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依然被白色填满。

这里没有四季，除了雪，还是雪。

飞鸟从天际滑翔而过，落下几根轻羽，没有寄托的不断往下坠、往下坠，终于没入无边无际的白茫。

令人心碎的安静。

光线挫去锐利的棱角，剩下钝重的模糊光圈，微微的烘托着那人的后背。

没有声响。

米小爱踏在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的雪地里。

真的没有声响。

雪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终于不堪重伤倒在一旁，锐利的红色晕染了大片的白，刺目的令人心寒。

米小爱不敢叫他。

雪花又轻又柔，从天上无声的播撒下来落地即融，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

米小爱忍不住轻轻的伸出爪子，一点一点、极其小心的贴上他的肩膀。

天，他的肩上全都湿透了！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雪？”米小爱小声的唤他，站在他背后唤他。

那人就像从沉睡几百年的梦境中被忽然惊醒般，浑身剧烈的一震！！

仅是一震，他仍是背对着她，一语不发。

此刻的他，身上正强烈的散发出一种坚冰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浓郁气场。

出了什么事了？

米小爱不敢开口问他。

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撩起他的长发，她小心翼翼的问，“雪，你的头发怎会变成了银色？”

他的肩膀开始轻轻的颤抖，如同冬日里被雪压垮的小白花，让人揪心的疼。

银发神奇的褪去，金色点点回来，他的发又恢复成米小爱熟知的颜色。

“小爱。”他毫无预兆的开口，声音平静的令人无端害怕。

“恩。”她乖乖答应，想抽回置在他肩上的爪却被他的大手覆住，牢牢的动弹不得。

他的手好冷！！这样的冷，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般蕴出透彻到骨子里的冰凉！

“雪，你怎么了？”米小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她死了。”他淡淡的回答，声音空空荡荡。

“啥？”米小爱一头雾水，“谁死了？”

“小爱。”他只是叫着她的名字。

“什么？”

“可以抱我吗？只是抱而已，一下子就好，一下子。”他的声音低入尘埃，颤颤的，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米小爱的爪子在他的掌心滞了滞，皱起眉，她用力扳他的肩膀，“雪，知道吗，你很反常。”

雪终于松开她的手，缓缓的朝她转过身子，那么缓慢的速度，疲惫到无法言语的眼神。

冰蓝色的晶莹沾在他的脸上，夺目的悲伤。

撕心裂肺的悲伤。

米小爱反射性的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面色苍白到好似随时要死掉的人会是昨晚还哄着她、对她开玩笑的雪。

他吃力的抬起没有生气的眸定定的望住她，“小爱，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要告诉任何人。”接着，他又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道，“雪豹竟然冲破了结界……它不该来找你的……”

“雪，你在哭吗……”米小爱心痛的抬起他的脸，替他拭去早已结冰的泪痕。

他却失声笑起来，“呵呵，很好笑吧？为师真是……没用呢……”再也难以支撑下去，雪虚弱的朝她微笑，“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米小爱的嗓子里有某种酸酸的物质一下涌出来，她弯下身子抱住他，就像之前他多少次抱住无助的她一样，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问他，“雪，是谁死了，不能告诉我吗？”

雪慢慢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紧紧回抱米小爱。

良久，他的睫毛微微的动了动。

“一个……很重要的人。”

雪继续下着。

他俩在雪地里抱了很久很久，米小爱的膝盖深深陷入森冷的积雪，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来——也该为雪做些什么了，他这样脆弱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沙沙。

——沙沙。

树林中的小兽突然惊恐的朝四周散去。

空中出现紫色的黑点，随着黑点的越来越大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接着，那个黑点竟然渐渐具象化成一只紫色的怪鸟。

米小爱抬起头，呆呆的望住怪鸟身上的美丽女子，她就像泛着绝美光辉的维纳斯，神圣却又带着一些残缺的美感。

女子轻盈落地，棕色的卷发在雪中飞扬起来，紫眸闪出绝望的神采，红唇微启，她冷冷的微笑，“雪，我都知道了。”

布林！！

米小爱一下推开雪，尴尬的解释道，“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滚开。”

布林昂起头，居高临下的警告米小爱，“让我跟雪单独说话。”

米小爱看着布林，心里闪过深深的疑虑：布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雪不是说这个秘密基地只有他俩知道吗？而且……布林的脸色好异怪……一切都太过巧合，令人不安的巧合。

双腿在雪里跪得太久，竟然麻木到无法拔出来。米小爱只能跌坐下来，双手并用的抱住自己的腿，一点一点的按摩到血液重新贯通。

“不要走。”雪一把按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到近似于哀求。

米小爱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布林瞪着米小爱，米小爱转而望向雪，雪的眸光却空空的没有焦点。

大风刮过。

布林疾步走向雪。

一把推开小爱，她将自己置于小爱与雪之间。

握住雪的肩，她的每个指甲都深深陷入雪的纯白衣裳，恨不得插入他的肌肤戳出血来！！

“我都知道了，你还想瞒着我吗？！！竟然是因为那个理由吗？！”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狂奔，布林高高的抬起手——

雪静静的抬眸望着她，嘶哑的喊了声，“布林。”

苍白指尖停留在距离他的脸庞几毫米的地方，布林哭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不告诉我？你觉得你很伟大是不是？！”

雪深长的、缓慢的深呼吸。

良久良久，米小爱傻傻的看到久违的笑容又回到雪的嘴角。

“布林，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雪的眸光含着尖锐的精光，“还有，是谁告诉你所谓的真相？”

紫眸略过一丝迟疑，布林垂下浓黑的睫毛，“不知道……我在早晨接到一封信，信里说你在这里，信里还说你竟然是……”

“布林，不要说！”雪痛声打断布林的话，发梢滴下融化的雪。

太阳拨开云层，残酷的洒下金色光芒，将三人身上的积雪丝丝化开。

布林的哭声就像把利刃，刀刀割得米小爱生疼。这一瞬，她觉得她是个外人。很想走，但是雪把她的爪子握得那么紧，就好像如果没有她的支撑，他就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布林，雪，你们慢慢谈，我坐雪豹先离开吧……”令人窒息的空气令米小爱快要无法呼吸，她故作轻松地打破沉闷的气氛，想要留给他俩私密的空间。

“所以，她是你的选择吗？”布林直接忽略了米小爱的建议，直直的望住雪，“那么，我就跟你留在雪国。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好不好？”

“布林，不要任性，我们已经结束了。”雪的眼神宁静的一潭死水。

“只要你还爱我，有什么不可以？”

“我不爱你了，布林。”

“你骗人！！”布林疯狂地摇头，瀑布般的卷发狼狈的打在脸上揉乱了她文静的面容。

雪不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

布林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修长指尖犹如长剑出鞘般迅速箍住米小爱的脖子，她笑着流泪，嗓音纤细决绝，

“果然还是……爱上她了吗？”

“布林，住手！”雪的全身皆化为冰雪般的透明！！血液狂躁的流动，苍白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有冰蓝色的气雾自他全身蔓延开来，却又虚弱的从指尖溜走。

“没用的，雪。你刚刚用过‘置涟’，现在就连最基本的结界都使不出来吧？”布林笑得撕心裂肺，“既然你不再爱我，那么我就带着她一起坠入地狱，这样的话，你会奋不顾身的追来吧？如果是在地狱的话，我们就可以继续相爱了吧？”

米小爱惊恐的睁大眼睛，很想开口对布林说什么，却只能张开嘴巴，喉咙如弦被绷紧发不出任何声响。

风吹过去凋落下几片黄叶，布林的长长指甲毫不留情的刺入米小爱的喉咙——

——红光自眼前一闪而过。

——大脑就像被人紧紧掌握，米小爱所有的思想和举动都在这一秒失去全部意识。

——好像有个声音对她说：“好戏开场了哦~”

啪——嗒——

哗啦——哗啦——

余温尚存。

红色暖流在苍茫大地开出朵朵红莲。

“不！！！！！！！！！！”米小爱用尽全身力气狂吼出声！！小小身子抖动得犹如狂风中的杨柳。

那么多的血从她的手指滑落下来。

柔滑的、粘腻的、温热的血。

手指穿过心脏竟然是这样的感受吗？

如果现在收回手指，布林会立刻死掉吧？

眼光越过布林失血过多的脸庞凝在雪的脸上，他的眼中尽是浓浓的惊讶，好像还未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布林咳着血，笑容绝美。

眼光凝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布林的声音细碎而清晰——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