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剖台上的未婚妻
1月13日,星期五,清晨,7:08
胡新月失踪事件惊动了县公安局。郭淮第一次成为了报案人,或许是受害者家属。
做完笔录,他捂着脸蜷缩在沙发里,黑暗反而能使他安心。
李东生想劝他两句,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陆小棠作为外来人,更不能说什么。连她也忧心忡忡。她比其他人更能体谅郭淮此时的痛苦。就像她看见慕容雨川中弹倒在面前时一样,那种彻骨的恐惧,她永生难忘。
她对李东生说:“我们现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找到胡新月。时间拖得越久,她可能就越危险。”
李东生斟酌着问:“你认为胡新月失踪跟最近的撕脸杀人案有没有关系?”
他们交谈时故意远离郭淮。撕脸凶手是一个谁都不愿触及的话题。
陆小棠说:“我们姑且往这方面想,如果不是当然最好。”
如果不是,胡新月又为什么会失踪?
李东生说:“郭淮昨天去过陈晓松家,他是本案中被最初认定的嫌疑人。”他说着看了看远处的郭淮。
“这些我都知道。”陆小棠说,“陈晓松怎么了?”
“有人给他作证。他因此没有作案时间。”
“他的腿受了重伤,想作案只怕也不太容易吧。”
“我也这样想。”李东生点头,“至于其他的嫌疑人嘛,我们倒是放走了一个……”
沙发上的郭淮忽然腾身站起,大步走出办公室。
李东生一皱眉,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他刚想跟出去,被陆小棠拉住。“让他去吧。现在谁也拦不住他。”
李东生叹气,语气里不无责备道:“当初所有人都不同意放走蒋浩天,是他固执己见。倘若胡新月现在真在这个男人手里,郭淮连肠子都得悔青了吧。”
没人知道郭淮此刻的心情。
他径自找到负责联络外线的警员,问道:“蒋浩天你们还在监视吗?”
“是,郭警官。”
“马上给我联络上外线,问昨天蒋浩天一天的行踪。”
外线联络员通过对讲机回答:“蒋浩天这几天一直都待在旅馆里。”
“一直都待在旅馆?”郭淮追问,“你肯定?”
被一逼问,联络员显得底气不足:“大部分时间吧。”
“大部分时间是多少?”
“他……他偶尔也外出。”
“外出去了哪里?”
“这个……我没……”
郭淮脸色发青:“你为什么不跟踪他?派你出去是去晒太阳吗?”
联络员在那头小声反驳:“我只负责定点监视,并没有要求我跟踪。”
一句话呛到郭淮肺管子,他冲着对讲机大吼:“你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吗?如此重要的嫌疑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溜了,你都不管不问,你还当什么警察啊?”
对讲机那头立刻哑口了。
郭淮周围的人也都默不作声。
郭淮接着问:“现在呢?蒋浩天在什么地方?”
“还……还在旅馆里。”
郭淮立刻返回办公室,招呼所有民警:“有行动,立刻跟我走。”
看到郭淮铁青的脸色,没人敢多问,纷纷戴帽、上枪,一阵风似的跟着他离开公安局上了警车。
陆小棠犹豫着要不要跟去。李东生说:“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我们在这里等着吧。”
9:12
郭淮带着七名警察包围了蒋浩天所住的小旅店。
那名外线联络员看见郭淮大气都不敢出。
“他在几号房间?”郭淮问。
“一楼右拐。第四间,门牌号012。”他紧接着又为自己的失职解释,“郭队长,上面没说他是刑事案嫌疑人。要不是您今天来,我们下午就准备取消监视了。”
郭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联络员不敢吭声了。
他领着人进入旅店。店主和服务员看见一群举枪的警察闯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呆若木鸡,微微发抖。
郭淮径直来到012号房门前。敲门。
无人应答。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没做任何防护准备,推门进屋。
房门后并没有困兽犹斗的蒋浩天。
蒋浩天的行李还在房间里,被褥团成团儿丢在床上。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还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警察们一窝蜂闯入房间,原本不大的房间,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郭科长,厕所里也没有。”
郭淮说:“把外线给我叫来。”
外线联络员一进屋就傻眼了。
“人去哪儿了?”郭淮问。
“他……他昨天晚上还在。也许,也许一会儿还能回来。”
“还能回来?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郭淮嘿嘿冷笑,暴怒的神情几乎要把面前这个人吞下去。
有人问:“郭科长,现在怎么办?”
“跟陆警官联系,看看她能不能调动C市警方,去搜查蒋浩天C市的家。”
陆小棠把情况告知了C市刑警队,那边同时展开了行动。
郭淮这边调动县公安局全部警力,全线搜索蒋浩天和胡新月。
12:16。C市刑警队那边回复消息,蒋浩天没在家。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13:08。县公安局民警也没有找到蒋浩天。
李东生说:“看来他事前早有准备,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抓住他。”
陆小棠说:“关键是找到胡新月,保证她的安全。也不能逼得太紧,否则罪犯有可能撕票。”
午后飘了一场雪。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农历春节将至,年味儿更浓了。
雪刚停,县公安局接到报案。有人在小土岗发现了一具女尸。
小土岗因地得名,是县城西北一个荒乱的土丘。土岗上多是杂草矮树,有些散乱的破房子。
女尸的发现地点在公厕旁边的枯草丛里,距离贯穿土岗的小路不远。目击者也不确定尸体就是女性。他只是看见一个穿着粉色外衣的人趴在草丛里。看衣服猜测是个女人。
县公安局的法医工作一直由郭淮带领的物证科兼职。
陆小棠对郭淮说:“这次我领着人去吧,我在市局没少接触这类案子。”
郭淮并不接受陆小棠的好意,他坚持说:“我去,我必须亲自确认。”
确认什么?
托运尸体的箱式警车停在土路边。陆小棠、郭淮带着两名物证科的人踩着积雪,向枯草丛中那团鲜艳的东西走去。这里是县城地势最高处,站在这里可以环视整个城区,成片的房屋被笼罩在白色的冻雾里,看不见人影,仿佛是一座孤零零的空城。
郭淮距离尸体还有几步远时停住了脚步。他认出了那件粉色的羽绒服,还有草蓝色的休闲裤和白色旅游鞋。
他感觉眼前一阵晕眩。
“郭科长!”旁边的技术员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唔……没事。”他咬咬牙,走到尸体跟前。
两名技术员先用相机对尸体进行各个角度拍照。初步收集了附近疑似脚印的痕迹和泥土样本。忙完一切看着郭淮,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郭淮看着尸体的后背,眼神杂糅着恐惧与希望。他迟迟没有说话,也许这具尸体并不是胡新月。
陆小棠看着郭淮,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郭淮深吸一口气,对技术员说:“翻过来吧。”
尸体被翻过来时,所有人的心都缩紧了。郭淮立刻把头别到一旁。
死者的脸皮被完整地揭掉了。
谁都无法想象,这具尸体曾经有一张美貌动人的脸。
郭淮还清晰地记得,胡新月笑起来会露出好看的白牙,宛如小巧的贝壳。他们亲吻时,他很喜欢舔她的牙齿,那种温润的感觉如此亲切。那个人就躺在自己眼前。
泪水涌进眼眶,他不敢张嘴。只要一张嘴,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
陆小棠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她走到郭淮前面,把尸体和技术员挡住。她给郭淮流泪的时间。
没想到她的举动反而激怒了郭淮。他不需要同情,任何同情都是对他的侮辱。
他强迫自己重新站起来,走到尸体近前。他强迫自己忘记尸体的身份,像对待其他尸体那样看着她。
“检查出死因了吗?”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问。
蹲在女尸头部附近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地翻开女尸的衣领,说“:很可能是扼杀。”
喉咙部位有清晰的压痕。
陆小棠这时说:“我之前咨询过省里的犯罪心理专家。他归纳出了撕脸魔的犯罪行为标记,扼杀、撕脸、留下Finding Face的英文。”
犯罪行为标记指,罪犯在实施犯罪中表现出的一种明显的行为模式。这种行为模式属于他的性格特征,是为了满足其情感或心理上的特殊需要而出现的行为模式。警方通常用来比较两起以上凶杀案是否为相同罪犯所为。或者已知嫌疑人是否与相关案件有关联。
现在已经找到了两个相同点。
郭淮四处张望。附近只有荒草和积雪,根本没有可以写字的地方。
“只要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他会想尽办法留下自己的标记的。”陆小棠说。
最终还是她眼尖,指着远处厕所的墙壁。上面用粉笔模模糊糊写着——Finding Face。
郭淮锉碎牙齿。
“我一定要把那个杂种剥皮抽筋!”
女尸被直接拉到县医院。太平间旁边一个实验室被用作解剖间。县医院派出张医生配合警方。
县公安局方面考虑到郭淮和死者的关系,想派其他人代替他,被郭淮拒绝了。他说,这起案子的尸检工作原本就由我来负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凶手的手段。何况,如果我不去,局里还有谁去?
他说的是实话。李东生对刑侦是外行,对法医更是一窍不通。物证科其他几位技术员又没有解剖尸体的经验。
17:08
县医院。
在简陋的实验室里进行尸检。陆小棠和李东生到场记录。
尸检开始前,李东生想起一句安慰郭淮的话,说:“小郭,你也不要太难过。尸体是不是小胡还不一定。你也只是根据被害人穿的衣服猜测。一会儿正式尸检时,说不定证明出是别人呢。”
郭淮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李东生摘下警帽理理头发,掉过头问陆小棠:“他怎么那个态度?我刚才说的话有错吗?”
陆小棠尴尬地笑笑。心说,他只是瞪你一眼,换成是我,就给你一脚下劈。
几天前,这里躺着上一个被害人,那名女中专生。一张脸同样被撕得惨不忍睹。郭淮只是感到心惊,全然没有现在的震撼。
他看见张医生拿一把剪刀把尸体的衣服剪开,一层层剥下,女尸的身体渐渐暴露在眼前。他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犹如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一样深感羞辱。
李东生说出的话虽然可恨,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女尸的身体,也许李东生真的说对了。他的目光只在尸体上略微一扫就挪开了。那些特征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搂着这个身体入睡时是什么感觉。
李东生这时竟然不合时宜地问:“真的是小胡?”
郭淮没说话。他看见张医生已经把手放在尸体上。他正准备开始解剖。但在郭淮眼里,却看见他变成一个十足的流氓,正准备强暴胡新月。他听见了胡新月向他呼救——
“救救我,郭淮,救救我。”
他忽然冲到张医生面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医生的手术刀刚刚碰到尸体,连忙缩回。“有什么问题吗,郭警官?”
郭淮回过神来,尴尬地说:“没,没什么。您继续。”
张医生并不清楚死者跟郭淮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所有的尸体都是一样的。
郭淮看了陆小棠一眼,这名女警官除了眉宇间带着悲哀,神态十分镇定。他又一次小瞧了这个花瓶女人。她可能早已不止一次接触过类似的案件。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他发现对方眼神里又传递来那种怜悯。他又一次受到羞辱,是不是在这个女人眼里,此时此刻的自己分明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可怜虫?
他让自己的表情重新冷硬,转身面对着尸体。
张医生的第一刀已经切进胡新月的身体。郭淮的手不自主地按在自己胸口相应的部位。
他从来未曾想过,胡新月的身体竟然如此脆弱。她的美貌,她的生命,哪怕她的骨骼,都轻而易举地被人粉碎。
张医生剪最后一根肋骨时,对郭淮说:“帮我把软骨和筋腱去掉。”
他们之前合作过不止一次,郭淮负责给他打下手。遇到胸骨这样的大骨,需要两个人配合着把胸骨取下。
但是这一次,郭淮畏缩了。他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伸到一半就僵住了。
张医生不解其意。只好自己费力地把胸骨整个取下。
在开放的胸腔里,心脏和肺叶发散出鲜艳的光泽。说明死者依然年轻健康。仅凭目测就能看出,死者内脏没有任何疾病。张医生把刀伸进器官之间,切断了一些连接。“郭警官,帮我把不锈钢盆拿过来。”
这一次郭淮没办法推脱了。他硬着头皮,捧起洗脸盆大小的不锈钢盆,放在胡新月尸体旁。
张医生一股脑地把内脏推进了盆里。这个举动显示他还不够专业。陆小棠记得慕容雨川在尸检时,每一个器官他都会仔细检查,绝不会如此马虎。
郭淮端起一盆内脏。看着被掏空了的胡新月。现在不仅仅她的脸被毁掉,她的整个身体也被毁掉了。
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不止。眼泪夺眶而出。
尸检被迫中断。
李东生这下犯难了。他征求陆小棠的意见:“郭淮现在上不了。张医生解剖技术还行,但毕竟不是专业法医。看来得等到郭淮恢复一段再说。”
陆小棠说:“我们可以等,凶手不会。况且死者是他女友,还是不要再打击他了。我们换人吧。”
“可是,我们县局里……”
陆小棠明白他的意思。她说:“人手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临时从市局调法医过来。”
郭淮回到家,感觉像做了一场无法自拔的噩梦。胡新月残破的尸体形象时不时地跃入眼中,每一个情景都让他心惊胆战。那是他的未婚妻,深爱他的女人,要给他生养小孩的女人。
胡新月曾警告过他,不要放走蒋浩天,他没有听。他一心想证明陈晓松的罪名。他固执、愚蠢、虚伪,现在他得到了惩罚。
他拼命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天旋地转中他暂时忘记了痛苦,漂亮的女友又复活过来,同他一起生活。他抱着她,亲吻她,向她道歉,感觉如此真实……
当他蓦然醒来,一切幻影消失,眼前只剩下空房间和冰冷的空气。
天边微白,正是黎明的某个时刻。
胡新月不在了。
彻彻底底不在了。
小小的公寓变得从未有过的空旷。
1月14日,星期六,清晨
陆小棠回到C市没有径直去公安局,而是来到医大附属医院。
郭淮的遭遇也让她感到心神不宁。
她走进病房。病床上的人还在睡着,似乎跟她前几天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床头桌上的花已经萎蔫了。看来这两天没人来探望他。她心中一阵酸楚。
她搬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床前,坐在椅子上,看着沉睡中的人。
她没敢问医生慕容雨川最近的状况如何。看见慕容雨川沉睡不醒,她心里更是不安。她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慕容雨川会不会永远这样睡下去,不会醒过来了……
沉睡中的人轻轻翻了一个身,被子里的手臂搭在陆小棠腿上。
陆小棠略感欣慰。前一阵慕容雨川还不能翻身呢,看来恢复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意识恢复得怎么样。
她这样想着,感觉腿上一阵痒。低头看见那只手似乎轻轻地摩挲,再看慕容雨川,仍然双目紧闭,睡相深沉。
陆小棠马上明了,伸手在慕容雨川脑门上弹了一下:“别装睡了。”
慕容雨川的眼睛先是欠一条缝。看见陆小棠杏眼圆睁,虎视眈眈地瞅着自己。他这才把眼睛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陆小棠说:“你不知道我来,还能把手放我腿上?”
慕容雨川感慨万千,道:“昏昏沉沉这么多天,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现在想起来了吗?”
慕容雨川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小陆姐姐,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舍得打我吗?”
这一下倒把陆小棠说愣了。慕容雨川趁机又在她腿上捏捏。
陆小棠现在有点儿无计可施。她抓起慕容雨川的手。“摸摸手吧,这下总可以了吧?”
陆小棠罕见的在慕容雨川面前败下阵,慕容雨川得意地笑了两声,牵动胸口的枪伤,疼得龇牙咧嘴。
他握着陆小棠的手,发现她如果不攥拳头,手还是满细滑的。
陆小棠还不太习惯跟慕容雨川这么亲密,况且,她不确定他心里想着的是不是那个日本女孩。她把手抽出来,伸出两根手指在慕容雨川眼前,问道:“这是几?”
“三。”慕容雨川回答,“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陆小棠微笑:“我担心你变成植物人,看来没有。”
“但你似乎把我当成小动物了。”
陆小棠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慕容雨川又说:“我爸妈怎么都没来?”
陆小棠只好说:“我没敢告诉他们。”
“是不是很有负罪感啊。你没有保护好我,现在没办法交代了吧。”
陆小棠被戳到了痛处,有点儿急:“这是什么话。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遇到过危险吗?你还不是为了那个日本女孩才……”她忽然住口,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慕容雨川只是笑笑,笑容中却隐藏着几许失落。
陆小棠猜美奈子一定没来过。
难道真如她妹妹所言,她正准备跟父亲返回日本吗?难道她真能狠下心肠与过去彻底断绝?
为了保护他们,陆小棠化装成蓝香琴,只身潜入贵州农村。她亲眼看到他们亲密无间,俨然热恋中的爱侣。若不是她一时气急,朝慕容雨川扔了一刀,坏了他俩的好事,美奈子没准儿已经怀上慕容雨川的孩子了。可是,现在又怎样呢?那个长着迷人的脸、柔柔弱弱总能讨男人喜欢的日本丫头到底在干什么?忘掉她跟慕容雨川之间的一切?或许,又如真野琉璃所说,美奈子真有难言的苦衷,说不定她正想方设法赶到这里见慕容雨川。这样一想,陆小棠的心又乱了。如果美奈子抛弃慕容雨川,她会很生气。如果他们和好如初,她更感觉别扭。
慕容雨川一言不发,目光看着虚空,想着心事。
陆小棠很想问他,你是不是盼望着那个日本丫头来找你?当然这种话她只能想想而已。
慕容雨川忽然开口问:“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有新案子了?”
他有意岔开话题,做出以往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
陆小棠迟愣了一下,说:“没有啊。”
“你从小撒谎脸就不红不白的。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多么自然?肯定在说谎。”
“有吗?”陆小棠摸摸自己的脸。
“说说看,又是谁把谁杀了?让我也解解闷。”
陆小棠明白,慕容雨川在努力转移话题,暂时忘掉美奈子。她索性把正在处理的案件详细地讲给他。
慕容雨川听完她讲述,向往不已:“好久没拿手术刀了,要是让我去多好。”
“你要是亲眼看到那个女警死得有多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陆小棠说。
“她长得很漂亮吗?”
陆小棠点头。
“那的确有点儿可惜。”慕容雨川居然叹了口气。
“凶手可不这么想,他不管俊丑,手段同样残忍。”
一谈到凶杀案,慕容雨川精神大为好转。他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说先前被杀的三名被害人,死前都没有挣扎的痕迹?”
“是。尸检照片我都看过,的确看不到被害人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老老实实被人撕脸皮,那还不疼死?”
“是先被掐死,然后才剥皮。”
“你刚才说的那名女警死前也没有挣扎?”
“她还没有开始尸检。但是我估计跟前三个也差不多。”
“奇怪,奇怪。你有带尸检照片来吗?”
“我带那些东西干什么?”
“闲来无事看一看,消遣消遣嘛。”
陆小棠瞪眼:“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变态?”
慕容雨川想了想又问:“死者被掐的是什么部位?”
“脖子左右的颈动脉。”
“颈动脉?”慕容雨川抬高了嗓音。
“有什么不对吗?”
“太罕见了。闭塞颈动脉血管虽然可以用极小的力量和极短时间使人丧失意识,但必须同时闭塞住左右两根血管才有效。而且,挤压过程中绝对不能够松手,否则前功尽弃。”
“但是凶手的确是用这种办法扼杀被害人的。”
“你知道,这种杀人方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哦?”
“情人杀。”
“情人杀?”陆小棠皱眉。这个名字的确很好听。
“因为凶手的手指能接触到被害人的身体,他所接触的部位通常都是情人之间才能接触的。这是互动方式的杀人,杀人过程不暴力、不流血,凶手可以感知被害人从挣扎到逐渐失去知觉,直到最后死亡的整个过程。这是情人才会有的耐心。通常情况下,因情生恨的谋杀中,这种扼杀方式是最常见的。往往涉及性犯罪的杀人案中,凶手也喜欢使用扼杀方式。”
陆小棠回想起尸检报告,点点头。“的确。前三个被害人的死亡现场多多少少都与性关系联系上了。第一位被害人是个体老板,死在自家车里。发现尸体时,他还带着避孕套。第二位是歌厅小姐,死在自己家床上,身上衣服很少。第三位,中专生,死在旅馆里,衣服也很少。”
“等等。”慕容雨川打断,“你说第一位被害人带着避孕套……他是男人?”
“对呀。”
“这可真是蹊跷……”
“怎么说?”
“在扼杀犯罪中,特别是涉及暧昧关系的杀人案里,男杀女的比例最大,也有女性掐死男性的。但是,像你所说这种被害人性别混合,统统被扼死,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怎么杀不是杀?偶尔也有例外吧。”
“那不一样。论实效性,有很多杀人方式都比扼杀更为省事方便。扼杀还有可能造成被害人反抗,使凶手可能留下更多线索。之所以有些杀人犯喜欢扼杀方式,是因为他们渴望从体验被害人慢慢死去的过程中得到快感。”
“或许,他是一个双性恋呢?”
“双性恋杀手?你们有没有检查三名被害人的生殖器?”
陆小棠差点儿把椅子坐翻。要不是慕容雨川有伤,她早用自己38号的鞋底堵住他嘴巴了。
陆小棠的同情已经变成了羞恼:“你该不是诚心拿我寻开心呢吧?”
慕容雨川嘿嘿一笑:“你误会我了。我是问,他们死前有没有发生过性行为?”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陆小棠:“没有。”
“你们对女被害人提取阴道分泌物了吧。”
“没有发现精液。”
“有没有体液?”
“好像……好像也没有。”
“如果凶手真是性变态杀手,他没有理由不跟被害人发生关系。要么在杀人前,要么在杀人后。性行为与杀人是不可分开的。”
陆小棠一震,这倒是之前没有想到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慕容雨川想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嘶嘶直抽冷气。陆小棠帮忙把他的枕头垫高一些。他这才说:“我没有看到犯罪现场,也没有参与尸体检验,不能妄下结论。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有原因,譬如,凶手性无能……”
陆小棠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可能……”
“凶手并不是性变态。他杀人的目的也跟性虐杀没有关系……”
“继续说……”慕容雨川来了兴趣。
“凶手最初通过M县当地的交友网站联系到被害人。然后,跟被害人单独约会。在准备与被害人发生性行为之前,把被害人扼杀,然后撕脸,留下英文Finding Face。整个过程看上去很像典型的性虐杀。可是听你这样一说,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所有犯罪手段都是凶手有意伪装的?”
“他为什么要伪装?”
“因为他想隐藏真正的杀人目的。”
陆小棠一本正经地说完,发现慕容雨川一眨不眨地注视她。她忙说:“我只是猜测,未必准确。”
慕容雨川微笑:“小螳螂,你变聪明了。”
陆小棠白了他一眼:“我本来也不笨。”
“不过,假如凶手杀人另有目的,那个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我还想不明白。”
“谁知道呢,也许凶手的目的已经清清楚楚告诉我们了。”
“哦?”
“Finding Face呀。”
“Finding Face……”陆小棠琢磨着,“我一直倾向于把凶手留下的文字看成是他为了渲染恐怖气氛而写的。”
“也许你说得对。但不管怎样,凶手每次都在现场写下相同的字,还撕下被害人的脸,对他来说,face似乎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跟慕容雨川聊天的确带给陆小棠很大启发,头脑里也理出了一个思路。临走时,慕容雨川提醒她:“下次来,别忘了带些尸检照片过来。”
大概也只有慕容雨川能把看那些被撕掉脸皮的尸体照片当成是一种消遣吧。
陆小棠刚想拒绝。慕容雨川又说:“你说死者被掐死时毫不挣扎,我一定要亲眼瞧瞧这些中了邪的可怜家伙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