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美丽宛如一次多重的相遇 语言

马提尼克是双语的。有克里奥尔语(诞生于奴隶时代的日常语言),有学校教的法语(和瓜德罗普、圭亚那、海地一样),知识分子们以近乎报复的方式将法语掌握得纯熟无比。(塞泽尔“使用法语的方式,缘自他今日并非白人却要使用法语”,布勒东如是说。)

有人在一九七八年问塞泽尔,为什么《热带》不是用克里奥尔语写的,他答道:“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这样的一本期刊并不是以克里奥尔语构思的。〔……〕我们要说的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用克里奥尔语说出来。〔……〕克里奥尔语无法表达抽象的想法,〔……〕它完全是一种口语。”

尽管如此,要用一个无法全面涵盖日常生活现实的语言写一部马提尼克的小说,还是不容易的工作。于是作者必须选择解决的办法:克里奥尔语小说;法语小说;法语小说,加上克里奥尔语,在页尾附上解释;还有,就是夏姆瓦佐的解决方式。

他使用法语的自由,在法国没有任何作家胆敢尝试,甚至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巴西作家使用葡萄牙语的自由,是一个西班牙裔美洲作家使用西班牙语的自由。是的,也可以说是一个双语人拒绝接受任一语言的绝对权威,而且还找到违逆的勇气。夏姆瓦佐并未混合法语和克里奥尔语,作为妥协之道。他的语言,是法语,是改造之后的法语,不是克里奥尔化的法语(没有任何马提尼克人是这么说话的),而是夏姆瓦佐化的法语——他赋予法语口语充满魅力的无忧无虑、口语的节拍、口语的旋律;他给法语带来许多克里奥尔的惯用语,不是基于“自然主义”的理由(为了引入“地方性的色彩”),而是为了美学的理由(因为这些惯用语的诙谐、魅力,或者它们无可替代的语义);特别是他赋予他的法语非习用、无拘束、“不可能”的表达自由,造新字的自由(在法语这种非常具有规范性的语言里,这种自由所扮演的角色比起其他语言少得多):他优游自在地把形容词转变为名词,把动词转变为形容词,把形容词转变为副词,把动词转变为名词,把名词转变为动词,诸如此类。而这些违反惯例的做法并不会简化法语丰富的词汇或语法(法语多的是书本上的字句或古词,也还有虚拟式未完成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