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殊途同归
由于是政治局委员的直系亲属,玛丽亚·格拉西莫夫和她女儿卡特琳总是享受类似要员的待遇。一辆克格勃的汽车把她们从库图佐夫大街一幢有人警卫的一套八居室公寓中接出来,送往主要供国内班机使用的弗努科沃机场。她们在机场的贵宾专用休息室内等候。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里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比使用这个休息室的人多。今天早晨在场的几个都在各司其职。一位服务员接过她们的帽子和外套,另一位把她们领到一张长沙发旁边,第三位走上前来问她们是否要来点吃的或喝的。她俩只要了咖啡,别的什么也没有要。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们的穿着。衣帽寄放处的女服务员抚摸着她们那两件手感极好、滑溜溜的毛皮大衣。她突然产生一种想法:当年她的祖先看待沙皇时期的贵族时,或许也曾有过像她对这两位女士产生的羡慕之情。她俩不与其他人交谈,只是坐在那里边喝咖啡,边望着大平板玻璃窗外停放的飞机;她们俩的警卫人员坐得离她们远远的。
玛丽亚·伊万诺夫娜·格拉西莫夫其实并不是爱沙尼亚人,只不过五十年前在那里出生而已。她的家人全都是俄罗斯人。爱沙尼亚这个波罗的海沿岸的小国,在沙皇时期一直是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只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有过一段短暂的“解放”——这是那些捣乱分子的说法,在那段时间里,爱沙尼亚的民族主义者使俄罗斯人日子很不好过。在她的记忆中,孩提时的塔林并不那么美好,不过和其他孩子一样,她仍结交了一些终生的好朋友。即使在她与一位年轻的党务工作者结婚之后,他们的友谊依然如故。但是使大家——尤其是她的大多数朋友——惊讶的是,她丈夫竟成了苏联政府中那个最惹人憎恨的机关的头子。更有甚者,他是靠压制持不同政见者而平步青云的。尽管如此,她与那些童年时结交的朋友之间却一直保持着那份情谊,这说明了她是个性情中人。由于她的帮助,有五六位朋友才没有被下放到劳改营受苦,或者从管得较严厉的地方被调到管得较松的地方。由于她的影响,她的朋友们的孩子都上了大学。那些在儿童时代曾因为她的俄罗斯名字而讥笑过她的人,就没有这个福气了,不过她还是帮了其中一个人的小忙,就算是慈悲为怀吧。尽管她很久以前就搬到了莫斯科,但由于她的所作所为,她在塔林那小小的郊外社区仍有一些影响力。当然,她丈夫只陪她去过童年时期的家乡一次,这也是她在那边没有给人留下坏印象的原因。她为人并不坏,只不过是像以前的公爵夫人们那样,经常随意利用她所具有的间接特权罢了,不过她倒没有什么恶意。她脸上那端庄的气度也非常像个公爵夫人。二十五年前的她容貌秀美、亭亭玉立,如今风韵仍不减当年,而且更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在丈夫的正式社交场合中,她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这种游戏中扮演着她自己的角色——当然,跟西方政治家的夫人们相比,她还逊色不少,但她也得注意自己在言谈举止上要恰如其分。在这种场合中的锻炼此刻真帮了她的大忙。现在无论谁在观察她,都绝不会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丈夫只告诉她在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去等着,其他的问题不准问,并且要她一定得按他说的去做,不要考虑任何后果。他向她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厨房里的自来水正哗哗地流着,他的语气是那么单调、冷静。这是自一九四一年德国攻占塔林以来,她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但是德国人的占领给她留下的教训之一就是:能够幸存下来是非常重要的。
她女儿对她们现在所做的事一无所知。想从她的反应来判断目前的处境是不可靠的——卡特琳跟她母亲不一样,她到目前为止从未遭遇过危险,只是偶尔遇到过一些小麻烦。她是他们的独生女,现在是莫斯科大学一年级的学生,正在攻读经济学。她跟大学里一些具有类似家庭背景——至少是部长级的达官贵人家庭——的同学一起外出旅行过。她已经是党员了——十八岁是入党的最低年龄限制,也尽到了身为党员的义务。去年秋季,她曾和一些同学到校外去帮助收割小麦,不过主要还是为了事后在共青团机关报《共青团真理报》第二版上刊登的那张照片而去的。这倒不是因为她喜欢这一套,而是因为莫斯科有新的规定:“鼓励”高级干部子女——至少在表面上——表现出跟别人一样参加劳动的样子。结果很糟糕。那次劳动回来时,她带回一个新男朋友。她母亲不知道他俩是否已很亲密了,也不知道那小伙子是不是因为看见警卫或者知道她父亲是谁而吓坏了?他是否把结识她作为进入克格勃的一块跳板?抑或他是属于根本不在乎这些的新生代?她女儿就是这类人。她入党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父亲的职位可以使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份好工作。此刻她正不声不响地坐在母亲身边阅读一本西德的时装杂志——这种杂志现在在苏联可以公开出售,并考虑着她去学校上课时,要穿什么样的西方时装。她的母亲此刻却在想,对一个十八岁的人来说,世界似乎近在眼前,但又似乎远在天边。这取决于一个人的心情,而她的女儿还得学会如何去认识这其中的道理。
大约在她们喝完咖啡的时候,广播里传来登机通知。她们等候着。她们不上去,飞机是不会起飞的。最后,等广播最后一次通知时,一名服务员拿着她们的上衣和帽子,另一名则领着她们和那名警卫下楼,来到她们的汽车前面。其他乘客已经坐上大客车到了飞机旁边——俄国人还没有使用旅客登机桥,她们的车到了之后,她们就直接顺着梯子走上飞机。空姐热情地把她们领到飞机前部的头等舱座位上。当然,这儿的座位并不叫头等舱,但座位宽一些,前面放腿的空间也大一些,而且都是预先保留的。飞机于莫斯科当地时间十点起飞,先在列宁格勒降落,然后飞往塔林。刚过一点钟,飞机就在塔林降落了。
“这么说,上校,你对审讯对象的活动已经得出了初步结论?”格拉西莫夫漫不经心地问道。瓦图京立即看出主席似乎有心事。他本应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因为现在离政治局开会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主席同志,他的事能写成几本书。菲利托夫实际上接触到了我们所有的国防机密。他甚至曾参与制定国防政策。关于他的所作所为,我的初步结论就要写三十页。全面的审讯将需要几个月时间。”
“不要光注重速度,做得彻底些比较重要。”格拉西莫夫随便应付了一句。
瓦图京没有反应。“好吧,主席同志。”
“很抱歉,政治局今天早晨要开会。”
瓦图京上校双腿并拢,脚后跟一靠立正敬礼,随即转身离开了。他在接待室看见了戈洛夫科。他们两人相互认识。在克格勃学院里,他俩相隔一个年级,他们的晋升速度大致上也差不多。
“戈洛夫科上校,”主席的秘书说道,“主席现在必须离开了。他建议你明天上午十点再来。”
“可是——”
“他就要走了。”秘书又说了一句。
“那好吧。”戈洛夫科说着站起来。他和瓦图京一起走了出去。
“主席很忙啊。”瓦图京出门的时候说道。
“我们难道就不忙吗?”门关上之后,戈洛夫科说。“我原先以为他急于要这份报告呢。我早上四点钟就来这儿写这份该死的报告了!唔,我要去吃早餐了。第二处的情况怎么样,克莱门蒂·弗拉基米洛维奇?”
“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人民付给我们工资不是要我们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什么都不做。”他也是一大早就来写报告的,此刻也已饥肠辘辘。
“你一定也饿了吧。跟我一块儿去吃早餐怎么样?”
瓦图京点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向餐厅走去。高级军官——上校以上——有间专用餐厅,里面有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前来这里吃饭的人从不间断。克格勃的工作是不分昼夜的,这种不规则的工作日程造成了工作人员不规则的吃饭时间。餐厅的伙食不错,高级军官餐厅的伙食更好些。餐厅很安静。人们在这里交谈时,即使谈的是体育比赛,也都近乎窃窃私语。
“你现在不是在参加军控谈判吗?”瓦图京啜了口茶问道。
“是啊——照顾那些外交官。你知道吧,美国人认为我是军情局的人。”戈洛夫科扬了扬眉毛,一来是觉得美国人很可笑,二来也是向他的同校但不同届的校友表明他的掩护身份有多么重要。
“真的?”瓦图京有些吃惊。“我倒觉得他们的消息满灵通的——至少……唔……”他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不好再往下说了。我也有些不能说的事,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
“我觉得主席正为政治局会议的事务伤脑筋呢。有谣传说……”
“他还没有准备好。”瓦图京像个熟知内情的人那样悄悄地、充满自信地说道。
“你敢肯定?”
“那还用说。”
“你站在哪一边?”戈洛夫科问道。
“那你站在哪一边呢?”瓦图京反问道。两人互相看着,都露出神秘的表情,接着戈洛夫科变得严肃起来。
“纳尔莫诺夫需要一次机会。军控协议——如果那些搞外交的赞成并同意这项协议——将会对我们有利。”
“你真的这么认为?”瓦图京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是的。我得变成一个了解双方武器的行家。我了解我们有什么,也了解他们有什么。凡事要适可而止嘛。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就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开枪。有钱可以花在更有用的地方。有些事情需要加以改变。”
“你说这话可得当心点儿。”瓦图京提醒他道。戈洛夫科跑过很多地方。他到过西方。许多去过西方的克格勃人员回来之后都会有许多令人惊讶的言论——只要苏联能做这个,做那个,或者做这么……瓦图京感到有些话很有道理,但他生来就是个比较小心谨慎的人。他是二处的人,要注意防范各种危险;而戈洛夫科是一处的人,是专门找机会的。
“我们难道不是祖国卫士吗?如果我们不能说,那还有谁能说呢?”戈洛夫科说完之后,接着又打起了退堂鼓。“当然,要谨慎,任何时候都在党的指引下——可是连党也认为有必要进行改革。”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没有异议。苏联的每家报纸都在谈论有必要采用新的办法,但是每一篇这样的文章都得经过某个重要人物的首肯,而且此人在政治上必须纯洁无瑕。党是从来不会错的,这一点他们都知道,可是它的领导集团的思想肯定发生了许多变化。
“遗憾的是,党没有看出让它的卫士们好好休息一下的重要性。人一疲惫就容易出错,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
戈洛夫科凝视着眼前的鸡蛋,过了一会儿把嗓门压得更低。“克莱门蒂……我们此刻来个假设:假如我知道有一位克格勃高级官员正与一位中情局高级官员会晤。”
“有多高?”
“比处长高。”戈洛夫科的回答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说什么官衔,但已暗示得很清楚了。“假如由我来安排他们之间的会面,但他又对我说,我没有必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最后我们再假定这位高级官员的行动……有些可疑,那我应该怎么办?”他问道。他所听到的回答跟书上讲的一模一样:
“那你应当给二处写一份书面报告。”
戈洛夫科差点被早餐呛到。“什么话嘛,我还不如立即用一把刀割断自己的喉咙,省得别人花时间大费周章来进行审讯了。有些人是不容怀疑的——或者说手中有很大的权力,所以没有人敢怀疑他们。”
“谢尔盖,如果说我在过去几周之内明白了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没有人是不能怀疑的。我们现在正在处理国防部里一位高级军官的案子……你是不会相信的。我几乎也不敢相信。”瓦图京举手示意服务员去拿一壶茶来。这个空当使戈洛夫科有了考虑问题的机会。戈洛夫科对国防部的情况很熟悉,因为他接触到战略武器方面的工作。这个人可能是谁呢?那里没有几个人是克格勃不能怀疑的——克格勃几乎从不提倡对某个人不可怀疑,在国防部的高层中就更少了,而国防部是克格勃应当重点怀疑的部门,但是……
“是菲利托夫吗?”
瓦图京的脸色突然变白了,情急之下犯了个错误:“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天哪,去年他向我介绍过中程导弹方面的情况。我听说他病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恕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这件事离开这张餐桌就不能再谈了,不过——是啊,菲利托夫为……为境外的人工作。他已经招供了,现在初审已经结束。”
“但是他什么都知道呀!军控谈判小组的人应当了解这一点才对。这一来,我们整个谈判的基础就变了。”戈洛夫科说道。
这倒是瓦图京不曾考虑到的,但政策方面的决策就不是他的职责了。毕竟他只是个专管某个领域的军官而已。戈洛夫科的估计也许是正确的,但是规定总归还是规定嘛。
“目前这个消息还是严加封锁的,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可别忘了。”
“封锁消息对我们可能有利也有弊,克莱门蒂。”戈洛夫科提醒他,同时在琢磨是否应该把这事告诉谈判小组。
“这倒是真的。”瓦图京表示同意。
“你们是什么时候逮捕他的?”戈洛夫科问道。瓦图京告诉了他。这个时间……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把谈判问题一下子抛到了脑后。“主席跟中情局的一名高级官员至少见了两次面——”
“是谁,什么时候?”
“星期天晚上和昨天早上。那个人叫杰克·瑞安,在美国谈判小组中的角色跟我一样,不过他是搞情报的,不像我以前是搞外勤的。对此你有何高见?”
“你能肯定他不是外勤部门的人?”
“是的。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在哪个房间里办公。这个问题是确定无疑的。他是一名高级情报分析人员,只是个坐办公室的。他是中情局情报副局长的特别助理。在此之前,他是驻伦敦高级联络小组的成员。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外勤工作。”
瓦图京喝完杯中的茶之后又续了一杯。接着他在一片面包上抹了些黄油。他从容、冷静地思考着这一切。要拖延时间,不作回答并不难,但是——
“这些只是一些异常活动。也许主席正在做一件非常敏感的事——”
“是的——也许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戈洛夫科说道。
“你是一处的,谢尔盖,可是你具有我们二处的思维方式。很好嘛。在一般情况下我们把掌握的消息汇集起来,然后送到第二处处长那里,但像这件事就不一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主席身边有警卫人员,应当把他们带来问话。这种事要干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我的上司会去找——找谁呢?”瓦图京反问道。“我想,他得去找一位政治局委员,也许得找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可是……菲利托夫案件正在秘密审理之中。我认为主席也许希望利用它作为政治筹码,既可以要挟国防部长,又可以对付瓦尼耶夫……”
“你说什么?”
“瓦尼耶夫的女儿当了西方的间谍——唔,确切地说吧,是递送情报。我们把她攻破了,而且——”
“这件事怎么没有公开?”
“她又回去工作了,是主席的命令。”瓦图京回答说。
“克莱门蒂,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想主席是在想办法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可是跟中情局的人见面,这又……你真的肯定这件事吗?”
“两次会面都是我亲自安排的。”戈洛夫科说道。“第一次肯定是在美国人来之前就定下来了,我只不过作了些细节上的安排。第二次是瑞安提出来的。他暗中递给我一张纸条——像一个刚接受过培训的特工,干得还不错。他们是在巴里卡德那亚电影院见面的,我刚才跟你说了。克莱门蒂,现在正在发生一件非常蹊跷的事。”
“看来是这样。可是我们没有——”
“你的意思是——”
“谢尔盖,调查是我的工作。我们只知道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况,而且不难作出解释。搞调查是急不得的,否则适得其反。我们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必须把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汇集起来加以分析,然后我们可以去找我们的处长,他能授权我们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你觉得没有上级的批准,凭我们两个小上校就能擅自行动吗?你要把所了解的所有情况都写出来,然后交给我。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写完?”
“离我去参加谈判还有——”他看了看表。“两个小时。会谈要到下午四点才结束,接着还有一场招待会。美国人晚上十点钟走。”
“招待会你能不能不参加?”
“可以是可以,不过会有点奇怪。”
“下午四点半到我办公室来吧。”瓦图京正经八百地说道。这时,比他早一年当上校的戈洛夫科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遵命,上校同志。”
“雅佐夫元帅,国防部方面有什么看法?”纳尔莫诺夫问道。
“不能少于六个小时。”国防部长答道。“有了这段时间,我们把大部分敏感的东西藏起来应该没问题。你知道,虽然检查美国人的设施可以使我们获得不少情报,但我们基本上是不愿意让他们来检查我们的设施的。”
外交部长点点头说:“美国人要求的时间可能更短,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定为六小时。”
“我不同意。”政治局委员们的目光一起投向亚历山德罗夫。这位党内理论家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再次表露无遗。“削减我们的武器库本身就够糟糕的了,还要让美国人来检查我们的工厂,来公开获取我们所有的秘密,这简直是疯了。”
“米哈伊尔·彼得洛维奇,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纳尔莫诺夫总书记耐心地说道。“继续下一个问题的讨论吧?”他看了看坐在会议桌四周的人。大家点点头。总书记在笔记本的讨论项目上打了个钩。他向外交部长作了个手势。
“六个小时,不能再少了。”
外交部长在助理耳边轻声下达指示,助理随即离开会议室给首席谈判代表打电话。接着外交部长身体前倾,继续发言。“现在就剩下到底哪些武器应当销毁的问题了——当然,这是最棘手的。这个问题还需要一个回合的谈判——长长的回合。”
“我们确定三个月之后举行高峰会议。”纳尔莫诺夫说道。
“是啊,到那个时候就应当解决了。在这个问题上的初步试探还没有遇到严重的阻力。”
“那么美国的防御体系呢?”亚历山德罗夫问道。“那些体系怎么样了?”大家的头又都转了过去,不过这一次却把目光落在克格勃主席的身上。
“我们对美国的运茶快船工程的渗透工作还在继续。正如你们大家已经知道的,那个计划和我们的亮星工程非常类似,当然在一些最重要的领域,我们看来还是处于领先地位。”格拉西莫夫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笔记本。
“美国人正在研究如何击落我们的导弹,而我们还要把自己的导弹部队裁掉一半?”亚历山德罗夫忿忿不平地说道。
“我们在进行这项研究的同时,他们也得把自己的导弹部队裁掉一半嘛。”纳尔莫诺夫立即指出。“米哈伊尔·彼得洛维奇,我们在这方面已经研究了三十多年,而且比他们花的力量更大。”
“我们的试验结果也遥遥领先,”雅佐夫指出。“而且——”
“这一点他们知道。”格拉西莫夫插了一句。他指的是美国人从那架“美女眼镜蛇”飞机上所观察到的那次试验,但是雅佐夫并不知道,而且就连克格勃也没有弄清楚美国人是如何观测到的,他们只是发现美国人已经知道了那次试验的情况。“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嘛,对不对?”
“可是他们并没有提起这件事情。”纳尔莫诺夫说道。
“对这种事情美国人偶尔也会保持沉默。他们对我们的防务活动的某些技术层面表示不满,而不是对所有的活动,因为他们害怕暴露自己的情报收集渠道。”格拉西莫夫随机应变地作出了解释。“他们大概也进行过类似的试验,不过我们还不知道。在需要保密的时候,美国人也会守口如瓶的。”陶西格就从来没能够搞到过那方面的情报。格拉西莫夫向后靠回椅子上,让别人接着发言。
“换句话说,双方仍将像以往一样各行其道。”纳尔莫诺夫下了个结论。
“除非我们能迫使他们让步。”外交部长说道。“但这不大可能。在座的诸位有谁认为我们应当限制自己的导弹防御计划?”没有人说话。“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指望美国人在实际的做法上会有多大的改变呢?”
“如果他们领先我们怎么办?”亚历山德罗夫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米哈伊尔·彼得洛维奇,”纳尔莫诺夫抓住这一时机说道。“为什么看起来美国人总是走在我们前面呢?”他向聚集在这里的高级干部们提出这个问题。
“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并不是因为他们有通天的本领,而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因为我们没有把自己的经济搞好。这样一来,雅佐夫元帅就无法向我们的军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武器装备,我们的人民无法得到他们所翘首盼望的美好生活,我们也没有能力与西方平起平坐。”
“我们的武器可以使我们与他们分庭抗礼。”亚历山德罗夫提出反驳。
“可是在西方也具有这种武器的情况下,我们的武器能给我们什么优势呢?在座的各位有谁会满足于跟西方平分秋色?我们的武器能使我们与西方抗衡,”纳尔莫诺夫说道。“但是一个国家是否伟大,绝不仅仅在于它的杀戮能力。我们如果要击败西方,靠核武器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们想让中国人来继承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纳尔莫诺夫顿了顿。“同志们,如果我们想取得胜利,就必须让我们的经济运转起来!”
“它一直在运转嘛!”亚历山德罗夫说道。
“在哪些方面?在座的各位有人知道吗?”瓦尼耶夫这一问,顿时使会议室的气氛活跃起来。
大声的激烈争论持续了好几分钟后,才慢慢恢复了政治局开会时那种正常的、心平气和的讨论。纳尔莫诺夫想通过这次试探,看一看反对派有多大的能耐。他认为自己这派比亚历山德罗夫那派略占上风。瓦尼耶夫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亚历山德罗夫是指望他假装站在总书记这边的,是不是?总书记仍然有雅佐夫的支持。他还利用这次会议谈了改革的必要性,指出经济改革是增强国防力量的途径——这么说当然没错,而且也是亚历山德罗夫及其一伙人难以否认的,并以此来消除直接谈经济问题可能引起的争吵。纳尔莫诺夫的判断是,采取这种先发制人的办法,使他有机会再次估量对方的实力;把这个问题先提出来,至少可以使对方暂时按兵不动。此刻他只能抱这样的希望。他提醒自己,明天还得继续奋战。一旦军控谈判成功,他坐在这把交椅上的权力将会增加几分。人民会喜欢的——在苏联历史上,民意第一次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一旦销毁武器的种类和具体进度表确定下来,他们就会知道可以省出多少钱来。那时候纳尔莫诺夫就能坐在这把交椅上主持会议,利用这笔钱换取他在政治局中更大的权力,因为委员们都会为他们自己所宠爱的项目竞相争取经费。即使亚历山德罗夫想干涉也无能为力,因为他的权力基础是意识形态而不是经济。纳尔莫诺夫心想自己可能会大获全胜。有国防部长的支持,有瓦尼耶夫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在这场冲突中可稳操胜券。届时他将按自己的想法来整治克格勃,并迫使亚历山德罗夫告老还乡。决定最后摊牌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在条约方面要达成共识。他非常乐意用一些小利益来换取对他的支持,以巩固他自己的地位。在这个问题上,西方一定会大吃一惊,但是有朝一日他们会更惊讶地发现,一个生机勃勃的经济体制使他们的头号竞争对手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纳尔莫诺夫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只有做到这一点之后,才能谈怎么使国家的经济振兴。此外还有一个目标,而且是一个三代人都没有改变的目标,不过西方总是找出一些新方法予以漠视。纳尔莫诺夫此刻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个目标,但它并非不存在。
最后一个回合了,真是谢天谢地啊,瑞安思忖着。紧张的心情又回来了。今晚的事应该不会出现意外——问题是,瑞安不知道格拉西莫夫的家人会不会出事。在这个问题上,“保密范围”再次使他感到讨厌,把格拉西莫夫和“枢机主教”两个人带出去的任务居然会如此简单,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他本人是绝对想不出这种办法的。这全是里特的精心安排,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倒还真有两手。
这次是俄国人先发言。在发言进行了五分钟的时候,他们就提出了现场检查应当提前多少时间通知对方的问题。瑞安希望最好是不提前通知,但这是不合理的。能看看对方导弹的内部结构固然好,但却没有多大必要。只要数一数发射架和核弹头就行了。这种快速检查大约十小时就已绰绰有余——如果有卫星协调配合对地面进行监测,以防止对方搞小动作,那么检查速度就更快了。俄国人建议提前十个小时。欧内斯特·艾伦在回答时提议三个小时。两小时之后,双方分别退让为七小时和五小时。又过了两小时,美方代表出乎意料提出六小时的提议,苏联首席代表点头表示同意。双方首席代表同时起立,隔着桌子握手言欢。瑞安很高兴,因为会谈终于结束了,不过他仍然认为应该力争到五小时。毕竟他和戈洛夫科都认为四个小时是可行的,不是吗?
花他妈的四个半小时在一个数字上讨价还价,也算是史无前例的记录了,瑞安心想。大家起身离开会议桌时还有人鼓了掌。瑞安加入了走向最接近会议室的男洗手间的行列。几分钟后他走出来时,戈洛夫科正在等他。
“你们的人对我们是手下留情了。”戈洛夫科说道。
“我想由于这事不是我管,所以你们才有这么好的运气。”瑞安说道。“我们在两三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所花的精力太多了。”
“你觉得它们是鸡毛蒜皮?”
“相对于一幅宏伟蓝图而言……呃,它们还是挺重要的,但又不算特别特别重要。主要是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飞回家了。”瑞安说道,语气中流露出某种不安。事情还没有完呢。
“想回家啦?”戈洛夫科问道。
“不完全是,不过也差不多啦。”这次使我紧张的不是坐飞机,老兄。
机组人员在莫斯科河畔的乌克兰大饭店下榻,分别挤在几个大房间里。大家都去“友谊商店”买了纪念品,能去看的地方也都去看了,不过每次都要留人看守飞机。此刻他们已集体结账退房,登上了一辆有五十个座位的游览车。游览车载着他们跨过莫斯科河,向东驶往加里宁大街,直奔机场。在交通不太拥挤的情况下,半小时就到了。
冯艾希上校到达机场时,负责维修保障的英国航空公司地勤人员即将完成给飞机加燃油的工作。在一旁监督他们的,一个是机组负责人、把这架飞机看成是“自己财产”的军士长,另一个是即将坐在VC-137右座上担任副驾驶的上尉。机组人员通过克格勃检查关卡的时候,那些克格勃人员一丝不苟地核查了每个人的证件。检查结束后,机组人员鱼贯登上飞机,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就开始为这架改装的波音707做飞回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准备工作。冯艾希把手下的五个人召集到驾驶舱,借着播放中的歌曲的背景音乐,告诉他们今晚将要做的“略为超出常规”的事。
“天哪,长官,”军士长说道,“这还真有点超出常规呢。”
“生活中如果没有一点刺激,那有什么意思?你们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吗?”冯艾希问道。大家点点头。“那我们就开始干活吧,伙计们。”冯艾希和副驾驶拿起检查单,和军士长一起开始飞行前的检查工作。大家都认为,能平平安安回家就谢天谢地了——他们觉得还是能让飞机飞离跑道的。军士长随口说了一句,这种鬼天气还真够冷的。他们全都戴上了手套,穿上空军发的皮夹克,然后绕着飞机不紧不慢地开始检查。第八十九空运联队在运送“贵宾”往返于世界各地的任务中,一直保持着零事故的记录,因为他们对所有细节都从不马虎。不过这时冯艾希心里直嘀咕着,不知他们的七十万小时零事故的飞行记录会不会在今晚被打破。
瑞安已将行李收拾完毕。他们将于招待会结束后直接去机场。他决定刮一刮胡子,再刷刷牙,然后把剃须用具放进那只可以放两套衣服的小手提箱里。他身上穿的是一套在英国买的西装,在当地的气候条件下穿在身上还挺暖和的。不过他提醒自己,如果下次来莫斯科再碰上冬天,他一定要把长内衣裤带来。出发时间快到了,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坎德拉。
“要飞回家了,很开心嘛。”坎德拉说道。
“是啊。”瑞安说着轻声笑了笑。
“我想我还是可以帮你一点忙的。”他说着拎起那只小手提箱,这样瑞安就只需要拎公文包了。他们一起走上电梯,从七楼来到九楼,再从九楼等另一部电梯把他们送到下面的大厅。
“你知道这建筑是谁设计的?”
“一定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坎德拉回答说。“他们建造的新大使馆也是请他设计的。”两人相视大笑。这个故事用作好莱坞灾难电影的题材倒满不错的。这幢大楼里的各种电子装置,大概可以组装成一台大型计算机了。不一会儿电梯来了,他们随电梯下到大厅。坎德拉把手提箱递给瑞安。
“祝你成功。”坎德拉说完便走了。
瑞安走出大楼,朝一排停着的汽车走去,把手提箱放进其中一辆的行李厢。今晚天朗气清,夜空中星光闪烁,北边的天际似乎有极光在闪动。他曾听说在莫斯科偶尔也能看见这种自然现象,不过倒还没有亲眼见过。
十分钟后,车队出发向南驶往外交部。尽管瑞安对这个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城市不大了解,但这段行车路线他还有点印象。汽车很快地就开上了小小的环形车道,车上的人被领进了外交部大楼。这次招待会不像上次在克里姆林宫的那次那么精心安排,毕竟这次会谈的成果有限。由于高峰会议日益接近,下一回合的会谈将很棘手,幸好会谈地点安排在华盛顿。新闻记者早已在等候,主要是报社的,只有少数几架电视摄像机。瑞安的大衣刚被人接过去,就有个人走上前来。
“是瑞安博士吗?”
“有什么事?”瑞安转过身。
“我叫迈克·帕斯特,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华盛顿方面有报道说你与证券交易委员会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瑞安哈哈笑起来。“天哪,能不谈武器问题,换换花样真是太好了。我原来说过,我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我想那些傻瓜——请你不要引用这个词——那些人现在终于弄清楚了。很好嘛。不过我原本也没有想过非要请律师不可。”
“有传言说,中情局曾插手——”没等他说完,瑞安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跟你说,你先跟你们的华盛顿总部打个招呼,如果他们能宽限一两天,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我就把我处理的方法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他们。我的每一笔交易都是通过计算机完成的,而且每样东西都有打印件,这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是为什么——”
“这不用你说,”瑞安说道。这时一位服务员从旁边走过,他伸手拿了一杯葡萄酒。他得拿一杯在手上,但今晚只能喝一杯。“华盛顿那边也许有人想给中情局出难题。不过,看在老天的分上,这话也请你不要引用。”
“会谈进行得怎么样?”记者换了话题。
“你可以从欧尼那儿了解到具体细节,不过我个人觉得挺好的,只是我的话不供发表。当然不如上次谈得好,还有许多问题要留待以后解决。我们解决了一两个大问题,我们对此行所抱的希望也仅此而已。”
“在峰会之前,协议能如期达成吗?”帕斯特接着问道。
“不供发表。”瑞安立即说了一句。帕斯特点头表示同意。“我觉得可能性超过三分之二。”
“中情局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们不应当过问政治,对吧?从技术层面来看,我想削减百分之五十我们还是可以接受的。其实这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是不是?但总是‘好事’嘛。这话你可以引用。”
“你希望我怎样引用呢?”帕斯特问道。
“就说是一位政府部门的小官员说的。”瑞安笑了笑。“行了吧?欧尼大叔可以代表官方发言,我没有这个资格。”
“这次会谈对纳尔莫诺夫继续掌权会产生什么影响?”
“这我可不在行。”瑞安的谎话简直是脱口而出。“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一孔之见,是外行话。”
“这么说……”
“这个你得去问别人了。”瑞安建议道。“问我一些真正重要的事吧,比方说‘在第一轮比赛中红皮橄榄球队应该派谁上场’这类问题。”
“奥尔森,就是贝勒大学的四分卫。”记者立即回答。
“我很喜欢在宾州那场球赛结束阶段的防卫,不过也许他会提早离场。”
“一路平安。”记者说着合上了手中的小本子。
“好啦,祝你这个冬天能过得愉快,老兄。”帕斯特走没几步又停下来。“你能不能私下里跟我谈一些关于被苏联人遣送回国的福利夫妇的——”
“谁?哦,是被他们指控进行间谍活动的那两口子?这不供发表,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这件事,这些全是胡说。不管怎么说吧,我无可奉告。”
“好吧。”记者微笑着走开了。
瑞安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他环顾四周寻找戈洛夫科,可是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他觉得有些失望。不管是不是敌人,他们总是有话可谈,而且瑞安已经逐渐喜欢跟他交谈了。外交部长到了,然后是纳尔莫诺夫。其他方面布置安排都很得当:小提琴演奏,摆有点心的桌子,用银盘托着葡萄酒、伏特加和香槟四处分送的服务员。美国国务院方面的人正与他们的苏联同行们聚集在一起。欧尼·艾伦与苏方首席代表两人谈笑风生,显得很开心。只有瑞安独自一人站着,这怎么行呢?他朝离他最近的一堆人走去,站在他们的外围,不时看看手表,呷一口酒,不过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时间到了。”克拉克说道。
到达这个地点真不容易。克拉克的装备已放进了从攻击中心通向指挥台围壳顶端的水密通道中。这段通道两端均有密封盖,与指挥台围壳的其他部位截然不同。一名艇员主动要求与克拉克一起进去之后,底端的密封盖便被关上并加以固定。曼库索抓起电话:
“检查通信设备。”
“很清楚,艇长。”克拉克答道。“准备工作全部就绪。”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动密封盖。”
“是,艇长。”
曼库索转过身宣布说:“现在由我接管指挥。”
“现在由艇长接管。”值日官传令。
“潜水长,排出三千磅水。我们要浮离海底。轮机舱,准备听命令。”
“是。”潜水长同时也是水手长。他向部属下达了一些必要的命令。舰上的电动平衡水泵向舰外排出了一吨半海水,“达拉斯”号缓慢地调节着自身的位置。曼库索向四周看了看。潜艇已处于战斗状态。火力控制跟踪人员已全部作好准备。拉米斯和领航员在一起。武器控制台的人员也已全部就位。在下面的鱼雷舱里,四根鱼雷发射管中都装上了鱼雷,其中有一管已经注满了水。
“声呐,我是指挥舱。有情况报告吗?”曼库索问道。
“报告指挥舱,没有。一切正常,长官。”
“很好。潜水长,将深度定为九十英尺。”
“是,九十英尺。”
他们首先必须使潜艇浮离海底,才能使它向前运动。水手长慢慢地、熟练地调整着潜艇的平衡,这时曼库索注视着深度表上的变化。
“深度九十英尺,长官。这很难保持。”
“操舰组,给我五节航速。舵手注意,右舵十五度,航向改为0—3—8。”
“是,右舵十五度,航向0—3—8,”舵手重复着命令。“长官,舵已成十五度。”
“很好。”曼库索看见陀螺仪上的指针转动,指示的航向为东北。五分钟后潜艇驶出冰层下方。曼库索下令以潜望镜深度航行。
又过了一分钟。
“升潜望镜!”曼库索下达命令。一名航信士官转动控制轮,潜望镜开始缓缓上升。当观测目镜离开甲板有一定高度时,曼库索喊道:“停!”
潜望镜上端在海面一英尺之下的位置停住。曼库索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阴影或浮冰。“上升两英尺。”此刻他是跪在甲板上指挥的。“再升两英尺后固定。”
艇长使用的是那架小的攻击潜望镜,而不是那架大的搜索潜望镜。搜索潜望镜的视野比较广,但它在雷达屏幕上留下的截面也比较大,容易被发现,他不能冒这个险。在过去十二小时里,舰内照明只使用了红灯。虽然红灯使得食物显得有些怪,但它可以使人有较好的夜视能力。他慢慢地扫视着海面,除了浮冰之外,他没有看见其他东西。
“平安无事。”他宣布道。“没有什么情况。升电磁监测系统。”随着液压系统的嗡嗡声,电子传感桅不断上升。纤细的玻璃纤维桅杆的直径仅半英寸,在雷达上是几乎看不见的。“收潜望镜!”
“我发现了那个水面监视雷达,方位0—3—8。”电磁监测系统操作员报告,同时报出了它的频率和脉冲特性。“信号很弱。”
“好了,伙计们。”曼库索抓起与水密通道相连的电话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艇长。”克拉克回答道。
“预备,祝你好运。”曼库索放下电话,转过身来。“将潜艇浮出水面,并随时准备紧急下潜。”
整整四分钟过去了。“达拉斯”号那黑色的舰桥围壳顶部冲破海面,正面对着最近的苏联雷达,以缩小它在雷达上的截面。要使潜艇保持在这一深度相当困难。
“克拉克,出发!”
“是。”
曼库索心想,由于海面有大量浮冰,那部雷达屏幕上一定有很多杂波。他注视着密封盖指示灯从表示关闭的短杠变成了表示开启的圆圈。
水密通道的上端有个平台,就在驾驶台下几英尺的地方。克拉克拧开水密门爬了上去,在梯子上的那名艇员的帮助下,他把橡皮快艇拽了上去。现在他独自一人在潜艇小小的驾驶台上——即围壳顶端的控制室——他把橡皮快艇摊在舰桥顶上,然后扯了扯给它充气的管子。压缩空气带着穿透黑夜的吱吱声进入橡皮快艇。听见这声音,克拉克心里直发毛。等橡皮快艇鼓得硬邦邦的时候,他告诉那个艇员关上密封盖。他抓起电话:
“全部准备完毕。密封盖已关好。两个小时以后见。”
“好吧。祝你好运。”艇长再次祝福他。
克拉克顺利地上了橡皮快艇。潜艇开始下潜,电动马达也已启动。水密通道下端的密封盖打开,那名艇员跳下来之后与艇长一起将它关闭。
那位水手长看见指示器上的圆圈变成横杠之后,随即报告说:“舰身已密闭,我们可以下潜了。”
“很好。”曼库索说道。“古德曼先生,现在由你继续指挥,你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由我指挥,”值日官说道。艇长向潜艇前部的声呐室走去。古德曼上尉立即指挥潜艇下潜向海底驶去。
曼库索心想,跟以前一样,还是琼斯当声呐长。潜艇向右,把安装在舰首的声呐阵列对准克拉克要去的方向。一分钟之后拉米斯也过来进行观察。
“你不想使用潜望镜是怎么回事?”曼库索问道。
“见到了自己的故土又不能靠近,实在令人难受……”
“他在这里。”琼斯用手指指了指显示屏。“速度达到了十八节。那个舰外推进器声音很小。是电动的吗?”
“对。”
“但愿他的电池别出问题,艇长。”
“是旋转阳极锂电池。我特地要来的。”
“精明啊。”琼斯轻声嘟哝着。他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给艇长,而此刻艇长竟又忘了自己已经戒烟。琼斯将烟点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知道吧,长官,我想起来我当时为什么要退休了……”琼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声呐屏上小艇的轨迹渐渐远去,自己的声音也渐渐地变小了。在潜艇后部的火力控制组没有多少事干,就不断报出小艇和潜艇的距离,琼斯专心地听着。“达拉斯”号上从没有这么安静过,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掩盖了香烟的气味。
克拉克几乎是平躺在橡皮快艇里。这快艇是橡胶尼龙做的,上面是绿灰两色相间的条纹,与大海的颜色相近。他们原先曾想再加上几块白色,因为在这一带冬季的海面上有冰,但后来意识到这里的航道上常有破冰船在工作,灰暗的海面上有个白点在快速移动也许反而会引人注意。克拉克最担心的是雷达。在一片杂波中是不容易发现潜艇航行的,但如果俄国人的雷达上有移动目标显示设置,那么监测海面的那台普通计算机就可以锁定移动速度达二十节的目标。橡皮快艇本身高出水面的部分仅一英尺,电动马达又比橡皮快艇高出一英尺,上面涂着吸收雷达波的物质。克拉克保持头部与马达齐平,心中再度怀疑他身上的那六块金属是不是大到会被雷达发现。他知道这种想法没有道理——这些金属片就连机场的金属探测器都没有测出来,但是一个人如果独自处于危险境地中,往往思绪就特别活跃。他心中思忖,这时还真不如糊涂一点好。聪明只能使人意识到干这种事情有多么危险。这次任务完成之后,等恐惧紧张的心情消退之后,你就可以冲个热水澡,然后洋洋得意地回味自己如何勇敢、机智了,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看来,干这种事情看来还真的挺危险,更不用说是愚蠢了。
前方的海岸线已清晰可见,在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呈现出一系列黑点。这看上去极其平常,但它却是敌国的领土。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感到浑身一股凉气,周围甚至比夜晚清新的空气更让人觉得寒冷。
至少海面上还是挺平静的,他心里在想。实际上如果海面上出现两三英尺高的碎浪,对雷达更为有利。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可以快速航行,而且使他心里更加舒坦。他朝后看了看,发现橡皮快艇后面的尾流不长,等接近港口时他一减速,尾流还要缩短。
要有耐心,他告诫自己,然而这根本没有用。他没什么耐心。谁愿意等待呢?他问自己。如果一件事情一定要发生,那就让它发生并使之尽快结束。鲁莽行事固然不是稳当的办法,但至少当你开始行动的时候,你有事可干。他在教别人怎么去做这种事的时候——当教官是他的老本行,总是要求他们要有耐心。你这个可恨的伪君子!他暗暗责骂自己。
从港口的浮标就可以知道离海岸已经不远了。他把速度减至十节,然后减至五节,最后降到了三节。这时电动马达的嗡嗡声几乎已听不见。克拉克将橡皮快艇驶向一个年久失修的码头。这码头一定有年头了;由于冬季里浮冰的碰撞和冲击,它的桩子已是伤痕累累。他慢慢地拿出微光夜视仪,把这一地区仔细观察了一番。他没有看见任何动静,但却已经可以听见一些动静,主要是从水面上传来的车辆声,还有阵阵音乐声。今天是星期五,即使在苏联,饭店和餐厅里也有人在举行晚会。人们在跳舞。实际上,他的行动计划就有赖于这里的夜生活——爱沙尼亚的夜生活比苏联其他地方活跃。正如向他作情况简介的人所说,这是个废弃的码头。他把橡皮艇驶入港口,小心翼翼地把它拴在一根木桩上——如果它漂走了,那他的麻烦就大了。木桩旁边有架梯子。克拉克迅速脱掉工作服,握着手枪爬了上去。他第一次注意到港口的气味。这种气味跟美国港口的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很浓的船底油污气味之外,还夹杂着码头上的烂木头味。在北边,有十来艘渔船停靠在另一个码头上。南边还有个码头,堆了些木料。看来这个港口正在重新修建,难怪它现在是这副样子,克拉克心想。他看了看手表——这是一块老旧的俄国“百乐”牌手表,然后向四下里看了看,想找个可藏身等候的地方。四十分钟之后他就非走不可了。他原先估计进港时海上会有风浪,结果是风平浪静,所以他提前到了。这就使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问题。他想自己真是个疯子,居然又干起这种把人偷偷摸摸从某个地方接运走的勾当来了。
鲍里斯·菲利波维奇·莫洛佐夫还住在军营里。此刻他正仰着头在军营外散步。在亮星工程的灯火照耀下,夜空变成了由漫天飘舞的鹅毛大雪构成的穹隆。他感到心旷神怡。
“谁?”一个声音问道。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权威。
“莫洛佐夫。”年轻的工程师回答道。这时一个人影走到灯光下,莫洛佐夫看见了高级军官戴的宽边帽。
“晚安,工程师同志。你是反射镜控制小组的,对吧?”邦达连科问道。
“我们见过面吗?”
“没有。”上校摇摇头。“你知道我是谁?”
“是的,上校同志。”
邦达连科指了指天空。“很美,不是吗?处于这荒无人烟的边远地区,我觉得这美丽的夜色也是某种安慰吧。”
“不,上校同志,我们正处于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的前沿。”莫洛佐夫向他指出。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你们小组的人都像你这么想吗?”
“是的,上校同志。我是主动请求来这儿工作的。”
“哦?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上校很想知道。
“去年秋季我随共青团组织来过一次,协助土木建筑工程师处理爆破作业,同时为反射镜底座打地基。我是学激光的,我猜到了亮星工程是什么。当然,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莫洛佐夫补充了一句。“但我觉得这是我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
邦达连科以赞许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青年。“工作进展怎么样?”
“我一直想参加激光小组,但我那个部门的负责人硬把我拉到这个小组里来了。”莫洛佐夫说着笑了起来。
“你不太乐意干这个吧?”
“不——不,请原谅。你误会了。我那时并不知道反射镜小组的重要性。我学会了不少东西。现在我们正努力想使反射镜系统适应更精确的计算机控制——我大概很快就可以当上科长助理了。”莫洛佐夫自豪地说道。“我对计算机系统也很熟悉。”
“你们科长是谁?格弗洛夫,对吧?”
“对。是个很能干的现场工程师,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据说你——你就是大家所谈论的那位新来的陆军上校,对吗?他们说你有可能当这项工程的新任代理负责人。”
“无风不起浪嘛。”邦达连科没有否认。
“那么我可以提个建议吗,同志?”莫洛佐夫问道。
“当然。”
“这里有许多光棍……”
“可是单身女子并不多?”
“实验室里确实需要一些助手。”
“你的话我记在心里,工程师同志。”邦达连科轻声笑道。“我们还计划再建一幢公寓大楼,来缓解住房紧缺的问题。军营里住得怎么样?”
“充满同志式的气氛。天文俱乐部和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活动都很活跃。”
“哦。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下一盘棋了。竞争很激烈吗?”上校问道。
年轻人笑了笑。“激烈啊——甚至近乎野蛮呢。”
五千米外,神箭手正向他的真主祈祷。天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这景象真可以使舞文弄墨的人诗兴大发……也给舞刀弄枪的人平添了几分情趣。你可以听见——应该说可以感觉到——大雪把所有声音吸收之后所产生的那种独特的宁静。目力所及,山上山下和他们的四周是一道雪花翻飞的白色帷幕,能见度降到了二百米以下。他召集了各战斗分队的队长,开始组织攻击。几分钟之后,他们便分头行动。部队摆开战术队形。神箭手跟一连的先头部队在一起,其余的人由他的副指挥官率领。
他们脚下的感觉好得出奇。这里到处是俄国人倾倒的爆炸作业后的泥土与碎石,尽管上面覆盖着积雪,但踩在碎石上也不会滑倒。这倒不错,因为他们要通过一段至少一百米高而且极为危险的绝壁。在这里把握方向的难度很大。神箭手完全是凭印象在摸索前进,不过此前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观察目标,对于山上的每一条弯道都了如指掌——他自己是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他开始疑惑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他极力排除干扰,把思绪集中在如何完成任务上。出发之前他就把十来个检查哨的位置牢牢记住了。这里有块大砾石,那里有道斜坡,小道从这里向左拐,从那里朝右拐。开始时行进速度似乎慢得要命,但越接近目标,他们的运动速度也越快了。他们始终朝着灯光的方向前进。他心想,俄国人真的很自信,把这里搞得灯火通明的。那边甚至有一辆打开主前灯行驶的汽车,听声音是辆大客车。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可以看见那两个移动的光点。在电灯光下站岗的人,现在就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在一般情况下,向外照射的强烈探照灯光可以使夜间入侵者目眩眼花,什么也看不见,但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没有多少探照灯光能穿透这层雪幕,大量的光被白雪反射回去,使守卫部队的夜间视力受到很大影响。先头部队终于到达最后一个检查站。神箭手把人员部署好之后,等着后续部队上来。半个小时后人员到齐。他把他们编成许多三到四个人的战斗小组。自由战士们利用这段时间喝些水,并向真主祈祷,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和可能产生的后果作好准备。他们所信奉的是战士的信条。他们的敌人也是真主阿拉的敌人,不论他们如何对待那些冒犯真主的人,他们都能得到宽恕。神箭手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想到了自己那些惨遭俄国人毒手的朋友和亲人。
“真是不可思议呀。”少校到达后轻声说道。
“真主和我们同在,我的朋友。”神箭手说。
“他肯定会的。”他们现在离目标仅五百米,而且仍然没被发现。我们也许能活着出……
“我们还能近到这么程度——”
“一百米。他们的微光夜视仪穿透大雪的能力在四百米左右。离我们最近的岗楼在那个方向,距离六百米。”少校向那边指了指说。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神箭手知道它的确切位置,而且知道再过去二百米还有一座岗楼。
少校看了看手表,略加思索后说道:“如果这里的人与喀布尔那边的人作息模式相同,那么再过一个钟头就会换岗。这个时间最好,因为站岗的人又累又冷,而接岗的人还有些睡眼惺忪。”
“祝你好运。”神箭手只说了这句话。两人互相拥抱。
“‘我们已被敌人逐出故乡,父子离散,我们怎能不为主道而战斗呢?’”
“当他们出去与查鲁特和他的军队交战的时候,他们祈祷说:‘我们的主啊!求你把坚忍注入我们的心中,求你坚定我们的步伐,求你援助我们以对抗不信道的民众。’”
这都是《古兰经》上的话,实际上那一段说的是以色列人与非利士人的战斗,但他俩都没有意识到引用这两段话似乎有点怪。穆斯林教徒也知道达五德和塔鲁特的名字以及他们的丰功伟业。少校笑了笑,然后他随即转身回自己的部队去了。
神箭手转过身朝他的导弹发射小组招了招手。那两人把毒刺导弹扛在肩上,跟着他继续翻越山头。爬上一个小山头之后,他们就可以直接看见下面的那些岗楼了。使他惊讶的是,从这个位置上,他竟然能看见三座岗楼,于是他们取出了第三枚导弹。神箭手向他们下达指令之后,便离开他们回到部队中。在小山头上,射手们听见了导弹寻的器为它们的目标唱起的挽歌。岗楼里有暖气——正是引导毒刺导弹攻击的热源。
接着神箭手下令迫击炮小组上来,靠近他们要攻击的目标——近到他比较担心的地步,不过这样低的能见度对游击队也不利。他看见少校率领的那一拨人从左边下去,很快就消失在漫漫大雪之中。他们的任务是攻击激光试验设施。神箭手本人将率领其余八十个人攻击大部分俄国人居住的地方。现在轮到他们大显神威了。他带领他们大胆向前运动,直逼探照灯照亮的那片地区的边缘。他看见一名哨兵冻得缩成一团,呼出的热气形成团团雾气随风飘散开去。又过了十分钟。神箭手掏出无线电。他们总共带来四部,但却一直没敢用,因为怕用了会被俄国人发现。
我们真不应该把那些狗弄走,邦达连科思忖道。我来这里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狗弄回来。此刻他正绕着营区散步,欣赏着这寒冷的大雪天,利用宁静的环境来理清自己的思路。这里有些事情需要改。他们需要一名真正的军人。波克鲁什金将军在安全工作方面过于自信,而克格勃部队又过于懒散。比方说,他们晚上连个流动哨都不派。他们的指挥官说,这里的地形非常险要,在白天,任何想接近这个地方的人都逃不过我们流动哨的眼睛,岗楼上有微光夜视仪,其他地方都有探照灯照着。可是遇上这种天气,微光夜视仪的效果会下降百分之八十。他心想,万一那边现在有阿富汗人怎么办?他自言自语道:我得先打电话给特种部队指挥部的尼古拉耶夫,我将亲自率领一些人对这个地区进行一次模拟攻击,让那些克格勃的傻瓜们看看他们是多么不堪一击。
他抬头向山上望去。那儿有一名克格勃哨兵,枪挎在肩上,正摆动着双臂取暖——从把枪取下、举枪瞄准到打开保险,至少得花四秒钟。四秒钟。如果现在受到行家的攻击,用不着四秒钟他就一命呜呼了……好啦,邦达连科心想,任何一个单位的助理指挥官都应当是个手段强硬的人,如果这些克格勃想起到军人的作用,就得他妈的像个军人的样子。上校转身朝公寓大楼走去。
克格勃主席格拉西莫夫的汽车在列弗尔多沃监狱工作人员进出的大门前停下。他让司机留在车上,他自己带着贴身保镖朝门口走去。他向卫兵出示了证件,然后大步流星地径直朝里面走去。克格勃在安全方面十分缜密,但其成员没有一个不认得这位主席的尊容,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所代表的权力。格拉西莫夫向右一拐,朝办公楼走去。监狱主管此刻不在,这是很自然的,不过他的一名副手在。格拉西莫夫走进办公室时发现他正在填写表格。
“晚安!”那人如果不是戴着眼镜,那两只眼珠大概早就掉下来了。
“主席同志!我没——”
“这事无法提前先通知你。”
“我能为——”
“犯人菲利托夫。我要马上带他走,”格拉西莫夫没好气地说。“马上。”他又追加了一句。
“是,马上!”这位第二副典狱长连忙站起来跑向另一个房间。不到一分钟他就回来了。“要等五分钟。”
“他的衣着必须整齐。”格拉西莫夫说道。
“穿军装?”
“不穿,你这个白痴!”这位主席大声吼道。“穿便服,但必须体面一些。他的个人财产都由你们保管着,是吗?”
“是的,主席同志,可是——”
“我没时间在这里等一个晚上。”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克格勃主席一旦变得心平气和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第二副典狱长简直是飞跑着出了办公室。格拉西莫夫转身看了看保镖,见他正忍着笑。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当看守的。“你觉得要多长时间?”
“不会超过十分钟,主席同志,尽管他们还要找到他的衣服。那家伙毕竟知道住在这里面是什么滋味。我认识他。”
“哦?”
“他原先是一处的人,但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把事情搞砸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当典狱。”保镖看了看手表。
八分钟后菲利托夫被带到。他的上衣是边走边穿的,领带挂在脖子上,衬衫扣子还没扣好。第二副典狱长的手上还拿着一件穿得很旧的大衣。菲利托夫这个人从来不需要买很多便服。他是苏联红军的上校,不穿军装就感到不舒服。这老头的眼里起初显得迷惘,接着他看见了格拉西莫夫。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你要跟我走一趟,菲利托夫。把衬衫扣好。至少看上去要有个人样!”
菲利托夫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瞪着格拉西莫夫的那副神情足以使那位保镖开始紧张起来。他扣上衬衫纽扣之后,把领带也系上了。由于没有镜子,领带打得歪七扭八的。
“主席同志,请您在这上头签个——”
“你就这样把在押的犯人交给我吗?”
“那您还要什么——”
“手铐,笨蛋!”格拉西莫夫冲着他吼道。
第二副典狱长的办公桌抽屉里就有一副手铐,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他抓起手铐铐在菲利托夫手上,刚准备把钥匙放进口袋,就看见格拉西莫夫的手已经伸了出来。
“好了,我明天晚上把他交还给你。”
“可是您得签——”这位第二副典狱长话还没说完,他们早已转身走了。
“唔,我手下这么多人之中,”格拉西莫夫对他的保镖说,“肯定有几个……”
“一点也没错,主席同志。”这位警卫四十二岁,体魄十分强健。他原先是第一处的外勤特工,无论是持械拼杀还是徒手格斗,他都是行家。他用铁钳般的手抓住菲利托夫,让他领教一下自己的厉害。
“菲利托夫,”格拉西莫夫回过头说,“我们要乘飞机进行一次短途旅行。你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你规规矩矩的,我们甚至可以让你吃上一两顿美食。如果你不老实,瓦西里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契卡同志。”
门口的卫兵啪地立正,然后将门推开。外面的卫兵行了举手礼。格拉西莫夫朝他们点点头。司机已将汽车后门打开并用手扶着。格拉西莫夫停下来,转过身。
“让他和我一起坐在后面,瓦西里。你坐在前面的位子上能看得更清楚些。”
“遵命,主席同志。”
“去谢列梅捷沃机场,”格拉西莫夫对司机说。“南端的货运终点。”
机场到了,瑞安告诉自己。他打了个嗝,冒出一股夹杂着沙丁鱼味的酒气。车队进入机场前广场后缓缓向右,从机场普通入口处前面驶过,朝飞机停机坪驶去。瑞安注意到,这里的戒备森严。俄国人的安全工作做得十分周全。他看见到处都有配备武器的克格勃军人。汽车驶经机场大楼以及它的扩建部分。这部分的建筑尚未启用,看上去就像斯皮尔伯格的《第三类接触》里来自外星球的太空飞船。他本想问问别人,为什么扩建的这一部分现在还不启用。不过还是下次再问吧,瑞安心想。
正式的道别在外交部大楼已经进行过了。现在只有几名普通官员站在登机梯下面与代表团成员握手话别。眼下谁也不急于离开这温暖舒适的汽车,所以人们的动作相对比较慢。他的车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坐在瑞安右侧的那个人将车门打开,司机则打开行李厢。他也不想下车。车子快到机场的时候,车里面才渐渐暖和起来。瑞安拿了自己的手提箱和公文包,朝登机梯走去。
“希望你喜欢我们这里。”一位官员对他说。
“我还想回来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呢。”瑞安握住这个人的手说道。
“我们非常欢迎你再来。”
你们肯定会的,瑞安走上登机梯时心中在想。上了飞机后,他朝前面看了看。一位俄国军官正在驾驶舱的座椅上协助进行航空交通管制。他的两眼注视着用布幔隔开的通信控制台。瑞安朝里面的正驾驶点点头,正驾驶则向他挤了挤眼。
“这个问题在政治上涉及的范围把我吓坏了。”瓦图京说道。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二处办公室里,他和戈洛夫科正在交换书面笔记的意见。
“现在跟过去不同了。他们总不能因为我们按照规定办事而枪毙我们吧。”
“真的吗?如果审理菲利托夫的事,主席知道了怎么办?”
“这是无稽之谈。”戈洛夫科说道。
“哦?如果他早年在处理持不同政见者问题时,就已与西方有联系怎么办?我们知道有些案子是他亲自主持的——主要是波罗的海地区,不过也有些其他的。”
“你的思维模式真像是二处的人!”
“你想想看,我们逮捕了菲利托夫,紧接着他就跟中情局的人见面。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
“我听说过菲尔比的事,可是——不,那是他被吸收以后的事了。”
“这实在太巧了。”瓦图京揉着眼睛说道。“我们受过的训练不是要我们别相信什么巧合吗?而且——”
“他妈的!”戈洛夫科骂了一句。瓦图京不满地抬起头,他看见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上次美国人来的时候——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呢!瑞安跟菲利托夫讲过话——他们像是无意地撞了一下,而且——”
瓦图京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给我接夜班典狱长……我是瓦图京上校。把犯人菲利托夫叫醒,我一个钟头之内要见他……怎么回事?是谁?那好吧。谢了。”这位克格勃二处的上校站起来。“十五分钟前格拉西莫夫主席把菲利托夫从列弗尔托沃监狱带走了,说要带他去进行一次特殊的旅行。”
“你的车在哪里?”
“我可以让——”
“不,”戈洛夫科说道。“我要用你私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