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会心之处 中日一家 珍珠翡翠白玉汤

夜宵,一片全麦的面包上抹了厚厚的黄油,香喷喷地勾人食欲。

看着萨垂涎欲滴的样子,小魔女欲哭无泪,都怪我啊,这可绝对是长肉的东西,你就不怕心脏病、高血压、脂肪肝……

当然,在萨执著的目光之下,她完全明白这就像和尚想劝人戒赌一样希望渺茫。

小魔女这样自责,是很有道理的,放出潘多拉盒子里魔鬼的,正是它的同类:)

那天,萨回家稍晚,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小魔女高挽了头发,扎了围裙在做饭。说来我家的伙食,萨下手的时候居多,谁叫中国食文化名声在外呢?但若是回去太晚,小魔女可不是甘心饿死的良善之辈,也会不时地走进厨房。

这种时候,萨总是极尽鼓励之责,一番夸赞之下赢得魔女眉开眼笑。说起来,小丫头还真有两手绝活,今天,看来做的是欧式烤鱼。所谓欧式烤鱼,做法并不复杂,是用锡箔裹了新鲜的大马哈鱼,加上蘑菇、香菌等辅料,撒上花椒盐,放上黄油封好,在炒锅中烤上10分钟就算完成,味道一贯不错。

萨给LP倒上一杯冰镇可乐,看到那块准备做菜的黄油嫩黄可爱,随手切了一片尝尝。

“等等,”萨说,“这黄油哪儿买的?”

“有……有什么不对么?”小魔女目光闪烁,一副心虚的模样。

萨又切了一片,抹在一片面包上,咬上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来,舌尖上,一种熟悉而久违的味道仿佛昔日重来。这黄油的味道的确特别啊。

萨干吗对一块黄油如此认真呢?这不怪我,因为这牵涉到萨的名誉呢。

早年,黄油可曾经是萨的偏爱呢。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暑假住进了北京农机化研究所。那时的农机化研究所地处京郊,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体育场跑道周围,雨后的草地青翠欲滴,简直可以比得上后世的度假村。萨有机会上这儿来,是因为那时萨的老娘在这儿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当时刚刚粉碎“四人帮”不久,百废俱兴,许多知识分子得以重返工作岗位一展抱负,所里工作的人心情看来都很好,整天忙忙碌碌但笑声不断,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让我对那个地方至今多有好感。

不要以为搞农机的会把自己弄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和萨娘一个研究室做喷灌项目的张云端研究员,气质温文,风度绝佳,今天思来《第二次握手》中的丁洁琼也不过如此。然而,要论深受尊敬,那就要数杨申教授了。大家说,杨先生那才是真有本事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学生们批斗教授,说老先生浪得虚名,开来个拖拉机要“考教授”,结果杨教授把眼睛蒙上,在十几个学生围攻下舌战群儒,对答如流!

无奈的学生愣了,商量之后只好改批杨教授“白专”。

大家说,杨先生可不是等闲人物,留苏的高才生,回国就是专家待遇,吃的面包上黄油要抹那么厚。说话的人用手指比出不同的厚度,总之都是表示杨教授何等腐败,口气或羡或妒。

听了这样的评论,萨觉得黄油一定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商店里边肉都看不着,有谁会买得到黄油呢?巧得很,这农机化所不是农业口嘛,自然农林水产方面的好东西会经常作为“样品”送来给大家尝鲜,算是知识分子们难得占便宜的机会。萨住了几天,就有内蒙古自治区的某个企业送来大量成块的黄油,堆在食堂里,供大家吃馒头面包时自由取食。

现在分析,一来当时内蒙古自治区的黄油的确质量好,味道好;二来早就有心理暗示;三来可以白吃的东西总是比较香。萨当时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烤馒头片抹黄油了,那种油脂的香味可以让人把舌头卷进肚里去。萨前生不会是耗子或者狸这类爱吃油的动物吧?

值得一提的是杨申先生虽然“吃的面包上黄油要抹那么厚”,本人却瘦得像精品专辑,可见吃黄油会长肉属于一种谬论。大家对此自有看法,说杨申教授其人得名,盖因生肖为猴,“申猴酉鸡”嘛,既然如此,您见过猴有胖的吗?

如此吃了几天,再想吃,人家说没了,佐餐的改四川农场送来的榨菜了。以后可就没了机会,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自己挣了钱,在机场工作的时候,便施施然地买了一块黄油来犒劳自己,却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郁闷中,和同宿舍的大高说起来,大高笑道你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啊。你那时候喜欢吃,是因为肚里没油水,现在天天炖牛肉吃着,还能吃出一样的味儿来吗?

看来萨也只好接受这个解释了。不过,萨自诩是个恋旧的人,杏话梅,到现在想想还流口水,炒土豆丝,每次必吃得风卷残云,这口味并没有什么变化,怎么唯独在黄油上不一样了呢?

萨的结论是——机场卖的这玩意儿不正宗。

的确不正宗,我当年吃的黄油是一股清香略带杏仁味,这怎么是咸的呢?找人问了,才知道黄油分加盐的和不加盐的两种,后者还要贵一些。但是,买了无盐的黄油,也没有那种记忆中的美味,我的感觉还是不正宗。此后走了很多地方,吃过了世界各处的黄油,但那种“正宗”的黄油味道,始终可遇不可求,使我猜测世界各地的黄油贩子都染上了偷工减料的毛病。萨曾经在奥马哈的黄油专卖商店里连买了四种当地最有名的黄油试吃,依然觉得不够正宗,弄得那黄油师傅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怎么也不明白这位中国小爷的口味怎么这么刁。

日本的黄油可算品种多样,咋就吃不出当年的味儿了呢。

后来,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萨可能的确是也有那个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综合征吧。可是,刚才那一口,一下推翻了我的结论,这个味道,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啊,难道……难道是内蒙古自治区把最正宗的黄油卖到日本来了?!

却听小魔女吞吞吐吐地说,萨,对不起啊,家里的黄油用完了,我买的时候随手买错了,买了块北海道的发酵黄油,这东西味道有点儿怪,那个……咱们凑合一下?

啊,发酵的黄油?

对啊。小魔看我不像不能接受的样子,找到包装盒递了过来。

果然,上面赫然印着“发酵黄油”的字样,再尝一口,入口香甜,回味中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酸味,正是当年内蒙古自治区黄油的本色。

哦,终于明白了一直吃不到“正宗黄油”的原因。萨恍然大悟——原来,那次内蒙古自治区送来的“新产品”,正是试验发酵后做出来的“发酵黄油”,要不,怎么能叫“新”呢?可是,萨就一直把这种东西当成了“最正宗的黄油”,照这个方法去找“正宗黄油”,那还能找得到吗?

把这件事和小魔说了,萨说,我就觉得嘛,自己不至于弄出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段子来。小魔当时只觉得很有趣,而且坚决反对我的看法,认为发酵了的黄油是便宜货,味道也远不如平时吃的正牌子货,很不理解萨为何这样没品位。不过等发现后,萨接连两个星期天天弄一块面包,“面包上黄油要抹那么厚”当夜宵,却是对自己的引狼入室追悔莫及了。

从这件事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当你认定了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要么,是你错了,要么……是全世界人民都错了……

朋友评论

1.唉,真有同感啊,我对啤酒的感觉也是这样的,现在就是找不回小时喝啤酒的感觉了。记的小时候,那是1978年或1979年,当时没有瓶装的啤酒卖(至少我当时没看到过)。到了夏天,傍晚时,经常有商贩用那种食堂装开水的铁桶装着啤酒用三轮车载着卖,忘了是五分还是一角一茶杯的,晚饭后喝那么一杯真是好喝啊,那口感:带着点微微的苦,清清的,香香的。后来据说有了啤酒厂卖瓶装的了,很贵的,大家可喝不起,啤酒的香味就这么定格在脑海中了。到了长大了,可以自己掏钱随便买啤酒喝了,不管是什么生啤鲜啤国产国外的,清爽型的,杀口味重的,可就是没那味道了,就是没那感觉了。

2.喜欢今天这段子,让身在国外的我也顿生思乡的情愫。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