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 16

传送地点是厕所隔间。风我遵守了生日当天互换位置时的规则之一——能进厕所就进厕所。

我打开门,冲了出去。可能发出的动静太大,洗面池前一名年长的男子一惊,转身看我。

我稀里哗啦地洗着手,强装镇静。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我的手不禁缩了回去。手上全是血,手背当然已是皮开肉绽,骨头和肌肉肯定也受了伤。

镜子里那张可怕的脸让我停下了脚步。

是我自己。

眉头紧皱,双眼充血,咬牙切齿。正要转过脸时,我看见镜子里还出现了那个人的脸,于是再一次将视线移回,镜子里只有我自己了。

我立即出门。

那是一家DIY用品店的出入口,我跨过自动门,眼前出现的是四十八号国道。风我应该是一直替我在爱子一带奔走吧,等时间快到时,他冲进了这家商店的洗手间。

我得尽快赶回去。

那个人不可原谅。我的鼻息呼呼作响,实在恼人。我拿出手机打算联系风我,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朝我按喇叭。喇叭声较为收敛,像是一种提醒。我抬头,发现一辆停着的出租车,司机正向我招手。我心想该不会是在等我,便走上前去,而对方也朝我开了过来,在我旁边打开了后座车门。

风我是打车来这里的。可能因为快到时间了,他借口说上厕所,让司机等等吧。

“接下来去哪里呢?”驾驶员问。

目的地只有一个。我藏起满是血污的拳头。座椅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我也悄悄地擦掉。我真想大叫让司机带我赶紧回到刚才的房间,不过还是控制住情绪说出了地址。

驾驶员慢悠悠地往导航里输入地址,他并不了解我的情况,这当然也不能怪他。

“请尽量快一些。”我压抑住情绪提出要求。

车子直奔仙台站方向而去,正通过西大道隧道时,我掏出了手机。我想尽快联系上风我。隧道内,灯光接二连三地往后流淌而去。

传送到那边的风我现在怎么样了呢?面对被我揍成那样的那个人,他一定震惊了吧?

手机里的呼叫音在持续,没有人接,最后转到了语音信箱。我没心思留言,挂断了电话。

我拼命忍住咒骂的冲动。

我想到了晴子,想到她满是恐惧和愤怒的脸。是我让她变成了那样。她一直真诚地生活着,与人为善,我却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堆了一摊烂泥。那是一摊令人厌恶的烂泥,顽固而难缠,永远无法拭去。

小晴田是否找到了?是否平安无事?他们有没有顺利离开?

一切都无从得知,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因为我一直低着头,半路上驾驶员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知道自己回答得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没事!

驾驶员还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抵达了目的地。我从钱包里抓出一张面值一千日元的钞票,告诉他不用找了,然后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我以为楼下会停满警车和救护车,实际上并没有。

顺着楼梯上去,二楼的那个房间,坏了的房门仍然敞开着。刚才我的过激行为应该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不过并未吸引来邻居。我们生活过的这个房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暴力和噪声,可能邻居们都习惯了吧。

屋里没有人。

刚才我打人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血迹,平底锅还在地上,但那个人不在了。

他去哪里了呢?

我走出房间,环视屋外,那个人的车不在了。我下楼,回到来时的路上,顺着马路跑了起来。

我思考着。

风我传送到这里,出现在那个瘫倒在地的人面前,肯定不是骑在对方身上的姿势。那个人或许以为我没什么力气了,暗自庆幸,立马起身冲出屋外,开车跑了。差不多该是这样吧?

可是车钥匙呢?

晴子为了打开车门已经带出去了。难道他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最可怕的情况是晴子和晴田再次被他抓走了。我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晴子的名字。呼叫音不断重复,终于等来了她的声音:“喂?”

“你没事吧?”我问道。我打心里想跟她道歉,但更想先确认她的安危。“小晴田呢?”

“哭累了,睡着了。现在在出租车上。”

也就是说,小晴田被成功地解救了,他们逃出了他的魔掌。光知道这些就足够使我心中的石头落地。“把你们牵扯进来,真的对不起。”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你和小晴田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被卷入了我的家事。”

“卷入了你的家事?你知道我们受了什么罪吗!”她大喊着,又很快陷入沉默。可能是怕吵醒小晴田吧。她没再多说,而是挂断了电话。

我真希望是自己按下了挂断键,但并不是,而是晴子。

“再见”“谢谢”,这些我都没能说出口。我应该更诚恳地道歉。刚才我本该不停地赔罪,直到用尽我所有的语言为止。

我这才想到摩托车也不见了。关于这一点,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并不多。

应该是风我。我没有拔下钥匙,所以他骑走了。那个人开车逃离,他一定是追了上去。

风我传送到这里,看见那人满脸是血,几乎被我打得不成人形,很快便弄清楚了状况。一定是这样。

“看到那种场面哪能不明白呢?那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那只能是优我干的。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事让优我愤怒至极。我看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心想一定不能让他跑了,所以就骑上摩托去追啦。”

如果我事后问风我,他一定会这样告诉我。

实际上我没有问。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和风我交谈了。


“等一下。”高杉表现出到目前为止最为困惑的神情。他仿佛刚识破一场骗局,用并不连贯的语言问道:“什么意思,你刚才的话?”

“什么什么意思?”

“这不合理吧?”

“哦,不好意思,一开始我也说了,”我摊开手掌道,“我的话里是有谎言和矛盾的。所以,你如果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那也很正常。只是我想知道,你现在觉得哪里有问题呢?”

“嗯,算了。”可能我的反应出乎高杉的意料,他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等你说完了我再问吧。嗯,刚才你说你没有机会和弟弟交谈了,也就是说……”

弟弟,我并不想有这种认知。他是和我一起出生、一起为了生存而承受痛苦并肩作战的没有上下级关系的人,这样的感觉在我心中更为强烈些。


我继续说了下去。这也差不多是我要讲的故事的最后内容,最后的结局。

冲出房间后,我拼命寻找那个人和风我、汽车和摩托车的下落。我不能漫无目的地乱找,但是问路上的行人也问不出什么。

就在我走过两个路口时,发现前方围了一群人,很不正常,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心中开始忐忑不安。

那是一场事故,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即便没看现场情况,我也能感觉到,那似有似无的声响、充斥着兴奋和困惑的骚动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燥热。

看热闹的人还没多到需要伸手扒开人群的地步,不过还是需要从缝隙中挤到前面去,最终我走到了前面。气泡在我心中翻涌,那些包裹着炙热气息的泡泡不断飞腾,使我心跳加快。一个兴奋的声音说道:“烧着了,烧着了。”我感觉每个人都掏出手机在录像。

汽车在燃烧,是那个人的车。它高速行驶,追尾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货车,我听到有人说那货车上装了煤油还是其他什么的。

熊熊的火焰好像在警告众人不要靠近。火舌从车内蹿出,舔舐着车窗上破裂的玻璃。

“驾驶员呢?”我问道。

“已经不行了。刚才有人打算去救来着,那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旁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告诉我,“靠边停着的那辆小货车上好像没有人。”

我望着持续燃烧的车,感到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那个人一直使我们痛苦,甚至就在刚才还试图践踏我的人生,现在就这么轻易地让他逃了。我好不容易能够揍他,使他痛苦,他却就这么消失了。我只能想到这些。拳头传来的疼痛感仿佛在说: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宽恕吗?

我呆站了一会儿,又听西装男子说道:“摩托车那边估计也不行了。”

“摩托车?”

“摩托车险些追尾,虽然避开了,但侧滑后狠狠撞上了靠边停着的一辆卡车。”

“在哪儿?”我几乎扑上前去抓住了西装男子。可能实际上我真的抓住了他。

“有人给抬到人行横道上了。就在那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大约二十米开外,果然还围着一群人。人群当中躺着一个人。

还没仔细看那人的模样,我就明白了——那是风我。

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伸手推开了人群,可能我觉得他们都是在看笑话吧。我不停地推着,叫他们让开、让开。有人抱怨,但可能看我情绪激动的样子很可怕,就让开了。

风我侧躺在地上,头盔放在一边,可能有人替他摘了下来。我马上扑上去冲风我喊:“喂!喂!”

我无法接受风我一动不动的模样。他还在流血,身下仿佛有个水洼。

那时我听到了快门的声音。我立马起身,发现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高个子男子正拿着手机拍照。

“不许照!”我一把抓过他的手机。

凭什么要被你看笑话?

那人瞪了我一眼,伸手打算夺回手机。我一把挡开,又说了一遍“不许照”,唾沫飞溅。我甚至想把手机整个砸碎。

那人抓住我的衣服使劲拽,我在气头上,拼命地跟他撕扯。有人上来拉架,说“住手,快住手”,但是对方并未住手。

救护车就是那时候来的。四周忽然骚动起来,我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