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那么有了第三次肯定会有第四次,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会永远持续下去,是不是应该这样说呢?七尾思考着。就跟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五年前第一次做事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大麻烦,或许那个时候就不应该想当然地觉得“有第一次是否就会有第二次呢”,结果第二次的工作同样被卷进了灾难,理所当然地,第三次也同样被预期之外的变故玩弄于股掌。
“你是不是想太多啦?”真莉亚以前曾这样对自己说过。真莉亚负责接受委托然后将工作交给七尾去做,她自称是窗口接待员一样的角色,可在七尾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做菜,我负责吃”或者“你发令,我照办”,这些话总是出现在七尾的脑海里。“真莉亚也来做事怎么样?”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七尾曾经这样提议。
“不是已经在做事了嘛。”
“是实际操作,执行部队,做类似那样的事。”
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天才足球选手在场外拼命指挥,咬牙切齿地对着场上不知所措的外行球员大吼:“怎么就不能好好去踢!”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你是天才球员而我只是个业余选手,如果是这样,天才球员直接上场比赛不是更有效吗?七尾这样对她说。这样双方都不会有太大压力,而且也会出成果。
“我可是个女人哎,你说什么呢!”
“可是你如果用最擅长的中国拳法,一次可以打倒三个男人,或许比我还更可靠呢。”
“不是这个问题。女人如果脸受伤了可怎么办啊。”
“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提倡男女平等。”
“你这是性骚扰。”
对话完全无法成立,七尾放弃了。反正,“真莉亚做出指示,七尾负责行动”、“天才当教练,外行当选手”的分配方法,实际运作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这次的工作,真莉亚也像平常一样断定道:“简单简单,一会儿就结束了。这次一定没有问题。”每次都是一样的话,七尾都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不,我估计肯定会出事。”
“你还真是消极啊。简直跟整天躲在家里叫着地震啦地震啦的寄居蟹一样。”
“寄居蟹是那样的吗?”
“如果不是那样,那它干吗每天都背着自己的房子跑?”
“难道不是因为不想交固定资产税吗?”
对方没理会这不知所云的回答。“反正,我们做的工作本来就有很多既危险又麻烦,每次就算被卷进点麻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麻烦也是一种工作啦。”
“不是这样。”七尾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这、样!”他明确地否定道。这是唯一一件他不想叫人误解的事。“你听着,至今为止我所碰到的麻烦,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一种。之前有一次要去高层酒店拍摄政客偷情的照片,你那时候也说,很简单,一会儿就结束了。”
“本来不就简单嘛。只是去拍个照而已哦。”
“前提是那个酒店没有发生连环枪击事件。”
大厅里,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忽然开始胡乱开枪射击。事后查明,作为一名颇有才干的官员,他或许是被日常工作的积郁所逼,选择了射杀酒店里的客人,然后在里面坚守。那是一桩跟七尾的工作完全没有关系的纯粹偶发事件。
“那时候你不是很出风头嘛。你救了几个人来着?凶手的脖子也让你给拧断了。”
“我当时可是拼命了。还有一次,是要求去快餐店点一份那里新出的菜品,然后当场说‘太好吃啦,好吃到爆啦’,做出夸张吃惊的反应给周围的人看。”
“怎么了?难道不好吃吗?”
“好吃啊。只不过吃完之后那家店真的爆炸了。”
是一个被解雇的店员干的。虽然当时人比较少没有人死亡,可是店里因此发生了火灾,浓烟滚滚。七尾只得拼死将客人带出店外。而且,店里还藏了一个黑道上有名的人物,外面又等着一个带着狙击枪的职业杀手,又是一场骚乱。
“你那么了不起,最后不是找到了狙击手的位置,还把人家揍了一顿嘛。那次也是大出风头啦。”
“那次的工作之前你也断定说‘简单简单’。”
“难道你要说,买个汉堡来吃的工作很困难吗?”
“最近这次的工作也一样。把钱藏到快餐店的餐盘里,结束。你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袜子全湿了,还差点吃了个全是芥末酱的汉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简单的工作,想得太乐观很危险。而且这次的工作内容你都没有好好跟我讲清楚。”
“你没听我给你的指示吗?抢一个什么人的行李箱,然后下车。就这样而已。”
“放在哪里、谁的行李,这些全都不知道。‘先去坐新干线,详细情况回头再告诉你’,这样的工作就不可能简单。而且,你是说要我在上野下车吧?那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嘛。时间太紧了。”
“你换个思路,行吗?越是困难的工作就越要提前给出指示。讨论、联系,还有失败后的对策,这些都是必要的。那反过来想,如果一直到开始之前都没什么指示,那就说明工作的内容很简单。比如说,如果有个工作,要你从现在开始吹三口气,你觉得怎么样?需要提前给你什么情报吗?”
“从来没听过你这种歪理,我也不想听。我看这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单纯又简单的工作。”
“有啊,简单的工作要多少都有。”
“我只希望你从里面挑一个告诉我就好了。”
“比如现在,我正在做的工作。只负责中介的工作是很简单的。”
“我想也是。”
东京站的新干线站台上,七尾刚把有来电的手机放到耳朵边,就像早就计算好了似的,站内的广播也响了。“二十号线,盛冈方向的‘小町号’列车就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回荡,电话那端正在说话的真莉亚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楚。
“喂,你在听吗?听得见吗?”
“‘小町号’来了。”
广播的声音席卷了整个站台。手机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七尾甚至觉得连信号都被干扰了。秋天的风吹得人很舒畅,天空中只零散地点缀了几朵云,呈现出一片清澈的淡蓝。
“估计也就是新干线发车后不久吧,等关于行李的指示来了之后,我就联络你。”
“打电话还是短信?”
“准备打电话。总之,你看好自己的手机。这点事总能做好吧?”
新干线列车细长的车头缓慢而流畅地出现在眼前,修长洁白的车体驶进站台,减速,停止。车门打开,有乘客下来,站台上瞬间就挤满了人。人群立刻填满了整个站台上的空间,就像水流冲刷着地面,试图浸湿每一寸干燥。原本整齐的队列一点点地开始崩溃。人群顺着台阶慢慢下沉,狂潮之后残余的人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却已开始无言地重新组织队形。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统治却在发挥着功效。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体制,七尾想,虽然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原本以为马上就可以上车,可接下来似乎是车内清扫时间,车门又暂时关闭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本不需要那么匆忙就挂断真莉亚的电话。
“为什么不是绿色车厢?”身边有人说话。七尾转眼去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一个矮个子男人就站在旁边。男人手里提着纸袋,圆圆的脸上留着胡须,让人联想到玩具里那个躲在桶里让人用剑去插的家伙。女人则穿着鲜艳的绿色无袖衫,展示着魄力十足的胳膊。短裙已经短到了极限,整个大腿都露在外面,七尾选择了移开视线。他感到一种不必要的尴尬,伸手推了推黑色眼镜的镜框。
“绿色车厢肯定不行吧。”男人挠着头,将车票递给女人,“可是你看啊,二号车厢的第二排,不是跟你的生日一样嘛。二月二日。”
“你说什么呢!连生日你都搞错了。我就是为了坐绿色车厢,才穿了一身绿衣服。”体格健壮的女人叫嚷着,咚的一下用力捶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手中的纸袋应声翻倒在地,里面的东西都掉了出来。红色外套、黑色连衣裙,这些东西如同小型雪崩一般顺势而出,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个黑乎乎、毛茸茸、像小动物一样的东西。七尾不禁愣了一下。那东西看上去像一个诡异的生物,七尾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男人不情愿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是假发。好像是那种用来装饰的时尚假发。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无袖衫女人其实并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乔装打扮的男人,有喉结,肩膀也很宽。七尾可以接受那粗壮的胳膊,但对于那短裙的长度还是抱有抵触。“我说,这位小哥,你别那么赤裸裸地看我行吗?”
七尾意识到这话是冲自己说的,连忙挺直了腰板。
“兄弟,谁让你盯着看的?”可爱的圆脸留胡子的男人稍稍往前踏了一步,“你想要吗,这衣服?一万块卖给你啦。好了,快拿钱。”他说着拾起一件掉在地上的衣服。
一千我都不要,七尾正打算回答,可一想如果这样肯定又要纠缠不清,于是闭上了嘴。看吧,果然不走运啊。他心里想。
男人得寸进尺。“喂,要么你就给我跳下去,身上没钱吗?”他像在恐吓初中生似的半开着玩笑。“还戴黑框眼镜,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吧。”他调侃道。七尾快速离开了现场。
他考虑着工作的事情。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拿行李,在下一站下车。没问题,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附赠的事件。现在已经被男扮女装的和留黑胡子的纠缠过了,卷进了这样的不幸之后,倒霉的事就结束了,就跟预先付款一个道理。他自我安慰着。
让您久等了,车站里再次响起广播。虽然只是例行公事,可这样的通知还是让等得不耐烦的乘客们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和。至少在七尾看来,他虽然没有等太长时间,可还是松了口气。业务联络,二十号,请开车门,这一连串语句之后,车门如同被施了咒语般打开了。
看了看车票上的座位,四号车第一排D座。七尾记了下来。“你或许不知道,‘疾风号’所有位置都是对号入座的。所以,不管你是不是马上要下车,都得事先订个座位。”他想起真莉亚将车票交给自己时说过的话。“为了让你行动方便,给你选了个靠车厢门的位置。”
“那个行李箱里到底装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啦。”
“肯定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谁知道。要是问了,被委托人骂怎么办?”
“如果是危险的东西怎么办?”
“危险的东西是指哪些东西呢?”
“尸体啊,巨款啊,非法药物啊,大量的昆虫啊。”
“大量的昆虫很恐怖啊。太恶心啦。”
“其他三种也很恐怖。里面肯定是什么可疑的货物吧?”
“反正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的东西。”
“那不是又危险了吗?”
“不管里面的东西多危险,只是搬运的话还是安全的。”
“这算什么道理。那你代替我来做好了。”
“我才不要呢。那么危险的工作。”
七尾来到四号车厢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一眼看去,车内的空位还有很多。他等待着新干线发车,眼睛盯着捏在手里的电话。真莉亚还没有来电话。一旦发车一眨眼就会到上野,夺行李的时间很有限。来不来得及呢?他有些担心。
自动门伴随着鼻息般的声音打开了。有人上车。七尾正想着,原本打算换个姿势的腿就碰到了那人手上的纸袋。那男人眼神凶狠地盯着自己,胡子看上去好久没剃过,面无血色,眼睛四周透着微微的黑,一副不健康的样子。“对不起。”七尾立刻道歉。严格来讲,其实撞过来的是那个男人,本不该七尾率先道歉,可他并不在意。麻烦要尽可能地避免,跟纠缠不清比起来,道多少次歉他都无所谓。男人一脸不快地继续往前走了。就在这时,七尾发现纸袋上破了一个小洞。可能是刚才自己撞到时弄破的吧。“啊,纸袋破了。没关系吗?”
“少废话。”男人丢下这句就走了。
七尾想再确认一下车票,于是摘下了系在腰上的皮质小包打开来看。除了车票,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圆珠笔、便笺纸、小铁钉、打火机、药丸、手表、指南针、强力U形磁铁,还有高黏性胶带,一股脑地塞在里头。没有闹钟,但有三个带响铃功能的电子表,因为闹铃的功用出乎意料地多。真莉亚曾调侃那些是“平民的七大工具”,他这些东西的确在厨房或便利店都可以轻易搞到手。为了能简单地处理皮肤烫伤或其他一些轻伤,他还准备了用于涂抹的消炎药和止血药膏。一个被命运抛弃的男人所能做的,就只有对策和准备了,所以七尾的各种工具一应俱全。
七尾拿出插在腰包外面袋子里的写有座位信息的新干线车票。看到上面的那些文字还在,他才松了一口气。票是从东京到盛冈的。为什么要买到盛冈呢?他正这么想,手机就响了,他立刻接通。真莉亚的声音传来:“知道啦。在三号车厢和四号车厢之间。那里有专门放行李的地方,是里面的一个黑色行李箱。把手附近好像还贴了贴纸什么的。箱子的主人坐在三号车厢,所以你拿了箱子之后就离三号车厢远一点,然后下车。”
“明白。”回答后又问道,“我刚注意到,你要我在上野下车,为什么车票却是到盛冈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我说,这种时候车票买到终点站那是铁定的啦,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喂!”七尾的声音稍微变大了,“原来你也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啊。”
“常识而已。别那么紧张嘛。你有没有好好地在笑啊?微笑之门的背后是幸福哦。”
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也太可疑了,他应道,挂断了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新干线已经发车。
他从座位上站起,走过身后的门,来到车厢连接处。到上野需要五分钟。没时间了。幸运的是,放行李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而塞在里面的黑色行李箱也不难发现。并不是很大,带滚轮,箱体是什么材料不清楚,但很坚硬。七尾看到了贴在把手旁边的贴纸。他将箱子拉出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是个简单的工作吧。”真莉亚那略带诱惑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深处。迄今为止的确都很简单。他看了看表。到上野车站还有四分钟。快点到,快点到,他在心里默念。他再次走进四号车厢,带着行李箱,以自然的步伐朝前走去。似乎没有乘客注意到他。
从四号车厢出来,进入五号车厢。通过过道,来到六号车厢前面的连接处。这时,七尾才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应对有人在车厢出入口处碍事的准备,如一帮年轻人堵坐在门口啦,有人在那里睡觉或化妆啦,总之就是等在那里,然后一看到他出现便以“瞪我了”之类的理由上来纠缠找碴,要不然就是在过道上吵架的男女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硬要把他也拖入战争。总之他总是觉得自己会不会又要面对什么骚乱了。简单的工作很少能简单地结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他早已有了觉悟。
所以,当七尾看见门附近没有人时,不禁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等着到达上野车站,然后下车,出了检票口后再给真莉亚打电话就可以。你看很简单吧?七尾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对方调侃自己时的语气,心里一股说不出的不快。不过跟碰上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事比起来,这样要好太多了。
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列车像是要钻进地下,车体开始倾斜。这证明车即将进入上野地下站台。七尾抓着行李箱的手握得更紧了,他没来由地看了看手表。
车门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脸,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跟好运无缘的男人。“跟七尾开始交往之后变得容易丢钱包了”、“失败变多了”、“痘痘变得不容易好了”,前女友们曾这样说过,自己当时虽然极力反对说那只是狡辩,可现在想想或许真的不无道理。倒霉难道就不能传染吗?
列车行进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是从前进方向的左侧下车。车门对面变得明亮,站台的景象映入眼帘,就像洞窟里忽然出现了一座未来都市般唐突。站台上三三两两的乘客朝后方流动,跟那些台阶、长椅和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表一起消失在七尾左侧。
七尾盯着玻璃,确认身后有没有人靠近。如果此时被行李箱的主人发现,那就麻烦了。新干线的速度降了下来,车站的轮廓开始清晰。七尾想起了只进去过一次的赌场里的俄罗斯转盘。那轮盘煞有介事地旋转着,似乎在挑选要将球放到哪里,此时的新干线看上去也是一样。列车像是在选择究竟要停在站台上的哪个乘客面前,到底要停在哪里呢?哎呀哎呀,速度吊人胃口地逐渐变慢,接着在乘客身前停了下来。
虽然停了下来,但车门迟迟未开,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在水中闭气强忍着呼吸般痛苦。
门的对面站着一名乘客。小个子,戴着鸭舌帽,样子很像经常出现在故事里的私家侦探。七尾和乘客隔着玻璃相对而立。脸长得这样惨淡又喜欢侦探打扮的男人以前也出现过一个,他回忆着。
那个人做着跟七尾同样的事,即在这危险又见不得光的行业里打拼。他的真名其实很普通,可是因为说话夸张、满口可信度极低的自吹自擂和夸大其词的恶意中伤,得了个“狼”的称号。这当然不是如“一头狼”和“独狼”般象征着勇猛和独行,而是来自于一个关于爱说谎的孩子的寓言。可他从未因这屈辱的名号而感到任何不满,还总是骄傲地说“这是寺原先生给我起的名字”。在这行里呼风唤雨的寺原实在不大可能会特意为他取名,可是他本人对此十分笃定。
狼大言不惭的例子比比皆是。“不是有一个专门让政客或是他们的秘书自杀的家伙嘛,人们都叫他自杀手来着。”很久以前,他在小酒馆里遇到七尾时说,“是个叫鲸还是虎鲸什么的大个子。最近常听人说他不见了,那个,是我干的哦。”
“‘是我干的’,是什么意思?”
“受别人委托,去把鲸杀掉啦。我。”
那个叫鲸的自杀手忽然销声匿迹,这事在行内曾一度成为热门话题。有人说是被别人杀掉了,也有人说是出了意外事故。而关于他的尸体,还有更恶心的谣言说是被早就对他怀恨在心的政客高价买去,当装饰摆在了房间里。不管真相如何,对于平时只能接一些搬搬行李、教训妇女小孩或者外行人这种活儿的狼来说,绝对干不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
七尾极力避免跟狼打照面,担心自己看到他那张脸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万一揍了他就不好了。而这预感也并没有错,有一次,七尾到底还是揍了他。
夜晚的闹市区,一条小路上,狼正准备对三个小学生下手。七尾质问他“你想干什么”,他回答“这帮小子说我脏还嘲笑我,所以要教训教训他们”。而他确实也用拳头挨个揍了那些因恐惧而只能傻站着的小学生的脸。七尾觉得气血上涌,一下子推翻了狼,随即一脚踢在他的后脑勺上。
“还知道保护小孩子,你也太好心啦。”事后知道了原委的真莉亚调侃他说。
不,七尾立刻回答,心头立刻涌上胆怯地喊着“救命”的孩子们那柔弱的模样。“我最受不了孩子向我求助了。”
“是因为人们常说的心理创伤?”
“简单用心理创伤似乎有些难以概括。”
“心理创伤已经不流行了哟。”真莉亚似乎有些轻蔑地说。
跟流不流行什么的没关系,七尾解释道。心理创伤这词不管是老套了还是被用烂了,人会被囚禁于阴暗的过去当中总是事实。
“唉,那个狼啊,面对孩子啊动物啊什么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其残忍,简直无可救药。一旦觉得自身有危险了又立刻搬出寺原的名字,总说些‘寺原先生可是很喜欢我’,或者‘我要去告诉寺原先生’之类的话。”
“寺原已经死了。”
“寺原一死,他好像因为哭得太厉害连人都瘦了呢,跟个傻子似的。不过,总之你也算是教训了狼一回啦。”
被七尾踢过后,不光是肉体就连自尊心也受到了打击的狼瞪圆了眼睛,暴跳如雷。“下次再让我看见绝对饶不了你!”他喊了这句话之后便跑掉了。那是七尾最后一次见到狼。
新干线的车门打开了。七尾拎着箱子准备下车。他看着面前那个戴着帽子、让他不禁联想到那个狼的男人,心里悠然地感叹道这世上还真是有相像的人呢。就是这个时候,对方指着他说了一句:“啊,是你。”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乘客就是狼本人。
七尾慌乱之下打算挤过车门,狼却拼了命地挡在面前,硬是要把他推回车里。七尾被猛地撞了一下,朝后退去。
“我真是要感谢这次偶遇啊。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碰到你。”狼看上去很开心,鼻孔都变得更大了。
你先慢着,我要下车了,七尾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声音太大过于引人注目,就会有被箱子的主人发现的危险。
“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跑了呢?欠你的人情也该还啦。”
“下次再还吧,我正做事呢。不,那人情你也不用还,就送你了。”这可麻烦了!七尾正想着的时候,门开始缓缓关上,新干线无情地载着七尾驶出了上野站。很简单的工作吧,真莉亚那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放过我吧!七尾直想哭号。果然,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