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咏王昭君的诗词

咏王昭君的诗词很多,最著名的当推杜甫写的那首七言律诗: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明妃”即王昭君。“青冢”是王昭君的墓。据说每到秋天,四野枯黄,唯独昭君墓上之草独青,故名“青冢”。此诗重点在写一个“怨”字——“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根据诗人的看法,昭君出塞,当然是“悲剧”了。后世的元人杂剧;也都是因袭杜诗的观点,把王昭君写成哭哭啼啼出塞,甚或把她的结局写成投崖自尽。这当然是违反历史事实的。事实是她嫁给匈奴王呼韩邪单于,号宁胡阏氏。呼韩邪死,她又嫁给呼韩邪前妻之子复株累若鞮单于。她是寿终正寝,丧在匈奴的领土的。但也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王安石那两首《明妃曲》为代表。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死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军百两皆胡妃。
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杆拨春风乎,弹看飞鸿劝胡酒。
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
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王安石是历史上有名的“拗相公”,这两首诗大做翻案文章,也充分表现了他“拗”的性格。一则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死毛延寿。”替毛延寿开脱。再则说“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和认为昭君出塞是悲剧的唱反调。三则说“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着重“相知”二字,这就更进一步了。既然失意无分南北,与其留在汉宫做被困长门的“阿娇”(其实对王昭君而言,假如她不是自请遣嫁匈奴,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汉元帝,连阿娇都做不成的),倒不如远嫁匈奴,得到知心夫婿了。翻案文章,做到这个地步,那已不是“昭君怨”而是“昭君乐”了。

说来有趣,昭君出塞,是喜剧还是悲剧,历来就有两种不同的看法,唱对台戏的不仅杜甫和王安石而已。

昭君墓周围有很多诗碣,其中一首诗碣刻的诗是:闺阁堪垂世,明妃冠汉宫。一身归朔汉,万里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人皆悲远嫁,我独羡遭逢。纵使承恩宠,焉能保始终。至今青冢在,绝城赋秋风。“卫霍”即汉朝的名将卫青和霍去病,诗人把王昭君与“卫霍”相提并论,对她可说是高度赞扬了。不过诗中虽没明言,但显而易见,诗人笔下的王昭君是抱着“自我牺牲”的精神和番的。是则在昭君的“得意”(诗人“我独羡遭逢”的“得意”)中也还有怨在。

近人郁达夫也有一首咏王昭君的诗,命意和此诗相类。郁诗道:

马上琵琶出塞吟,和戎端的爱君深。
当年若贿毛延寿,哪得诗人说到今。

写王昭君是抱着“爱君”(汉元帝)之心,为保主上江山而去“和戎”。就命意和技巧来说,这首诗都不能算是佳作。不过这是郁达夫的“少作”,他写这首诗时,只有十八岁。

前面所引的这几首诗,不管是说昭君怨还是昭君乐,基本上都是同情王昭君,但也有一首诗,非但不同情王昭君,而且是大骂她。此词见于《疆村丛书》,词牌名《烛影摇红》,词的前面有序文。

烛影摇红

后汉匈奴传,言呼韩邪单于来朝,愿为汉婿,后宫王嫱以积怨请行,此事之实也。《西京杂记》乃云,元帝使画工毛延寿图宫人形貌,按图召幸。王嫱以贿金少,画不及貌,宫人王嫱当行,帝见之悔,乃杀延寿。夫元帝柔仁之主也,而谓其因女色杀画工,余固不信。而王嫱以无宠自请行,诚一污贱女子耳,后之为昭君曲者多归咎元帝,殊不当也。因此赋。
深锁宫花,绣生鱼钥重门闭。
美人何事怨东风,独赋伤春意。
月照黄沙万里,到毡城,芳心自喜。
尊前歌舞,马上琵琶,宠深谁比。

毳服胡妆,哪思旧日骄罗绮。
年年秋雁向南飞肯寄相思字。岁久玉颜憔悴。
似花落、悔随流水。
草青坟上,应是香魂,尚含愁思。

骂王昭君为“污贱女子”,和那首把王昭君与“卫霍”相提并论的诗对照来看,恰成极端的对比。不过“到毡城,芳心自喜”,倒也说明了王昭君是出于自愿的事实。她并没有抱怨。

董必武游览昭君墓时,也曾留诗一首,诗道:

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
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

对王昭君作出正确评价,是“和亲”,而不是“和番”或“和戎”。

曹禺的剧作《王昭君》,是遵周总理之意而写的。剧作的主题也就是表达“胡汉和亲识见高”这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