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V 黄米小时候 黄大记者采访记——BY艾米
太奶奶经常说黄米是“一脑壳的话”,而且说“肯定是踏你妈妈的代,你爸爸小时候无口无嘴的——”
米爸小时候的“无口无嘴”,已经被爷爷奶奶太奶奶证实了。米妈小时候“一脑壳的话”,也被素芳奶奶和艾民爷爷证实了。他们不记得米妈在黄米这个年纪有没有黄米会“嚼”,但他们记得米妈小时候的确是很会说话,也很爱说话,经常抓住爸爸妈妈,要讲故事给他们听。但米妈讲的内容,既不是故事书里的,也不是父母讲过的故事,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用个很专业的词来形容,就叫“即席创作”,如果用米妈的奶奶的话说,那就叫“现编不过夜”。
如果说米妈是个当作家的料,那么黄米就应该是个当记者的料,因为他从小就爱采访人,还爱传播新闻,但他不编(可能还没到编的年龄)。
米爸笑称他的儿子是“黄大记者”,一派“央视名记”风度,成天忙乎乎的,不是采访,就是播出,只要他醒着,就能听见他问这个“what do”,问那个“why”,问到一点什么,就马上拿去广播,要播到每一个人耳朵里他才放心。米爸说如果黄米做中宣部部长就好了,肯定是每个人都享受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知情权。
黄大记者的一个固定节目就是采访做饭的人,谁做饭,就采访谁,非常深入细致的采访,绝不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而是一定要你抱起他来,一个一个锅子里看过,一道一道菜式讲过,还要讲明白为谁做饭,为什么做饭,吃饭的好处,不吃饭的坏处,等等等等,他才肯罢休。
太奶奶对此无比担心,怕黄米长大了做个“烧火佬”。米爸说:“做烧火佬有什么不好的?你看那些世界名厨多么了不起——”
太奶奶不信这个邪:“再了不起也是个‘烧火佬’。“太奶奶不爱看那些”烧火佬“的节目,很鄙夷地说,”做个饭,还要拿到电视上去说,做饭就能上电视,那我们都能上电视了”。
(说明上电视在太奶奶心目中还是很了不起的)
不过米妈断定黄米长大不会做烧火佬,因为他对做饭完全是记者式的兴趣,而不是烧火佬式的兴趣,他是只看不插手的。有时他爸爸剁鸡块,不想让他看见,他也怕看见,但他坚持要现场采访,让妈妈抱着,趴在妈妈肩头,搂着妈妈脖子,背对着爸爸。爸爸剁一下,他眼睛眨一下,一直到爸爸剁完了,吆喝一声:“好了,可以转过身来了。”他才敢转过身去,看看砧板上的鸡块,以大功告成的口气说:“Done!”遂宣告采访结束。
周末一般是奶奶做饭,奶奶说带了一周的孩子,到了周末想换个口味,所以让我们带孩子,她来做饭。但平时我们上班,白天不在家,还是奶奶做饭,所以黄大记者的“烧火佬”采访节目一般都是采访奶奶。
黄大记者(始终如一的开场白):“关嬷(grandma),what do?”
奶奶(始终如一的开场黑):“I'm cooking.我在做饭——”
这一问一答之后,黄大记者便两手一伸,让奶奶抱着他视察。奶奶怕伤着了黄大记者,黄大记者本人也很在乎革命的本钱,所以两个人只在外围地段指指点点,“震中”(炉灶)就远观一下算了。
奶奶很耐心,有问必答,不怕重复。米妈有时觉得滑稽,便问奶奶:“奶奶,你讲这些做饭的事,他听得懂?”
奶奶说:“听不懂不要紧呀,主要是给他创造一个语言环境嘛。那些远离人群的人,语言能力就会大大退化,因为他们没有语言环境——”
奶奶说小孩子的语汇分“被动语汇”和“主动语汇”(也叫“积极语汇”)两种,“被动语汇”就是听得懂但说不出的词儿,小孩子因为发声器官尚不成熟,主动语汇有限,但他们实际上能听懂很多话。也就是说,小孩子的被动语汇量通常是他们的主动语汇量的若干倍。被动语汇量越大,主动语汇量增长越快,所以父母家人要经常跟小孩子说话。
黄大记者的主动语汇虽然有限,但不影响他采访,等到鸡毛蒜皮的事采访完了,他便将采访引向深入,以一连串的“what do”和“why”不断发问,一直问到奶奶将做饭的重大意义阐释清楚才罢休,然后他便带着刚采访到的新闻,到各家“地方台”去摊派收视。
黄大记者搞硬性摊派很有一套,知道对谁应该如何拿捏。比如他看见爸爸在看球赛,他就往电视机前一站,伸开两臂,挡住爸爸视线。虽然他那小小的身体和短短的手臂不能完全屏蔽几十英寸的电视机(有时还站歪了,完全不在电视机前),但这个姿态就像核武器一样,不一定是真要打你,主要是给你一个威慑力量,让你自己腿脚发软。
每次黄大记者这么一核威慑,米爸的腿脚就软了,不得不忍痛将视线从电视机前收回,这时绝对不能把头偏来偏去,试图冲破“黄氏防火墙”,偷看电视画面,因为黄大记者是最看重态度的,硬扛只能适得其反。
米爸马上变成了三十年没走出过深山老林的乡亲,仿佛遇上了CCTV采访一样,十分崇敬,百分配合,千分讨好。
米爸(作“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救星共产党”状):“哇,儿子来了?爸爸等了你好半天了,来来来,跟爸爸讲讲,奶奶在做什么呀——”
黄大记者:“饭饭——”
米爸(作“新闻封锁N多年,今日终于开禁”状):“哇,奶奶在做饭饭哪?了不得,了不得!儿子不告诉爸爸,爸爸还以为奶奶在睡觉觉呢!谢谢儿子!奶奶做了饭饭给谁吃呀?”
黄大记者:“宝宝——”
米爸(作“醍醐灌顶+感恩戴德”状):“哇,原来奶奶做饭饭是给宝宝吃的呀?了不得,了不得!儿子不说,爸爸还以为奶奶做饭给狗狗吃的呢。那宝宝吃了饭饭怎么样呢?”
黄大记者:“高高——”
米爸(作仰视状):“哇,南瓜不结(难怪不得),南瓜不结,爸爸正在想儿子怎么一下长这么高高呢,原来是吃了奶奶做的饭饭呀?Great!Wonderful!谢谢儿子告诉爸爸。对奶奶说了‘谢谢’没有?(儿子震天动地喊一声‘丹克油’)。儿子,妈妈在楼上,快去告诉妈妈——”
于是黄大记者想起千里之外,还有渴望着听他转播的乡亲们,便撇下爸爸,奔赴新的转播地点,誓将新闻普及到穷乡僻壤。
有时妈妈使个坏,等儿子转播完了,哄他说:“爸爸在楼下,快去告诉爸爸。”
不知道是黄大记者忘记已经向爸爸转播过了,还是认为重要新闻重播几次是应该的,或者就是特别欣赏爸爸对新闻的仰慕,总之他又跑去找爸爸,于是听见爸爸向妈妈抗议:“妈妈,你不要这么坏嘛——”
米妈嘿嘿笑:“这怎么叫坏呢?这是从政治上关心你,你那个破球赛,难道比儿子的新闻联播还好看?”
黄大记者是个有良知的记者,绝不是只“歌德”就算了,他除了做饭之类的正面报道,也敢于揭露生活中的“阴暗面”。不管谁上洗手间,他都认为有新闻价值,总要不怕脏不怕累地前去采访,你越劝他不去,他越要去,很有“无冕之王”的风度。
爸爸对此有非常正面的评价:“也是的,怎么能只关心‘进口’,不关心‘出口’呢?那不搞成贸易逆差了?”
米妈脸皮比较厚,每次被采访“出口问题”,都是有问必答。这也是米妈摸索出来的最佳方案,因为黄大记者天生具有记者素养,知道越是蒙着捂着的越有鬼,所以你越回避,他越觉得有新闻价值,也就越抓住不放。你按部就班地答了,他也就按部就班地放过你了。反正是在自己家里,“进口”“出口”,也不是谁不知道的几件事。
黄大记者跟米妈之间的“出口专访”就比较程式化:
黄大记者:“妈妈,Pee or poo?”
米妈(很正面地想:一口气说了三个词,而且会用or,真不简单哪!):“Pee——”
黄大记者(现场直播):“爸爸,妈妈Pee——;关嬷,妈妈Pee——;归嬷(great-grandma),妈妈Pee——”
等到三位新闻受众都给了回应,表示“知道了,知道了”,黄大记者才有心思附在洗手间门上,屏息倾听,有时连华彩段落都错过了,只赶上一个尾声,然后听见妈妈冲水了,便以圆满结束的口气问:“妈妈,done?”
米妈:“Done!”
黄大记者(奔走相告):“爸爸,妈妈Done!关嬷,妈妈Done!归嬷,妈妈Done!”
奶奶太奶奶对这种报道都不好发表太多意见,只有米爸时不时地评价几句:“妈妈今天这么快?好像还不到半个钟嘛?”
有次是奶奶上洗手间,黄大记者光临了,大呼小叫地问:“关嬷?what do?”
奶奶不想让“上头”来的记者看到这一“阴暗面”,想混过去,便哼哼哈哈地不回答。但黄大记者也不是没见过场合的人,“下面”的地方官员捂盖子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所以一针见血地指出:“关嬷,pee?”
奶奶无奈,只好“嗯”一声。
黄大记者立马把这个“阴暗面”新闻广播给太奶奶,声音之大,用太奶奶的话说是“隔半条街都能听见”。
太奶奶逗黄米说:“你怎么不拿到大门口去唱?”
黄大记者一向是搞国内新闻的,还不知道国内新闻大到一定地步,就具有国际新闻的价值了,所以他比较茫然。太奶奶见他没悟过来。就“以姿势助教学”,指指大门,进一步逗他:“我是在问你,你奶奶在‘批’,你怎么不到大门口去喊‘关嬷批’呢?”
黄大记者这才明白自己采访的新闻已经具有了冲出中国走向世界的价值,于是激动万分,拔脚就往大门那边跑,被太奶奶一把揪出,眼泪都笑出来了,说:“儿,我是‘足’你的撒,(足:K市土话,“讽刺”,“调笑”,“逗”的意思),你听真了?”
后来太奶奶把黄大记者的“国际笑话”讲给米妈米爸听,米妈听得哈哈大笑,但米爸不笑,好心疼他儿子,埋怨说:“你们怎么把我儿子当傻瓜逗?人家这么小的人,对你们大人当然是言听计从,他怎么知道你们大人这么狡猾?以后快别‘足’我儿了,你们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别把小小人儿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