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游记 十五 南国美人(上)

在上海,我见到了许多美人。不知是何种因缘,与她们相见总是在小有天酒楼。据说此处是近年物故的清道人李瑞清捧红的。甚至留下“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这么一副妙联,可想而知其捧场实非寻常,而是热心投入。只不过这位著名文人据说拥有非同凡响的胃囊,一次能吃下七十只螃蟹。

总之,上海的饭馆并非惬意的去处。包房之间的隔墙就连小有天也是极伤风雅的板壁。而桌上摆放的器物,甚至以讲究著称的一品香,与日本的西菜馆也无甚差别。此外如雅叙园、杏花楼,乃至兴华川菜馆,除却味觉的满足以外,其他方面与其说是差强人意,未若说是处处让人感到惊愕。尤其是有一次波多君在雅叙园赐宴,我向跑堂的打听便所在何处,他居然要我在厨房的清洗池里解决。而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位满身油腻的厨子为我示范了先例。令人退避三舍而犹恐不及。

然而菜肴却要比日本美味。恕我摆出行家的面孔高谈阔论,我去过的上海菜馆,要逊于诸如瑞记、厚德福之类的北京菜馆。可是尽管如此,倘与东京的中餐馆相比,便是小有天也要远为美味。而价钱之便宜,只是日本的五分之一。

离题太远了,我所见过的美人之多,莫过于同神州日报的社长余洵氏会餐之时。如前所述,那也是在小有天的楼上。那小有天原来竟坐落于在夜上海也算闹猛非常的三马路上,栏杆外车水马龙,闹声片刻不绝,而楼上自然也是笑语、歌声、伴奏的琴声沸反盈天。我置身于这喧嚣之中,一面啜饮着玫瑰茶,一面望着余君谷氏在局票上笔走龙蛇,仿佛自己不是来到了菜馆,而是坐在邮局的凳子上等候,顿生匆忙之感。

局票是在洋纸上用红字蜿蜒地印着“叫××速至三马路大舞台东首小有天闽菜馆××座侍酒勿延”的字样。好像雅叙园的局票上一隅印有“毋忘国耻”,排日的气焰逼人,所幸此处的未见这类句子。(局票好比大阪的“逢状”,是传呼校书的用笺。)余氏在其中一张上写好我的姓,再加上了“梅逢春”三字。

“这就是那个林黛玉,已经行年五十八了。熟知最近二十年政局秘密的,除了大总统徐世昌,就数此人了。算是你叫的,做个参考吧。”

余氏微微笑着,又写起另一张局票来。余氏日语娴熟。据云尝用日中两种语言发表席间致词,竟令座上宾客德富苏峰氏感服不已。

未几,我们——余氏及波多君、村田君和我,围桌落座,最先到来的是名叫爱春的美人。这是一位看上去聪明伶俐、多少与日本的女学生相仿佛、风度甚佳的圆脸姑娘。上着带有白色织纹的淡紫衣裳,下穿青瓷色的裤子,上面也有花纹。头发梳成辫子,上端扎着青色发绳,长长地垂在脑后。额前留着刘海,也与日本的少女无异。此外胸佩翡翠蝴蝶,耳坠金子与珍珠耳环,手带金表,一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