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御前会议 9

就这样,时间流逝,又过了一年。

由营业部原岛主导的私下整改工作,在索尼克侧面协助下进展顺利,已经完成了整个进度的三分之一。这个速度完全超越当时的计划。村西每次收到进度报告,心中难免有些复杂,但工作的进展情况又让他不由得感到放心。

在下次的股东大会上,人事将公布宫野卸任、并由村西就任社长的消息。那是二月份定下的事了。宫野的会长一职没做多久就卸任,很明显是引咎退位。村西好不容易能留在社长的位置上,应该是考虑到他在索尼克时的业绩,才给他安排了这条道路吧。

三月份,在人事公布了各种内部安排、搞得人心开始惶惶时,村西在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偶然碰见了八角。八角还是老样子,稳稳当当地待在系长的职位上。当时他正在公司附近一家炊烟袅袅的小店里独自饮酒。

村西本想随便喝一杯就回家,结果碰巧看到了这家店。他发现吧台上有八角的身影,犹豫了一下之后,指着旁边的空座问:“这里能坐吗?”

“新任社长在这种闷死人的小店喝酒,合适吗?”

八角将邻座上自己的公文包拿开。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说话竟有些大舌头。

“这家店我以前来过,味道不错。”

这是一家位于八重洲的小小串烧店。公司所在的丸之内也有餐馆,但那边都是些装腔作势的店。除非是为了公事,村西更多还是到八重洲这一带喝酒。

点了酒和小菜之后,两人并肩坐着,开始慢慢交谈。

“你那边,还好吧?”村西问道。

结果对方回一句:“就蒙一蒙,混一混呗。”看那厌烦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内心真的这么觉得,完全看不透他的真心。

“反正什么都是假的。不管去哪个地方,哪里臭了就用盖子盖哪里。”

“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村西想起那次“御前会议”。他盯着手中的杯子说道:“我完全没想到会是那样。实在力不从心。”

八角默默地喝着酒。

“我说,八角先生。你要不要做课长?”

村西看着八角的侧脸问道。然而,八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表情没有任何变动。村西又说:

“等收拾完这件事,估计原岛君也要晋升为部长了吧。一课课长的位置,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八角轻笑了一声,肩膀也跟着晃动。北川已经调职到集团旗下的关联公司,稻叶也被撤了生产部部长的职位。相关人员的处罚看似都已经安排得清清楚楚了。至于在人事部做了很久闲职的坂户,估计近期内也会接到开除的处分吧。

“您说笑的吧。”

“这哪能拿来说笑啊。我觉得你对组织的见解很正确。我们公司就需要这种人。请务必把你的精力——”

没等村西说到最后,八角就站了起来。

“放过我吧。”这位万年系长露出一个莫名落寞的笑容,说道,“像我这种只动口不动手的人,要是当上了课长,那些拼命工作的人还不得闹情绪啊?而且,就算我当了课长,这个组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通过这次的事,我看得很明白了。要想改变这个公司,不,要想改变索尼克,靠公司人事那种不痛不痒的方式是什么都办不成的。现在我们公司需要的是一颗百万吨级别的炸弹。不彻底炸毁一次,是无法重新开始的。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方法吗?”

看来我有点喝多了——八角留下这句话后,麻利地付清自己的账单便走出了小店。

他是打算到别的地方续摊吧。

其实,村西确实跟人事部部长建议过让八角当课长。只要八角肯点头,这件事就好办了。

不过,现在村西心里在意的是八角留下的那番话。

“百万吨级别的炸弹?”

村西不明白八角是出于什么意图才这么说。只不过,那男人刚才离开时展露的落寞表情,在村西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即三月份最后一个星期三,村西才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村西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像往常一样从门口的邮箱里拿出报纸,回到客厅开始阅览。村西的家离二子玉川站需步行十分钟,由于早高峰异常拥挤,他根本没闲情在上班路上看报。为了缩减经费,用公司专车接送上下班的福利也被取消了。所以,在自己家里看完几个主要报道后再出门上班,已经成了村西每天的必修课。

政治版面上的内容一如既往地向人们传达政坛一团乱的模样。村西看完这一版之后,像往常一样把报纸翻个面,打开了社会版面。

追踪私下回收——

就在此时,这个标题跃入他的视野。看完整篇报道之后,村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怎么了?”

正在准备早餐的妻子,一脸诧异地望向村西。

“抱歉了,早饭我不吃了。我得马上出门。”

看到村西那狼狈的模样,妻子也明白发生了一些事,于是担心地问:“没事吧?”

“天知道,难说啊。”

村西赶紧收拾完自己,冲出了家门,一路小跑地赶往车站。他一边跑一边朝抓在手里的报纸又看了一眼。


索尼克分公司东京建电隐瞒巨额召回 势必造成交通混乱


泄露这个消息的人到底是谁?

是八角吗?

村西的直觉近乎确信。

八角亲手朝东京建电丢下一颗百万吨级别的炸弹。

村西抽出车票,冲上还不算熙攘的车站月台。

一趟银色列车正好滑进了月台。

这趟电气列车说不定会驶向他上班族生涯的终点站。

村西快步走进车厢,握紧吊环,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一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