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Ⅲ 黄米出生记 4.这才叫pouring!
那救护车也真是怪,好像知道我妈叫它只是为了上厕所一样,完全不像电视上看见的那样,第一时间就风驰电掣地赶来。等救护车哇哇叫着终于来到我妈面前的时候,塞车情况已经快解除了。
我爸忿忿地说:“将近半小时了,这要是个心肌梗塞的主儿,还不呜乎哀哉了?这样的工作态度,告他!”
我妈说:“算了吧,别人没告你谎报军情就不错了,你还告别人?”
“我怎么谎报军情?”
“你说pouring,可是现在已经——没动静了。”
“当时是在pouring嘛。”
“当时也算不上pouring——”
我爸拿出他的看家本领:“那不都是个定义问题吗?”
我妈交待说:“待会跟医院的人可不要这么耍嘴皮子啊,得罪了他们,该我们倒霉。”
两个paramedics跳下救护车,直奔我妈,一个奔上三路,开始听心跳什么的,另一个奔下三路,当仁不让地掀起我妈的裙子检查破水的情况,然后彼此咕噜了几句行话,就把我妈弄上了救护车,我爸也跟了上去。
我妈这一生还没坐过救护车,但在电视上倒是看了不少,她生怕paramedics会像电视上那样,拿个氧气罩子把她罩住,或者输液输血什么的。不过还好,那两个人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怎么说。
我妈一路都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是骗了救护车一把。不过我爸脸皮厚多了,完全没什么惭愧的样子,还两手握着我妈的一只手,神色凝重,很像电视上的什么场面,搞得我妈以为自己中了弹,生命垂危。
救护车呜里哇啦地冲进医院,我妈直接就被推进产房去了,一进去就被换上了医院的袍子,然后就被五花大绑,身上七七八八地缠上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在monitor一样的东西上。
有个医生为我妈内检了一下,说:“才开了一指,”然后拧起我妈换下的内裤,狐疑地说,“The sanitary pad is almost dry. ”
我妈完全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样,羞愧难当。她特别怕我爸跟医生耍嘴皮子,把他的口头禅搬出来说“Define 'pouring'first”。还好,我爸只说:“It was pouring!”
医生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说声:“It's OK.It 's OK.“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她说的”OK”是指什么,到底是说我妈的情况OK,还是说我爸撒谎OK。
产房里就剩下我爸我妈两个人,面面相觑,像两个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的学生一样。我妈说:“这下糟糕了,把我们中国人的形象搞坏了,以后这医院肯定不相信中国人了。”
我爸说:“别说得那么可怕,一两个人就代表整个中国人?”
“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嘛——”
“谁说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以前我们在学校食堂打稀饭时,发现老鼠屎了,勤快的,就拣出来丢了再喝,不勤快的拣都懒得拣,照喝不误。如果有人拿到食堂去告状,食堂的人抓过去就喂嘴里吃了,还质问告状的人:‘我吃得你吃不得?’”
我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爸见笑话不起作用,又进一步安慰说:“再说两个电话都是我打的,就算影响中国人形象,也只影响中国男人的形象。”
我妈说:“就怕给医院留下坏印象,他们不管我们了。”
我爸说:“这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敢不管?了不起态度差一点。我们也没撒谎,在家里的时候的确是pouring嘛。我去找他们解释一下——”
我妈劝阻说:“算了吧,别找他们了。才开了一指,又没见红,又没阵痛,他们没赶我们回去就不错了——反正现在有这些仪器,我们知道BB的情况,我们自己盯着点,有事再去叫他们。”
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正在这时,我们家的“亲友团”的人都一窝蜂地跑到医院来了,把个产房挤得满满的。我妈吓一跳,感觉像学生在校犯了错误,老师把家长叫来了一样。
我两个奶奶连忙上来查看我妈破水的情况,结果什么水也没看见,又听说连阵痛也没有,“亲友团”的人也觉得我爸妈两个太憨了,肯定是搞错了。
我太奶奶最富想象力:“是不是搞错了,把拉尿当成——”
我奶奶连忙制止:“妈,你真是的,他们几十岁的人了,连水从哪里流出来的也不知道?”
我爸把情况解释了一下,就叫他们先回去:“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回去,你们待在这里,医生们看见了肯定嫌拥挤,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等快生的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们。”
“亲友团”的人磨蹭了一会,听见附近不断传来产妇的鸡喊鸭叫,门外还能看见捧着肚子被丈夫架着走来走去的女人,相比之下,我妈完全像个后进生,表现太差了,成绩太糟糕了,搞得几位家长脸上无光。几个家长商量了一下,灰溜溜地回去了。
我妈真是个门旮旯的簸箕,专在人后簸。“亲友团”的人刚走,我妈就说肚子痛,要上厕所了。我爸说叫护士来暂时取了那些绳索捆绑好让我妈上厕所,我妈还在担心:“会不会把他们搞烦了,赶我们回去?”
我爸说:“不会的,我们是救护车运来的,再说又破了水,谁敢赶我们?赶我们也不走,今天就赖这里了。”
护士来后,处理了一下那些绳索捆绑,我妈痛痛快快地上了个厕所,清除了一个包袱,觉得无比畅快,回到床上,护士把那些绳索又绑了回去。正当护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妈觉得一股热流往外一冲,吓得她大叫:“Water!”
护士又折了回来,一边换我妈身下的垫子,一边对我爸说:“You see?This is pouring!”
我爸知道护士有点讽刺的意思,但他没说什么,只催促道:“Then do something!”
护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跟一个医生一起回来了,医生对我妈解释说,现在要给你用pitocin了,因为你破水了,要尽快让baby生出来。
我妈知道pitocin就是那些对“屁”情有独钟的网友称之为“屁托生”的催产药,她连连“嗯,嗯”的点头答应,在心里感谢我的推波助澜,关键时刻炸了水坝,终于使医生相信是“pouring”了。
护士为我妈挂上静脉点滴,加了“屁托生”,我妈仰躺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宫缩的开始。打上“屁托生”之后,我妈的待遇就提高了,不时的有人进来调节剂量。当宫缩间隔时间达到四五分钟,强度指数七十左右时,我爸问我妈:“肚子疼不疼?”
我妈说:“还好,就是腰酸背疼,肚子一阵阵发紧,大概是BB在里面撅屁股。”
我爸知道我妈的心理作用是很强的,据说我妈读小学的时候,有次上体育课从杠上摔下来,把胳膊弄脱臼了,但她不知道,没事人一样地上了好几节课。回到家,说起上体育课摔跤的事,我爷爷奶奶才急忙来查看,总觉得我妈的胳膊看上去异样,于是带到医院检查,拍片发现是脱臼了。医生给我妈胳膊复了位,又用白绷带吊在胸前,我妈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了,一路啼哭不止,觉得疼痛难忍。如果不是有X光照片,我爷爷奶奶肯定要以为是医生把我妈的胳膊搞脱臼了。
我爸说:“既然现在还不痛,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吧,听说要生几十个小时的,睡眠不足,待会没力气push。”
我妈想想也是,就交待说:“那你盯着一点,当心BB的心跳变慢了。”
我爸说:“好,我盯着,你睡吧。”
但我妈睡不着,觉得肚子很疼,她问:“我是不是开始阵痛了?”
我爸说:“应该是开始了。”我爸哄我妈背朝监测器躺着,他好帮我妈揉背。我妈不知有诈,真的那样躺着,享受我爸菜鸟水平的“马杀鸡”。
我爸一边给我妈揉背,一边天南地北地胡扯。又过了一阵,我爸发现宫缩强度已经快到一百了。我爸说:“现在已经七十了,如果你疼得受不了,我就叫医生来给你上‘爱屁’(epidural)吧。”
我妈说:“算了,听说有人疼到一百四,我这才别人的一半,低得很呢。再说要开到四五指了才能上‘爱屁’的,我才开了一指,还早着呢。别又搞得一场虚惊,越发把医生们搞烦了——”
“那我叫他们来给你检查一下吧,说不定已经开了四、五指了。”
“不会吧?才这么短的时间,还是再等等吧,等我忍不住的时候再叫他们。你只盯着BB的心跳就行。”
“BB的心跳没问题。”
其实我妈觉得宫缩已经很疼了,但她听我爸说才七十,就觉得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她想起最后一段时间没怎么多走路,因为她从电视上看到某位英国科学家的新发现,说胎儿的肺部发育成熟、达到了能在母体外呼吸的地步时,就会分泌一种催产素,通过胎盘进入母体,使母亲的子宫开始收缩,促使分娩开始。我妈自从看到这个报道后,就没再多走路了,因为她怕走多了引起早产,搞得我肺部还没发育好就匆匆忙忙跑出来了。
现在她又有点后悔,好像别的产妇都是拼命多走路,说那样生得快。我妈担心极了,怕产程拖得太长,她自己吃苦是小事,万一给宝宝带来麻烦就糟糕了。
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我妈的豆腐OB终于露了一下面,一看我妈还没痛到要谋杀亲夫的地步,豆腐OB的脸上就显出一种上当受骗的神情,不过还是很礼貌地站在床边跟我爸妈闲聊,卖弄自己的汉语,他会说“男孩子”“女孩子”“很好”“不好”“你好”“再见”之类的词,还会从一数到十,不过他的“四”和“十”基本没区别,都是介乎“shit”和“谁”之间的什么音。
我爸一边给我妈“马杀鸡”,一边猛夸豆腐OB,说他中文好生了得,这样好的中文,只有去过中国或者找了中国老婆的人才能达到。
豆腐OB很得意地说他没去过中国,老婆也不是中国人,他的中文是跟诊所的一个台湾护士学的。
我爸又把豆腐OB恭维一番,说那你就更不得了啦,简直是语言天才。
豆腐OB聊了几句,就叫我妈好好休息,他过一会儿再来,叫我妈有什么事情按铃叫人就行了。
我爸主动请求OB吃豆腐,让他给我妈检查一下,看开了几指了。
豆腐OB好像生怕多吃了一块豆腐似的,并无检查的意思。我爸把宫缩指数指给他看,豆腐OB往监测器那里看了一眼,惊讶地说:“Oh,my God.It's over 100!”他首先怀疑仪器出了问题,检查我妈之前先把仪器检查了一下。
等他确信仪器没问题之后,他戴上手套,为我妈内检,然后报告说已经开了“4cm”了。豆腐OB中英混合地把我妈狠狠夸奖一番,说她DOING GREAT,“很好”,“再见”,说开到五指就可以叫麻醉师来上EPI了,然后就离开了产房。
豆腐OB一走,我妈责怪我爸说:“都超过一百了,你怎么说才七十多?”
“你这个人心理作用特别强嘛,我说七十,你就不觉得疼,现在你知道了,肯定要觉得疼了——”
我妈龇牙咧嘴地说:“这个仪器——能查出心——痛程度就好了——”
我爸赶快表白:“这还用仪器来查?我现在的心痛指数肯定上了200了,这真的是比我自己疼还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宫缩的强度,我妈顿时觉得疼痛难忍了,我爸的“马杀鸡”和“嚼”都不起作用了。我妈把学来的各种呼吸大法都拿来乱用一气,还是疼痛难忍,大汗淋漓。
我爸说:“我叫医生来给你打‘爱屁’吧——”
但我妈知道“爱屁”和“屁托生”连在一起打,对胎儿很危险。“屁托生”促使宫缩,要把胎儿挤出来,“爱屁”则有可能引起产妇血压降低,宫缩变缓,有可能会使胎儿心跳减慢,搞不好会引起fetal depression,所以我妈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不打。”
我爸劝说:“不打的话,你这么疼,体力消耗光了,到时候就没力气生了。再说也不是个个产妇都会降低血压的,你以前没体位性血压低,不会有问题的。”
我爸见自己这个半调子说不服我妈,就把我伯母搬了出来。我伯母在电话里说的跟我爸说的一样,也是劝我妈上“爱屁”。我妈一听我伯母说能上,马上就同意了,连连高呼:“上‘爱屁’,上‘爱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