她从外面回来,是一个男人送回来的,白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很帅气的样子。

他的车开到门前的时候,被那人的车挡住,进不了车库,只好停在那车的旁边,下车来看究竟。结果看见那两人在车边吻别。那人比她高一两个头,不得不弯下腰去吻她,虽然有点别扭,但也屈尊俯就到深情的地步。

他想躲开,退回车里去,但两人都已经看见了他,停止了拥吻。

她对他“嗨”了一声,介绍说:“This is my roommate,Yuwen。Yuwen,this is my date John.(这是我的室友,宇文。宇文,这是我的约会对象,约翰。)”

John主动跟他打招呼:“Hi,You-Wyne!Nice to meet you!(嗨,有万(宇文),见到你很高兴)”

他也只好回应:“Nice to meet you,too(见到你也很高兴)。”

而那人又抱着她亲吻开了。

他有点不耐烦地回到车里,不知道他们要吻到什么时候,想把车扔外头算了,又有点不忍。虽说是辆旧车,也是他开的第一辆车,还是很有感情很爱惜的,为了这么个人把车扔外头,好像太不服气了。而且他现在停在车库外面右边空地上,正挡住车库里她的车,如果她明早要出车,他还得起来移车才行。

最后那两人终于觉悟了,结束了漫长的告别仪式,那男人把车从车库前的水泥地上倒出去,对她挥挥手,开走了。

他急忙把自己的车倒出去,占据那男人刚才的位置,用遥控打开车库门,把车开进车库。

等他关了车库门,走进屋内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通道里等他,看见他进来就说:“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

“吃晚饭没有?”

“带饭到学校吃了的。”

“冰箱里有今天我做的菜,再吃点?”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推辞说:“算了,今天不吃了。谢谢你。”

她又邀请说:“喝点酒?”

他不明白她今晚兴致为什么这么高,咕噜说:“啥事没有,喝什么酒啊?”

“没事就不能喝酒?”

“没事喝什么酒?”

“那得有什么事才能喝酒?”

“总要有点什么值得庆祝的吧?”

“哦,那就庆祝我找到一个date(约会对象)吧。”

“date是什么?”

“你不知道date是什么?”

“我只知道date是——日子。”

她格格笑起来:“你太搞笑了。你不喝算了,我一个人喝。”

他闷闷地上楼去了。

那晚等云珠也等了半天才出现,他有点不快地问:“不是说好十点的吗?”

“是十点啊,这不才十点过——二十八吗?”

“差不多过了半个钟头了。”

“怎么了?耽误你大事了?”

他不吭声。

她问:“大周末的,你有什么大事呀?”

“没什么大事。”

“那我迟点怕什么?”

“人总要讲信用吧?”

“又不是别人,搞那么严肃干什么?”云珠有点不高兴了,“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开心,你别搞错了。”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过分,马上做检讨:“对不起,是我的错。”

云珠原谅了他,关心地问起语言学校的事来:“怎么样啊?有没有希望?”

“就是钱还没凑齐,等钱一凑齐,肯定能办好。”

“要等多久才能凑齐啊?”

“我现在一个月能省下一千来块——”

“那得省到哪天去啊?我一学期的学费是五千多块,你不得省五个月?那就搞到明年去了,办签证还要花点时间,那就只够进明年秋天那个班了——”

“那怎么办呢?”

“你不能问——老杨他们借点钱先交上?”

“老杨哪里有钱借给我?他岳父岳母来了,很花钱,他都恨不得问我借钱呢。”

“那就问Grace借点?”

他相信Grace肯定拿得出这几千块钱来,但他不愿意向她开口,便推脱说:“我正在找餐馆工,如果找到的话,很快就能把你的学费挣出来。”

“那你也可以先借了再还啊。”

“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问人借钱。”

“又不是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好意思,我自己对她说吧。”

他一听就慌了:“别别,你别找她借钱,那样更不好。”

云珠不痛快了:“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别的打算,根本不想把我办到美国去了?”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那晚的视频就那么疙疙瘩瘩地结束了,虽然云珠还说要给他跳脱衣舞,他也没什么兴趣了,推说那样也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快感,免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比平时睡得早了点,那晚他老是睡不着。一旦睡不着,就觉着肚子很饿,但又不好意思下楼去吃东西,只好硬挺着,只挺得肚子咕咕叫,越发睡不着。

最后,他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下去吃东西,发现Grace还没睡,端着杯酒在那里看电视呢。

他自嘲地说:“有点饿,下来找点东西吃。”

她没理他。

他到冰箱里找了些食物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坐在饭桌前吃。

她好像刚发现他,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他对面,说:“我也饿了。”

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有点喝醉了的样子,两眼微醺,两腮泛红。

他急忙到冰箱去端出几盘菜,拿到微波炉里热了,端上桌来,又给她拿副碗筷。

两人对坐着吃,开始都吃得很斯文,过了一会,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就都放开吃起来了。

她哈哈大笑:“原来你也饿极了啊?”

“嘿嘿,你也是?”

“我也很饿。”

“那你怎么不吃点东西呢?”

“我晚上八点过后一般不吃东西。”

这个说法他太熟悉了,便老练地问:“为了保持身材,怕长胖?”

“哈哈,你也知道?那么你呢?刚才怎么不吃东西?”

“我也是八点之后不吃东西。”

“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每晚回来都超过八点,每晚都吃了东西的,就今晚没吃。”

他撒谎说:“今天跟云珠约了时间,怕晚了,所以没吃。”

“云珠节食不节食?”

“怎么不节?女孩子都怕长胖,都节食,什么八点之后不吃东西,就是听她说的。”

“她胖吗?”

“一点都不胖。”

“你喜欢她胖点吗?”

“我?嗯——胖瘦都喜欢。”

“只要是她?”

“嗯,只要是她。”

她赞赏说:“很难得啊。”

“什么很难得?”

“对自己的女朋友胖瘦都喜欢的男人很难得啊。”

“美国人不在乎女人胖瘦吧?”

“怎么不在乎?才在乎呢。”

他鬼使神差地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是个——大胖女人——”

“真的?多胖?”

“很胖——”

“哈哈哈哈,你在梦里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嗯——是有点恶心——”

“那是因为我不是你女朋友啊,如果是你女朋友,你不会觉得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