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记一束
我的三祖母
我离开家乡快八年了,无时不在关心我的三祖号。
我的家在安徽肖县的董楼村,村是在黄河旧道的一个滩上,这里的土地瘦薄,收入很少。所以,解放前这里的农民生活很苦。在我幼年刚刚记事的时候,就记得三祖母整天拾柴拾草,一刻也不闲着。苦日子把三祖母的脾气变得暴躁怪癖,时常为一把柴禾、一块破布的小事,不知和领居吵过多少架。记得一九四九年九月,我离开家乡的前两天,就听说为一把烧柴,她骂了隔壁王三奶奶三天两夜。事情是这样的:
一连下了几天雨:奶奶连个引火的柴禾都没有了,便偷偷地抓了我三祖母一把烧柴,正巧被三祖母看见了,她气势汹汹地说:心姐!你是覆我这个老婆予死的慢对也好,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就这样一连三天两夜,我们村谁也不敢劝她,人们都管她叫"闰王奶奶。"谁家孩子一哭,大人就说:"哭吧!闰王奶奶来啦!"孩子听了,就果然不哭啦。
八年啦我还担心:三祖母是不是还象从前那样和邻居吵架呢?今年春节,我回家住了三天,三祖母给我的印象全变了。在这位老太太家里,不管黑天白天总是不断人,谁都说三祖母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旧年的除夕,母亲向我讲了三祖母这样一个故事:
三祖母一辈子就喜欢喂鸡,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笼里忽然多了一只黄母鸡。三祖母就东一头西一头到处打听,问谁家丢了鸡。五十多户的小村子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丢鸡的。没有办法,她只好把这只鸡和自己的鸡放在一起喂。也不知三祖母的心怎么这样细,她想:"以后鸡找到主,人家不问下的蛋吗?"于是,她又找出了个小篮子,把这只鸡下的蛋单独地存起来。
这样一过就是二十多天,后来,还是听生产队里会计董正良从社里开会回来说,张口村彭念慈家里丢了鸡。
第二天上午,三祖母冒着寒风抱着鸡,还提着盛着鸡蛋的篮子奔向张13村来了,进了村就问彭念慈住在哪里。来到念慈家门前,迎面出来一位中年妇女,三祖母问准了,就笑嘻嘻地说:"这好啦,到底找到主了。"这个妇女一看她怀中抱的自家丢了成个月的鸡,连忙说:"这鸡是我们家的吧!"
三祖母说:"是!专为您送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又把篮子递给那位妇女说:"这十来个鸡蛋是这个鸡下的,也给您吧!"那位妇女看到自己的鸡可高兴啦,左看看,右看看,连招呼三祖母的事都忘了,直到三祖母给她鸡蛋的时候,她才想起招呼三祖母,让三祖母到家里去坐。
三祖母要回家的时候,这位妇女无论如何不留鸡蛋。三祖母就一定要他收下。那位妇女说:"鸡我收下了,你老人家喂了二十多天,吃了这些鸡蛋还不应该吗。"这时候,三祖母好象有点生气似的说:"别说憨话啦,你嫂子!什么你呀,我呀的,咱虽不是一个村,可都是一个农业社的人呀,一家人说什么两样话,收下吧!"这位中年妇女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三祖母把鸡还给主人以后,连碗热水也没喝,带着满身的愉快,又冒着寒风回来了。
听了母亲讲完这个故事以后,我不禁地回忆起已往弟弟的信中告诉我的情形:合作化给农村带来了富裕,家乡的面貌已经改变了......。但是,还不知道合作化也改变了人们的旧思想呢。
1957年9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