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千秋清明
烟雨掠过岁月古老的城墙,梦境一般地流淌在江南杏花的诗情中。塞北孤烟在无边的旷野间消散,一些青梅已成往事,一些时光依旧如流。秦汉古风吹过唐宋的天空,零落于今世的风尘中。回首处,山河共一色,日月照古今。在这个千红万紫的时节,可还有一位婉约怀古的诗人,在苔藓斑驳的雨巷中,在恣意辗转的四季间,在落花流水的生涯里,默默地吸纳着清明的千古精魂?
拂动尘埃的风将斑驳的历史渐次剥落,拨动文明的琴弦闪耀着锐利与温婉的光芒。追溯到两千五百多年前,晋文公重耳与介子推的故事依旧流传不息。当年重耳逃亡在外,食不果腹,忠臣介子推割肉救主。十九年后,重耳回国做了君主,饮水思源,厚赏众臣,独忘介子推。辗转多时才恍然记起,心怀羞愧,亲自请介子推还朝受封。然介子推深掩门扉,携母避至深山。重耳不得已纵火相逼,三日夜后却见得两具尸身,介子推扶柳而殁。后世为之祭奠,数日内不可动烟火,寒食清明便是由此相传。没有慷慨悲歌,亦无苍凉浩叹,只是为这傲然千古的灵魂沉吟至今。
寒食
唐·韩翃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顺着历史长巷在唐风宋雨里穿行,于万境的苍茫中遥看古老的人文风景,一种沧桑在古今的时空里弥散。“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唐人的这首诗,记载了清明时节,百姓寒食数日,最后王公分烛火的习俗。那些古老相传的民俗,在唐朝的土地上清晰地流淌。山野楼台疏落的杨花,近亭湖岸依垂的青柳,还有那一弯不施粉黛的明月,温婉的弧度,清澈的光华,难道不正预示着大唐江山的清明繁盛吗?
厚重的民族文化镂刻在留存的史册里,许多的记忆在山水中沉默。回到风轻云淡的今天,去重温消逝千年的风景,那些精致细腻的中原文化,在明亮的光阴里逐渐地丰盈。置身楼台观江涛云海,凭栏远眺叹奇峰险壑,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绰约的初春景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杜甫的《丽人行》再现三月三长安水畔的香衣秀影。唐朝的繁华是真的繁华,浩渺无边的山水,澄净无尘的风月,就连踏野寻春的清明也酝酿着婉转飘逸的诗情。
清明
唐·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穿行在三月迷蒙的烟雨中,于曲折的路径里寻觅着过往遗留的淡淡痕迹。只是,涉过岁月寥廓的长河,就可以抵达彼岸吗?在苍茫的历史面前,一句唐诗写下了清明的主题。那个客行他乡的杜牧,就是在烟雨古道中吟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千古惆怅。听着时光流逝的清音,往者不复,一切恍然如昔。莫如归去,归去,在飞雁抹梢的寒林,归去,在微雨涤尘的柴门。举起邀约故人的酒杯,饮一盏杏花佳酿,与清明的春雨同醉。
唐代的瑰丽在明月疏雨中远去,宋朝的存在是为了承载大唐雄风的盛世繁华,是为了倾泻浩瀚千秋的淋漓墨香。春轩的烟雨打湿了芬芳的桃李,就像许多华丽的过往纷洒在青苔阑珊的角落。宋时黄庭坚有诗吟“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无论你是王侯将相、平民百姓,或是贤者愚人,千百年后,都只留几丛蓬蒿,一处荒丘,隐没在烟雾封锁的山林小径。岁月的更迭,一切都有了变迁,只是任凭斗转星移,那掩藏在历史深处的风,依旧流转在每一个明净的季节,吹拂着那些古往今来过客的衣衫。
郊行即事
宋·程颢芳草绿野恣行事,春入遥山碧四周。
兴逐乱红穿柳巷,困临流水坐苔矶。
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飞。
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
在璀璨流莹的年代里,就连历尽沧桑的世事都是旷达明亮的。宋人张择端用他细腻生动的笔墨泼染出北宋汴梁城的绝代画卷,一幅飘香千载的《清明上河图》融入了当年的锦绣河山、人生百态,古往今来摄获了多少文人墨客婉转的精魂,又留住了多少芸芸众生赞叹的目光。五湖已定,四海归宁,清明时节的汴梁城清风拂柳,烟草连碧,摩肩接踵的人流粉墨登场,街巷河岸尽现一片姹紫嫣红的人间春色。上至达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普天之下共浴盛世和煦,世间万物同驱春寒料峭。那绮丽的画舫装载着谁的风景,那曲折的江水丈量着谁的年轮。六朝更迭,兴亡谁定?天下苍生的命运定格在一轴宏阔的画卷中,连同那个叫做清明的古老节气。
历史不能允许我们去忘记任何一段动人心魄的剪影。翻阅近代史册,不知记载了多少正气千秋的血色浪漫。为了民族的自由,那些革命先烈,忍把热血洒红尘,甘抛头颅向昆仑。当我们在歌颂盛世丰饶、人民富足、安居乐业的时候,如何可以忘记那些簇拥时代的风云人物。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狼牙山五壮士、歌乐山烈士、淮海战役烈士,是那么多沸腾的热血和嶙峋的骸骨换来了今天的太平盛世。他们以豪迈的气魄、博大的襟怀、崇高的姿态行经过岁月的守望,在烽火燃烧的天空里划下了凝重的色彩。那么鲜明的昭示令黯然的清明时节,也频添几许回肠荡气的深韵。
苏堤清明即事
宋·吴惟信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春日里踏青,清明时祭祖。行走在山野荒径,思绪若浮云一样缥缈不定。烂漫的杜鹃红铺陈着季节夺目的色彩,可一句怀古的诗文却让人久久地活在记忆的纠缠里。原以为只要人淡如菊,心中便可以平静无波,然而历史厚重如斯,如何能摆脱凭吊千古的情愫?细雨寒春,怎么能淡忘那些如梭的过往?面对旷野中的森森古道,河岸边的泱泱流水,深山里的沉沉暮霭,仿佛天下物事尽揽其间,个人的那些一波三折的苦难也随着苍茫的风烟隐没离散。
从远古到今夕,谁说抛掷一些风景便会得到更加明净的风景,而得到的风景难道不是春花秋月、悲欢离合吗?几千年来,富贵权势可以轰然倒塌,万倾苍池可以填为平陆,唯有凝重的历史文化却稳如磐石,风雨不动。那些传承千载的节气,碾过冷暖交替的岁月,流经朝代更迭的山水,穿越梨花带雨的清梦,遥遥地逶迤而来。在乍暖还寒的今时,在烟霞未尽的河畔,放飞一只写满盛世常宁的风筝。
立高楼望世间万象,时代无言地在山风中萧瑟。江河不可逆转,人事多费思量。在似梦似醒的人生行途中,过去与现在凝聚着同样的力量,一个民族瓜瓞绵延、昌盛腾飞的力量。旧时风俗还在,魏晋唐宋的雕楼画舫历尽沧海桑田已化作云烟,孕育了数千年的文明却依然璀璨若银河的星光,照亮了万古清明的华夏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