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会写信

毛泽东白话文写得漂亮。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致胡乔木的一封短简说:“乔木同志:睡不着觉,写了两首宣传诗,为灭血吸虫而作。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请告诉我。如可以用,请在明天或后天《人民日报》上发表,不使冷气。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诗中坐地、巡天、红雨、三河之类,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可以不要理他。过一会,或须作点解释。毛泽东,七月一日”。胡乔木一九四一年当毛泽东的秘书;五零年起当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信中文字简洁得很,又有气势。白话信写成这样,值得学习。宣传诗是指《送瘟神》七律二首,拖到十月三日才见报。诗有后记,说余江县基本消灭了血吸虫,十二省、市灭疫大有希望,“我写了两首宣传诗,略等於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云云。诗的序文则用文言写:“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他的文言也可诵。这两首七律的第二首开句是“春风杨柳万千条”。记得当年陈之藩先生告诉我说,他有个在大陆的朋友喜欢毛的诗,陈先生也说对毛只喜欢诗,但他认为“春风杨柳万千条”是整句抄来的,不是杨万里就是范成大的句子。旧诗偶借古人一句其实也无所谓,但捧毛诗的人不可不知,免得捧胡涂了。陈先生於是到哈佛图书馆去查,范成大的集子给人借走了,杨万里的集子在,他一句一句的找,找不到,却发现杨万里的诗句句法很特别,唐诗中绝对没有,比如“山不人烟水不桥”。真好玩。

香港三联书店刚出一部《毛泽东诗词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的,繁体字精印,有作者自己做的注释,附录刊出毛泽东关於诗歌的七封信,加批语、引言、后记、谈话等五篇。书中五七年三月十一日写给李淑一的信谈到杨开慧,说“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请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对她怀念甚深。“此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你如见到柳午亭先生时,请为我代致问候”。这两句话里的“的时候”和“时”,读来很嫌累繁,删去更好。

五七年一月十二日给臧克家和几位同志的信谈到“《诗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长发展。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这些话仅供你们参考”。其实毛泽东向来偏爱古典诗词,对词学尤其下过功夫;白话新诗他是看不上眼的。给陈毅的信上说:“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民歌中倒是有一些好的。将来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引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为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这完全是内行的见识。郭沬若那些白话诗怎么看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