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3)

他如兀鹰一般熟请群山,如山涧溪流一般熟悉河谷。他的静默中乃有大漠的旷僻,他的言谈里乃有花园的芬芳。

哦,他是一位心灵寄寓在高不可攀的亭阁中的诗人,他的歌虽是为我们而唱,但也为别人而唱,为生命永远是青春、时间永远是黎明的他乡的人们而唱。

我曾经自视为诗人。但当我在伯大尼站到他的面前,我理解了拨弄单弦琴的乐手,在精通所有乐器的大师面前的感受;因为在他的歌声里,有雷电的大笑、霖雨的涕泪,有树木在风中的欢舞。

自从我知道我的竖琴只有单弦,我的歌声既不录载昨日的记忆,也不编织明日的希望,我便捆起了坚琴,我将保持缄默。但在薄暮时分,我会侧起耳朵,聆听诗人中至高者的吟唱。

利米,一位使徒

有一天傍晚,他路过我家门,我的精神为之振奋。

他对我说:"来吧,利米,请跟我走。"

我便在这一天跟从了他。

次日傍晚,我请求他去我家作客。他和朋友们走进我家门槛,向我和妻儿——一祝福。

我还邀了其他客人,他们是税吏和学究,他们对耶稣心怀敌意。

我们在筵席坐定,一位税吏便责问耶稣:"你和你的门徒违背法律,在安息日生火,这是真的吗?"

耶稣回答说:"我们确实在安息日生火,我们愿让安息日燃烧起来,愿用火炬焚毁所有岁月干枯的残枝。"

另一位税吏又说:"我们还听说你和下流人一起在旅店喝酒。"

耶稣答道:"确实,这些人我们也要安慰。我们来到此地,难道只为和你们中失却了王冠和宝展的人分享饮食吗?"

"那未生羽毛,却大胆搏击狂风者微乎其微;而羽翼健全,又厮守着巢穴的却比比皆是。"

"那迟缓的和迅捷的,我们都将用瞟喂育。"

又一位税吏讥问:"有人说你要庇护耶路撒冷的妓女,是否我听错了?"

这时,我看到耶稣的表情犹如黎巴嫩高耸的岩石。他答道:"这也属实。在清算日里,这些女子将在我父的宝座前站起,她们将被自己的眼泪洗净。而你们,却要被自己独断的锁链缚倒。"

"巴比伦不是被妓女们毁灭的;巴比伦之所以次飞烟灭,是为了不让城里的伪君子们,再目睹白昼的光明。"

其他几位税吏也想诸问他,但我示意他们住嘴。我知道耶稣会驳倒他们,但他们也是我的客人,我不愿他们蒙羞受辱。

到了半夜,税吏们离开我家,悻悻而去。

这时我闭上眼睛,我似乎在恍地中看到:七位身披白衣的女子正站在耶稣周围,她们的双臂在胸前合抱着,头低垂着。我定睛细瞧这轻雾般的梦境,看清楚其中一位女子的面孔,正在我晦瞑的幻觉中发光。

这是耶路撒冷一位妓女的面孔。

然后我睁开眼,看到他正对我和席间未走的客人微笑。

我又闭上眼,借着一道亮光,我这回看见七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在耶稣周围站立,我看清楚其中一人的面孔。

这是后来被钉在耶稣右边十字架上的小偷的面孔。

又过了些时辰,耶稣和他的伙伴们离开我家,告辞上路。

加利利的一位寡妇

我儿子是我的心肝,我的独子。他在我们自家的地里种田,要不是听了那名叫耶稣的人在众人前的演说,他一直对生活心满意足。

后来我儿子突然变了,他的魂灵似乎被一个陌生而有害的魂灵附上了。

他丢下了农田和花园,连我也弃之不理。他变成了一个无用之人,一个大路上的浪子。

这个拿撒勒人是个恶人。哪一个善良人,会把儿子和母亲分开呢?

儿子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我要和他的一位使徒一道去北国。

我的生命建立在拿撒勒人之上。是你生育了我,所以我感激你。但我必须走了。我这不就把我们家的良田和所有的金银财宝全留给你了吗?我只带走这一身衣服和一根木杖。"

我儿子说了这些,就和我分手了。

现在,罗马人和祭司们抓住了耶稣,把他针死了。他们干得很好。

一个让母子分离的人不能算是敬神者。

一个把我们的孩子送往外邦城邑的人不能做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儿子不会再回来了,我从他眼神里能看出来。所以我憎恨这拿撒勒人耶稣,是他,让我一人独守着这未耕的田地、这荒芜的花园。

我还憎恨所有颂扬他的人。

前不久,人们告诉我耶稣曾说过:"那些听从我的话并跟随我的人,便是我的父母兄弟。"

做儿子的为什么要离开母亲,追随他的足迹呢?

儿子为什么会忘记我的胸乳,去饮他未曾尝过的泉水?为什么会抛开我温暖的怀抱,要去那寒冷又不友好的北方?

唉,我恨这拿撒勒人,我要恨他一辈子,因为他夺走了我的心肝,我的独子。

耶稣的堂弟犹大

八月的一个夜晚,我们和我们的主一起在湖畔不远的一块荒地上,古人称这块荒地为"阴髅地"。

耶稣躺在草地上,注视着群星。

突然,有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们跑来,他们看来极度悲痛,他们在耶稣面前俯伏下来。

耶稣站起,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其中一人答道:"从马切罗斯来。"

耶稣不安地看着他,又问:"约翰怎么样?"

这里的犹大不是出卖耶稣的加略人犹大。

那人回答:"他今天被杀害了。他在狱中被砍了头。"

耶稣抬起头,独自往前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又站到我们中间。

他说:"国王本来早就能杀害先知了,既然他试图博得臣民的欢』乙。以往的君王把先知的头颅赐给猎取人头老时,动作更为迅速。"

"哦不是为约翰忧伤,我倒是为准许用刀砍头的希律王忧伤。可怜的君王,就像一头被人套上鼻圈、用绳牵着的动物一样。"

"可怜而渺小的诸侯!他们迷失在自己的昏馈中,踉跄着,跌仆着。在腐浊的海水里,除了死鱼,你还指望得到什么呢?"

"我并不仇恨君王,让他们统治众人好了,条件是他们比众人更富智慧。"

说到这里,主看了看两人忧威的神色,又看着我们,继续说道:"约翰是负着伤出生的,他伤口的鲜血和他的言词一起进发。他虽有自由,但尚未摆脱自身的羁绊;他富有耐心,但只能容忍正直公道的人们。"

"实际上,他是回荡在聋人之邦的呐喊声。我爱他的苦痛,爱他的孤寂。"

"我爱他高傲地将头伸向刀剑,而后才任它葬人尘土。"

"我实在要告诉你们:撒迹利亚的儿子约翰,是他的同类中最后一人,他和前辈一样,被杀戮在圣殿与祭坛的门槛之间。"

说着,他又踱步走开。

然后又折回说道:"执权一个时辰的人们,总是要杀害称雄岁月的君主,总是开庭审判,判决本出生的人有罪,宣布从未作恶的人死刑。"

"撒过利亚的儿子将和我一起生活在我的王国里,他的日子将会长久。"

然后他转向约翰的弟子说道:"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翌日,我自己也许是这一事件的翌日。回到我朋友的朋友那里去,转告他们我将与他们同在。"

那两个人离开我们走去。他们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耶稣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他张开双臂,又在凝视繁星。

现在时辰已晚。我在他不远处躺着,我很想休息一下,但总觉得有一只手在叩我的睡眠之门,我一直醒着,直到耶稣和黎明一起催我重新赶路。

来自沙漠的人

我在耶路撒冷是个陌生人。我来这座圣城是想看看雄伟的殿宇,并到祭坛上献祭,因为我妻子给部落生了两个孪生儿子。

献完祭品,我站在大殿的fi廊上,俯看着钱商和卖鸽子作祭品的小贩,传人耳朵的是院子里沸沸扬扬的喧声。

我正这么站着,突然有一人来到了钱商和卖鸽子的人们中间。

他神色庄严,步伐快捷。

他手里拿着根羊皮做的绳子,他开始掀翻钱商的桌子,用绳子抽打卖鸟的小贩。

我还听到他大声喊道:"把这些鸟放回天空它们自己的巢中。"

男男女女在他面前逃窜,他驱赶着他们,犹如旋风席卷着沙丘一般。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一会儿,钱商等人全被赶出了大殿的院子,只有那人独自站着,他的随从们离着他有段距离。

我转过身子,看到还有一人也站在门廊上,我向他走去,问道:"先生,这位孤独的像一座殿宇一般站立的人是谁?"

他答道:"他是拿撒勒人耶稣,加利利新近出现的一位先知。耶路撒冷这里的所有人都根他。"

我说:"我的心足够强健,准备承受他的鞭答;又足够依倾,可以匍匐在他的脚下。"

耶稣转身向等候他的随从们走去,未走几步,三只大殿的鸽子飞了回来,有一只落在他的左肩上,另外两只落在他的脚旁。他轻柔地抚摩了每只鸽子,然后阔步向前。

请告诉我,他凭着什么力量驱散了上百名男女,而不遭任何反抗?我听说他们都很他,但这一天却无人在他面前抵抗。难道他在去殿宇院子的路上,已经拔掉了他们的仇恨之牙?

彼得

有一天日落的时候,耶稣领我们来到伯赛大村,我们疲惫不堪,满面尘土。我们走进位于花园中间的一个大户人家,户主就在门口站着。

耶稣对他说:"这些人已精疲力竭,腿脚疼痛,请让他们在你家借宿吧。夜间很冷,他们需要温暖和休息。"

富人回答:"他们不能睡在我家。"

耶稣又说:"那就让他们睡在你的花园里吧!"

富人答道:"不行,睡在花园里也不行。"

耶稣转身对我们说道:"这便是你们明日的遭遇,这现状就如同你们的将来。所有的门户都要对你们紧闭,就连星空下的花园,也不能作你们的卧榻。"

"来,我们向前走吧。"

富人显得窘迫起来,脸色也变了,他嘴里嘟嚷着什么,然后自惭形秽地溜进了花园。

我们又跟随耶稣继续赶路。

巴比伦人是拉奇,一位天象学家

你问我有关耶稣的奇迹的问题。

每隔一千个千年,太阳、月亮、这个地球及它的姊妹行星,在一条直线上相遇,它们在一起作了片刻的商谈。

然后它们慢慢分别,等待下一千个千年的到来。

除了拥以外并没有奇。但你。并不了解所有的时节使。

况当某个时节化为人形,具体地出现呢?

在耶稣身上,构成我们肉体和梦幻的元素有规则地组合在一起。他以前时机未到的一切,由于他已变得时机成熟了。

人们说他给盲人视力,让瘫子行走,还从疯人身上将魔鬼逐出。

也许失明只是一种黑暗的思想,可以被燃炽的思想战胜;也许萎缩的肢体无非是一种情逸,有了活力就可以刺激它复原;也许魔鬼,我们生命中这躁动的元素,是可以被和平、宁静的天使逐出的。

人们说他使死者复生。你若能告诉我什么是"死",我就会告诉你什么是"生"。

在田地里我观察过一颗椽子,那么安静,看起来又毫无用处。到了春天,我见这椽子生了根,出了苗,将要成为一棵橡树,在阳光下蓬勃向上。

你肯定要说这是桩奇迹。但这样的奇迹,在每一个精困的秋天里,在每一个热情的春天里,都要发生一千个千次。

这奇迹为什么不会发生在人的心灵里呢?那些时节,为什么不会在一个受膏人的手中或唇上相遇呢?

如果上帝赋予了大地孵育一颗看来已干死的种子的技艺,他为何不可使人的心,能将生命吹送进另一颗心,即使是颗看起来已死去的心呢?

我已经谈论过这些奇迹,但我认为,它们在那更大的奇迹面前就相形见细了,这奇迹便是那个人本身,那位"旅行者"。是他把我的糟粕化为精华,是他教导我如何爱仇恨我的人,因而为我带来慰藉,给我的睡眠添了美梦。

这是我自己生活中的一桩奇迹。

我的灵魂曾是盲目的,我的灵魂曾是畸形的,我被不安分的精灵依附着,我曾是行尸走肉。

但现在我能清晰地观察,正直地行走,我心神括然,每时每刻都在生活中证实着、宣布着自己的存在。

我并不是他的门徒,我只是位年迈的星相家,每个季节观察一次宇宙空间,留心其中的规律与奇迹。

我已进入岁月的黄昏,但我若能再寻岁月的黎明,我便去寻求耶稣的青春。

暮龄永远在向往青春。之于我,现在是知识在向往圣像。

一位哲学家

当他和我们在一起,他以神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因为他的眼睛没有被岁月的面纱遮蔽,他凭着自己的青春之光,清晰地洞察着一切。

虽然他了解美的深奥,他还总是惊诧于美的平和与庄严。他肃立在大地面前,犹如人类的始祖在太初的第一日面前肃立。

我们的感觉已经迟钝。我们在光天化日下凝眸察看却一无所见;我们侧耳细听却毫无所闻;我们张开双手,却什么也不能触及;纵然全阿拉伯的香料都在熏焚,我们也是自行已路,不能嗅到它的芳香。

我们看不见日暮里从田野归来的农夫,听不见牧人赶羊群回到羊栏时吹响的笛声;我们不会张开双臂触摸夕阳,我们的鼻子也不再渴闻按仑玫瑰的芬芳。

唉!我们只敬重拥有王国的君王;我们非要等手指拨动琴弦,才能听到竖琴的声响;我们不会把戏耍于橄揽树林的儿童看做一株幼壮的橄榄树;我们定要让一切言语都从肉唇中发出,否则我们便把彼此都当作聋哑。

其实,我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吃喝而不知品尝。这便是拿撒勒人耶稣和我们的区别所在。

他的感觉总在不断地更新,这世界对于他永远是崭新的世界。

对他来说,一个婴孩的啦呀儿语不次于全人类的呐喊;而对我们,它无非是渐呀儿语。

对他来说,一株金凤花的根须使是对上帝的一腔思念;而对我们,它不过是根须而已。

乌利亚,拿撤勒的一个老头

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个怪人,他的一生隐匿在黑暗的慢帐里。

他并不遵循我们的神的道路,而是追随了污秽、邪恶者的道路。

他在孩提时代就拒不吮吸我们天赋的甘乳。

他的青春期像夜间着火的干草一样焚烧着。

当他成人,他拿起武器和我们所有人作对。

这种人在人类之善的低潮中孕育,伴着孽风降生,他们将在孽风中存活一日,然后永远殒灭。

你难道忘了他在孩提时代就多么自负,爱和博学的长者辩论,还嘲笑他们的尊严?

你还记得他靠锯子、凿子谋生的青年时代吗?他在节日里从不和我们的子女合群,他要离群独行。

他从不答复别人对他的问候,似乎他比我们高出一等。

我自己有一次在田野遇到他时,曾向他问好,但他只是笑笑,我从他的笑中看出涓傲与侮慢。

此后不久,我女儿和伙伴们去果园采葡萄,她也向他打了招呼,但他并未应答,他只是向所有采葡萄的人讲话,仿佛我女儿不在她们中间似的。

在他离弃了父老乡亲外出流浪后,他变得非常哗哗不休,他的言论是我们的肉中刺,他的话直至今还令我们想起来作痛。

他只会诽谤我们,还连带着我们的父辈与祖先;他的利舌就像毒箭一样,直刺我们的胸膛。

这便是耶稣其人。

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我早就把他交给远征阿拉伯的罗马大军,我会请求军官把他放到前线,让敌人的射手射中他,让我从耻辱中解脱。

可是我没有儿子,也许我该为此谢天谢地。因为,倘若我的儿子是民众的仇敌,皓首白须的我在屈辱中将赴黄泉,那可怎么办呢?

诗人尼哥底母,公会老人中最年轻的一人

有许多白痴说,耶稣挡住他自己的道路,反对的是他自己;还说,他不了解自己的思想,由此使自己陷入窘境。

确有许多来乌,除了自己的噪鸣外,不知道别人的歌乐。

你我都知道:有那玩弄文辞的,只敬服那更甚于他的玩弄文辞者;有那将自己的头颅装在篮子里赶集的,见了第一个买主就成交出售。

我们见过林儒对天空中的超人破口大骂;也知道美草会对橡树和杉树怎样评头品足。

我可怜他们不能升人高空。

我可怜枯萎的荆棘只能嫉妒不畏四季的榆木。

然而可怜,即使伴随着所有天使的惋惜,依旧不能带给他们光明。

我了解稻草人,虽然它的破烂衣衫在麦田里飘扬,但它是麦田里的死物,也是歌唱着的风中的死物。

我了解无翼的蜘蛛,它为一切的飞行物编织着罗网。

我了解那些狡黠的吹号人和打鼓手,他们置身于自己弄出的噪音里,却听不见云雀的鸣畴和东风拂过森林的天籁。

我了解那膛过所有溪涧却永远找不到源头的人;也了解那顺着所有河流疾跑、却不敢奔向大海的人。

我了解那伸出笨手、向殿宇的建筑师讨好的人,他的笨手一旦遭拒,他便在阴暗的心里诅咒:"我要摧毁一切建筑物。"

我了解所有这些人。正是他们,听见耶稣有一天说过"我给你们带来和平",另一天又说"我带来了刀戈",便找到了反对他的把柄。

他们哪里懂得,耶稣其实在说:"我给』动地善良的人带来了和平,我在那愿要和平和愿要刀戈的人中间竖起了刀戈。"

他们对曾说过"我的王国不在这大地上",又说"消撒的物当归信撒"的耶稣感到稀奇,却不知他们若真想获得自由,进入他们热望的王国,他们就不该抗拒看护他们需求的门卫,他们应当愉快地作出施舍,以便进入那城池。

这些人还说:"他宣传仁爱、善良和孝道,而当他的母亲和兄弟们在耶路撒冷的大街上寻他时,他却不予理睬。"

他们不晓得他母亲和兄弟出于爱的顾虑,要他回到木工的案台;而他正在开启我们的蒙目,让我们目睹新一天的黎明。

他母亲和兄弟愿他在死神的阴影下生活,而他却要在远方的山上向死神挑战,从而在我们不眠的记忆里长生。

我了解那些漫无目的在路上打洞的鼓鼠,岂不正是他们,指责耶稣为荣耀自己而对众人扬言:"我是通往拯救的道路与门户",甚至还称自己为"生命和"复活"?

但耶稣宣称的,无非是五月在自己的高潮里宣称的一切。

他难道不该将如此摧保的真理晓示于众?

他确实宣告过他是道路,是生命,是心灵的复活,我本人便是他的真理的一个证明。

你们是否记得,我尼哥底母曾经只相信法律和诚命,历来唯唯诺诺,循规蹈矩?

可是看吧,现在的我随着生活阔步而行,伴着群山上初露笑脸的朝阳欢笑,直到落日下临山后的卧榻。

你们何必在"拯救"二字面前踌躇?我便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拯救。

我不在乎明天有什么降临,因为我知道耶稣激励了我的睡梦,让我遥远的梦幻作我行路的伴侣。

难道我信奉了一位更伟大的人,便成了一位渺小的人了?

当那位加利利诗人向我吟唱,骨与肉的障壁便已倒坍,我被一个精灵把握着,升举到高空,我的翅翼在空中采集了热望之歌。

当我自风中降下,我的翅翼在公会被人剪所,尽管如此,我用肋骨,那无翼的翅膀,保护了这首歌。尘世间贫乏的万物,都不能夺走我的珍宝。

我说的够多了。让聋子在他们的聋耳里埋葬生命的低语吧!我心满意足地聆听他的琴声,那是他在肉体上的双手被钉流血时,抱琴弹出的乐调。

亚利马太的约瑟:十年以后

在拿撒勒人的心中,奔涌着两股泉流:一股是和他称为父的上帝一脉相传的亲近之泉,另一般是他称为"上界之王国"的欢乐之泉。

我在幽独的时候想念他,追踪着他心中的这两股泉流。在一股泉流的堤畔,我遇到我自己的灵魂;有时我的灵魂是乞丐,是流浪者,有时却是御花园里的公主。

我又追踪他心中的另一股泉流,我在途中遇见一位遭了殴打、被夺去金银的人,但他脸上还挂着微笑;不远处又见到掠夺他的强盗,我见他满面泪痕。

以后,我在自己胸中也听到了这两股泉流的演况之声,我很高兴。

在本丢·彼拉多和长老们捉拿他的前一天,我拜访了耶稣,我们谈了很久,我提了许多问题,他都和忧地作了回答。告辞的时候,我已知道,他便是我们这世上的圣主。

雪杉倒下已经很久,但其芬芳却在持续,并要永远向着天涯地角散发。

贝鲁特人乔各斯

当时,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在我家篱笆墙外面的松林里,他对着他们谈论。

我站在篱笆附近聆听。我知道他是谁,在他未来之前,他的名声已传遍此地。

当他停止说话时,我向他走去,说道:"先生,请你们都来光临敝舍。"

他对我微笑,说:"今天不了,朋友,今天不了。"

他的话里带着祝福,他的话音,使我感到寒夜添衣一样的温暖。

他又转向朋友们说:"看到了吧,此人没有把我们当作异乡人,他请我们走过他的门槛,尽管他以前从未见过我们。"

"实在说,我的王国里没有异乡人。我们的生命也就是所有他人的生命,生命赋予我们,是要我们理解众人,并在理解中爱他们。"

"俄人的行为,无论是隐秘的或显豁的,也都是我们的行为。"

"我告诫你们,不要圃于一我之中,倒要集多找于一身:既是房屋的主人,又是无家可归的浪人;既是农夫,又是啄食尚未入土而眠的谷穗的燕雀;既是感激地施予的施者,又是自豪而街思受取的受者。"

"白昼之美不仅体现在你们所见的事物中,也体现在他人所见的事物中。"

"因此,我从拣选我的众人中拣选了你们。"

然后他又转向我笑着说:"我这些话也是说给你的,你也将铭记在心。"

我于是恳求他:"大师,你不可以顾访我的屋舍吗?"

他回答:"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已颇访了你更大的屋舍。"

当他和使徒门临走时,他说:"晚安,愿你的屋舍足够宽敞,可以大庇普天下的流浪者!"

抹大技的马利亚

他的嘴像石榴的心,他的眼里有着深深的阴影。

他是和蔼的,如深知自己力量的人一样。

在梦中,我看到大地上的君王在地面前敬畏地肃立。

我想描述他的面容,但我如何描述?

它像没有黑暗的静夜,没有喧哗的良昼。

那是一张忧伤的脸,又是一张喜悦的脸。

我清晰地记得有~次他将手伸向空中的情形,他张开的手指就如榆树的枝极一般刚劲。

我还记得他在夜晚踱步的情形。他不是在行走,他本人便是路之上的路,如同凌驾于大地之上,即将降下,润泽大地的云雾。

但当我站在他面前向他说话时,他又是人。他的脸看得出是充满力量的。他问我:"米利暗,有何贵干?"

我未作答,我的翅翼包掩了我的秘密,我心里变得暖融融的。

我再也禁受不住他的目光,于是扭头走开,但不是出于羞辱,而只是羞怯而已。我愿清静独处,任他的手指拨动我的心弦。

拿撒勒人约坦:致一位罗马人

朋友,你和所有罗马人一样,愿意臆想生活,而不思如何生活;你们愿驾驭万邦,却不愿被精神驾驭。

你们宁愿征服别的民族而受他们的诅咒,也不愿安居罗马,幸福地接受祝福。

你们只想到行进的大军和出海的舰船。

如此,你们怎么能理解拿撒勒人耶稣呢?他质朴无华,于身~人,不携刀兵舰船,欲在心中建立王国,在灵魂的自由之地建立帝邦。

你们怎么能理解此人呢?他虽非兵土,却秉承了全能的以太的力量。

他不是一位神,他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但在他身内,地上的没药树高高升起,迎候天上的乳香;通过他的言词,我们的晰呀之语拥抱了无形之灵的微语;从他的话音里,我们听到了一首莫测高深的歌曲。

是的,耶稣是个人而不是位神,我们为此惊讶而称奇。

但你们罗马人只为神灵而好奇,任何人都不能使你们惊异。因而你们不懂得耶稣。

他属于心灵的青春,你们属于心灵的暮年。

你们今天统治我们,但是,让我们等候另一日的莅临吧!

谁能说这位不携刀兵舰船的人不会做明日的统帅呢?

我们这些追求精神的,将在跟从他的历程中流血;但罗马却要在阳光下化为白骨。

我们将屡遭磨难,但我们会忍耐,会生存下去;但罗马却必将化为烟灰。

然而,一旦罗马在变得谦恭而低微后,念诵起耶稣的名字,他会听到这声音,他会将新生命吹人骸骨,罗马便会复起,重回到大地城邑之林。

但他作此行动时,将不动刀兵,也不用奴隶为他驾船。他将独自行动。

耶利哥的以法莲

当他又来耶利哥时,我找到他,对他说:"大师,明天我儿子将要娶妻,我请你明天光临婚筵,犹如你曾经光临加利利速拿的婚筵一样。"

他答道:"我确曾在婚筵上做过客人,但我再不做客了,现在我自己便是新郎。"

我又说:"我请求你,大师,光;临我儿子的婚筵吧!"

他似乎在责备我似地笑道:"你为何要请求我呢,你的酒难道不够吗?"

我说:"大师,我的酒罐是满的,但我还是恳请你赴我儿子的婚筵。"

他说:"谁知道呢?我或许会来,或许一定来,只要你的心是你殿宇里的祭坛。"

次日,我儿子办了婚事。但耶稣没来赴宴,虽然家中宾客满堂,但我觉得谁都没有来过似的。

其实,招待客人的我也未到场。

或许,我在邀请他时,我的心尚未成为祭坛;或许,我在期望着另一个奇迹。

推罗的商人巴尔卡

我相信,无论罗马人或是犹太人都不理解拿撒勒人耶稣,连那些正在传播他名字的他的使徒们,也不理解他。

罗马人杀害了他,铸成大错;加利利人把他奉为神灵,也是一个错误。

耶稣有一颗人的心。

我曾随船队远航过七重海洋,曾在遥远异乡的街市上,和王公贵族、骗子奸商做过买卖,但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那样理解商人。

有一次我听他讲过这样一个寓言:

一位商人离开本国到异乡去。他有两个仆人,他给每人一把金子,吩咐道:"我出门远行时,你们也该外出赚钱。去做正当的交易吧,要注意公正地交换。"

一年以后,商人回来了。

他问两位仆人用他的金子做了些什么。

第一位仆人答道:"瞧,先生,我做了买卖,得了利润。"

商人便说:"这利润将归你了,因为你做得很好,你对我、对你自己都是忠诚的。"

然后另一名仆人站起说道:"先生,我担心亏损了你的钱,所以不曾买卖。噶,金子还在这口袋里。"

商人收起他的金子,说:"你这小信的人!去交易并亏损,也强于无所事事。风撒播种子,等待着收获果实,其道理正和一切商人经商一样。从今以后,你还是去侍候别人吧!"

耶稣虽然不是商人,但他说的这些,却揭示了为商之道的奥秘。

还有,他的寓言经常将我的思绪,带到比我去过的远邦更远、又比我的房舍家私更近的所在。

不过这年轻的拿撒勒人不是一位神。遗憾的是,他的弟子们设法要把这样一位贤哲造为神仙!

西顿的女大祭司福弥亚:致女祭司们

抱起你们的竖琴,让我歌唱,

拨动你们的琴弦,那些金线和银线,

我要歌唱那无畏的勇土,

是他残杀了山谷的恶龙,

然后又以怜悯的目光,俯视那被杀的怪物。抱起你们的竖琴,随我歌唱,唱那高高挺拔的橡树,唱有天空般胸怀、海洋般手掌的巨人,他曾和死神苍白的嘴唇接吻,而今却在生命的口腔中颤动。抱起你们的竖琴,让我们齐唱,唱那山中无畏的猎手,是他瞄准野兽,射出无形的箭矢,将犄角和利牙射落大地。抱起你们的竖琴,随我歌唱,唱那英勇青年征服了山中的城池,还征服平原上似毒蛇盘踞的都邑。他迎战的不是保儒而是天神,是欲唤我们肉、饮我们血的凶神。他犹如最高贵的金色雄鹰,只愿迎战空中的芬鸟,因为他的翅膀巨硕而又高傲,不屑对翅翼瘦小的燕雀称雄。抱起你们的竖琴,随我歌唱,唱那大海与峭壁的欢乐歌。天神已被杀死,正静静地躺在遗忘之海中被遗忘的岛上,而屠神者正在宝座上高踞。他还只是个青年,

春天尚未赐给他成人的美髯,

来临他田野的依旧是青春的初夏。

抱起你们的坚琴,随我歌唱,

唱那席卷林间的风暴,

这风暴吹断枯枝和无叶的树权,

却让成活的树木深深扎根大地的胸膛。

抱起你们的竖琴,随我歌唱,

唱我们爱者的不朽的歌调。

哦不,我的姑娘们,停下你们的手,

放下你们手中的竖琴,

我们现在不能唱他,

我们微弱的歌声传不到他的风暴里,

也不能飘进他庄严的静默里。

放下你们的竖琴,来到我周围,

我要将他的话语对你们重述,

我要向你们讲述他的事迹,

因为他话音的回声,

比我们的激情更为深远。

文上使雅们

有人说耶稣是罗马和犹太的敌人。

但我说耶稣不是任何人和任何民族的敌人。

我曾听他说:"空中和山巅的驾鸟是不会在意栖身在黑穴里的毒蛇的。"

"任凭死者去埋葬死者好了。你自己要在生者的队中,要振翅高飞。"

我并非他的信徒,我只是那些跟在他身后、欲睹他面容的众多人之一。

他察视着罗马,察视着我们这些罗马的奴仆,就如父亲看着孩儿们玩耍玩具、又争抢着大玩具一般。他从高处笑着。

他比国家、种族、革命这些概念更其伟大。

他了然一人,而又大彻大悟。

他为我们眼眶里每一滴泪珠而悲叹,对我们的每一次抗争都颔首微笑。

我们知道他能够和一切未生者一同降生,并启发他们看现,但不是用他们的眼睛,而是通过他的视角。

耶稣是大地上一个新王国的肇始,这一王国必将永存。

他是一切营造精神王国的王者的子孙。

谁有精神上的王者,才统治我们的世界。

撤该

你们相信听到的说出的话语。还是信那末道出的话语吧!因为人类的缄默比他们的言词更接近真理。

你们问道:耶稣当初能不能避免他的惨死,并拯救他的弟子们免遭迫害?

我答曰:如果他愿意,他确实可以逃生。但他并不计个人安危,也不以保护自己的羊群不受夜狼之犯为虑。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忠贞地爱着他的人们的明天,他预言了我们每个人的遭遇。他并非刻意求死,但他接受死神,如同农夫用泥土理好谷种,接受了冬天,又等候着春天和收获的来临;又如建筑匠把最大的石头用来奠基。

我们这些加利利人来自黎巴嫩的山坡。我们的主本可以领我们返回家园,让我们与他的青春作伴,生活在我们的花园里,直到暮年来临,在我们耳边低诉往昔的岁月。

难道曾有什么障碍阻拦他的道路,令他不能回到我们村里的庙宇?在村里,人们都在诵读众先知的言论,然后畅言着自己的心思。

他难道不能宣告:"而今我要随西风东行",这样说着,又以嘴角的一个微笑打发我们?

嗅,他本来可以说:"回到你们的亲属中间,这世界尚没有为我作好准备。我将于一千年以后再来,教导你们的孩子们等待我的归来。"

如果他愿意,他本来确实可以这么做。

但他知道,要建立无形的殿宇,他必须将自己莫为基石,将我们作为屋基的卵石,紧密地铺在他的周围。

他知道他的参天大树的汁液必须从根须汲取,于是,他用自己的血浇灌这根须。对于他,这不是牺牲,而是获取。

死神是启示者,耶稣之死启示了他的生命。

倘若他逃避了你们和他的敌人,你们便会做这世界的征服者,因而他不曾逃避。

惟有期望一切的才会奉献一切。

是的,耶稣本可以逃避敌手,尽其天年。但他知道时节的更迭,他情愿咏唱他的歌。

有谁,面对着全副武装的世界,不愿以一时的玉碎,换取百代的称雄?

你们现在要问:究竟是谁杀害了耶稣,是罗马人还是耶路撒冷的祭司?

既不是罗马人也不是祭司们。是全世界肃然而立,在那座山上踢他殊荣。

约拿单

有一天,我的爱人和我在甘泉湖里划船,我们四周矗立着黎巴嫩的群山。

我们在垂柳旁泛舟,柳枝在水里的倒影清晰可见。

在我划动船桨的时候,我的爱人弹起古琴唱道:

除了荷花,

还有什么花对水和阳光都那么了解?

除了荷花的心,

还有什么对大地和天空都那么熟检?看吧,我的爱人,这金色的花或高或低流于水波,正如你我沉浸在亘古的爱情中,沉浸在永不消退的爱情中。划动你的桨吧,我的爱人,让我拨动我的琴弦,让我们沿垂柳而行,也莫忘饱览睡莲的娇姿。在拿撒勒有一位诗人,他的心正如莲花,他曾拜访过妇女的灵魂,他了解妇女自水中生出的干渴,了解她饱餐的嘴唇对太阳的饥求。人们说他在加利利行走,我说他正和我们一起泛舟。你没看见他的脸吗,我的爱人?你没看见在柳枝和树影交汇的那里,他和我们一起划动?爱人啊,真幸运我们能体会生命的青春,能领略生命中歌唱的欢乐!但愿你能永远手执木桨,愿我能永远拨动琴弦,在阳光下荷花欢笑的地方,在杨柳垂入水波的地方,弹奏出他的歌调。划动你的桨吧,我的爱人,让我拨动我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