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游记 十四 罪恶
拜启者:
据说上海是中国第一“罪恶渊薮”。要之各国人种麇集于斯,恐怕自然而然地更容易如此吧。仅我所见所闻,风教确乎恶劣。比如中国的黄包车夫会摇身一变成为劫匪,这类新闻报上时有报道。又据说坐在人力车上时,被人从背后抢去帽子,在此地也是家常便饭。最为恶劣的是,为了抢夺耳环,甚至不惜撕裂其耳朵。这种行径与其说是偷盗,也许毋宁是某种Psychopathia Sexualis作祟。在这类犯罪中,有一桩叫作莲英命案的,数月之前,还被写进了戏剧与小说。该案是此地一个唤作拆白党的少年流氓集团成员,为了抢夺钻石戒指,而杀害了一个名叫莲英的妓女。其作案手法,是将被害者骗上汽车,带至徐家汇近旁后勒杀,总之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新花招。而世间舆论则如同在日本亦时有耳闻的那般,认为是侦探片之类的电影带来了坏影响。不过那名叫莲英的妓女,据我所见到的照片,便是出于情面也不能说是美人。
当然卖淫也很兴旺。走到青莲阁之类的茶楼,将近薄暮时分,便可看见无数卖笑女麇至于此。这些人被称作“野鸡”,粗粗看去,似乎没有一人超出二十岁。一见到日本人便口念“阿拿他、阿拿他”,蜂拥而上。除了“阿拿他”,这帮人还会说“撒以狗”。这“撒以狗”是什么意思呢?听说原来日本的军人在日俄战争出征期间,抓住中国妇女往附近的高粱地里拖时,口中所说的“撒,依靠”,便是其滥觞。了解了词源后,会觉得有如相声,然而对我们日本人来说,似乎并非是桩名誉的事体。此外四马路一带总有许多“野鸡”,坐在人力车上,流连徘徊。据说这帮人一旦揽到客人,便让客人坐在车上,而她自己则走路,将客人领回家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们大抵戴着眼镜。或许在当今中国,女人戴眼镜是一种流行时尚亦未可知。
鸦片也半公开地到处有人吸。我前去参观的鸦片窟里,便有一位卖笑妇,伴着客人,拥着一盏幽幽的小灯,衔着柄儿长长的烟管。此外据闻还有什么磨镜党、男堂子之类,都是了不得的去处。所谓男堂子,系男人向女人货媚;而磨镜党则为女子以淫戏飨客。耳闻这类故事,便会觉得通衢大道上熙来攘往的中国人中,仿佛有着众多Marquis de Sade,而且实际上恐怕也确有其人。据某位丹麦人说,他在四川、广东等地待了六年,从未听说过尸奸的流言,而在上海只待了三个星期,便目睹了两桩实例。
更有甚者,最近从西伯利亚一带,似有一批形迹可疑的西洋男女大举进军此地。我自己就在与朋友一道漫步于公共花园时,曾被穿着粗俗的俄罗斯人穷追不舍,索求金钱。那人大约仅仅是个普通的乞丐吧,但那份滋味委实不大好受。不过,工部局颇感自疚,故上海也似乎大体会逐渐风纪转好起来。其实在西洋人方面,什么爱尔多拉多,巴勒莫之类低级趣味的咖啡馆业已关闭。不过,远在邻近郊区的代尔·蒙台一代,依然有大批做生意的联袂前来。
Green satin,and a dance,white wine and gleaming laughter,with two nodding earrings—these are Lotus.
这是蒂金斯吟咏沪上名妓阿莲(Lotus)诗中的一节。“醇启笑颜”——这不单是阿莲一人,混迹于印度人之间,倾听着交响乐队演奏的女人们,终究不出其外。
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