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淡妆浓抹总相宜 惠州西湖散怀
仿佛是从一片春光赶往下一道杨柳依依的岸,不知走过了第几座桥头,叩问了多少缄默的文明,才抵达了惠州西湖的脉络里。
关于惠州西湖,许多的诗歌沉醉于霜华的表达,许多人的命运被悄然搁置。流水将光阴拉得好长,惠州人的梦就是从水边开始的。
一湖深邃漂洗悠远的心。惠州西湖,如同一个典雅古老的青花瓷瓶,温婉的弧度,收藏了绿水青山的锦绣风华;小小的乾坤,盛载着日月星辰的千年灵韵。
历史的轻烟拂过岭南大地,千古江山沉淀了太多的兴废,世事沧桑早已尘封在寂静的时光里。今日的惠州,被西湖的水滋润得更加丰盈透澈。寻常的日子里,一些赶路的商贩挑着新鲜的水果在繁华的街道来往,一些闲逸的老者津津乐道地讲述着这里的风云旧事。他们朝拜了古老的文明,又在洋溢着现代气息的都市过着五味俱全的生活。
环湖遍开的紫荆花轻烟浮影,两相竞艳,倾斜的秀枝镶嵌在湖水的碧波里。落花满径的石板路上,有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轻轻灼痛你的思想。
一座石桥悠然地静伫在云雾深处,任大自然的风烟冲洗它曾经的悲喜。烟霞桥上看风景,人生如同流水一样地活着。唐宋的风骨,明清的烟雨都在时光中淡去,只有桥头那两株不染世尘的连理红棉两两相望,温情脉脉地守护着明媚鲜艳的爱情。
行走在孤山,赏阅的是今时的风景,追寻的却是古人的遗迹。风采俊逸的苏东坡衣袂凌风,手执诗卷,漠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深情地凝望咫尺天涯的朝云。浮生若梦,纵然他一时豪杰,评点江山人物,终究落得背负行囊于客径,风霜染鬓。踌躇于旷野,暂将身寄的是西湖;萧然在楼头,红袖添香的唯有朝云。
赠朝云
宋·苏东坡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明月如水,烛影摇红,雕花的窗棂掩不住深院依稀的杨柳。这样的美景良宵,红牙檀板即兴填词,隔着朱楼水榭,隔着碧云烟渚,衣香鬓影是属于两个人的,姹紫嫣红也是属于两个人的。
蝶恋花
宋·苏东坡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
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低红的杏花雨,轻浅的菡萏风,临一阕新词平平仄仄地弹唱。弦音回转,梦境如开,醒来却已是沧海桑田。有一种尘缘叫似水流年,有一种宿命叫碧海青天。也许红颜在她最美的时候离去才是最好的归宿,朝云便是如此。
朝云离世,东坡将她葬于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以作纪念,写下千古联句“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氤氲的暖意不可追忆,那一对熠熠的红烛,油芯燃尽时,终躲不过成灰的宿命。多少次午夜梦回,朝云衣裙尽湿来到东坡面前,询问其缘由,答道:“夜夜渡湖回家所致。”梦醒后,东坡大为不忍,故兴筑湖堤,静待朝云入梦。明月清影,照见美人裙裾行迹无声地来去,那幽幽窗棂间关不住芭蕉滴雨、深院花痕。
七律悼念朝云
宋·苏东坡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
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禅。
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
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东坡一生中最温暖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那些日子短得就像只有一个春天与秋天的距离。镜里红颜已逝,梦中浮名抛散,只有多情的烛影在诗风词意间摇曳着叹息。明月轩窗外,谁还会涉水而来,叩响重门上生锈的铜环?如若可以,能否再一次为你烘干被风露打湿的裙衫?
遥远的地方其实并不远,仰望苍穹,巍峨峭拔的玉塔孑然独立,千百年来,它收藏着西湖的山魂水魄,只留给明月风一样的背影。那些在清波柳浪下听琴赏月的人去了哪里?旧时的明月太高太远,今人的目光无法企及。
暮烟轻笼,西湖的景致越发朦胧起来,几缕薄风载着云梦般的世事远去。月光已不知何时移进了古典的窗牖,明净无尘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壶清茶,一卷诗书,一炉轻烟袅袅的熏香,它们历经了岁月的漂洗流转,一怀风骨却依然至真至性。
人生,是一个未下完却又禅寂的棋,你看得出棋子的寂寞,又是否能悟懂人生的寂寞?有的人临池翰墨,烟云舒卷,无非是浇胸中块垒;有的人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有收复河山的豪迈气概;有的人借着西湖的水,滋养灵性,在蒹葭苍苍的岸边,吟咏几阕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行。
结束一个故事是为了开始另一段故事。闪烁的光阴划过风云变幻的时空,烽火硝烟、刀光剑影的年代早已尘埃落定,那些被浪花淘尽的英雄永生在历史深处。旧时遗韵在风烟中散去,许多的事物都染上了苍苍郁迹,惠州西湖,却是千年后仍然生动婉转的词章。
流水碾过时光的长廊,一代又一代王朝在这里过渡。烟水的苍茫也是世间万象的苍茫,纵然梦回前朝,仍摆脱不了过客的命运。明月装饰的湖泊,将人生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淙淙潺潺的日子里,是谁,拾起一枚禅寂的红叶,记载惠州西湖流淌不息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