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万竹楼
(一)
徐志摩民国九年十月十一日的日记有一段记他“与适之经农步行去民厚里一二一号访沫若,久觅始得其居”。他说:郭沫若自己出来应门,手抱襁褓儿,跌足,穿旧学生服,“状殊憔悴,然广额宽颐,怡和可识”。入门时有客在,中有田汉,也抱小儿,转顾间已出门引去,只记得他脸狭长。徐志摩接着形容郭沫若房子很小,陈设也乱,小孩羼杂其间,踤倒了要父亲抚慰,流鼻涕要父亲揩拭,都不能说华语;厨下木屐声卓卓可闻,大约是郭沫若的日本妻子。坐定寒暄,成仿吾也下楼,主客都没什么话说:“沫若时含笑谛视,不识何意”,五时半辞去,“适之亦甚讶此会之窘”,说上次有郁达夫在,房子稍整洁,谈话较融洽云云。
我前两天居然在商务的旧书架上买到左舜生的《万竹楼随笔》,正是一九五七年我十五岁那年读过的版本,恍如隔世。左舜生说,“创造社”的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张资平几位,他比较喜欢郁达夫。郁达夫在小说《采石矶》中借黄仲则和洪稚存的口吻大大骂了戴东原一顿,虽说也在骂胡适,毕竟有艺术,比成仿吾高明多了。左舜生也认为徐志摩人最热情可爱,成仿吾那样谩骂“新月派”,他还是热心去和他们“打拢”。左舜生说:从徐志摩这段日记,也可看出达夫又是一种气象,“假定志摩达夫至今还在,志摩自然不会去喊‘毛泽东万岁’,就叫达夫去喊‘亲爱的钢’,大概也喊不出来的”。徐志摩说郭沫若当时虽然憔悴,却是“广额宽颐,怡和可识”,彷彿暗示他将来必有出头之一日。旧式读书人果然注意一个人的面相;生逢乱世,难免更是宿命了。
(二)
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所收“左舜生”条说他一八九三年生,一九六九年卒。湖南长洲人,原名学舜,笔名阿斗、黑头,室名万竹楼、远复斋。一九一四年赴上海,入震旦学院,习法文,与曾琦、李璜等同学。一九一九年加入少年中国学会。曾任中华书局编译所新书部主任。一九二四年与曾、李创办《醒狮》周报。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青年党,任中央常委。次年由中华书局资助赴法留学,一年后回国。一九三零年参加创办《铲共半月刊》。“九、一八”事变后辞去中华书局职务,任教复旦大学,大夏大学。一九三四年受到蒋介石接见,旋任教中央政治学校。抗日时期先后任国防参议会,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胜利后在上海创办《中华时报》,出任农林部长。一九四九年四月去台湾。旋到香港创办反共刊物《自由阵线》,七十六岁病卒台湾。着有《近代中日外交关系小史》、《近代中英外交关系小史》、《近代中日关系史纲要》、《辛亥革命小史》、《近三十年见闻杂记》、《中国近代史四讲》、《黄兴评传》、《中国近代名人轶事》、《文艺史话及批评》、《法兰西新史》和《万竹楼随笔》等。
我当年读《万竹楼随笔》的时候,同时还读了马彬的《转形期的知识分子》以及易君左的《彩笔写名山》和一些诗作,不禁从中感染了很多忧患意识。五、四新文学作家的作品再早两三年就读过了,只觉得他们那一代人真苦:“安得千丈桐,佐以万竹种,此君坐明窗,纵笔写噩梦”。左舜生的万竹楼在烽火中的重庆乡下,楼前只有几行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