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宇文忠没想到美国的人际关系也这么复杂,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他最头疼人际关系了,总是尽力躲避,宁可不升官发财不得奖,也不参与任何一个帮派,免得被卷进是非之中。

他原以为美国的人际关系会比中国的简单,哪知道一来就被卷进了大陆和台湾的斗争之中。

他肯定是不敢执行老杨的指示的,想到要偷偷摸摸把评估表拿到实验室去,关上门在里面做手脚,他就心里发毛,万一让系里发现了,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可能不光是助教职位保不住,连学籍都会保不住。

就算系里不发现,他那样做了,怎么对得起朱洁如?

这半年来,朱洁如对他很好,做了好吃的带给他吃,他没车的时候送他回家,还跑那么远陪他去买鞋,平时教学上也很帮助他,他刚来不了解行情,都是朱洁如带他这里那里领实验用具和材料,还教他怎么准备实验。每次实验课上,朱洁如都鼓励他到学生中去转转,看学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觉得朱洁如的实验课也上得不错,准备很充分,讲得很清楚,工作很负责,每次课都记录学生的出勤,每次实验报告都仔细批改,不仅打分,还详细写出批语。有的学生因事因病漏掉一节实验课,她都会抽时间让学生补上。

这么好的助教,他怎么忍心用造假的方式诬陷?

但如果他不按老杨说的做,又觉得对不起老杨。可以说,他能有今天,有一大半是老杨的功劳,如果不是老杨在网上晒“搬运经”,他恐怕到现在还在国内读他那暗无天日的博士,也不知道读完了找不找得到工作,即便找到了,也不知道每个月有几颗颗钱,买不买得起房子,娶不娶得到媳妇,养不养得起老老小小。

他到美国后,老杨也待他不薄,去机场接他,又亲自做饭招待他,还替他找了这么好一个住处。他这半年来,住得舒服,吃得舒服,还省下了几千美元,这不都是老杨的功劳吗?

俗话说“知恩图报”,连狗都知道报答恩主呢,何况是个人?

他跟云珠说起这事,云珠也很着急:“那怎么办?如果你丢了助教钱,不是跟老李一样,也得回国了吗?”

“丢了当然就得回国了,一年几万的学费,我哪里交得起?”

“那我怎么办?”

“你下学期学费都交了,证也签了,当然是到这里来读书啰。”

“但是你都回国了,我一个人跑那去喝西北风啊?”

“那你也干脆不读这个语言学校了?”

“但那五千多美元不是白交了?”

“应该可以退回来吧?至少能退一部分。”

“那我的护照签证不是白办了?”

“那你就还是过来读啰。”

“但你都回国了——”

这样原地转了若干个圈后,他有点不耐烦了:“那你说怎么办呢?不来读,你说浪费学费,护照签证白办了;来读,你又说我都回国了——”

云珠也烦了:“我就是在问你该怎么办嘛。”

“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你一个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我也是在跟你商量嘛,你发什么脾气?”

他知道是自己率先发火不对,便检讨说:“对不起,我刚才也是急糊涂了。其实这事也只是在担着心,并没真正发生,我们就别预先吵架了吧。说不定一切都能顺利解决,那我们的架不白吵了?”

“我没跟你吵架,是你在跟我吵架。”

“对不起。”

“本来我签到了证,马上就要去美国,正高兴着呢,结果你搞出这么点事来烦人。”

“对不起。”

他很后悔把这事告诉云珠,她又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告诉她干嘛呢?

后来他跟Grace谈起这事,她倒是泰然自若:“没事,到了评估那天,你请个病假就行了。”

“请病假?”

“对呀。”

“真的呢,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去呢?”

“你中国历史书看少了。”

“是吗?中国历史书上有这些?”

“当然有啦。我们中国的历史嘛,勾心斗角奸猾狡诈的事儿多了去了,像你这种明哲保身的人,遇到这种进退两难,或者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称病不上朝。”

他高兴了:“就这么说,到时候请病假不去就行了。”

“就是要搞准了,别搞得请假那天没评估,评估的那天没请假。”

“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觉得这不是聪明,而是无奈。老杨来美国这么久,还没开窍,成天卷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不正之风里,浪费自己的精力,也浪费别人的精力。”

他又想起一事:“但是我到哪里去搞医生证明呢?”

“什么医生证明?”

“请病假不要医生证明吗?”

“要什么医生证明,又不是小学生。你就打个电话给系秘书或者给她发个电邮,说你病了,不能去学校,让她找个人顶替你就行了。”

“我说我生了什么病呢?”

“就说你痛经?”

“别逗了,说正经的,美国人一般生什么病才请假?”

“精神病?”

“算了,我都精神病了,哪里还会打电话请假?还是你帮我打电话吧,相信你诡计多端,肯定能想出个好名目来。”

“那就我帮你打吧。”

期末评估前一天,Grace打了个电话到系里,替他请假,系里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会派个秘书去收发评估表,还祝他早日康复,搞得他怪不好意思。

这么复杂的宫廷斗争,就被他称病不上朝给躲掉了。

但老杨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天晚上就打电话来了:“你小子今天溜号了?”

他只好撒谎:“病了。”

“什么病?这么严重?学生评估顶多二十分钟,你连这么点时间都坚持不住?”

“拉肚子,一天跑厕所十几次。”

老杨不高兴地说:“你不要以为你这是在糊弄我,我告诉你,你害的是你自己!”

他知道老杨什么意思,他逃脱了栽赃陷害朱洁如这一关,但朱洁如可能已经在期末评估上栽赃陷害他了。

他把这担心一说,Grace绝不相信:“不会的,她那么喜欢你,干嘛要害你呢?”

“她——喜欢我吗?”

“怎么不喜欢呢?带你去买鞋,还把爹妈都拉上,又替你开个Saks卡,让你节约几十块钱。你要知道,Saks只有开卡那一天有10%折价的,她让给你了,她自己享受不到这个10%的折价了。”

“真的?我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嘛,所以你放心好了,她不会在期末评估上整你的。”

“万一她会呢?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她——,那么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会不会——”

“因爱生恨?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知道你女朋友快来了?”

“知道。”

“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呀。”

“嗯——,我觉得她不高兴是会有点的,但不会在评估问题上整你。其实系里选助教,也不是只听学生一家之言的,还有很多别的考虑。学生评估嘛,有时就是公报私仇,哪个助教严格一点,他们不喜欢,就给人家评低分,系里要是全听学生的,那就把好助教坏助教一锅端了。我也做过助教,也被学生评估过,我知道没那么可怕,只要你不是太糟糕,系里不会取消你的助教职位的。”

“但是学生的评估肯定是很重要的。”

“重要当然重要,但你平时干得不错,学生怎么会诬陷你呢?如果到时候学生对你的评估真的很差,你可以要求系里复查,或者重评,让秘书去收发评估表格。”

“可以这样吗?”

“为什么不可以?”

“就怕重评学生还是给我评很低。”

“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怪不得朱小姐了,因为那说明你的确很差。”

“我本来就很差么。”

“万一到了那一步,也不是绝人之路,你还可以到别处找助教或者助研的位置。”

“到哪里找?”

“至少可以到自己老板那里找钱啊。”

“自己老板?”

“就是你导师啊。一般来讲,导师手里都有科研经费的,主要用来资助自己的学生。像你这样新来的,可能拿的是系里的钱,但后面几年,可能主要靠你导师支持。”

他咕噜说:“我都不知道我导师手里有没有钱。”

“如果你导师手里没钱,那你也——不用跟着他做研究了,连科研经费都申请不到的人,你跟着他能做出什么来?趁早重新找导师。”

他听了Grace的分析,感觉心情开朗了很多,看来也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几天,他每天都在网上搜寻,看看还有哪些树可以吊死人,结果发现他导师手里真的有钱,是国家级的科研基金,还有些教授也有科研经费,就是不知道一旦这些教授知道他是被系里炒掉的,还会不会让他去他们的树上吊死。

那段时间,他过得比较忐忑,没心思搞学习做实验,还不知道下学期在哪儿呢,有啥好学的?但他也不敢跟那些有钱的教授们联系,怕万一系里的助教职位没黄掉,而他却私自找了下家,那就麻烦了。

人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也不能同时在两棵树上吊死,只能一棵一棵地吊。

新年夜,他去参加C大中国学生会搞的party(聚会)。学生会发了好多次email(电邮),请大家一定参加,且请带上朋友和家属,说有很多节目表演,还有美食招待。

他问Grace去不去,她说她不想去:“老了,不爱凑这些热闹了。”

“你哪里老呀?”

“不老也不想去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参加过太多这样的party。你刚来,去玩玩吧。”

他按时去了学生活动中心,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些人站在门边欢迎来宾,其中就有朱洁如,又打扮起来了,穿着裙子,比平时光鲜数倍。

她一看到他就打招呼:“阿忠,到这边来!”

他走过去:“你也来了?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来了,在里面。”

他正在想待会进去后要不要先跟两位老人打个招呼,就听到另一边老杨在叫他:“阿忠,这边!怎么跑那边去了?”

他一愣,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左右两边的活动厅都装饰起来了,但左边是“中国学子迎新年”,右边是“台湾学子迎新年”,一批批新到的与会者很熟络地往不同的厅里走去,只有他个老土,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左边还是去右边。

老杨威严地叫了一声:“宇文忠,到这里来!”

他的脚像听到党的召唤一样,自动向老杨那边迈去。

老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大声说:“呵呵,想跟我们斗,没门!”

他迷茫地问:“这——怎——怎么回事?”

“哼,湾湾跟我们玩心眼,我们今天开新年晚会,他们也选在今天开,我们到市里贴广告拉客,他们也到市里贴广告拉客,我们通过校学生会发通知,他们也通过校学生会发通知。但怎么样呢?还是我们中国来的人多!一个弹丸之地想跟我们泱泱大国打擂台?去死吧!”

那边朱洁如也在叫他:“阿忠——”

老杨拉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他背上,把他往中国厅里推:“进去吧,进去吧,快开始了。”

“你不进去?”

“我还要在这里坚守战场,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人都骗那边去了。呵呵,你看朱八戒那脸色,失落之极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朱洁如脸上的表情,因为她已经转过身迎接来宾去了。

系里真是一点不体谅宇文忠的心情,迟迟没有把学生评估的结果通知他,害得他度日如年。

Grace分析说:“肯定是评估没问题,不然早就通知你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到你们学校网上查一下你下学期学费是多少。”

他立即去查,发现学费还是跟上学期一样,只几百块钱。

Grace说:“看见没有?这说明你拿到下学期的助教钱了,不然你的学费肯定得上万。”

“会不会是系统还没更新?”

“呃——也有可能,但我相信你肯定没事,no news is good news(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也只能这么想了,反正云珠签到证了,至少让她到美国来逛逛吧。万一他下学期没钱读书了,两个人再一起回去也不迟,就是云珠的学费可能退不回来了。

云珠抵美那天,他去机场接人,Grace在家做饭。

当他看到云珠的那一刻,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他从来没看过她穿冬装的模样,这半年虽然经常视频,但她都是卧室里的打扮,只在半裸和全裸之间徘徊。

现在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向他走过来,他都没意识到那就是云珠,还在越过她的肩头往她后面望,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嫌,我望哪边,她走哪边,好像故意要挡住我的视线一样。

她走到他跟前,叫了一声:“阿sir,在望谁呀?”

她说的是B市话,把他听得鸡皮疙瘩一冒。他来美国半年了,基本没听见过谁说B市话,刚来时听赵云说过几句,但好像是改良过的B市话,比较接近普通话。现在猛地一听地道的B市话,有种土得拐弯的感觉。

而她的穿着打扮也显得格格不入,机场里的人都穿得很宽松,很轻薄,穿毛衣的都不多,大多是单衣,而她却全副服装,长大衣,长筒皮靴,脖子上还挂着个围巾。

她脸上化了很浓的妆,眼圈抹得黑黑的,嘴唇也涂得亮亮的,像刚往上舔了口水一样。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扎得太紧,把眼皮都吊了上去。

可能她以前也是这样化妆的,但他那时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不知道是看惯了化了妆像没化妆的白妹妹,还是看惯了不化妆的黄妹妹,或者是看惯了化妆不化妆都看不出来的黑妹妹,总之就是觉得云珠的妆化得太明显了,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才用B市话回答:“我——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大方地走上来,抱住他。

而他倒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妞一样,羞红了脸,东张西望一阵,悄悄挣脱了,拉起她的两个箱子,带着她来到自己的车前。

她一看那车,就很老练地评价说:“美国车啊?很耗油的。还是换个日本车吧,比较省油。”

“这车的钱都还没付呢。”

“那不正好吗?干脆不要这辆车了,买辆日本车。”

“这车都开了半年了,当初也讲好有钱了就买下的,怎么好——不要呢?”

“但是这车多费油啊,以后我们两人都要开这车,你还要送餐,一个月得跑多少路啊,现在油价这么高——”

他不想一见面就为辆旧车吵架,敷衍说:“以后再说吧。”

开车上路,景色也不那么取悦云珠:“真的是大农村啊!我还以为你谦虚的呢。”

“本来就是大农村么。”

“感觉好荒凉哦!开了这么久,我连一幢超过十层的楼房都没看见,比我们B市还不如。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到大城市去,在这种大农村呆四年,非得把人呆出毛病来不可。”

他心说,四年?我这个博士可不是四年就能读出来的。但他没敢说,不想这么早就把云珠吓跑了。也许她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喜欢上这里了。他就是这样的,刚开始来的时候很陌生,觉得还不如B市热闹,但住了一段时间,就喜欢上这里了。

又不是马戏团,要那么热闹干什么?

回到家,他忙着搬箱子,云珠自己走到厨房去见Grace,接着就听到两个女人在寒暄:“是云珠吧?阿忠等你可等苦了,每天在挂历上划日子呢。”

“Grace阿姨!老早就听说你了,好想来看你啊!”

云珠说的是普通话,让他释然了一点,他生怕她跟Grace也一口B市话,那听着多土气啊。

他小声对云珠说:“怎么叫她阿姨啊?”

云珠一吐舌头,也小声说:“你不是说她奔四了吗?我小姨也就四十出头。”

“我哪里说过她奔四?我说的是——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不就是奔四吗?”

Grace笑呵呵地说:“没事,本来就是奔四嘛,就叫我阿姨吧。”

云珠乖觉地改口:“我叫你Grace姐姐吧。”

“也行,随你。”

屋子里热,云珠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穿的紧身高领毛衣。这个他也有点不习惯,来美国之后,好像还没看见谁在室内穿紧身高领毛衣的,箍那么紧,连看的人都觉着不自由。

三个人坐下吃饭,两个女人谈得很带劲,天南地北,有很多共同话题。他坐在旁边插不上嘴。

吃完饭,他要去洗碗,但被Grace拦住了:“我来,我来,她坐这么久飞机,一定很累了,你陪她去休息吧。”

云珠问:“Grace姐姐,你家没洗碗机吗?”

“有啊。”

“那怎么不用洗碗机呢?是不是嫌费电啊?”

Grace解释说:“费电还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洗碗剂挺麻烦,不带phosphate(磷酸盐)的洗碗剂吧,又洗不掉碗上的油污;带phosphate的洗碗剂呢,又很难从废水里清除掉,会污染环境,对鱼类和农作物都有害,所以我们一般都是手洗,用热水洗,尽量少用洗碗剂。”

“是吗?我听别人说好多中国人都把洗碗机当碗柜用,因为他们还没融入美国社会。”

“真的?还有这种说法?那我肯定没融入美国社会。”

“不会吧?你都嫁给美国人了,还没融入美国社会?”

“可能是在洗碗的问题上没融入?”

他对Grace说:“碗放这里,我待会来洗。”

上楼之后,云珠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挂衣间去:“哇,好大的挂衣间啊!哈哈,你看你才挂了几件衣服啊,空空荡荡的。”

“留着给你挂的呀。”

“帮我把箱子提过来。”

他把箱子提进挂衣间,搂住她:“待会再挂——”

“不行的,衣服放在箱子里,都压皱了——”

“已经压皱了,现在提出来挂上也没用了——”

“早一分钟挂上,少一点皱——”

他无奈,只好站旁边看她挂衣服。

她把箱子打开,拿出一个精美的纸袋子:“这是给Grace姐姐带的丝巾,好看不好看?”

“好看,我拿给她吧。”

“不用,等我亲自给她。这是给你们那个老杨带的一盒茶叶——”

“你还给老杨带了礼物?想得真周到。”

“这是给你导师带的一幅苏绣,徐悲鸿的《奔马》。”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给导师送礼呢。”

“当然能送,哪有连礼都不能送的道理?还有这一大包,是崔阿姨带给赵云的——”

“你也没逃出她的魔爪?”

“还不是怪你?连你都给她女儿带了东西,我怎么好意思不带?怎么说我也比你跟她们近一层吧?哼,带这么多,占了我好多地方,不然我可以多带点淘宝的衣服过来,听说这里不方便买淘宝的衣服,寄费很贵。”

一个箱子的内容还没挂完,已经没有衣架了。云珠支使他:“去问问Grace姐姐还有没有多余的衣架——”

“我明天去买吧。”

“你去帮我问问嘛,有多余的就问她拿几个过来,没多余的就算了。”

他只好下楼去找Grace,看见她正在厨房的水池边洗碗,连忙抢过去:“哎呀,不是给你说了吗,等我来洗。”

“我是等你来洗,等半天没见你下来,我就——洗了。你不抓紧时间——跟女朋友温存,跑这里来干什么?”

“她在——挂她的衣服,叫我来问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架。”

“有,衣架我有,我去拿给她。”

Grace洗了手,用纸巾擦干,上楼去找衣架,他借机把剩下的碗筷洗掉了,再把厨房的台面和饭桌饭厅打扫干净。

等他上楼来的时候,发现战场已经转移到了Grace卧室里,两个女人正在里面叽叽咕咕交谈甚欢。

云珠看见了他,招呼他说:“快进来呀,来看Grace姐姐的名牌!”

他站在门外说:“你们两个慢慢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名牌。”

“就是因为你不懂,才叫你进来学习学习嘛。”

“你先学吧,等你学会了教我。”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澡,躺在床上等云珠,不知为什么有种梦幻的感觉,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兴奋不像是真正的兴奋,激动不像是真正的激动,连勃起都不像是真正的勃起。

这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

但他自己回想了一下,发现其实也没想象过什么,大概这段时间太忙了,又有评估的事压在心头,没空想象与云珠见面的情景。再说两人经常视频,根本就不觉得是分隔在两个半球上,现在相见也就不那么震撼了。

云珠终于回来了,洗了个澡,又兴奋地谈论起Grace的名牌来:“她可真有钱啊!连爱马仕的白金包都买得起。”

“白金的包?那得多重啊?”

“又老土了吧?白金就是Birkin,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金子做的?那有什么不得了的?”

“包中之皇啊!国内国外的影星都爱那包。”

他不敢再往下问,怕问得太详细云珠会叫他给她买一个,或者他自己英雄豪气一上来许诺给她买一个。

云珠问:“你知道她是怎么认识她那个富翁老公的吗?”

“不知道。”

“呵呵,你在这里住了半年都不知道,我一来就知道了。”

“她告诉你的?”

“我问的。”

“你问她这个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

“这是人家的隐私——”

“隐私怎么了?如果她不想告诉我,她可以不说嘛——”

“你问了,人家怎么好不说呢?”他好奇地问,“她是怎样认识她丈夫的?”

云珠笑起来:“你说我不该问,结果你自己却来问我。”

他狡辩说:“我问你跟你问她不同嘛。”

“哼哼,如果我不问她,你怎么会问我呢?告诉你吧,她和她丈夫是在酒吧认识的。”

这个他可没想到:“在酒吧认识的?她跟你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酒吧的印象不那么好,觉得出入那种地方的人不是酒鬼就是妓女,要么就是黑社会。

云珠说:“过几天我让她把我也带到酒吧去玩。”

“去那儿干什么?”

“去融入美国社会呀!”

“你的意思是融入美国黑社会吧?”

“哈哈,那你的意思是Grace姐姐和她老公都是黑社会的人?”

他走过去搂住她,吻住她的嘴。

她没反抗,让他把她抱到了床上,问:“有TT(避孕套)吗?”

他一愣:“没有。”

“你没买?”

“没有。”

“你知道我要来,怎么不买TT呢?”

他答不上来。

真的,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去呢?

她打发说:“去问问Grace姐姐有没有。”

“这怎么好问?”

“这有什么不好问的?都是成年人了,难道她还有什么不知道?”

“她知道也不好问。”

“那怎么办?你开车去买?”

“就这一次不用TT不行吗?”

“那怎么行?万一搞出人命来——”

“那就生下来。”

“我现在怎么能生小孩?”

“为什么不能生?”

“我刚到美国来,脚跟都没站稳,就忙着生小孩,我这一生不完了?”

他有点不开心:“怎么会完了呢?”

“我还想在美国办舞蹈班的。”

“生孩子就不能办舞蹈班了?”

“大着个肚子怎么办舞蹈班?”

“生完了再办不行?”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还不知道生完孩子能不能恢复到我现在的身材呢。”

“那我——体外吧。”

“不行的,体外一点都不保险。”

他很扫兴,那玩意也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