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0年那个冬天,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寒冷与饥饿同时侵袭着这座城市。

文师傅一家早就揭不开锅了,锅底仍然烧着柴禾,很旺地燃着,半锅水沸滚着,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大林那一年10岁,大秀8岁。两个眼巴巴地望着清汤寡水的锅,一团一缕的雾气笼罩在他们的头上。先是大林的肚子咕咕噜噜地响了一阵,大秀的肚子仿佛受到了传染,也没命地响了起来,于是,两人就拼命地嗅着蒸气,蒸气淡得没有一丝荤腥,两个孩子就挺悲凉的样子。

母亲淑贞正望着窗外茫茫的雪地在发呆,该想的法都想过了,能吃的都已经吃了,真的没什么再能吃了。母亲淑贞只能冲着外面的雪地发呆了,她是个女人,见不得孩子饥饿的模样,她心疼,疼得发紧。

那一年的冬天,不仅文师傅一家在忍饥受饿,全国的老百姓,上至伟人毛泽东都在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文师傅一家面对着一锅白开水的日子也就不足为奇了,文师傅一家和许多家庭一样,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饿。

文师傅袖着手很惶惑地在屋里走,他这种走法是和厂长老苏学来的。老苏遇到头疼的事时,也是这么走。老苏在厂里总是说一不二,样子就很权威,于是许多工人都崇敬老苏的一举一动。文师傅在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天,无意地学着厂长老苏的样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文师傅走了一趟,又走了一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寻找吃食的办法,他想起了城外的西大河。夏天的时候,他偶尔能在那里抓到一两条鱼,既然河里有鱼,那就是文师傅一家的希望。想到这儿文师傅有些兴奋,他紧了紧腰带,冲淑贞说:我出去一趟。

淑贞对文师傅的话已经感到麻木了,一个冬天他已经无数次地说过这样的话了,然后出去,大部分时候,他都会空手而归。淑贞脑子里像外面的雪地一样,空荡一片。

文师傅走过灶台时,想喊上大林和自己去做伴,但他看见大林贪恋地正一口又一口地嗅着蒸气,他就没忍心叫上大林。走出门口那一刻,他听见大秀有气无力地冲他说:爸,饿,饿。

他回头望了眼大秀,大秀透过蒸气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里悲壮地说:孩子,你们等着吧,晚上让你们喝鱼汤。

结果是一家人晚上没能喝到鱼汤,第二天也没能喝上鱼汤,文师傅出事了。他掉进了冰窟窿。文师傅赶到西大河时,人们在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冰窟窿,许多人已先文师傅一步来到了西大河,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抓鱼。冰面上的冰窟窿比水里的鱼还多,很多人一无所获,垂着头袖着手走了,整个河面上仍留下几个坚定不移的人在冰窟窿面前守株待兔,文师傅别无选择地也只能在那里守株待兔了,他蹲在寒风刺骨的冰面上,望着冰窟窿里缓缓流动的清水,连鱼的样子也没有,他也有过短暂动摇的想法,可一想起大林和大秀笼罩在水雾里的两张小脸,他又打消了回去的念头。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有一条鲜活的鱼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就可以热热乎乎地喝鱼汤了。就在文师傅几乎近似绝望时,那条期盼的鱼终于出现了,文师傅顿时热血沸腾,他整个身体扑向了冰窟窿,鱼是被他抓到了,但他的人也掉进了冰窟窿,如果正常的情况下也没什么,他的双腿已经冻僵了,不听文师傅使唤了,直到第二天文师傅才在下游被人从另一个冰窟窿里捞了上来,文师傅手里扔死死抓着那一条尺把长的鱼。

淑贞得到这一消息时,顿时晕了过去。

大林和大秀奔向西大河时,看到了父亲僵硬的身体躺在岸边的雪地上,手里仍举着那条鱼。两个孩子瞪圆了眼睛,他们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直到他们喝完了父亲用生命换回的那条鱼做成的汤时,他们才哭出了声音。那一刻,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父亲已经远离他们而去了。他们失去了父亲,但他们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