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拾趣
吵闹斋扎记(33则)
题记趟儿室小口多,吵吵闹闹。这便是我的住处。文友送了一个雅号,叫"吵闹斋"。想想,到也贴切。斋小且吵,大块的时间也就难我哉,常常只能挤三五分钟,写两三行字,虽苦不成章,也颇觉有点意思,故以札记记下。
搞了几年文学创作,方才恍然大悟:文学这东西,可不是凭吹牛可以吹出名堂来的。不怕你把自己吹得再高,一旦你的作品出来了,长短高矮,人自明白。唐代的戴嵩是画牛的高手,《东坡题跋卷五》中就记载了他大丢其丑的一件事。一天,一位喜爱他的画的四川杜某,拿出《牛》图晒太阳,一个牧童见了就批评道:"此图斗牛也。牛斗力生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
文人相轻,我倒觉得并不可怕。只要你有惊人的产品,目中轻人,并不必非议。轻虽不雅,闻者是不应反感的。你努力么,超过他以后,岂不也可轻他。问题是,常常自己腹中空,而却自命不凡;短处被人指出,而又脑热面赧,继而与人为恶。这就不对了。《因树屋书影》币有件事说:五代名画家钟隐,自谓不及郭乾晖画的鹰,便改了姓名,宁愿作佣工,去向郭学画。终于二人齐名五代,成为后人美谈。
暇时常去公园,每在平坦之路逛逛,日久了,便感无味。有一日,踏险道前进,果有意外收获。忽然想起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语:"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能至也。"有心走文学之路的朋友,我觉得王安石的话可以作为座右铭。不要看到别人一篇好文、一首好诗,一帧好画,就步随尾追。那样,路到是平坦一点,但至多"象"而已,绝无奇伟、瑰怪、非常之观!
学而后知不足!此话仿佛早已明白,然却又不明白。外地走了一圈,寺庙进了几家,产生了疑虑:弥勒佛象身后的一位身穿铠甲、手执金刚杵的天神,有的庙里是双手合撑捧着金刚杵,有的是手按金刚杵,杵尖据地。一样的神,两形象,肯定有一个错了。后来向佛家请教,明白自己错了。那位神叫护法韦驮,是南方增长天王手下八将之一,所以形象不同,原有道理:凡韦驮合掌捧杵者,便是接待寺;杵尖据地者,便是不接待寺,游方和尚可以根据韦驮象自定是留、是去。
王国维《人间词话》讲真感情与有境界,说了一段十分高明的话:"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议妙,颇可深思。
我们徐州老乡刘义庆写的《世说新语》中,有一段许允嫌老婆丑的故事。说拜过天地了,许就是不进洞房。新娘子是阮共的女儿,颇有些才学。于是,便出现了一场对答考试。新郎问新娘:"妇人的四种美你有几?"新娘说:"我除缺少容貌一样,其余全有。读书人的良好品德,你有几?"新郎说:"我全有。"新娘说:"你喜美色却不喜欢美德,怎么能全有呢?"
许允感到惭愧,从此夫妻相敬如宾。
《颜氏家训集解.勉学》篇中,列举r许多老年上进的人名:曾子七十岁开始做学问,苟子五十岁始游学齐国,公孙弘四十岁才读《春秋》,后来居然做了宰相。早年不好学,原因很多,但是,老而发奋,并不是不可进益的。所以,颜氏告诫他的后人:"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由贤乎暝目而无见者也。"最后这句话,说是晚年悔悟,比终生愚昧要好得多。
清代凉道人写的《德雨轩笔记》中有个故事,说一个叫阿吕的人告一个叫邱以诚的人,说邱在康熙五十九年卖身给其父为仆,父亲死后家贫不能养,邱自动走了。现在邱发财了,要他用钱赎身。邱却说,自己从小开米店,阿吕常常赊欠,向他讨债,他反而诬告,并无卖身之事。县官叫阿吕出示邱的卖身契,并叫邱再写数行字,查对笔迹也甚象。但邱坚决不承认。县官犯了愁。
此时,县官的一位幕友发现了秘谬,劝县官好好学习《康熙字典》。县官学了果然发现问题,原来姓邱的邱字并无反搭耳,雍正年间因避孔丘讳才加耳,而在早一朝康熙年间的卖身契却是有耳的邱,可见其伪。再细审,果然是阿吕伪告。
寇准作了宰相以后,一个叫张咏的人说:"寇公奇才,惜学术不足尔。"后来寇准罢相出知陕州,正好张咏路过陕,寇盛情招待。张咏告别时,寇准问他"何以教准?"张咏说: "《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认真读后,一见"不学无术"语,方才大悟:"此张公谓我矣!"这个故事见《宋史寇准传》。
宋代的韩琦在扬州造了一个"昼锦堂",请当时的大文学家欧阳修写一篇《昼锦堂记》的碑文,文中有"仁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句。韩琦十分喜爱。不几日,欧阳修又派人送来一稿,说:"前有未事,可换此本。"韩琦反复再读,觉得"无异前者"。后来在"仁宦"和"富贵"字下见各加了一个"而"字,再读,更加流畅,韩十分佩服欧阳的做文不草精神。
《隋唐嘉话》里有欧阳询学书的一件故事。欧阳询是唐代大书法家,是"率更体"草书的创造者。他在路上看见一块古碑,是晋代书法家索靖书写的。欧阳询觉得写得比自己好,应该好好学习。于是,他停下来看了很久才离去,走了几百步又回来看。看累了,索性铺起毯子,坐下来"因宿其旁,三日而后去。"这种见优而学的精神,应该永远效法。
张继的《枫桥夜泊》,脍灸人日。千多年来附庸者日多,似乎每提苏州,都必有"钟声99、6客船"之词。清代著名诗人王渔洋有"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句:就连寒山寺监院性空法师也步尘有"今又霜楼四海客,吉祥袅袅寒山钟"诗句。
笔者不敢恭维。但个人管见,学应不死,应出新意。"夜半钟99半夜钟9966寒山钟"之类,跟拿花比姑娘一样,不一定都收到"天才"的效果。
管仲曾经遇过灾难,被人捆绑着从鲁国押往齐国,在途中,又饥又饿。过绮乌城时,边防人员曾向他奉献了食品,并且偷偷地问他:"假若你在齐国当了大官,你怎么报答我呢?"管仲说:"果然有那一天,我将任用贤才,使用有能力的人,照功劳行赏。"结果绮乌城的边防人员很怨恨他。
边防人抱怨,并不为奇,因为他只想图个名功小报。事出远古,也有情可谅。不知今人对此有何真正的评价?关系网之大张,投李报桃之盛行,其行为与绮乌城边防小人有何区别?管仲何其金贵焉!
《资治通鉴》上有这样一则故事:朝廷(唐)下令禁止杀牲.瘸宙利曼红循迓取倦,请的客中,有一个口杜肃的补阙,偷偷地把肉包子藏起来作了小回报。太后把张德叫了去,问及这件事,张德知罪,跪请处罚。太后说:"我是禁止杀牲的。但是,喜丧事不受限制。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今后宴请客人,也应注意选择,怎么能把杜肃这样的人也请去呢?"太后把杜肃的揭发信拿出来示众。交友和用人一个道理,千万注意类似杜肃之类的人,谨防他的回马枪!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常与侍臣一起谈用人的事。有次,他发了一大通议论,说:"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见。然人之才智,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屏弃其所长,则天下之才难矣。"这段故事见余继登的《典故纪闻卷三》。朱元璋所见可谓"高绝"!这里有两点特别可提出:一是人的才学只有被重用,才能显露出来;一是不要怕能人有缺点,敢于发挥他的长处。我细想想,这两点很有现实意义。因噎废食不对,知人而又不敢善任,也箅不得有政治头脑。
工作跟打仗道理都是一样的:莫看困难大、弯路多,常常能够取得惊人的胜利;相反,总是过着庆功、摆好的日子,说不定会一败涂地。刘向在《新序杂事》中记下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文侯问李克:"吴国灭亡的原因是什么?"李克回答是:"因为屡战屡胜。"魏文侯说:"屡战屡胜是国家的福气,为什么会灭亡呢?"李克说:"屡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长其所以亡也。"
李克的见解,也不无偏颇,屡胜之兵民,并不一定完全蹈入疲中;屡胜主骄,这确实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可以借鉴的是,无论工作如何顺利,千万不可忘乎所以。
王安石当宰相的时候,许多人想尽方法奉承和顺从他;有的奉承者苦于不得门,还在自怨自恨。唯独刘贡文,从不奉承他一句话,见面时,总要批评他一些缺点。有时把王安石批评得面红耳赤,情绪难熬。但是,刘贡文在王安石背后,从不说他一句坏话。这件事时人十分敬佩,就是王安石自己,也很敬服刘贡文。这事记录在《道山清话》里边。
无论交友、无论对上对下,都应该有刘贡文这种"人有不韪、当面折之"的精神。活在世上的人,做着各种社会工作的人,都有长处,都有不足。作为自己,应自量,作为朋友和上下级,应该诚实,批评不夸大,奉承不献媚,更应防止那些当面美言谈尽,背后坏话骂绝的两面派。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究其实,还是不应该有一知己就满足的,还是多几位知已为好。鲁迅先生"足"意,似中就是无一知己。识者遍天下,推心无一人!更有甚者,在某种外因的影响下(名、利、压等),许多人也竟倒在朋友的手下。《韩诗外传》中,介绍了一个叫李克的人,说他有一套交朋友的方法。概括的讲,是五句话,叫"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我大胆的想一下,把这五句话奉献给各级组织部长也未尝不可。我想,真正能从日常生活中,看一个人接近什么人,富裕时交往什么人。当了官推荐爱护什么人,失意了不干什么事,贫穷了不取什么东西?那是可以辨明是否正派人的。+九
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研究他的人很多,文章也多。但是,研究欧阳修夫人的人却很少,确切地说没有。我觉得这位夫人颇有点研究的必要。宋人笔记《宴简》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欧阳修晚年编辑自己的文集,删来改去不能决定。夫人对他说:"你何必这样自寻烦恼呢,难道还怕先生骂你吗?"欧阳修答道:"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
你们看,这位夫人多么有个性,千多年前她就懂得"只要讨上司喜欢,便万事大吉"的门道。很有点象今人惯于看眼色行事一般。可谓"夫人有远见"矣。然而,欧阳修毕竟是大学问家,他懂得看文章的人绝非先生自己,而是众多平民,特别是后人。今天的后人仍对这样一位老夫子如此敬重,实在也是因为他的文章后生无可笑之处。
梁晋竹(清人)的《两般秋雨庵随笔》记载,明石首人杨溥,是建文帝时的进士,后授编修。他的儿子从老家去京城看望他,他问儿子一路所见,那个官贤,那个官坏。儿子脱口而出,说最坏的官是天台人江陵知县范理。杨让儿子说范的坏处,儿子说:"我路过江陵时,他对我的招待太马虎简单了。"杨溥记住了,不久就向皇帝推荐,让范理做德安府的知府。从此,杨溥不私子成为美谈。
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常见一些身居显要的首长们,也每每为枕言所崇,为子女哭闹,流言激怒,忘乎所以,便把身上的威,手中的法,一股脑儿都用上。于是乎,一切真的变伪了,直的变曲了,美的变丑了。
史载:被杨溥所荐的范理,后来在德安作了巨大的建树,为黎民所称道。这应该记杨溥一功!
《韩诗外传》中讲了一个孟子休妻的故事。孟子以妻子在屋里休息"两腿叉开坐着"违背了封建礼教而要休她。盂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孟子回答"亲眼所见"。盂母说:"这就是你的无礼了。礼书上明明说,进门要先问一声,上堂要先高声说句话,进屋要低头下看;在人不防备的休息处,你不声不响进去了,岂不失礼!"孟子恍然大悟,作了检讨。
同样依"礼"论事,盂母当是高明者,她没有偏听儿子的一面词,而是抓住事情的前因后果,进行具体分析,不是攻其春秋时鲁国的赏罚制度极不严明。《韩非子》上记载有这样一个教训;鲁人打猎烧山,风大火势南移,眼看烧到了都城。鲁哀公十分着急,便亲自率众,督促救火。但是去救火的人大多在追逐野兽。鲁哀公问孔子是什么原因,孔子说:"追逐野兽的人乐而无罪,救火的人苦而无赏,这就是大家不救火的原因。"又说:"趁火逐兽,轻而易得,逆风救火,苦劳而无获。此火之所以无救也。"
孔子的话可谓中肯。赏与罚都是手段,都是为达到一种目的。目标既定,身先者当赏,后退者当罚,只有赏罚严明,才能调动人的行动。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或者无功而赏,无过遭罚,想达到预定目的,都是空谈。
《资治通鉴魏纪三》记述这样一件事:吴王孙权任命扬州牧吕范为大司马,印绶还没有颁发,吕范就死了。为此事,孙权十分痛心。然而,在孙权的一生中,吕范却一直是揭他短的人。孙策执政期间,吕范管财物,孙权想私下挪用,吕范总是如实回报,孙策更加控制他。孙权的心腹功曹周谷,却是个极会拍马的人,总是千方百计替他编造假帐,以便搪塞孙策。孙权当了吴王后,深感司政理财需用忠实之人,而弄虚作假,取悦于人者,是万万用不得的。因此,他便委吕范以重任。
周谷没有高升,似乎被孙权冷落了。但细思,仍觉不够,孙权应当以其之恶,狠狠地治他一罪!不对拍马者治罪,拍马者便不会绝迹。
宋人范缜的《东斋记事补遗》里,有一段文章,表述了五个各有特长而不露的人:大文学家欧阳修,从不夸耀自己的文章;大书法家蔡襄,从不夸耀自己的书法;棋艺超群的吕溱,从不夸自己的棋艺;嗜酒善饮的何中立,从不夸耀自己的酒量;以品德闻名于世的司马光,从不夸耀自己的高风亮节。范缜颇有感慨地说,"大抵不足则夸也。"
范镇的感慨是有道理的。古人云:"学而后知不足",得点皮毛便觉悟到真谛,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做学问,即使专致一项,穷其终生,也未必能够满腹经伦,"不足则夸"者当为戒。
人们谈论起办事效率,总爱先摆主、客观条件。摆条件不可一概却之,但唯条件论却是不足取的。宋人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记》中,记述了一件事:司马光小时候,在同岁孩子中,是记忆力最差的一个。别的孩子读书时,一会儿便能背,背会了便去玩耍。司马光自知"笨".怎敢偷闲,于是一遍一遍地读,直读到能流畅地背出为止。时间不久,别的孩子勉强背的后还被迫谥为温国公。
条件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者谓之条件可以互为转化。只要主观上肯于吃苦努力,自身条件差也不一定就什么都不行。龟兔赛跑,兔子败给龟,这不一定是编造出来的寓言。
生活中尝见这样的人,一见名家,便倍加奉承,若是无名小辈,则不屑一顾。南朝有个叫虞讷的人就是如此。当时有个还没有名气的小诗人叫张率,勤奋好学,虚心求知,十二岁开始写诗,极其认真,到十六岁,就写了两千多篇。虞讷见了,妄加指责,把其诗贬得一无是处。后来,张率重新写了几首诗,假托是大诗人沈约的作品。虞讷把诗拿在手中,读一句,赞一句,认为字字珠玑,好得不能再好了。这件事成为历史上的笑柄。事见《南史张率传》。
说起来这是,事,但是,这种小事常常误了大事,不是压抑了新生力量,就是把事物抬高到不应有的程度。当前文坛上出现的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就是一例,细究起来,岂不悲哉常见某些半解一知者,似有满腹经纶,于广庭大众之中卖弄"学问",竟也得到某些听众的称羡。
无知而爱自诩,大多是不学无术或学而不求甚解者的通偶尔拾得一联,颇可玩味。录下:
女无不爱,媳无不恨,劝天下家婆,减三分爱女之心而爱媳!
妻何以顺,亲何以逆,愿尔辈人子,将一点顺妻之意以顺亲。
似乎有点礼俗。但愿当今诸位能够细品品!
唐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犯颜切谏",给皇帝李世民提了一个十分刺耳的意见。初,有点提心吊胆,后见皇上赐给他一剂药,还以为是赐死呢!取开一看,原来是一剂名贵药材--钟乳。并附言:"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高季辅没有穿"小鞋",耐思。
唐朝有个叫卢杞的人,常常身带几万张名片外出,投与显贵。而后便夸日:某某大人接见我了,某某大人为我泡了茶。一天,碰见了穷朋友冯盛,一定要看人家包里装的什么。开包,只见一块墨和一支笔,便冷冷一笑。冯盛却说:"我是个穷书生,那敢和你这个众多名刺的名利客相比"人各有志,卢某热投显贵,又有何法?
刘向在《说苑》上记了这样一件事:子贡问他的老师孔子:"谁是贤人?,孔子说:"齐国的鲍叔,郑国的子皮。"子贡说:"齐国的管仲,郑国的子产,不是贤名也很高吗?"孔子摇摇头:"只听说鲍叔推荐了管仲,子皮推荐了子产,却没听说管仲、子产又推荐了谁。他们怎么箅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