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张为如老汉最近对那盏煤油灯发生了兴趣,不管忙到啥时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认真地擦灯。这盏灯是啥时候买的,连老汉也说不清了。圆灯座,高脖子,一个圆铁盒盒蹲在上边,灯头就在圆盒盒上伸出来的小柱上。看起来又古老、又稀奇。老汉擦好灯,添足油,就放在窗洞下的小台上,伏在小方桌上写呀,画呀。每到这时候,老太婆就在一旁嘟囔:"老了,老了又想念书,让你考个老状元。"老汉总是似理不理地应着:"嗯,嗯,这比考状元还重要哪!"不但老太婆觉得奇怪,邻居们也觉得奇怪:老头子天天点灯熬油,这是在做啥?
一个落雨的晚上,生产队长从场地上回来,走过老汉屋旁,他顺着圆窗洞往里一看,老头子正伏在桌上认真写什么。队长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老太婆正要打招呼,队长赶忙摆了摆手。许是老汉心思都在纸上了,没觉察有人进来,队长也不想打搅他,只站在他身后看。
一张旧纸上,老汉才写上两行:三百八十三口人,每人每天有一两,是三十八斤三两,一个月是一千一百四十九斤。......
写到这儿,老汉仰起脸,对着那盏油灯出了神。"如爷,这是一笔什么账?"
老汉回头一看是队长,忙放下笔,拿下老花镜,说:"是你呀!来得巧,来得巧,我正想向你说一件事。"
"啥事?"队长问。
"过日子的事。"老汉一边说,一边又戴上老花镜,拿起那张纸,"你先听听:咱队的小麦丰收,玉米又上了场,高梁谷子出色的好。可是,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的老话可不能忘啊!眼下不俭省,到冬后再省就迟了......"
队长一下子明白了老汉纸上写的字的意义。
张为如老汉六十四岁了,是生产队的"参谋",半年来为队里提出许多宝贵意见,比如夏收的时候,老汉说:"夏天性子怪,说阴就阴,要先锄平川地后锄坡地。前儿老汉又建议为秋种早备肥料,多积家肥。今晚,老汉又忙着为全队社员过日作打算,......你想想,有这样一位好参谋,队长怎能不高兴。他拿起桌子上的蒲扇给老汉扇着,说:"如爷,你老人家想的真周全呀!"
许是老太婆看出了生产队长的激动,她慢吞吞的从床沿下拿出一叠B纸,递给队长,说:"看看吧,这全是老头子画的,不知是什么古怪物!"队长接过一看,一张一张,全是老汉建四个地方。队长把灯头拨了拨,仔细看起来。老汉在一旁捋着胡子,抽着烟。
一老汉放下烟袋,慢条斯理地说:"花甲过了的人,总想着活一天就为大伙过好日子多谋算一天,死后也让大伙说我老头子没有白过新社会。"
第二天,生产队长给老汉送来一盏漂亮的高脖罩子灯。太阳下山以后,小圆窗洞射出的灯光更明亮了。
(1961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