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剑客生涯《浮沉》的深川散步

平成五年三月十七日

二月上旬,时序已是春季,有人邀我进行一项写作企画,内容是按照池波正太郎先生的小说“剑客生涯”系列最后一册《浮沉》里的路线,到深川附近漫游一番,同时也品尝一下深川饭、泥鳅锅。听到如此诱人的企画,向来当仁不让的我哪肯说“不”?再加上平日又很好吃,所以我二话不说,当场应允下来。

“说起深川,那可是我的地盘。包在我身上了!”

我挺起薄薄的胸膛不断打着包票,又在月历上画上记号,兴奋无比地等待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三月十七日正午,天气晴朗,我和《小说新潮》总编辑校条先生、摄影部的田村先生、新来的责任编辑江木先生等四人怀着无比振奋的心情踏出深川漫游的第一步。江木先生是今年春季人事调动时才从《周刊新潮》调来《小说新潮》当我的责任编辑。下面这篇文章里,我将向读者简单介绍《浮沉》充满魅力的故事背景,同时也把这次漫游途中发生的一切钜细靡遗地记录下来。读完下面几页文字,您将得到许多情报:宫部美幸的“地盘”宣言其实都在吹牛;新任总编辑校条先生不为其他作家所知的一面;整天笑咪咪又好脾气的摄影师田村先生把随处皆是的平凡景色包装成“照片”的秘密;新任责任编辑江木先生有个既低调又稀奇的嗜好等等等等,震撼人心的事实即将前仆后继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大家眼前,敬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再开始阅读本文。

哎呀,那真是令人愉快的半天!

抽支“中吉”签踏出旅程第一步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剑客生涯”是池波先生创作的时代小说系列杰作,这套作品早已拥有无数读者的爱戴,自不必我在此多加介绍,然而,才疏学浅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该系列作品中有一集的主要舞台竟是我出生成长的深川。这集小说《浮沉》是以一幕回忆场景拉开序幕:故事主角秋山父子中的父亲,也就是秋山小兵卫,他正在回想二十六年前的往事。那年,四十岁的他前往深川十万坪千田稻荷神社后面那片草原去当决斗证人。小兵卫当时陪伴的年轻人是一位名师的门人,叫做泷久藏。此人是去为父亲报仇的。后来在打斗中,小兵卫也跟对方的助手打了起来,那人名叫山崎勘介,是一名武士,小兵卫差点被他的气魄与剑术击倒,幸而最终险胜。

这段文字虽是小兵卫追忆往事,但一开头的决斗场面就气氛紧迫,像要把读者用力拽进小说似的。所以我们这次深川漫游的路线决定从决斗地点的千田稻荷作为起点,然后再依序采访小说里提到的地点与建筑。

踏上旅程之前,众人在门前仲町富冈八幡宫的院内集合,一齐低头默祷,祈祷今天一路丰收。参拜完毕,又抽了一签。我抽到的是“中吉”,大伙儿都很高兴,因为此签象征前景美好,总比“大吉”之后乐极生悲好多了。

从富冈八幡宫走到我出生的老家“千石”,只有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浮沉》里的决斗场景所设定的时间是在宝历八年(西元一七五八年),当时那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湿漉漉的平原。究竟我的祖先是从什么时候起来这儿定居的?我不太清楚,但我是祖先在这儿定居后的第四代,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除了《浮沉》之外,每当读到其他以深川为舞台的时代小说,我心底总会升起一个疑问:“祖先当初搬到这单调无趣的新生地来定居,他们究竟是靠什么鲫口?”前面提到我是第四代,这是指家母那边的祖先算起,而家父这边的祖先则定居在砂村,这地方位于深川的东边,现在叫做砂町,不论深川或砂町,两地的情况其实半斤八两。时代考证的书中都把本所或深川描写成鄙俗邪恶的地方,不是哪个小腿带伤的家伙逃到这儿藏身,就是某武士家下屋敷的佣人房里暗中经营赌场,要不然就是日本桥附近某大店家的女儿来过深川之后就再也嫁不出去……反正从没把这里描写成好地方。根据我的推测,这里大概就是相当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地方吧。不过我的祖先到底在这种地方从事什么职业为生呢?

“应该都是穷人吧。”这是家母对祖先的认识。虽然“穷人”并不是一种职业,我却不敢对母亲说“不对”。但尽管心里不敢反驳,嘴里还是忍不住向母亲反问:

“或许,也可能在木场的木材批发店当个小主管什么的?”

母亲不加思索地答道:“就算是,也早就因为嫖赌而被老板赶出去了吧。”

母亲深知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是当地大名鼎鼎又稀世罕见的浪子,她对自己的血缘出身从没抱过一丝半毫的幻想。

但是当我向父亲提出同样的疑问时,父亲的想法却十分浪漫:“像我们这种没受过教育的人家,也突然蹦出你这样的小说家,可见我家祖先里也有过伟人。”可是,爸,我心想,我虽是小说家,却一点也不伟大呀。

“那祖先里也有大富翁喽。”

“说不定喔。”父亲自信地说,“幕府末期,我们家不是出了一个叫做矢部骏河守的町奉行?”

“就是那个被鸟居耀藏陷害的人?”

“对呀对呀。我告诉你,那就是我们家组先啦。”

我才不信呢。只是姓氏相同而已吧(我本来的姓氏是矢部)。

姑且不论父亲充满自我期待的观点是好是坏,但我想祖先当初之所以定居于此,肯定是因为他们比御府内的居民更坚韧、更强悍,御府内从江户早期就采行町官员制,确实施行行政管理,所以治安向来比较良好。我的祖先虽然口袋里没钱,却拥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听说东京大空袭的时候,父亲全家九人都毫发未伤地活了下来,外公更在空袭后立即扛着木棍到烧毁的原野上打桩立柱,圈起自家的土地。这些祖先的轶事传入耳中时,我忍不住满怀自信地连连点头赞叹:我家祖先真的好强悍哪!

话题扯远了。话说我们在富冈八幡宫参拜完毕,怱在隔邻深川不动堂的商店街上看到一面写着“深川饭”的旗帜,众人决定先解决午餐问题,于是匆匆拉开饭店的木门。

深川饭是一种作法简陋的盖饭,只把萝卜丝、碎葱和剥好的花蛤肉丢进锅中煮汤,然后把汤浇在热饭上食用。我家也常做这道食物,但我家在汤里还加入少许酱油、味酣、砂糖,味道十分鲜美。《浮沉》里的秋山父子没吃过这深川饭,但“仕挂人梅安”系列里出现过梅安和彦吃深川饭的镜头,他们是先把锅里的萝卜丝和花蛤肉当下酒菜,喝完酒之后才把汤浇在饭上食用。

今天这家小食堂里吃到的深川饭口味比较浓(我个人感觉味道似乎太甜),而且汤里还有切成小块的油炸豆腐,令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原本就是这种作法吗?”听到总编辑的疑问,我不禁歪头表示疑惑。

“我家放的花蛤比较多。”

“不出所料。”

所谓的名产一旦广为流传之后,都会变成这样吧。

木场硕果仅存的堆木场

吃完这顿不尽人意的午饭后,大伙儿想找家能摊开地图慢慢研究的餐厅,因为我们必须先搞定今天的漫游路线。众人转身走向河边,结果在永代通上看到一家“义大利番茄”连锁餐厅,便走了进去。走笔至此,我又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当时“‘义大利番茄’要到门前仲町来开店了!”的消息传入耳中,大家不免怀抱极大的期待,都以为门前仲町终于要变成现代都市了。因为连“义大利番茄”都肯到这里来开店了嘛!

谁知餐厅开业之后,众人都跌破了眼镜,原来门前仲町并没被“义大利番茄”同化,反倒是“义大利番茄”被门前仲町同化了。由此也可见下町的同化力多么强韧!(现在“鹿岛建设”又在丰住桥旁大胆建起一座巨型新城“东京EAST”,或许有人会骂我多事,但我还是很担心它会跟“义大利番茄”落得同样下场。)

我们四人把古地图摊在大型餐桌上,一面翻阅《浮沉》和池波先生所写的《昔日美味》、《剑客生涯菜刀历》等书,一面探讨如何安排下午的路线,最后决定采纳田村先生的提议,先去木场探寻目前仍保持旧日风貌的景色,然后再到洲崎神社参观。

“《深川江户散步》里面登了这样的风景唷。”

我朝翻开的书页望去,果然有一幅标注着“城河沿岸的木材批发商木场”的照片。照片里有一座古老的木造建筑,许多木材搭靠在屋外的墙边。

“木场的木材店差不多都搬到新木场去啦。我觉得这附近已经没有这种建筑了。因为从来都没看过嘛。”我很自信地告诉大家,因为我真的从来没看过呀。

“如此说来,只能搭计程车到新木场去瞧瞧喽。”

总编辑一声令下,众人出了餐厅,搭上一辆刚好路过的计程车,并拿出刚才的照片向司机询问:“您有没有看过像这样的地方?”

没想到司机立即答道:“有啊!还有喔。就在这附近。”

听到这句话之前,我一直趾高气昂地露出“我是当地人”的表情,一听这话,我不免大惊。

“啊?真的吗?”

“有啦。我是当地人。对这儿清楚得很啦。”

后来聊起来才知道,司机竟是我中学的学长,高中也跟大我两岁的姐姐同校(叫做深川高中)。哇,我们真的是同类喔!

司机一面嘀咕着:“大概就是这里吧……”一面开车在路上绕来绕去,不一会儿,他就嚷起来:“啊!这里!这里!”原来那地方就在富冈八幡宫后面,也就是冬木町的运河边。

“居然还有……”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还是想解释一下(好卑鄙唷),这附近的景色是很容易被我们当地人忽略的。因为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照片这东西可真神奇,如果有心在取景上下点工夫,一间藏在高楼公寓间的古老木材店确实也可照成一张充满下町风味的图片。

“照片是很会骗人的。”田村先生笑着说。说完,便把书页上那间木材店,还有面带复杂微笑的我,都装进了他的相机里。或许这张照片也能变成一张“发深川之幽情”的图片吧。

我们在“当地人”司机带领下继续朝向洲崎神社前进。这附近从前是冈场所,有些地名令人忆起昔日的景象。譬如“大门通”,就是通往洲崎红灯区大门的道路。

众人正在神社小院里随意闲逛时,我发现新任责任编辑江木先生手里抓着《周刊新潮》内部专用便条纸正在做笔记。

“您写些什么?”

“没有啦。没什么。”

那掩饰的动作更加引人怀疑。快让我瞧瞧,说着,我才看到他正把神社殿宇上的纹饰描在纸上。

“您在研究这玩意啊?”

“谈不上研究啦。只是喜欢而已。我本来是专门研究西洋纹饰的。”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如果再研究十年,我就能成为这一行的翘楚……”

“好厉害喔!”

“不瞒您说,因为专门研究这玩意的,总共也只有三人。”

那肯定能得第一啦。原来如此。

决斗现场找到啦!

面积小巧的洲崎神社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特种营业气息,离开洲崎神社后,我们的下一站是千田稻荷,也就是《浮沉》开头的决斗地点。好吧!现在我们要去当决斗证人喽。

千田这地名留存至今,除了有个町名叫做干田町,还有个都营巴士站也叫做千田町。更巧的是,从前我在公司上班的那十年之间,每天上下班都是在这个车站搭公车。

所以当我听到总编辑问:“有个地名叫千田町,那里有没有稻荷神社?”我这回真的是充满自信地答道:

“没有!从没看过。千田町没有稻荷神社。”

“真的没有?”

“对,没有。”

但刚才木材店发生的那一幕已让我失去了自信,所以主动向总编辑表示:“为了谨慎,我还是打电话回家问问家母吧。”结果,母亲在电话里也说:

“千田稻荷?没听过唷。那附近没有稻荷神社啦。”

听母亲这么说,我这才松了口气。又问母亲:

“对吧?没有吧。可是古地图上有喔。”

“战争的时候烧掉了吧。”

“对了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打完电话,我精神振奋地走回车前,这时刚好听到“当地人”司机也歪着脑袋说:“千田稻荷,我可没听过。”这下我完全放心了。

“我去附近人家问一下吧。”

司机似乎有点不信邪,说完,便朝附近的商店走去打听。我们四人悠闲地站在阳光下四处张望。

“这里好幽静啊。”总编辑说。

“都没有高楼。”田村先生说。

“真想搬到这儿来住呢。”江木先生说。

“对吧?这地方不错吧?”我愉快地说。老实说,我现在的工作室设在葛饰区,因为想以有限的租金租用相当的面积。但今天这趟漫游之旅却让我生出归乡之情。何不重新回到深川来呢?……我正兀自思索。

这时,司机满脸喜气地走回来,并且用力挥着手臂嚷道:

“就在这栋建筑的后面,听说就在旁边。”

我忍不住又想大叫一声:“不会吧!”

顺着司机手指方向望去,那位置的确是有一间神社。但名字叫做“宇迦八幡”,而且院内还有滑梯、秋千等玩具。以前因为朋友住在这附近,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到这儿来玩耍。神社旁还有一间钱汤叫做“稻荷汤”,因为他们的公休日跟别家钱汤不同,所以我经常到这儿来洗澡。总之,我家紧邻神社,站在神社院内用扩音器大喊一声“妈—啊”,母亲在家里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这地方真的是我地盘里的地盘。

“呃……但那是宇迦八幡唷。不是千田稻荷啦。不是的!绝对不是!”

其他三人和司机看我否定得如此坚决,也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待我们走进神社庭院里,视线所及处也只看到“宇迦八幡”的名称。

“这里虽然也是深川的一部分,但只有这里的人不算富冈八幡宫的氏子喔。他们都是自己另办祭典,而且也有很壮观的神轿呢。”

“原来是这样。”

众人在院内闲逛拍照时,我仍然再三强调这里是宇迦八幡,而不是千田稻荷。“这点我是很有自信的。我从小时候起就在这儿玩嘛。”

所以那个千田稻荷大概已经没有了吧……我正在和田村、江木两位先生互相讨论,远处传来总编辑的呼唤声。

“喔!那边好像找到了什么。”

转头望去,只见校条总编辑站在神社的入口处。他的身边有一块崭新的石碑。

大伙儿跟在田村先生后面一起跑过去,总编辑则不断勾起一只手指招呼我们快去,他脸上的表情就像猫儿吃到了柴鱼干。待我们跑到面前,总编辑对大家宣布道:

“这里写着呢!”

他那手指所指的石碑上,清晰确实地刻着千田稻荷从昭和年代之后更名为宇迦八幡的由来与经过。

“名称已经……”

“原来已经改变了。”

“哎唷,不愧是总编辑啊。”

“居然被您找到了。”

田村和江木两位先生连声表示赞佩,我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宇迦八幡就是千田稻荷!从小到大都在这神社院内玩耍的我,对它的来历竟然一无所知!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心中低声叹息,“八幡宫旁的钱汤叫做稻荷汤,这就是一件怪事。我早该心中存疑才对……”

可是,从来都没人提醒过我啊。

“换句话说,当年小兵卫士和山崎勘介就是在这座神社后面的草原上决斗喽。”

其他三人正沉浸在《浮沉》的世界里,站在一旁的我却在脑中盘算着:既然我这地头蛇已无法在地盘上继续混下去了,还不如就此抛下武器隐居乡野吧。

当地人居然对当地一无所知,我真的好没面子。

下町美食撑饱肚皮

在千田稻荷发现了惊人的事实后,大伙儿重新转回门前仲叮,继续朝向阳岳寺前进。因为《浮沉》里有这么一段情节—小兵卫乘坐妻子阿春所划的小船来到深川龟久桥北端的“万屋”。在这家荞麦面店里,他发现了二十六年不见的同门师兄泷久藏,于是他偷偷地跟踪其后,看到泷久藏走进了阳岳寺。因此,阳岳寺在小说《浮沉》里是一处至关紧要的地方。

现在的阳岳寺已成为一座禅寺,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浮沉》里描写这附近运河纵横,小船在河上往来穿梭,但现在已看不到这种景象,放眼所及,只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在清澄通上来回奔驰,道路四周尽是大大小小的高楼与公寓。

“这里已找不到旧日的风貌了。”

我们匆匆离开阳岳寺,决定步行前往十分钟路程外的“深川江户资料馆”。

走到半途,路上刚好有一座阎罗殿,众人便一起进去瞧瞧,我还献了一枝蜡烛。今天因为是上班日,殿内看不到其他人影。我们几个走进阴暗的殿堂,来到阎王面前,心中不由得升起莫名的恐惧。

“只要把香油钱丢进去,就能听到阎王的训诫喔。”

摆在阎王面前的香油钱箱很特别,箱上竖着十几个牌子,上面分别写着“阖府平安”、“交通安全”、“祈求良缘”、“赶走怨敌”等,只要按照标签牌把香油钱投进去,就能听到阎王配合标签发出训诫。也就是说,这是一位全自动的阎罗王。

“挺有趣的。来试试看吧。”

香油钱投入之后,阎王身后的背景灯光亮起来,接着,便听到阎王大声念出佛祖的训诫。大伙儿觉得有趣极了,每人都连听了两三条训诫。您问我选了哪些标签吗?一是“生意兴隆”,一是“祈求除厄”——另外一个,当然是“祈求良缘”啦。

众人都选完之后,总编辑一面说“这个不知如何?”一面把钱丢进“交通安全”的标签下,谁知却毫无反应,灯光没亮,训诫声也没响。

“哇!触楣头。”

“不,连阎王都不管的话,反而不用害怕了,不是吗?”

“校条先生,您最好暂时别开车了。”

众人口无辽拦地胡乱发表着意见,总编辑决定重新挑战,只见他呵口气,把钱丢进香油钱箱,还好,这次灯光总算亮了。大家一起聆听了训诫,便匆匆赶往下一站。

“深川江户资料馆”现在已是著名的观光景点,每到星期天,许多观光巴士便一窝蜂地拥向这里,也因此,附近街道现在都整修得十分美观,许多岔路小径上也竖起专为观光客准备的路标。我觉得这些改变对深川来说都是好事。

从资料馆走向泥鳅锅“伊势喜”的途中,有条很小的运河也已架设了渡桥。众人走上小桥,从高处俯瞰河水,水面似已染上早春的暖意,又似乎依然冰冷。

“小名木川堤防现在整修得很美观,路边还种满了樱花路树。”

“仙台堀也填满了,建造得像一座水上公园。那里的樱花也很好看。”

我一面走一面向众人介绍,心里愈来愈对自己的家乡感到自豪。深川毕竟是个好地方啊!

到了“伊势喜”之后,《小说新潮》的葛冈先生也赶来相聚,他是我的前任责任编辑。众人围着满桌的柳川锅、烤鳗鱼,还有放了大把葱花的泥鳅锅等,大伙儿又重头回顾今天的沿途风景。对美食很有研究的池波先生似乎不太喜欢泥鳅,他的作品里从没提到泥鳅。但我在池波先生的《昔日美味》书里却找到一道菜肴,虽不能跟泥鳅相比,但这道“大碗高丽菜”却是我孩童时代常吃的家常菜,所以在书中看到时,心里特别高兴。这道菜的作法非常简单,只要把高丽菜随意切成碎片放入锅中翻炒,最后加入天妇罗面衣的碎渣,倒些辣酱油,就变成一道非常美味的下饭菜了。

但我没料到今天在座的诸位竟无人听过这道“大碗高丽菜”,由此推知,或许这也可算一道充满下町风味的小吃吧。最近这些年,下町热、江户热炒得如火如茶,这篇文章结束前,我也愿乘机向读者大力推荐深川饭、文字烧和“大碗高丽菜”(我家把这道菜叫做“整碗高丽菜”)。

哇!今天吃得好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