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离去的猎狐犬
小杰克最先发现了那条消息。他刚开始边喝咖啡吃炸面圈,边打开电脑,上网浏览中央情报局发至安全局的消息。在电子文件的最上面,是一个弹出窗口,提示安全局要特别关注“朋友”乌达·本·萨利。中央情报局说,英国报告报道说,乌达·本·萨利在伦敦市中心显然因为心脏病发作死亡了。中央情报局的网页还提到,安全部门用简洁的英语说,他在监视他的人眼皮底下,倒在了伦敦街头,被救护车迅速送到了盖伊斯医院。在医院里,他“没能苏醒过来”。军情五处说,已经张贴了领尸布告。
在伦敦,苏格兰场政治保安处侦探伯特·威娄打电话到露莎莉·帕克的公寓。
“你好,”她用迷人的乐音般的声音说。
“露莎莉,我是威娄侦探。我们想在苏格兰场尽快见到你。”
“我恐怕比较忙,伯特。我的一个客户马上到,要花两个小时左右。之后我可以立即来。这样可以吗?”
电话线那头,侦探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真的没那么紧急。如果萨利死于吸毒——造成他和他的同事死亡最可能的原因——他不会是从露莎莉那儿得到毒品的,因为她既不吸毒也不贩毒。她是一个在公立学校受到完整教育的女孩子,不会干出那种蠢事。她的工作很顺利,也不会冒那种危险。档案里还说,这个女孩子甚至偶尔到教堂去。“没问题,”伯特对她说。他很好奇她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不指望从这个方面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好的。拜拜,”她挂上电话前这么说。
在盖伊斯医院,尸体已经送到了解剖室。在年长的病理学家到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除去了衣服,仰面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珀斯沃·纳特爵士六十岁,身任医院病理学部主任,是位杰出的研究医生。他的助手已经从尸体身上抽取了零点一升血液,量尽管很大,但他们要进行所能进行的一切检验。
“很好,尸体为男性,年龄大约二十五岁。玛丽亚,找出他的身份证件,查到准确的出生日期,”他对着吊在天花板上的麦克风说,麦克风连到了录音机上。“体重是多少?”这个问题是直接问一个年纪较轻的实习医师的。
“七十三点六千克,身长一百八十一厘米,”那个初出茅庐的医师回答说。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从表征看,似乎死于心血管或神经性病症。理查德,怎么会这么急匆匆地解剖?尸体尚有余温。”死者身上没有文身和其他花纹,嘴唇有点儿发青。当然,他的非正式描述会从磁带上编辑,但尸体还有余温,实在非同寻常。
“警察要求的,先生。他好像是在警察的监视下,死在街头的。”这不完全是事实,但也差不多。
“你发现了什么针眼没有?”珀斯沃爵士问。
“没有,先生,毫无这种迹象。”
“这么看来,小伙子,你是怎么认为的?”
理查德·乔治是刚毕业的医学博士,穿着绿色手术衣,耸了耸肩,这是他做的第一个病理学解剖。“根据警察所描述的,他摔倒可能是出于严重的心脏毛病,尸体上没有针眼,表明不是因为毒品所致。”
“心肌梗死对于这个人来说太年轻了,”老人说。对他来说,这具尸体犹如市场上的一片肉,或是苏格兰的一匹死鹿,而不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的躯壳,仅仅两三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这个可怜的倒霉鬼真是厄运缠身。他看上去依稀有点像中东人,双手光滑细腻,表明他不是体力劳动者,尽管他看上去十分适合做体力劳动。爵士掰开他的眼皮,眼睛是棕色的,色泽很深,远看像是黑色的。牙齿很整齐,没有修补的痕迹。总的来看,这个年轻人把自己照顾得很不错。这就是疑难所在。也许是先天性的心脏毛病?他们必须打开他的胸腔才能确定。纳特不介意那么做——那只是常规解剖工作,他早就学会了忘记与这件工作联系在一起的巨大的悲哀——但对于这具年轻的尸体,他觉得是浪费时间,尽管死因很神秘,足以让人饶有兴味,甚至还可能写成文章发表在《柳叶刀》上,在过去三十六年里,他发表过很多这样的文章。通过这个方式,他解剖死尸已经间接拯救了成百甚至成千的活人。这也是他选择病理学这个专业的原因。此外,这个专业还不必与病人多费唇舌。
这个时候,他们等待着血清实验室里做出的血液病毒学报告。报告至少能够给他的分析提供一个方向。
布莱恩和多米尼克乘出租车回到了旅馆。一到旅馆里,布莱恩就打开手提电脑,登录了电子邮箱。他发的电子邮件只要四分钟的时间进行自动加密,然后发送出去。他预计反恐训练营会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回复,只要没有人耽误,那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格兰杰看上去也可以自己来执行这项任务,对很大年纪的人来说这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他在特种兵营的经历让他学会了一件事,从别人的眼睛里能读出坚强。约翰·韦恩为南加州大学踢过足球。奥迪·墨菲被海军招新兵的人拒绝了——这是特种兵团永久的耻辱——看上去像是街头的流浪儿,但他独自杀死了三百个敌人。他被激怒时,眼睛也是冷冷的。
卡卢索兄弟俩突然感到很寂寞,这很少见。
他们刚刚杀死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跟那人说。这在反恐训练营来看是完全合乎逻辑,合情合理的,但反恐训练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论是空间距离还是心理距离都很遥远。不过他们杀死的那个人资助了在夏洛茨维尔开枪无情扫射妇女和儿童的那些畜生。他成就了那些兽行,从法律和人类的道德来说,他是有罪的。因此,他们干掉的并不是前去做弥撒的特雷萨嬷嬷的小兄弟。
布莱恩又一次比多米尼克更感到痛苦,多米尼克走到小吧台边,拿出一罐啤酒,扔给了他的兄弟。
“我知道,”布莱恩回答说,“他咎由自取。事情就是那样,是的,这可不是阿富汗,你明白吗?”
“明白,这回是我们对他做了他们想加害你的同胞的事。他是个坏蛋,这不是我们的错。他认为购物中心的大屠杀干得好,这也不是我们的错。他罪有应得。他也许没射杀什么人,但枪肯定是他买的,是吧?”多米尼克的话似乎合情合理。
“我不会为他点一根蜡烛祭奠的。只会——该死的,在一个文明社会里,我们不该这么做。”
“兄弟,那是什么文明社会?我们送一个家伙去见了该见的上帝。如果上帝想饶恕他,那是上帝的事。你是知道的,有人认为,只要是穿制服的人就是惟利是图的杀手,那种残杀小孩的人。”
“那简直就是在干蠢事,”布莱恩嚎叫起来,“我害怕的是,如果我们变成了他们,会是怎么样的?”
“那样的话,我们也能够打退堂鼓,不是吗?他们对我们说过,他们永远都会给出原因。奥尔多,我们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你也不会。好了,我们还有事做,对吗?”
“我想是的,”布莱恩喝了一大口啤酒,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金笔。他得充点药了。不到三分钟,就充好了,又可以上阵了。然后,他把金笔拧了一下,又成为一样写字的工具,放回口袋里。“恩佐,我没事。没有谁在街上杀人后感觉美妙的。然而我还是不明白,把那家伙从街上拖回来审问有什么不好的。”
“英国人像我们一样,有公共权力法案。如果他请律师——你知道有人会教他那样做,对吧?——警察甚至不能问他时间是几点了,就像在美国一样。他要做的只是微笑着,一句话都不说。这是文明的短处之一。这对很多罪犯是行得通的,但这些人不是罪犯。这是一场战争,不是街头犯罪。问题就在这里,一个家伙想为了他的职责而死,你都无能为力。你能做的只是阻止他,阻止那样一个人,意味着他的心脏必须停止跳动。”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好了,恩佐,我没事了。我想知道下一个目标是谁。”
“给他们一小时考虑,出去散散步好吗?”
“正合我意,”布莱恩站了起来,一会儿,他们又回到了街上。
街上的情景很明显,英国电信的货车刚刚开走,但那辆阿斯顿马丁还停在那里。他不知道英国人会不会到屋里秘密搜查,找点什么出来。不过那辆黑色的赛车还停在这里,那车看上去很性感。
“你想在遗产出卖会上买下那辆车吗?”布莱恩问。
“在国内无法开,方向盘在另一边,”多米尼克指了出来。但他的同伙说得对,浪费了这么一辆好车简直就是犯重罪。伯克利广场很美丽,但是除了让婴儿在草地上爬,呼吸新鲜的空气,晒太阳,做别的事都容纳不下。这屋子也要被出售,能卖一大笔钱。律师——这儿叫做事务律师——会保全遗产,在把遗产归还之前,首先会拿走他们的回扣。“饿不饿?”
“有一点,”布莱恩说。于是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皮卡迪利大街,找了一家卖三明治和冷饮的店子。大约离开旅馆四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回来了。布莱恩又打开了他的电脑。
从反恐训练营传来的信息说,当地消息证实,行动完成了,干得很漂亮。接着的是:已经订好明日上午七点五十五分从希思罗机场起飞的BA0943次航班的机票,十点三刻到达慕尼黑。机票到柜台上去取。还有一页详细说明,最后写了个完。
“好的,”布莱恩看着页面,说,“我们又有任务了。”
“已经准备好了?”多米尼克对反恐训练营的效率感到很惊讶。
布莱恩一点都不吃惊,说:“兄弟,我想他们不是花钱请我们旅游的。”
“你知道,我们得让双胞胎兄弟悠着点,”汤姆·戴维斯说。
“如果他们是暗地行动,就没那个必要,”亨得利说。
“如果有人注意过他们,最好不是在附近,谁也无法从死鬼嘴里掏出东西,”戴维斯说,“如果警察找不出蛛丝马迹,他们就没什么线索可以深究下去。他们可以查阅航班的旅客登记表,不过如果他们找到的名字——假如他们能够找到的话——只是一般的商务旅客,他们面对的也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东西。更好一点,如果哪张脸被发现或没被发现蒸发了,他们很可能取消他做目击证人,再也不会相信他。在所有形式的犯罪证据中,警察最不相信目击证人的话,这一点并不广为人知。他们的证言太反复无常,太不可靠,在法庭上没有多少用处。”
“还有吗?”珀斯沃爵士问。
“CPK-MB和肌钙蛋白大幅度升高,实验室报告说他的胆固醇是二百一十三,”乔治医生说,“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过高了。没有任何药物的残余,甚至阿司匹林也没有。因此,我们用酶检测他是否有冠状动脉血栓,目前就进展到这里。”
“看来,我们要给他开胸了,”纳特医生观察着尸体说,“无论如何,开胸也是要做的。胆固醇是有点高,但对于他这么年轻的人来说,还不至于因为心血管毛病猝死,你们不这样认为吗?”
“爵士,要我打赌的话,我认为是延长的QT间隔,或是心律不齐。”不幸的是,除了一种感觉,这两种病很难在验尸时找到证据,但这两种毛病都是致命的。
“没错,”乔治看上去就像一个聪明的医学院年轻毕业生,和很多毕业生一样,都非常认真。“我们进去吧,”纳特说着,拿起了大手术刀。接着他们将用切割刀切开肋骨。但他十分肯定能发现什么。这个可怜的人心脏出了问题,死因也许是突然——并且是无法解释——的心律失常。但是不管是什么,都像打进脑袋的子弹那样致命。“毒物学检测没别的东西了?”
“没有,爵士,什么也没有,”乔治递上电脑打印出的报告。报告上除了参考数字,几乎是一片空白。验尸到此为止了。
如同从广播里收听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只不过缺了有声有色的解说。安全部有人急切地想让中央情报局知道事情进展的情况,兰利明显对那些事情有点兴趣。于是,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消息传来,都会立即送到中央情报局,从那里再送到米德堡,这里注视着全世界恐怖组织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后者的情报体系没有他的敌人希望的那样效率高。
“你好,威娄探长,”露莎莉·帕克带着她通常的骚媚笑容走了进来。她以卖色为生,这并不意味着她讨厌卖弄风骚。她在探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今天真是良辰美景,我能为你做什么?”
“帕克小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伯特·威娄一本正经地说,甚至对待妓女,他也是彬彬有礼,“你的朋友乌达·本·萨利死了。”
“什么?”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能确定,他只是倒在了街头,就在他办公室对面的街上。好像他心脏出了问题。”
“真的吗?”露莎莉有些惊讶,“但他看上去很健康,从来没有什么毛病。我的意思是说,昨天晚上他还……”
“不错,我从文件上看到了,”威娄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他是否曾经用过什么药?”
“没有,从来没有。他偶尔喝点酒,但即使喝也喝不多。”
在威娄看来,她很震惊很惊讶,但眼里没有一点泪光。对她来说,乌达只是一位客户,收入的来源,再没有别的了。这个可怜的人也许不这样想,这对他来说真是双重的不幸。但这并不是威娄真正关心的。
“你们最近见面有什么异常吗?”探长问。
“没有,真的没有。他很好色,这你知道的,几年前有个嫖客在我身上死了,我是说,他来了高潮,然后就咽气了,他们是这么说的。那太可怕了,怎么也忘不了,因此我一直注意着别让客人再发生这种事。我是说,再也不会让谁死掉了。你知道,我可不是野人。我真的很当心,”她向探长保证。
是啊,你的朋友萨利不是这么死的,威娄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来。“我知道了。这么说他昨天晚上十分正常喽?”
“完全正常,没有一点苗头,”她停了停,稳定了一下情绪。最好表现出更多的遗憾,否则他会认为她是个无心无肺的机器人。“真是可怕的消息,他是那么慷慨,总是很有礼貌。他太不幸了。”
“你也是,”威娄同情地说。毕竟对她来说,失去了很大一个收入来源。
“哦,是的,是的,我也一样,亲爱的,”她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说。但她根本没有用眼泪来哄哄探长,那是浪费时间。他一眼就看穿了。可怜的萨利,她会怀念现在的时光的。现在可好了,她肯定要寻找新的客人了。她的世界没有完结,完结的只是他的。那也是因为他运气不好——还给她带来了晦气,但她没有什么不能忘却的。
“帕克小姐,他是干什么的,他给过你什么印象吗?”
“他总是谈起房产,你知道的,买卖那些豪宅。有一次,他带我去看他在西区买的一所房屋,让我出出主意给房子漆什么颜色,但我看,他是向我炫耀。”
“见过他的什么朋友吗?”
“不多,见过三个,也许有四个。都是阿拉伯人,大多跟他差不多大,也许比他大四五岁,但再不会更大了。他们都贴近身来看我,但结果却没跟他们做过什么生意,这很让我奇怪。阿拉伯人个个都是色狼,但给女孩付钱都很大方。你们认为他与犯罪活动有牵连?”她小心地问。
“有这个可能,”威娄说。
“亲爱的,那可一点看不出来。如果他跟坏人来往,那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很想帮助你,但没什么可说的。”她似乎很诚恳,但他提醒自己,说到掩饰表情,妓女可能会让朱迪思·安德森夫人都自叹弗如。
“好的,谢谢你来这里。如果想起了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亲爱的,我会的,”她站了起来,媚笑着走了出去。这个威娄探长是个不错的家伙,很可惜他对她没兴趣。
伯特·威娄已经转到了他的电脑前面,写他的会谈报告。帕克小姐实际看上去不是个坏女孩,有点教养,十分漂亮。部分是为了做皮肉生意,部分也许是出自天性。如果是这样,他希望她在品行完全败坏之前找到新的工作。威娄是个浪漫的人,也许有一天这会坏他的事。他知道这不好,但他不愿改变自己来适应工作,就像她可能不愿改变自己一样。十五分钟后,他把报告用电子邮件发给了泰晤士院,然后打印出来作为萨利的档案,那将进入存放在中心文件的密档,也许永远尘封了。
“告诉你,”杰克对他的室友说。
“好了,你可以庆贺了,”威尔斯说,“情况是怎么样的,或者我必须要提交文件吗?”
“乌达显然是心脏出了问题猝死,盯梢他的安全部密探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那个家伙突然摔倒在街上。好啊,再也没有乌达为那些坏蛋提供资金了。”
“你有什么感受?”威尔斯问。
“托尼,我感觉很好。他和那些坏人来往,做坏事,故事了结了,”年纪小一点的瑞安冷冷地说。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杀死他的?他心里更平静地想。“你认为是我们的人送他上西天的吗?”
“不是我们部门的人。我们为别人提供情报。他们怎么做的,就不知道了,我们也没必要过问。”
“是,长官,”这么快的开始之后,今天剩下的时间似乎将是非常沉闷的。
穆罕默德从电脑上得知了这些消息,而且,秘语还告诉他,打电话给一个叫做艾曼·盖兰的交通员,他把那人的手机号码记在脑中。为了打那个电话,他到外面溜达了一阵,旅馆里的电话要慎用。到了街上,他走进一个公园,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拿出便笺本和笔。
“艾曼,我是穆罕默德。有什么新情况?”
“乌达死了,”交通员有些喘不过气来。
“出了什么事?”穆罕默德问。
“我们不知道。他在办公室附近摔倒了,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在医院里,他断了气。”
“他有没有被捕,是不是被犹太人杀死的?”
“不是的,没听说这种情况。”
“这么说,是自然死亡喽?”
“这回好像是这样。”
我想知道,他死之前有没有把资金转过来?穆罕默德心里想。“我知道了……”当然他没把想的话说出口,但他要说些话,不能冷场,“这么说,没有理由怀疑是谋杀了?”
“这回是没有迹象,不过我们的人死了,总要有人……”
“不错,我明白了,艾曼。总要有人怀疑。他父亲知道了吗?”
“我正要去了解这件事。”
他父亲可能很高兴浪子被铲除了,穆罕默德想。“我们找谁才能得到确切的死亡原因?”
“艾哈迈德·穆罕默德·哈迈德·阿里住在伦敦。也许通过律师……”
“好主意。把这事去办了。”停顿了一下,他又问:“有人把这事告诉埃米尔吗?”
“没有,我想没有。”
“去告诉他。”这是件小事,但即使这样,还是要告诉他,他应该知道任何事情。
“我会的,”艾曼答应道。
“很好。那么,就这样。”穆罕默德关上手机。
他回到了维也纳,他喜欢这个城市。一个原因是,他们曾经在这里处置过犹太人,很多维也纳人还在为那些往事悔恨。另一个原因是,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高级饭店里云集了很多懂得享受精致服务的人。如果他带着游客的心情,还可以欣赏从前的帝国城市里众多的历史文化遗迹。他比别人想象的更为经常地带有这种心情。穆罕默德发现自己经常注视着与工作无关紧要的东西苦思冥想。今天,他也许到一个艺术博物馆去。他现在指派艾曼去做这些枯燥的粗活。伦敦的律师将打听乌达死亡的消息,律师惟利是图,他将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困难。但是,有时人们仅仅就是死了,完全出于安拉之手,这不是容易理解的事情,也无从预测。
也许不是那么沉闷。午饭后,安全局交换过来一些新的消息。杰克心里算计了一下,知道对方是在夜晚。那些意大利武装警察——他们的联邦警察,经常穿着非常漂亮的制服到处走——截获了一些电话,直接交给了在罗马的美国大使馆,大使馆立即又通过卫星传到了贝尔沃堡美国陆军基地,那里是东海岸的主要地面接收站。有个叫穆罕默德的人打电话给一个叫艾曼的人——他们从交谈记录中得知这两个名字,这两人谈到了乌达·本·萨利的死。这引起了大使的注意。
“‘有人把这事告诉埃米尔吗?’究竟谁是埃米尔?”杰克问。
“那是贵族的称号,就像公爵之类的称号,”威尔斯说,“内容是什么?”
“给你,”杰克把打印件递给他。
“看上去很有趣,”威尔斯转过身,从电脑里查找埃米尔,只找到了一条。“根据这里的资料,这个名字或称号只在一年前窃听来的谈话中出现过一次,内容不明,从那以后,再没出现过。情报局认为这可能是他们组织里一个中等杀手名字的缩写。”
“这次谈话中显示,不是个小人物,”杰克说。
“也许,”托尼承认,“还有很多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兰利可能会向上级报告。我能够做到的就是这些,”他最后不是很有信心地说。
“我们有谁懂阿拉伯语吗?”
“有两个人会说阿拉伯语——在蒙特雷学校学的——但是没有阿拉伯文化的专家,一个也没有。”
“我认为这条线索值得调查一下。”
“那就记录下来,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兰利有很多读心术的下属,有些实在是才智过人。”
“我们知道,穆罕默德是这个组织中资格最老的。这里,他提到了比他资格还老的人。这是我们需要调查的。”年轻的瑞安用尽全力地说。
威尔斯心里明白,他这个同事说的没错。他也发现了情报机构最大的问题,只是没有明说。数据太多,分析的时间太少。最好的办法是伪装安全局向情报局询问,或是伪装情报局向安全局询问,问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但是他们得小心从事,每天发出的数据请求有上百万次,至于总数,他们从来没有检查过。毕竟,指挥系统的连接是安全的,不是吗?但是询问分析员的时间,可以通过电话很容易办到,可以同时得知号码和打电话的人。那可能会造成泄露,泄露是反恐训练营惟一无法承受的事情。因此,询问这些问题要谨慎。也许一年两次。反恐训练营是情报机构的寄生物。这些生物不应该有一张嘴来说话,而只是用嘴来吸血。
“把你的想法写下来交给里克·贝尔,他会和参议员讨论的,”威尔斯建议说。
“太好了,”杰克嘟囔了一句。他还没学会耐心。更准确地说,他还没搞懂官僚体系。甚至反恐训练营都存在这样一个体系。有趣的是,如果他是兰利的中级分析员,他就可以拿起电话,拨一个号码,找到专家听取专业的意见,或接近专业的意见。但这里不是兰利。中央情报局实际上获取情报和占有情报都很出色。一直困扰这个政府机构的问题是,有效的使用这些情报。杰克写下他的请求以及原由,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埃米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乌达是一个有用的部属,但不是一个重要的部属。他有很多资金来源支持他的行动。他在同族人中算是高个子,长着闪米特人的鼻子,橄榄色的皮肤,不是特别英俊。他的家庭声名显赫,十分富有,不过他的兄弟们——他有九个兄弟——控制着家庭财产。他在利雅得的家规模宏伟,无比舒适,但并不是王宫。他把那些都留给了王室,王室数不清的小王公经常过往,好像个个都是这片土地的国王和圣地的保卫者。他熟悉王室的成员,蔑视他们,但这种情绪深埋在心底,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意气风发。他十来岁时,在一位极端保守的伊斯兰学者的鼓动下,皈依了伊斯兰教。那人的说教最终让他碰上了麻烦,不过他已经鼓动了大量的追随者,影响了很多儿童。埃米尔只是众人中最聪明的。他也公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结果被送到了英格兰接受教育——实际上是让他离开这个国家。但是在英格兰,他除了学习世界各国的知识,还被置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可以自由地演说,发表观点。在伦敦,经常可以在海德公园这样做,发泄个人的不满,这有上百年的历史,成为英国公众愤怒的某种安全阀,同样也是一个将发难的思想排放到空气中的安全阀,不再到别的地方传播散布。如果他去的是美国,接触到的就会是言辞激烈的报纸。但是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民众可以在任何议题上挑战政府。他生长在最后一个保留着王朝绝对统治的世界中,在那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国王的,统治王朝说的话就是法律——只要是在名义上而不是在本质上属于《古兰经》和伊斯兰教教法的规范,伊斯兰教教法传统一直可以上溯到先知本人。这些法律是公平的——或至少前后一致,但是却十分苛刻。问题是,并非每个人都赞同《古兰经》里的话,导致了对伊斯兰教教法在现实世界中适用产生了怀疑。伊斯兰没有教皇,没有其他宗教那样哲学意义上的等级森严的组织,从而也就没有适用于现实世界的有凝聚力的标准。什叶派和逊尼派于是经常——长期以来——为这个问题争吵不休。甚至在逊尼派内部,瓦哈比教派的教徒——王国的主要派别——坚守苛刻的信仰系统。不过对于埃米尔来说,伊斯兰教的这个明显弱点成了最可利用的特点。只需要让一些穆斯林转变信仰,相信他的信仰体系,这很容易办到,这些穆斯林比比皆是。他们认同自己的身份到了极点,四处昭告。他们大多数在欧洲或是美国受教育,同在异国的文化差异使他们集聚在一起,保持自我身份确认的心灵家园,从而在心里形成了对身处的外部环境的排斥,使得他们产生反抗意识。这很关键,他们因而掌握了敌人的文化,看到其中的软肋。这些人的宗教意识早就深深地扎根,对异国的文化充满仇恨,他们认为是这些人造成了信仰的混乱,决定除去心中假想的敌人,一个一个消灭,或是大规模的突袭,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对世界缺乏认识的话,那么就是投合了他们的戏剧感。
最后,埃米尔将成为新的马赫迪,全世界伊斯兰运动最终的裁决人,就像他的同伙已经称呼他的那样。宗教内部的争端(例如什叶派和逊尼派),他打算通过教令,或是发表宗教声明,请双方克制——甚至在他的敌人看来都会赞赏的。难道不是也有上百个基督教派别解决了自己内部的争吵?他甚至可以用克制的态度对待犹太人,也许他不得不把仇恨压在心底,直到他最终登上权力的宝座,也许他可以在麦加城外建一座与身份相符的宫殿。谦虚对于宗教运动的领袖是非常有用的一种美德,就像异教徒修昔底德宣称的那样,甚至在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面前,所有的力量中最令人敬畏的就是克制。
那是最高纲领,他希望完成的事业。这需要时间和耐心,成功很不容易。不幸的是,他不得不依靠那些狂热分子,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强烈的主见。可以想象,这些人会反过来说服他,寻求用他们的宗教观点来代替他的。他们甚至还会这样想:他们也许是真正的狂热分子,就像真主穆罕默德曾经的那样,但是穆罕默德得到天赐,无限祥和,是最值得尊崇的人,与异教徒偶像崇拜者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崇高的战斗。而他的努力主要限于徒众之中,那么,他能算是一个值得尊崇的人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然而伊斯兰教难道不需要脱离古老的传统,投入现代社会?真主难道希望他的信徒还背负七世纪的枷锁?当然不。伊斯兰教曾经是人类学术的中心,是很先进的宗教,令人伤心的是,在大可汗的手里迷失了方向,从此受到了西方异教徒的压迫。埃米尔是真的相信神圣的《古兰经》以及伊玛目的教诲,但是他不能不睁眼审视周围的世界。同样,他也不能不审视人类生存的现实。那些有权的人守护着既得利益,惟恐失去,宗教对此毫无办法。人民如果想进步,就需要有人带领。如同欧洲和美国人理解的那样,自由只会制造混乱,这是他从海德公园的演讲中领会的。世界必须恢复秩序。他就是提供秩序的人。
这么说,乌达·本·萨利死了,他边思索着,边啜了一口果汁。对乌达来说是大不幸,但对组织来说微不足道。组织的资金很充足,如果说不像海水那样用之不竭,也像很多水量丰足的大湖。乌达经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的死就像一杯橙汁从桌子上掉下来,但谢天谢地没有弄脏地上铺的地毯。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甚至间接的行动都不需要。
“艾哈迈德,这是令人伤心的消息,但对我们无足轻重。不需要采取什么行动。”
“一切遵你的吩咐,”艾哈迈德·穆萨·马特瓦里毕恭毕敬地说。他挂上电话。这是一个“克隆”电话,从街上的一个小偷那儿买来,只用这一次,他随手扔进了圣安杰洛城堡外的台伯河。这是跟组织的首脑通话要执行的基本的安全措施,他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人是信徒中最忠诚的人。在组织的高端,安全措施是很严密的。他们全都学习了各种各样的手段防备情报官员,其中最好的方法是从一名前克格勃官员那里购买的,那人做完这笔生意后就死了。这些措施的原则简单明了,他们从不偏离。有的人不当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前苏联曾经是一个可恨的敌人,但它的官僚都不蠢,只是些信仰不坚定的人。美国是最大的魔鬼,把整个世界弄得污七八糟,破坏了一个国家的建立。他们这么做当然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然而肯定也符合上帝的旨意,因而也维护了忠实信徒的利益,谁能够比真主计划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