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在静心斋里传灯
吴小如先生回忆林宰平先生的文章题为《一代孤高百世师》。林宰平先生是当年清华大学国学研究所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吴先生说,他有幸自四十年代初至一九六零年宰老患癌在京去世,前后追随老人近二十年。宰老与梁启超是多年知交;任公死后,家属承遗命,以编订全集之责托付宰老,终於有了搜罗任公着作最完备的《饮冰室全集》问世。宰老年轻时也得到林琴南的赏识,吴先生引了林纾《赠林宰平序》里奖誉宰老的话,说宰老一生也以推毂后进为己任:林纾之於宰老,一如宰老之於年轻时代的沈从文先生。二十年代沈从文先生二十岁初入北京,一面试写文章向各大报投稿,一面过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漂泊羁旅生涯,宰老独具慧眼,爱才若渴,一见其文即去打听沈从文的住处,亲自去看这位年轻人。他不但对沈从文揄扬奖誉,在经济上更不时援手。后来沈先生每与吴先生谈到宰老同他昔年交往的旧事,往往热泪盈眶。
宰老对吴先生的教诲一向以身教而罕以言责。吴先生说,一九五一年有一次侍座之际,宰老大约是谈到乘车不给老人让座之类的事,对世风颇有感慨。老人对吴先生说:“足下能待人以诚,在今日已很难得。为人当宅心仁厚,且勿以凉薄待人。”吴先生说,这是老人对他唯一的一次面诲,每遇拂逆坎坷之时即警醒於耳际,“十年浩劫而终能幸免灭顶之灾,宰老的教诲对我是大有裨益的。”我很喜欢读吴小如先生这样深情的文章。两代读书人之间真挚往还的情景总是教我感动。沈从文先生一生厚道,极重感情,一定是跟早岁结识宰老这样的前辈有关系。甚至文章写得那么温文淡雅,也是生命中那一股春风薰陶出来的。
今年是中央文史研究馆建馆四十五周年,前几天在《大公报》上看到全版的图文,有馆长萧乾先生的画像,有副馆长启功先生跟王海容谈话的照片,还有叶圣陶、俞平伯在院子里的留影,更有馆员中着名学者的一排着作:《明式家具研究》、《说葫芦》、《吴小如戏曲文录》、《尤利西斯》中译等等,心中一片温暖。文史馆是统战性、荣誉性的研究机构,以敬老崇文为宗旨,聘请一些学有所成的老人家为馆员,让他们老有所养,生活安定,继续做出学术上的贡献。那是一九五一年七月由毛泽东、周恩来发起成立的;听说周恩来还亲自选定北海的“静心斋”为馆址。第一位馆长是符定一;叶恭绰、柳亚子、章士钊为副馆长;齐白石、陈云诰、陈半丁等二十六位老先生为第一批馆员。中央文史研究馆四十五年来先后聘任了二百二十七位馆员,目前健在的有二十七位。“敬老”是“惜老”;园中之园的静心斋里花木扶疏,静得彷彿没有发生过整垮那么多前辈的文革。“且勿以凉薄待人”,宰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