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比之后

周村大队棉花田间管理情况评比检查,在查完了最后一个队第五生产队的棉田后,就在田头的老河堤上进行了评比。五队队长周其强站在堤顶上,面朝着东南,拉开褂襟子,让穿过麦浪吹来的微风揉着他黝黑黑的胸膛,微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晃蓬乱着黑发的头。第五生产队是全大队的老标兵,这次评比,看来棉苗的全活、茁壮,又是头一名。所以周其强安然得很,"还要自己多说话吗,标兵又是笃定了。"

出乎周其强意外的是,几个人都默声不响,连素称"话匣子"的张新伯也只管一袋连一袋地吸着老旱烟。他面前的烟灰撒了一片了,还是挖烟包子,象是犯了几十年的老瘾。再看看他那布满皱纹的脸,眉头锁的排成几条沟,抓把粘泥也糊不满。这种表情证明这次评比"麻烦"。张新伯是个权威人物:说话公道,铁面无私。他不引头,别人都不先开口,有的吸烟,有的看天,有的掐个麦穗一粒粒往嘴里填。这气氛影响了周其强,他先是原地转圈圈,后来再瞅着张新伯,真想拉起这个老头子问问他为啥不开口可是,他一想,反正不会落在后边,何必着急呢!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又拉开了褂襟子......

周其强到底是个火性子人,他耐不住,终于扭脸看看张新伯,张新伯还在吸着烟。周其强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手一伸,开了腔:"给你支劲大的,鼓一鼓。"

张新伯偏过头来朝五队长打量一眼,没有接烟,慢吞吞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对,是该鼓一鼓了,不鼓就掉队啦。"说着,他朝大伙招招手,又清了清嗓门。"我先发个言,我的看法,这次五队落后了。"

"啊?"周其强一惊,象是老头子揭了他什么短处似的。他想跟老头子辩论一下,又一想,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于是耐了耐性子说:"实事求是嘛!是孬是好反正大家都看在眼里。"说着,他又拉开褂襟子脸朝东南。

张新伯知道周其强不服气,就摆开了理由:"大家是看到眼里啦。论苗情,五队的可以说是第一的好。不过,"他伸出了手指头,脸朝着周其强,"我问你:你们的喷雾器修没修?苗肥送下田了吗?就凭苗子好你就满足了,觉得别人都追不上你,凭这一条,就不能算好。"

周其强苦笑着,仍然不服气地说:"那你说哪队比我们强?"

"三队。"张新伯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三队?"周其强以为老头子在胡说。三队的棉苗大的也不过四五个叶儿,小的才双瓣瓣,周其强根本没放在眼里。当时,他看着三队队长王洪宝,心里想:"老王啊,我一个月不进棉田,你也别想赶上我。"呆了一阵子,周其强说:"大家评评吧,只要实事求是,我就同意。"

张新伯一带头,大家也说开了。论棉苗,对五队是一片赞扬,可是,大家都觉得干劲最足的还是三队。三队管理措施安排得细,行动扎实,特别争取丰收的措施布摆得好。大队张支书综合大家意见,作了个小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评比是为了搞好生产,不是摆样子,所以不能只看表面。我觉得老周对评比的意义好象还有点不够清楚。老周呀:你得好好同大伙商量商量,抓措施,赶上去。"

周其强拧了几拧脖子,一声不响。

这两年,周其强一直过着上游的日子,在一片赞扬声中,产生了自满情绪。张新伯老早就敲过他。现在,周其强觉得:只凭着三队比我多锄一遍,多治一次虫,苗肥整的细,就可以算上游,岂有此理!周其强一想到三队队长王洪宝,更是不服气。"你王洪宝啥事不来五队学习?棉花定苗器还是从我五队借去的呢!不过王洪宝这个人实在是个虚心好学的人,每次来五队都象小学生一样问这问那。"想到这里,周其强决定晚上去找王洪宝,了解了解王洪宝的看法。

三队和五队上下二里路之隔。出了村,周其强觉得时间还来得及,又拐弯走到三队棉田,趁着月光,又打量起那些"瘦弱"的棉苗。

周其强来三队办公室门外,屋里有几个人在说话。他想:我听听,要是别的事,就罢,要是也谈棉花评比,我倒要听听你们啥想法。五队长朝三队办公室窗下的石墩上一坐,细听起来。

三队的几个人正是讨论的棉花问题。不过谈的不是今天的评比,也不是当前的管理措施,而是讨论一个月后如何保桃保花。只听一个人说:"到那时候劳力正紧,那有空去挖井,再说,年年那时节都多雨,怕是水还无处排呢!"又一个社员说:"你是老天,你担保今年不旱?"只听王洪宝说:"别争啦,防涝工程做好了,防旱措施也得有,这叫两手准备。那时劳力紧,眼下松一点,我看明天就打井,打出水来才放心......"周其强站起来,觉得脸上有些热,"啊!老王这家伙比我早跑了好几步。不行,我们得赶上去。"他转身就要往回跑,猛不防,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周其强认真瞅瞅,是张新伯:"你来干啥?"

"我-二"老人笑了:"取经嘛。"

周其强紧紧地握着老汉苍老的手,摇晃着说:"对,对我......。"

张新伯望着周其强快步走出村去,抚了一下短胡子,笑了:"到底没有辜负党和上级的培养。是好样的!"

1994年8月1日《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