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辑 心灵的桥梁 小资也大器——为曾琼写的序

我和曾琼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第一次见她,在越胜的沙龙里,当时眼前一亮,心中一惊,真是一个美人儿啊。她的美,是那种清纯的美,越胜贴切地称她为幽谷百合。这朵百合刚从幽谷来到都市,稚气未脱,楚楚动人,却已名花有主,总是双双出现在朋友们面前。聚会的场合,我们这些学子高谈阔论、唇枪舌剑,她在一旁静静地听,从不吱声。我不知道的是,这些倾听对她的一生至关重要,在她心中酝酿了一种根本的变化。日后,回忆起那段日子,她对我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以后不会再有了,说得我满心凄楚。受过北京80年代精神洗礼的人,从此就拥有了一份共同的记忆,仿佛成了亲人。

曾琼后来的个人生活经历了一些曲折。情海颠簸,爱慕者如潮,却没有一处是心中的港湾,乃是美女常见的命运。那些日子里,我是她的一个倾听者。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娇弱的女子,这时我发现了她的坚定,绝不肯为了利益而放弃爱情至上的原则。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很小资味儿的女人,这时我发现小资岂止是她的味儿,简直深入她的骨髓,是她的世界观和信仰。一个仅仅小资味儿的女人,不过是泡泡酒吧、玩玩情调罢了,而她对情调、情趣、情致的追求极其认真,这些似乎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了她的爱情观和生活观的基石。

再后来呢,光阴荏苒,各人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偶尔相逢而已。最近一次见面,已是五年前了,彼此仍是欢快而不隔膜。我们聊往事和见闻,她比从前开朗健谈了许多,叙事论人颇生动,常有俏皮之言和精彩之论。这个曾琼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小资,阅历使她有了一种深度。佩服之下,当时我曾建议她写作。

其实曾琼一定早就在写作了。一个精神层面的小资,把心灵感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写作怎么可能?近几年来,她开始经常在网上发表自己的文字,而现在,这些文字的结集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看了其中的若干篇,很喜欢。她走了许多国家和地方,所到之处,触景生情,而她很善于捕捉景物与心情的这种微妙的交融关系,把它们细致地描绘出来。她的基本情调仍是精致、忧郁、惆怅,但又常常透出一种尖锐和达观。我从她身上再一次看到,一个人是可以因为太敏感而走向浑厚、因为太细腻而走向广阔的,情的窄门可能正是悟的入口。作为一个证据,我引用本书中她的一段文字来结束我的这篇短序。汶川地震发生后,这个川妹子用园艺排遣心中的哀痛,她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园艺是一种好的沉默的方式,我们不需要用嘴,只需要手。听到的,是那些大自然发出的最细微的声音,铲子和泥土的摩擦声,青草断裂的声音。这寂静中往往有波澜起伏的思绪在脑海里冲撞,冲撞也是无声的……植物是最好的哲学和宗教,是最天然和自然的安慰。植物的生命周期,总是比在其他地方更一目了然。发芽,出土,开花,凋萎和死亡。一些作物完成了使命,等着被人收割,把空间让给新的生命。”

这篇文章的题目摘自黑塞的诗:《即使花朵也不幸免》。在无数哀悼地震受难者的文章中,这一篇何等大器。

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