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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的,走进门来的家伙是史拓桑——因为看过录影带,所以李奇认得出他。身材高大的他有着宽阔的肩膀,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体格保持得还不错,也长得很帅,只不过一脸倦容。虽然是星期天,他还是穿西装、打领带。芙萝莉丝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却两眼直瞪着法兰西丝。

他说:“妳是录影带上那个女人,星期四晚上妳在舞厅里出现过。”

显然他很认真地思考,试图找出问题的解答,想到合理的答案后,他自顾自地微微点头,但点头的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不久后,他把目光从法兰西丝移到李奇身上,并直接跨步走进房间。他说:“还有你,你是乔伊·李奇的弟弟,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奇点点头说:“我叫杰克·李奇。”说完伸出手来。

史拓桑握着他的手说:“请节哀,这句话本来该在五年前就对你讲。财政部全体同仁都还爱着他、缅怀他。”

李奇又点点头说:“这位是法兰西丝·尼格利。”

芙萝莉丝说:“李奇找她来帮忙进行安全查核。”

史拓桑的脸上露出短暂微笑,说道:“我听说这件事了,很聪明的作法。结果呢?”

此刻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

芙萝莉丝说:“长官,如果有所冒犯,请你原谅。我想你也了解,之前看带子时没有排除你涉案的可能,我只是在跟他们解释情况。”

史拓桑又问了一次:“查核结果是什么?”

她还是没有回答。

史拓桑跟她说:“情况那么糟?其实我大概也猜得出来。我也认识乔伊·李奇,虽然没有妳熟,但我们偶尔会有接触,我对他印象深刻。我猜他弟弟至少有他一半聪明,至于法兰西丝小姐,可能比他聪明,所以我想他们一定找出了漏洞。我说得没错吧?”

芙萝莉丝说:“有三次绝对会成功的机会。”

史拓桑点点头说:“显然其中一次是在舞厅里,在他们家附近也有可能下手,还有在俾斯麦那场该死的户外活动。对吗?”

芙萝莉丝说:“没错。”

法兰西丝说:“那些活动根本就像在办舞会,不太可能再有那种状况。”

史拓桑抬起头打断她,然后说:“我们去会议室吧!我想聊聊棒球。”

这个楼层有好几个办公区瑰,他带着他们走过一条条曲折的长廊,来到楼层中心一个较小的房间。房里有长桌和十张椅子,两边各五张。这房间没窗户,地上铺的也是灰色尼龙毯,抬头一看还是白色的隔音瓷砖,也装有明亮的卤素灯。其中一面墙前靠着一个关着门的矮柜,上面摆着三支电话,两白一红。史拓桑坐下后挥手示意他们在另一边找位子坐,他抬头瞥了一眼,一面大型告示板上贴满标示着“机密”的备忘录。

史拓桑说:“等下的谈话会是我毕生最坦白的一次——但希望你们了解,这只是暂时的。之所以要坦白,是因为觉得早该跟你们说明,也因为芙萝莉丝当初是先经过我同意才把你们拉进来的,更因为乔伊的弟弟就像我们的家人,所以他的伙伴也是。”

法兰西丝说:“我们是军中同袍。”

史拓桑点点头,好像这点早就被他猜到。他说:“我们聊聊棒球吧!你们看棒球吗?”

他们都等着他提出说明。

他说:“我来华府时,华盛顿参议员队早就搬走了,所以我必须勉强拿巴尔的摩金莺队当支持的球队——但这球队时好时坏,不是一直都很有趣。你们知道棒球最特别的地方吗?”

李奇说:“球季的长度与球队胜率。”

史拓桑露出带着赞许意味的微笑说:“你的聪明才智可能不只乔伊的一半喔!棒球最有趣的是,正规赛事多达一百六十二场,场次比其他任何运动多很多。其他球赛,像篮球、曲棍球、美式足球与足球等等,大多只有十五、二十或三十几场。对任何其他运动员而言,每年都能梦想追求全胜的球季,这种用来激励自己的目标非常务实,而且这项成就不管在哪里,在过去或现在,都曾经达到过。但棒球队不可能有这种梦想,不管是实力最强的球队、最伟大的冠军球队,大概都会输掉三分之一左右的球赛,一年至少要输五、六十次。从心理学角度来想像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你是个超级运动员,好胜心超强,却知道自己会不断尝到输球的滋味,如此一来,你就得调适心态,不然根本受不了。保护总统这回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因为我们不可能每天赢,所以就得习惯失败。”

法兰西丝说:“你们只输过一回,就是一九六三年那次。”

史拓桑说:“不,我们输个不停,但不是每次都被击溃。这也跟棒球一样——对手可能经常击出安打,但不是每次都有打点,也不是每次输球都会害你拿不到世界大赛冠军。就我们的情形而言,也不是每个错误都会害我们保护的人被暗杀。”

法兰西丝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史拓桑往前坐,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尽管你们的安全查核挖掘出一些问题,但你们还是应该对我们很有信心。就算我们犯错,也不见得会被对手得分。现在我完全了解,对局外人而言,这种充满自信的态度好像在对你们说:‘被你们抓到把柄又怎样?’但你们必须了解,我们是被迫保持这种心态的。你们的查核确实揪出一些漏洞,但我们现在能思考的是能不能弥补过来,不管用任何方法。我要把这个工作留给芙萝莉丝独力完成。但我要建议的是,你们应该避免自己从平民角度来怀疑我们,不要觉得我们输了——因为实际上我们没有输。漏洞永远存在,这工作本来就是这样,民主也本来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然后他又靠回椅背,一副发言完毕的样子。

李奇问他:“那这两封威胁信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的脸色一变,整个房间的气氛也随之改变。

他说:“到这里我就不能讲得太白了。我跟你说,这只是某个人暂时威胁上了瘾,而芙萝莉丝错在根本不该让这次威胁曝光。我打算说的只是,我们接受过很多威胁,而且也都做了适当处理,至于处理方式,则是极度机密。因此我必须要请你们明白,你们绝对有责任在今晚离开这里后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或我们的任何处置。这是联邦法规对你们的要求,如果不从将会遭受制裁。”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李奇不发一语,法兰西丝也坐着没说话,芙萝莉丝看来则很懊恼。史拓桑完全不理她,一开始只是带着敌意瞪着李奇与法兰西丝,接着看来一脸忧虑,又陷入沉思。他起身走到上面有电话的矮柜旁,蹲下后打开柜门,拿出两本便笺纸与两枝原子笔,然后走回去后在他们面前各丢一套纸笔,从桌子前头绕回原位,又坐在他的椅子上。

他说:“把你们的全名写下,包括中间名还有别名都要写下,还有生日、社会安全码、兵籍号码和现居地址。”

李奇问:“做什么用?”

史拓桑说:“写就是了。”

李奇顿了一下,然后拿起他的笔。芙萝莉丝焦虑地看着他。法兰西丝瞥了他一眼,耸耸肩后开始写。李奇等了一会后也照着她的格式继续写,他写完好一阵子后法兰西丝才完成——因为他没有中间名,也没有现居地址。史拓桑从他们身后走过,把纸拿起来,然后不发一语地直接走出房间,便笺就夹在他的手臂下,门在他身后“砰”一声被甩上。

芙萝莉丝说:“我有麻烦了,也把你们给扯了进来。”

李奇说:“别担心,他会要我们签个保密协定而已,我猜他正把东西拿去打字。”

“但是他会怎样处置我?”

“可能什么也不会做。”

“把我降职?或开除?”

“安全查核是他授权的,而且因为那两封威胁信,其实查核有其必要,查核与威胁之间是有关连的。我们会跟他说,是我们逼妳回答一些问题的。”

芙萝莉丝说:“他会把我降职,一开始他对我进行安全查核这件事就不是很高兴,还告诉我这是缺乏自信的表现。”

李奇说:“胡说,这种事我们以前一天到晚都在做。”

法兰西丝说:“其实查核可以助长自信。那是种历练,让我们不只希望做到最好,而是能够确认。”

芙萝莉丝把头别开,没有回话,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他们都在等待,五分钟……十分钟……然后十五分钟过去。李奇站起来伸懒腰,走到矮柜边看着红色电话,拿起话筒在耳边试听,结果没有拨号音。他把话筒放下,然后开始扫视告示板上的机密备忘录。天花板很低,他可以感受到卤素灯散发出的热度。接着他又坐下把椅子转边,稍微往后退后把脚摆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看手表后发现史拓桑已经离开二十分钟了。

他说:“他在搞什么鬼?自己打字吗?”

法兰西丝说:“或许打电话给手下的干员,或许我们都会去坐牢,好让我们永远保守秘密。”

李奇打个呵欠后微笑说:“如果他十分钟内不出现,我们就离开,出去后再去吃个晚餐。”

五分钟后史拓桑回来了,他走进房间后把门关上,手上没有拿纸。他走到原来的位子坐下,把手平放在桌上,很有节奏但断断续续地用指尖弹着桌面。

他说:“好吧!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好像李奇提出一个问题?”

李奇从椅子上把脚放下,把脸转过来说:“我有吗?”

史拓桑点点头说:“你问了关于这次威胁的事。嗯,这件事要不就是局里的人干的,要不就是外人所为,显然答案是其中之一。”

“我们现在要讨论这个吗?”

史拓桑说:“没错。”

“为什么?怎么了?”

史拓桑直接跳过这问题,他说:“如果是外人干的,那我们有必要这么担心吗?或许没必要,这道理也可以用棒球来解释。如果洋基队抵达巴尔的摩时,放话要干掉金莺队,他们就一定办得到吗?吹牛跟实战完全是两码子事。”

没有人搭腔。

史拓桑说:“我希望你们能够提出建言。”

李奇耸耸肩说:“好。你觉得那是外人干的?”

“不,我觉得是局里有人想吓吓芙萝莉丝毁了她的前途。你现在可以问我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奇瞥着他,他的手表,还有墙壁——星期天晚上,二十五分钟车程,在华府、马里兰州与维吉尼亚州这个三角地带来回一趟……

他说:“我知道你要怎么做了。”

“是吗?”

他说:“你要聘我跟法兰西丝来做内部调查。”

“真的吗?”

李奇点点头说:“如果你担心威胁信来自局里,那就必须进行内部调查,这很明显。而且你不能用自己人,因为有可能不小心挑到寄信者。同时你也不想把联邦调查局扯进来,因为华府这圈子里没人这样处理问题。谁愿意让家丑外扬?所以你需要外人来做这件事,而你眼前刚好有两个人选,而且这两个人也已经被芙萝莉丝扯进来了,所以如果你不阻止我们插手,就会让我们继续参与下去。你宁愿我们继续参与,因为这样一来你刚刚提拔的优秀干员才能免除犯错的污名。你可以用我们吗?当然可以。有哪个人选比乔伊的弟弟更好?在财政部里,他根本就是个圣人,所以你不会有麻烦,我也不会有。因为乔伊,我一开始就能取信于人。更何况我曾是军中的一流调查员,法兰西丝也是。这你都知道,因为你刚才查过了。我猜你刚才用了二十五分钟分别找国防部和国安局谈过,所以你才会需要那些资料,因为他们可以用来查阅电脑纪录。结果显示我们是好人,或许比好人更棒,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忠诚查核纪录还有存档。而且我相信,我们的忠诚度比你需要的还高出许多。”

史拓桑带着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说:“很出色的分析。那些纪录一到我手上,这份差事就是你们的了。应该只要一、两两小时的时间。”

法兰西丝说:“你可以这么做吗?”

史拓桑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总统对那些能够帮他自己保命的家伙,总是会充分授权。”

房里陷入一阵沉默。

史拓桑问说:“我有嫌疑吗?”

李奇说:“没有。”

“或许我有,而且该是你的头号嫌犯。有可能我因为男女平等政策而被迫提拔一个女人,但我私底下很讨厌这样,所以我偷偷用这件事来吓她,让她失去威信。”

李奇没讲话。

“我也许可以找个指纹没被存档的亲友,也有可能在星期三早上七点半亲手把纸放在桌上,命令我的秘书不要过问这件事,她一定会听命于我。或者我大可以指示那些清洁工在那一晚把东西弄进来,他们也会听我的,但下令的也可以是芙萝莉丝,所以她可能是你的第二号嫌犯。也许她也有个亲友不曾留下指纹纪录,而她自导自演这件事的动机是想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以便让人更信任她。”

芙萝莉丝说:“但这件事可不是我自导自演的。”

李奇说:“你们俩都不是。”

史拓桑问:“为什么不是?”

“因为是芙萝莉丝主动找上我的,她从我哥那里已经对我略知一二,而你则是看了我们军中的纪录后就用了我们。如果你们有什么要隐瞒的,何必多此一举?风险太大了。”

“可能我们觉得自己比你们聪明。如果内部查核在一开始就把我排除掉,我们岂不是得到最好的掩护?”

李奇摇摇头:“你们两个不会那么蠢。”

史拓桑带着满意的神情回答他:“很好。所以我们假设局里有个嫉妒的家伙心怀不轨,清洁工是他的共犯。”

芙萝莉丝说:“也可能是个女的。”

李奇问:“清洁工现在在哪里?”

史拓桑说:“被停职了。他们待在家里,还是有全薪可领。他们都住一起,其中一个女工是那个男清洁工的老婆,另一个女的是她姊妹。他们的空缺由另一组人马加班补上,害我多花不少钱。”

“他们有什么说法?”

“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把纸夹带进去,他们从没看过那张纸,在里面时也没看到。”

“但你不相信他们。”

史拓桑有好一阵子没讲话。他把衬衫袖口翻来翻去,然后又把手平摆在桌上。

他说:“他们是受到信任的员工,成为嫌犯让他们很紧张、很懊恼,甚至很害怕。但他们也很平静——好像我们没办法证明些什么似的,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有点困惑,而且三人全都通过了测谎。”

“那么你真的相信他们啰?”

史拓桑摇摇头回答:“我没办法相信。怎么可能?你也看过影带了,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把信拿进去?鬼吗?”

“那你的意见是什么?”

“我猜是他们在这栋大楼认识的某人要他们做这件事,那个人骗他们这是个例行检验程序,就像军事推演或秘密任务之类的,不会有问题,并且跟他们说因为监视器的关系,后续会有什么状况,还教他们如何提出供词,如何通过测谎,我想这样应该能让他们保持镇定,通过测谎。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没做错事,甚至相信自己对局里有贡献,自然就不会出现对他们不利的测谎结果。”

“你有继续追问他们这点吗?”

史拓桑摇摇头说:“那是你接下来要做的,盘问不是我的强项。”

他来得很突然,也走得出其不意。史拓桑直接站起来走出房间,门在他身后甩上,留下李奇、法兰西丝与芙萝莉丝一起坐在开着灯的房里,三人不发一语。

芙萝莉丝说:“大伙儿都会讨厌你们。哪个做内部调查的人会受欢迎?”

李奇说:“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

法兰西丝说:“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李奇说:“就当放假吧!留下来,陪我一起被人讨厌。”

“有薪水吗?”

芙萝莉丝说:“一定有,我们会给你们一笔钱。”

法兰西丝耸耸肩说:“好吧!我猜我的同事会因此更崇拜我了。我想妳也知道,谁不羡慕吃公家饭?我可以回饭店打几通电话,问他们可不可以自己撑一阵子。”

芙萝莉丝问说:“妳要不要先吃晚餐?”

法兰西丝说:“我在房里吃就好,你们俩去吃吧!”

他们在走廊间绕来绕去,回到芙萝莉丝的办公室。她打电话安排司机载法兰西丝,然后陪她走到停车场,再回办公室找李奇,他正安静地坐在她桌前。

她问:“你们俩是男女朋友吗?”

“谁?”

“你跟法兰西丝啊!”

“这是哪门子问题?”

“关于吃晚餐这件事,她表现得很奇怪。”

他摇摇头说:“没有,我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

“那曾经是吗?你们看起来很亲近。”

“是吗?”

“她显然喜欢你,你显然也喜欢她,而且她长得又可爱。”

他点点头说:“我确实喜欢她,她也很可爱,但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们确实没交往过,但我也说不出个理由。妳能了解吗?”

“我想也是。”

“可是这跟妳又有什么关系?妳是我哥的前女友,又不是我的,我连妳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她说:“我的名字是M·E·。”

他说:“是玛莎·爱妮德(Martha Enid),还是米德芮·爱丽莎(Mildred Elis)的缩写?”

她说:“走吧!去我家吃晚餐。”

“妳家?”

“星期天晚上这里的餐厅根本不会有位子,更何况我也出不起饭钱。还有,我这里还有些乔伊的遗物,或许应该交给你。”

要前往她住的温暖小窝必须先跨越安纳柯斯提亚河,就在波凌空军基地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地区,是一排独栋房屋里的其中一栋。跟这城市里的很多房子一样,你不能苛求它的外表,只要专心欣赏室内部分就好。屋外街上有停车位,穿过屋前木门后的小门厅,就来到了客厅。室内是个舒适的空间,除了木质地板与地毯外,还有些老式家具。一台小电视机上摆了有线电视机上盒,书架上摆了些书,还有一台旁边摆了很多CD的小型音响。室内暖气温度很高,所以李奇把黑夹克脱掉,丢在椅背上。

芙萝莉丝说:“我不希望是自己人干的。”

“我倒希望只是别人嫉妒妳,而不是外面的人想玩真的。”

她点点头后往里面走,经过一道拱门后来到一个可以在里面吃饭的厨房。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四周,好像不太清楚那些机器的功能以及柜子里摆的是什么。

李奇对着里面大声说:“我们可以叫外送中国菜。”

她脱下外套,对折后摆在一张凳子上。

她说:“或许吧!”

把外套脱下后,穿著白色上衣的她显得比较柔和,多了点女性气息。厨房里的照明设备是关得比较暗的灯泡,跟办公室里的卤素灯相较,她的皮肤在这里看起来比较好。他看着她,心想眼前这一幕是乔伊八年前常看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外带菜单,拨号叫外送,各叫了两份酸辣汤与左宗棠鸡。她问:“这样可以吗?”

他说:“不用问我,那是乔伊的最爱。”

她说:“他还有些东西在我这里,你该跟我来看看。”

她走在他前面回到门厅,然后上了楼梯。房子前半部有个客房,里面有个很深的单门衣柜,她打开后有颗灯泡自动亮起。衣柜里到处是杂物,但横架上挂了一整排还包在洗衣店塑胶套里的西装和外套。因为摆了很久,胶套已经变黄受损了。

芙萝莉丝说:“这些都是他的。”

李奇问:“他留在这里没带走?”

她隔着塑胶套抚摸着其中一件西装的肩头。

她说:“我猜他会回来拿,但我等了一整年,他都没回来。我猜他不需要这些西装了。”

“他的西装数量一定很可观。”她说:“我猜有二十四套。”

“谁会有那么多西装?”

她说:“你忘了吗?他可是个喜欢打扮的人。”

他站着不动。在他记忆中,乔伊穿的都是短裤T恤,冬天则穿卡其布料衣裤。如果天气很冷,他最多加上一件破旧的飞行员夹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衣物。他穿着一套正式黑西装出席母亲的葬礼,李奇还以为那是租来的。但可能不是,或许华盛顿的工作改变了他的穿着品味。

芙萝莉丝说:“你该把这些衣服留下,本来就该由你继承,我猜你是他最近的亲人。”

他说:“我想也是。”

她说:“还有个盒子,里面有些他留下但没拿走的东西。”

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到衣柜层板上有个硬纸板盒,就摆在横架下方。

他说:“跟我说说茉莉·贝丝·高登的事。他们死后,我有想过他们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

她摇摇头说:“毫无疑问他们很亲近。但他们一起工作,她是他的助理,他不谈办公室恋情的。”

他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楼下的门铃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星期天显得特别大声。

芙萝莉丝说:“吃的来了。”

他们下楼后一起在厨房的餐桌前吃饭,两人都不说话。奇怪的是,两人的关系好像既亲近又疏远——就好像长途旅程中的两个飞机乘客,感觉两人的关系密切,但也可以说完全没有关系。

她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可以睡在这里。”

他说:“我还没去饭店退房。”

她点点头说:“明天再去退,来我这里住。”

“那法兰西丝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

“如果她愿意的话,也来我这里住,三楼还有一间卧房。”

他说:“好。”

吃完饭后他把餐盒丢进垃圾桶,用水把盘子冲冲,她启动洗碗机。接着她的电话就响了,她走到客厅去接,讲了好一会儿才挂掉,回到厨房。

她说:“史拓桑打来的,他要正式核准你们了。”

他点点头说:“那就打电话给法兰西丝,跟她说要开始干活了。”

“现在吗?”

他说:“即知即行,我做事的方式就是这样。要她三十分钟后在饭店外等我们。”

“你要从哪里着手?”

他说:“从录影带。我想再看一次带子,并跟监看画面的人谈谈。”

三十分钟后他们接走站在饭店外人行道上的法兰西丝。她已经换上一身黑色套装与短夹克,她的裤子剪裁很贴身,李奇觉得从后面看起来是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他看得出芙萝莉丝也打了很高的分数,但没说出口,只是专心开着她的车。五分钟后到了秘勤局办公室,芙萝莉丝直接前往她的办公室,让他们跟负责监视录影带的干员谈。那瘦小的干员还穿着星期天的休闲服,临时接获简短通知就来这里跟他们见面,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他有点不知所措,带他们前往一间只有衣柜大小的设备室,里面堆满了摆放录影机的架子。其中有面墙的架子顶着天花板,上面有数百卷VHS录影带整齐地放在黑色塑胶盒里,一台台录影机全都是灰色的。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到处是拉齐的电线,墙上贴满描述操作程序的备忘录,录影机里温热的马达隐隐发出转动声,机器上显示幕的数字不断往前跑。

那家伙说:“这系统实际上不需要我操作,每台摄影机都有专属的四台录影机。六小时的画面会录在一卷带子里,所以我们只要每天把全部带子换掉,带子要存档三个月,然后拿来重复使用。”

李奇问:“出问题那晚的母带在哪里?”

那家伙说:“在这里。”他从口袋里捞出一串小支的铜钥匙,在狭小的房间里蹲下,打开一个矮柜,拿出三个盒子。

他跪着说:“我就是用这三卷拷贝给芙萝莉丝的。”

“哪里可以看这三卷带子?”

“它们的内容跟拷贝的一模一样。”

李奇说:“拷贝后有些细部影像会不见,而我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从母带下手。”

那家伙说:“好,我想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里看。”

他笨拙地站起来,七手八脚弄着一台凳子上的设备,把一个萤幕往外转,打开一台独立的放影机,萤幕上出现一个全灰的方形画面。

他说:“这些机器没有遥控器可以操作,你得用按键操作。”

他按照时间顺序把三卷带子堆好。

李奇问:“有椅子吗?”

那家伙走出去,回来时拖着两把打字员用的椅子。它们卡在门口,他没办法把两张都摆在房间里的窄凳前。然后他看着四周,眼神透露出他不喜欢把两个陌生人留在他管的这个小房间里。他说:“我想我在门厅等好了,看完再叫我。”

法兰西丝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害羞地说:“南迪克。”

她说:“好,南迪克,我们一定会叫你的。”

他离开后李奇把第三卷带子放进机器里。

法兰西丝说:“你知道吗?那家伙居然完全没瞄我屁股。”

“真的没有?”

“我穿这条裤子的时候,只要是男人都会瞄我。”

“真的吗?”

“通常啦!”

李奇认真地把目光放在空无一物的画面上说:“或许他是同性恋。”

“他戴着婚戒。”

“那么,或许他努力避免不当反应,又或者他很累。”

她说:“也可能是我人老珠黄了。”

他按下快转键后,放影机马达发出转动声。

他说:“这第三卷录影带拍的是周四早上的画面,我们照相反的时间顺序看。”

机器开始快转,他看着画面上的时间,按下播放键时,画面上出现星期四早上的日期,时间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他按下往前快转键,当画面转到早上八点整时,秘书出现了,他才把画面暂停。接着他安坐在椅子上,按下播放键,看到秘书走进正方形的办公区域,脱掉外衣后挂在衣架上,走到距离史拓桑的门只有三呎的地方,然后在办公桌后弯腰。

法兰西丝说:“她把她的皮包放在地板上,办公桌下可以伸脚的地方。”

那女秘书大概有六十岁,她的脸在画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给人的感觉很稳重,严肃但又不失和蔼。她用力坐下,把椅子拉得比较靠近桌子,然后在桌上摊开一本书。

法兰西丝:“确认今天的行程。”

秘书稳坐在椅子里,忙着看行程簿。接着她开始处理一叠高高的备忘录,先把一部分摆在抽屉里,然后在其他上面盖上日期章,盖完就放在桌上左侧。

李奇说:“妳看过那么大量的文书工作吗?比军中还多耶!”

有两通电话打断了她的作业,但她始终没有离开椅子。李奇继续按下快转键,直到史拓桑在八点十分出现才停下。他穿着一件深色风衣,可能是黑色或深灰色。他带着一只薄薄的公事包,脱下外衣后挂在架上,走进正方形的办公区。秘书的头动了一下,像是在跟他说话。他把公事包放在她桌上,为了与桌面切齐还特地调整了一下,然后弯腰跟她说话。他点了一次头,然后就起身走进办公室,手上没拿公事包。画面上显示四秒钟后他走出来叫秘书。

李奇说:“他发现信了。”

法兰西丝:“奇怪,那公事包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没有带进去?”

李奇说:“或许他一早就要跟人见面,又或许他知道自己立刻又要出来。”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人们在办公室进进出出,芙萝莉丝来了两趟。然后来了个鉴识小组,二十分钟后他们离开时把威胁信装在塑胶证物袋里带走。他按下倒转键,整个早上的画面又以倒转方式重播一遍,顺序变成鉴识小组离开然后进来,芙萝莉丝两出两进,然后是史拓桑与他的秘书先后出现。李奇说:“接下来是无聊的部分,每个小时的画面都没动静。”

随着时间往回快转,画面上还是空无一物,完全没有改变。母带画面中能看到的细节的确比拷贝的清楚,但没什么可看的,画面上都是一片黑黑白白,就监视器画面而言算是还可以,但跟电影画质差了一大截。

李奇说:“妳知道吗?我十三年宪兵生涯里从不曾从监视器画面里找到线索,一次也没有。”

法兰西丝说:“我也是,每次都像这样。”

带子停在清晨六点,李奇退带后又把第二卷带子快转到最后,然后耐心地往前看一遍。画面上的时间来到五点,然后很快又到了四点,完全没有动静。办公室一直在那里,灰白的画面是静止的,空无一物。

法兰西丝问:“为什么今晚要做这件事?”

李奇说:“因为我是个没耐性的家伙。”

“你不是要帮军方争口气吗?你想让这些活老百姓看看真正的专业人士怎么干活。”

李奇说:“还有必要吗?我们已经用那三次半的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屈身靠近萤幕,努力想把双眼聚焦在萤幕上。时间已经来到四点,还是没有动静,送信的人并没有出现。

法兰西丝说:“或许还有个理由——或许你想超越你哥的表现。”

“也没必要。我很清楚我们俩的高下,别人怎么想根本没有意义。”

“他怎么了?”

“死了。”

“我后来也知道了。不过他是怎么死的?”

“被谋杀的,因公殉职。当时我刚退役,地点在南方的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南边的小镇。他为了扫荡伪钞前往私会线民,他们遭到埋伏,他的头部中了两枪。”

“警方逮到凶手了吗?”

“没有。”

“真糟糕。”

“他们被逮到了,不过是我逮到的。”

“你怎么办到的?”

“妳猜猜。”

“直接跟我说嘛!”

“凶手是父子档。我让儿子在游泳池里溺毙,老爸被我放火烧死——不过我先用点四四的麦格侬子弹在他胸口开了一枪。”

“那你算报了一箭之仇。”

“这故事的启示是,不要惹我或者我的人。真希望他们下手前就知道这个道理。”

“有什么遗憾吗?”

“我很快就抽身了,但因为不想曝光,结果不得不错过葬礼。”

“我真为你难过。”

“跟他见面的那家伙也被杀了,在高速公路交流道下因为流血过多而死。还有一个是乔伊的女同事,就是他的助理茉莉·贝丝·高登。他们在亚特兰大机场用刀杀了她。”

“荣誉榜上有她的名字。”

李奇不发一语,画面还是不断往回快转,经过了凌晨三点,然后两点五十……两点四十……还是没有动静。

他说:“那地方根本就是个贼窝,其实他是被自己害死的。”

“这样讲真伤人。”

“他自己栽了个跟头。我的意思是,妳会在跟人见面时遭到埋伏吗?”

“不会。”

“我也不会。”

“我会做例行准备。你也知道的,例如提早三小时到,把周遭状况搞清楚,监看四周活动,预防各种暗算手段。”

“但这些事乔伊都没做到,这不是他的专长。乔伊这个人就是那么一回事——六呎六吋的身高和两百五十磅的体重让他看来很强焊、虎背熊腰。他双手如铲,脸跟捕手手套一样大,我们两个人的体型简直就像复制人——但脑袋里装的东西却不一样。他的内心深处是个喜欢斗智的家伙,但想法太简单,甚至可以说有点天真,从来不会作弊,他觉得每件事都是正大光明的棋赛。他接到电话后就约了个时间,开车下去,对他来讲就像动一动棋盘上的棋子。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插手搅局,连他的棋盘都被打翻了。”

法兰西丝不发一语,带子一直倒转,画面上还是没有动静,正方形的办公区依旧黯淡而沉静。

李奇说:“事后我很气他那么不小心,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不能怪他!因为小心的第一要件是要知道必须注意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是他不能了解的,因为他的思考模式就不是那样。”

“所以呢?”

“所以我猜我其实是气自己没有帮他一把。”

“你有机会帮他吗?”

他摇摇头说:“在他死前,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面了,我跟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但是像我这种人应该出手帮他,他本来应该找我帮忙的。”

“是因为他的自尊心作祟吗?”

“不是,是因为他太天真。那是主因。”

“他有可能当场应变吗?”

李奇脸上的表情改变了。他说:“他们很厉害,从我们的标准看来,已经有半职业水准。他是有机会还击,但机会转瞬即逝,得靠本能才能救自己。乔伊的本能都用来思考了,当时他还得先想怎样应变。他总是这样,但就是这样才会让他显得不够大胆。”

法兰西丝说:“天真,不够大胆。这里的人对他的评语可不是这样。”

“在这环境里,他一定被当成狠角色,但那只是比较后的结果。”

法兰西丝改变坐姿,盯着萤幕看。

她说:“准备好,神奇的时刻即将来临。”

画面上的时间转到十二点半,还是没人进办公室,接着来到十二点十六分,三个清洁工从一片阴暗的走廊倒着走回办公区。李奇看着他们用高速倒着走,直到他们从办公室走出那一段才改用正常速度往前潘放,看着他们又走出办公室,开始打扫办公区。

他问:“妳觉得怎么样?”

法兰西丝说:“看起来挺正常的。”

“如果信是他们放的,他们看起来会那么镇定吗?”

他们的动作不慌不忙,看来一点也不鬼祟或焦虑,也感觉不到他们有压力或很兴奋,也不会回头看史拓桑的办公室,他们只是有效率地快速打扫着。他又倒转带子,画面转到十二点七分,然后在十二点整停下。退带后他把第一卷带子放进去,快转到最后,然后倒着播放,直到他们看到十一点五十二分第一次在画面上出现。这时他开始往前播带子,看着他们走进镜头,等到三人的影像都清晰可见时才把画面暂停。

他问:“妳觉得信放在哪里?”

法兰西丝说:“就像芙萝莉丝说的,哪里都有可能。”

他点点头。她是对的——他们三人身上和工作车上可以藏十几封信都没问题。

他问:“他们脸上有忧虑的神情吗?”

她耸耸肩说:“播带子,看看他们走路的动作。”

他让画面恢复正常,看着三人直接朝史拓桑的办公室走去,在十一点五十二分整消失在画面上。

法兰西丝说:“再给我看一次。”

他把这部分再播一次,法兰西丝身子往后靠,然后瞇着眼睛看他们。

她说:“跟从办公室走出来时比较,他们的身体律动这时候有点不一样。”

“真的吗?”

她点点头说:“是不是动作变得比较慢?好像有点犹豫。”

“还是像要到里面做坏事,所以有点害怕?”

他又把画面播放一次。

她说:“我也不知道。有点难以解释,而且这当然也不是什么证据,只能说是种主观感受。”

他又放了一次。其实没有显著的差异,或许他们出来时心情比较好,又或许他们要进去前比较累,所以就在里面耗了十五分钟的时间——那是个小办公室,而且本来就很清洁整齐,他们可能有在里面休息十分钟的习惯。清洁工不笨,这样一来,摄影机就照不到了。或许他们只是把脚跷在桌上休息而已,根本没在桌上摆信。

法兰西丝说:“我也不知道。”

李奇说:“所以还是没结论?”

“当然不会有结论。但是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嫌犯吗?”

“半个都没有。”

他按下倒转键,画面上开始空无一人。直到晚间八点,秘书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把头伸进史拓桑的办公室看一眼,然后就回家了。接着他转回七点三十一分的画面,看到史拓桑自己回家。

他说:“好,是清洁工做的。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吗?”

“我想可能性不高。”

“那么,是谁指使的?”

他们到门厅去找南迪克,要他回去把机器收好。接着他们去找芙萝莉丝,发现她正在处理桌上的一堆文件,一边打电话,进行阿姆斯壮离开大卫营的协调作业。

李奇说:“我们得跟清洁工谈谈。”

笑萝莉丝说:“现在吗?”

“现在时机最好,深夜侦讯的效果总是最佳。”

她面无表情地说:“好,我想我可以载你们去。”

法兰西丝说:“妳最好不要在场。”

“为什么?”

“我们是军人,可能会严刑逼供。”

芙萝莉丝瞪着她说:“你们不能做那种事。他们也是局里的一分子,跟我们没两样。”

李奇说:“她在开玩笑。但如果没有局里的人在场,他们会自在一点。”

“好,那我也去,但是我在外面等。”

打完电话,把公文也整理完后,她带着他们搭电梯回到停车场。他们坐上萨伯本后由她开车,李奇阖眼休息了二十分钟。整整工作六天后,他实在累了,车子停下后他才睁开双眼。他们来到一个贫民区,到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车还有防风围篱。三三两两的橘红色路灯矗立街旁,人行道上铺的柏油坑坑洞洞,杂草丛生,几条街外的汽车音响传来轰隆隆的噪音。

芙萝莉丝说:“就是这里了,二三〇一号。”

二三〇一号是左侧一间可以容纳两户人家的低矮房子,建筑结构以护墙板为主,两个前门位于房子前方的正中央,旁边有左右对称的窗户。前院有面低矮的铁丝围篱,院子里种着部分枯死的草皮,此外完全没有灌木丛或花丛。但院子算是整齐,也没垃圾,通往大门的台阶也扫得很干净。

芙萝莉丝说:“我在这里等。”

李奇与法兰西丝下车后感受到夜里空气的寒意,远处的汽车音响声更吵了。他们从大门进去,进门前要先走上一段没贴地砖的水泥走道。李奇按下门铃,听见屋里响起门铃声,他们在等人来开门的同时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地板光秃秃的,然后有个挡路的金属物品被推开。门打开后有个男人站在门口,还抓着门把。无疑的,他们认得是录影带上那个清洁工,他们用倒转与快转方式看了他好几个小时了。他是个中年人,不高不矮,是外型最普通的男人。他身上穿着棉质长裤及华盛顿红人队运动衫。他的皮肤黝黑,颊骨又高又平,留着一头油亮的黑发,老式发型看得出是刚剪的,发际仍然俐落整齐。

他说:“有事吗?”

李奇说:“要找你们谈办公室那件事。”

那家伙也不发问,也没叫他们亮出证件,只是看看李奇的脸就往里面走回去,在路上跨过挡住门的金属物品——结果那是个小孩玩的翘翘板,是色彩鲜艳的金属管制成的。翘翘板两边都有小座椅,是小孩三轮车上与耳际有把手的塑胶玩具马上都有的那种座椅。

那家伙说:“晚上不能把这东西摆在外面,会被偷走。”

李奇与法兰西丝跨过它走进一个狭窄的走廊,两边架子上摆着更多整齐放好的玩具。可以看到厨房冰箱上贴着小学生用彩色笔画的画,里面传来煮菜的味道。离开走廊后看到两个满脸惊恐的女人不发一语地坐在客厅里,她们身上穿着星期天的休闲服,跟工作服完全不同。

法兰西丝说:“我们必须先知道你们的名字。”

她讲话有点像朋友,让人觉得温暖,却又像个严酷的冷面法官。李奇发出会心的微笑——这是法兰西丝特有的方式,他记得一清二楚。一发出这种语调,没人能跟她争辩,这可以说是她的强项之一。

那个男的说:“胡立欧。”

第一个女人说:“安妮妲。”从她答话前还看了胡立欧一眼的神情,李奇觉得她是他老婆。

第二个女人说:“玛莉亚。我是安妮妲的姊妹。”

客厅里有一张小沙发与两张扶手椅,安妮妲与玛莉亚刻意坐近一点,好让胡立欧可以踉她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李奇当他们是要他坐在其中一张扶手椅上,于是就坐下了,法兰西丝则在另一张坐下。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与沙发刚好形成等角,沙发的位置如果是电视萤幕,他们就像观赏电视的人。

法兰西丝说:“我们觉得是你们把信放在办公室里的。”

他们没有回话,一点回应也没有,三人面无表情,都像天生就严肃而沉默书似的。

法兰西丝说:“是你们干的吗?”

还是没有回应。

李奇问:“孩子们上床了吗?”

安妮妲说:“她们不在家。”

“小孩是妳的还是玛莉亚的?”

“我的。”

“男孩还是女孩?”

“两个女孩。”

“她们在哪儿?”

她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在亲戚家。”

“为什么?”

“因为我们晚上得工作。”

法兰西丝说:“你们的工作快不保了。如果你们不招供可能连其他工作都不必找了。”

他们还是没回应。

“没有健保,也没奖金可领。”

还是没回应。

“甚至可能去坐牢。”

客厅里陷入一阵沉默。

胡立欧说:“走一步、算一步。”

“别人叫你们把信摆进去的吗?是你们在局里认识的某人?”

还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还是你们在外面认识的朋友?”

“那封信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李奇问:“那什么事跟你们有关系呢?”

“打扫的事,那是我们的工作。”

“你们在里面待的时间未免太久了点。”

胡立欧用好像很困惑的表情看着他老婆。

李奇说:“我们看了录影带。”

胡立欧说:“我们知道有监视器。”

“你们每个晚上的例行工作都一样?”

“那是工作的要求。”

“每晚都在办公室里待那么久?”

胡立欧耸耸肩说:“我想是吧!”

“你们在里面休息吗?”

“没有我们在打扫。”

“每晚都一样吗?”

“每晚的所有工作都一样,除非有人打翻咖啡或者留下一堆垃圾什么的,这样我们的速度可能会慢一点。”

“那晚史拓桑的办公室有这种情形吗?”

胡立欧说:“没有,史拓桑是个爱干净的家伙。”

“但你们在他办公室里花了很多时间。”

“没有比平常多。”

“你们有精确的工作进度吗?”

“应该有吧!我们先用吸尘器,然后把东西擦干净,清空垃圾、把东西摆整齐,然后就换下一间办公室。”

客厅里陷入一阵沉默,只有被墙壁与窗户挡住,从远处传来的微弱汽车音响噪音。

法兰西丝说:“听好了,朋友。监视器画面显示你们进办公室,后来桌上就出现了信纸。我们觉得因为有人指使,你们就把信摆进去。或许他们说这是个玩笑或恶作剧,或许他们说这样没关系,不会造成伤害,因为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我们会试着找出是谁,但现在你们必须说出来,不然游戏就结束了,我们必须把你们当成自作主张,才摆了那张信纸。这样就不好玩了,而更糟糕的是,你们威胁了美国副总统,这是要坐牢的。”

他们还是没反应,客厅内又陷入另一阵长久的沉默。

玛莉亚说:“我们会被炒鱿鱼吗?”

法兰西丝说:“你们听不懂吗?除非你们供出是谁,不然都得坐牢。”

玛莉亚的脸变得跟石头一样坚毅,安妮妲跟胡立欧的脸也是。老家祖先千年务农的经验让他们养成这种坚毅的表情,一种很能忍耐、很悲惨的表情,好像他们心里料定了:人生并不总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早晚会遇到这种倒楣事。

李奇说:“走吧!”

他们站起来,通过走廊,跨过翘翘板后便走进外面的夜里。他们走回萨伯本的时候,刚好看到芙萝莉丝把行动电话的盖子关上,一脸惊慌。

李奇问她:“怎么啦?”

她说:“十分钟前又送来了一张信纸,而且情况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