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相

陆小棠混合着兴奋与心惊,继续向后翻——


2011年9月16日,星期六。原本做好了对方爽约的准备。没想到那个男的居然开着轿车来找我。我还真想象不到被一个男人追求是什么样,何况还像我这样其貌不扬,连女人都不太在意的男人。听听,他称呼我宝贝。我听着既恶心又好笑,但也只能陪他把戏演下去……我忽然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一件崇高的工作。苍天有眼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的……

我用刀配合着,费了一些力气才把那张皮扒下来。没了脸皮,他看上去还真有点儿吓人,他会不会恨我?我倒希望他能变成鬼找我。否则下一个倒霉的人就要出现了……

2011年10月17日,星期一。曲丹,歌厅小姐,社会阅历太丰富,比那个男的机警多了,是一个不好摆布的女人。这样我更喜欢,有难度,刺激……无论我怎样暗示,她都不肯答应,只愿意跟我在酒吧、歌厅里聊天,允许我隔着她的丝袜碰她的腿。我趁她去洗手间时,偷偷在她酒杯里下药,她回来以后居然一口酒没喝,我怀疑她发觉了我的意图。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说出来最简单不过。我把兜里一摞6000块钱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张银行卡。我对她说,我就看中你了,这6000元就是你的。全套一次,卡里的7万也是你的。她被打动了。其实我卡里原有6056块钱,取出6000元,还剩下56块……

……她把我看成了暴发户,想跟我保持长期关系,以为抓到了宝,主动邀请我去她家。于是,我在她家里把事情做了。她的皮肤很好,脸皮很容易就撕下来了,攥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质感,好像丝绸……

2011年11月2日,星期二。我有些纠结,在网上跟她聊天时,我心意已决,可是当看到人站在我面前,我发现她太年轻了,或许还未成年,我犹豫了。我是恶人,但不代表着我没有怜悯。假如她中途想要放弃,我会放她走。她举止过分成熟,与她稚气的外表并不相称,喜欢自称“老娘”。我很气愤她的父母是如何教育女儿的……遗憾的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一丝退缩的表示。她跟我说,她不要钱,她家里不缺,她就是喜欢我这种成熟的男人。我不知道她的话是否发自肺腑,但也无法确实了。我看着她的脸皮,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日记在胡新月死后便中断了。胡新月是第四名死者,但却没有记录杀害她的过程。或许正如之前猜想的那样,杀害胡新月原本并不在凶手的计划中,她的出现打乱了凶手的计划。

现在,陆小棠正试图将这三名死者的被害与叶倩颖两年前的绑架案连接在一起。按照冯俊供述,撕脸杀人案的真正目标是当年参与绑架伤叶倩颖的人,凶手大开杀戒,先用三名无辜的人做铺垫,引起蒋浩天、冯俊和高敏的注意,或者说是故意刺激他们。他不想这三个人痛痛快快地死,而要他们清清楚楚意识到撕脸杀人的手段,告诉他们自己也将步那三个人的后尘。这种残忍诡诈的杀人方式的确达到了预期效果,三个做贼心虚的人惶惶不安,纷纷跑到M县打探消息。主犯蒋浩天更是被逼得不惜犯罪来保命。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正是因为他们三个同时聚集到这里,反而给凶手创造了杀人时机,这很可能也是凶手滥杀的深层目的之一。

不过,按照冯俊的说法,叶倩颖才是撕脸杀人案的凶手。姑且不说叶倩颖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犯罪。她的确有作案的动机——复仇。

她当年遭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凌辱与伤害。她的怨恨可想而知,从她报复杀死白冰冰并戳烂她的脸,就可以看出她刻骨铭心的愤恨。

然而,矛盾的地方在于真正实施杀人的是陈晓松。至少,日记上明确显示,前三名被害人是陈晓松杀害的。

陈晓松跟叶倩颖又是什么关系?

冯俊说,他们都对陈晓松没有任何印象。也就是说,上大学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往。如此说来,陈晓松很难知道叶倩颖被绑架的事。他不应该具有作案动机。可他偏偏用face作为自己杀人的标志。

有作案动机的人难以实施杀人计划。

没有作案动机的人热衷于杀人活动。

现在这两个人同时失踪。

仅仅是巧合?

还是另有深意?

陆小棠脑子有些乱,换个思路,她又把日记翻到胡新月留下划痕的那一页,她现在想明白自己刚才什么地方觉得奇怪了。

胡新月翻看日记的时候一定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一页页细心品读。那她为什么跳过那些重要的犯罪记录,而关注这样一篇普通无奇的日记呢?

她又把日记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2011年,7月3日,星期日。药店顾客不多。下午看了两部电影,一部西班牙的,一部美国的……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更多的含义。

她想起叶倩颖被催眠时回忆起的“梦”。离奇的梦境经过专业分析、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含义。难道说,这一篇日记也是陈晓松反其道而行、把犯罪线索反向编成了一个人工梦密码?

这种做法倒是可行,但是她转念想到,胡新月不懂“释梦”,她看到的应该是另外的线索。

可是同为女人,她怎么就看不出来?

难不成胡新月在临死前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脑袋又开始疼了,又向后翻。找一些她没有看过的日记。

这一次,陆小棠没再失望。

一个名字落入眼中。

白冰冰。


2011年9月10日,星期六,今天是白冰冰的忌日。虽然从来没有人承认她已经不在人世,她的父母还在等待着女儿有一天能平安归来。然而,我却知道,两年前她就已经遇害了,作为一个默默爱着她的人,我或许不应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是,我无法忍受这样漫漫无期、没有终点的等待……

……就在那次暑假,她同叶倩颖、蒋浩天他们一起外出。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们鬼鬼祟祟,似乎商量着什么事情。冰冰经常逃课,也不回家。我跟叶倩颖他们不熟悉,只好直接找她问。她不肯告诉我。我知道,在她心目中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她的男友。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但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父母之外最挂念她的人。我当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告诉她,不管她在干什么,可不可以停手。她同样没听我的话……

……后来,她莫明奇妙失踪了。蒋浩天、冯俊、高敏都回到了校园照常上课。而叶倩颖据说出国去了澳大利亚读书。所有人按部就班,可是唯独冰冰却失踪了。我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找,到,你……

……直到今天,一切终于准备就绪,我要起身了。I am Finding Face。


Finding Face。

他真正要找的是白冰冰。

陆小棠大惊失色,她马上打给郭淮:“陈晓松跟叶倩颖一定躲在L市。你一定要尽快带人找到他们,不然就太迟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郭淮问。

“陈晓松是白冰冰的恋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到白冰冰,为白冰冰报仇……”


1月17日,星期二,8:23

陈晓松醒来时叶倩颖还在睡觉。他爬上她的身体,把她从睡梦中挑逗醒来。

叶倩颖迷迷糊糊地望着压在身上的男人,她似乎已经彻底被这个男人征服,在顺从中享受着强迫的快感……

她娇喘连连,通身是汗,她已经倦了,但是陈晓松仍然不想罢休,他今天的精力出奇旺盛。

也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带着她亡命天涯。

陈晓松伸出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

“你真美啊——”他感叹。

他的称赞让叶倩颖心里喜滋滋的:“你想看就一直看下去吧。”

“我真想看看,整容前的你和整容后的你哪一个更漂亮?”

叶倩颖被触动了伤心处,凄然道:“假如你看到整容前的我,一定会被活活吓死。”

“怎么可能吓人?”陈晓松端详着叶倩颖俏丽的脸蛋。

“你看到了白冰冰的脸吧?”

陈晓松露出厌恶的表情:“那哪里是人脸。”

“我当时的模样几乎跟她一样。”

“什么?”陈晓松打了一个寒战。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知道她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吗?”

“……”

“是我用银簪子一下一下戳的。”

“……”

“……我都不知道一共戳了她多少下,但我就是难解心头之恨。我当时把她勒昏过去,本来可以趁机逃走。可是我宁愿被蒋浩天他们回来捉住,也不要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我攥紧簪子一下下戳她的脸,每一下都扎到骨头上为止。她疼得从昏迷中醒过来,因为脖子被腰带勒着,她没法呼叫。她仰着血流如注的脸,充满乞求之色。我没有怜悯,我对她只有满心的恨意。她越痛苦,我的心里越舒服。”

“真难想象你会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叶倩颖冷笑:“我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模仿她在我身上做过的。她用簪子戳我的脸时,也一样没有丝毫怜悯。”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用簪子做凶器?”

“因为这枚簪子对我们来说有着特殊的含义。它是我父母从台湾带到大陆来的,据说是我的太祖母陪嫁的嫁妆。我在白冰冰20岁生日时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除此之外,还送了她一套限量版的范思哲套装。她当时惊喜万分,几乎要被感动得哭泣。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她穿着这套范思哲的套装绑架了我。她用我买给她的腰带绑住我,用我送给她的簪子毁我的脸。她逼我像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任她打骂侮辱。她故意穿着我送她的生日礼物,站在我面前洋洋得意。这种伤害比起她直接杀了我更让我痛苦。”

“她原本就是想达到这样的效果。”

“当我对一切丧失了希望,我知道我必死无疑,我所有的怨恨通过眼睛传递给她。尽管我知道毫无用处,但是我也要告诉她,哪怕我有一丝一毫的鬼魂残留在世上,我也要复仇,我要无休止地带给她厄运,让她有生之年,永远不得安宁。我能感觉到,她似乎很怕这种方式,每当我们四目相对,她都惊慌失措地躲开。我猜不到究竟是我的丑脸吓到了她,还是她能看出我目光里传递的恶意。”

“看上去,老天似乎并不想让你通过鬼魂来报复。”

“的确,我居然能够大难不死,听上去都奇妙。”

叶倩颖顿了顿,咬牙道:“所以我一有机会,就用她害人的方式把这些都还给了她。”

陈晓松承认:“白冰冰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遭到这样的报应。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你反而被她的鬼魂诅咒了。”

一张脸猝然从窗外闪出,面目模糊,冷冷地注视着叶倩颖。

叶倩颖惊叫一声。

“怎么了?”陈晓松问。

“脸……脸……又出现了。”

“在哪儿?”

“在……”叶倩颖定睛一看,窗外只有空白的天光。

她又眼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白天她都不得安宁了?

陈晓松问:“你杀死她之后,逃出了前进旅店。然后又去了哪里?”

叶倩颖努力从恐怖的体验中清醒过来,她说:“我当时遍体鳞伤,脸也被毁得不成样子。我拿走了白冰冰的银行卡,里面有将近60万。”

“她有那么多钱?”

“那都是我的钱。她逼着我不停向家里骗钱。她也由此变成了一个小富婆。她的密码就是她的阴历生日,我太了解她了。我用这笔钱去南方做了整容手术,尽可能恢复到我过去的容貌,光休养就花了很长时间,等到伤基本痊愈了,我才回到M县父母那里。”

“他们没有看出破绽?”

“破绽?”

“毕竟,我是说,你即便整容,难道能够变成和过去完全一样吗?”

叶倩颖一笑:“至少目前没有穿帮。只不过我总觉得脸皮硬邦邦的,好像套了一个塑料面具。”

陈晓松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凑近了仔细打量。

“能看出不一样吗?”叶倩颖问。

“不仔细看的话,的确分辨不出来。只是在你的嘴巴里面、鼻腔里、耳朵里和头皮上残留着缝合线的痕迹,这些通常是没法发现的。”

叶倩颖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天晚上你给我吃药,趁我睡觉时在我身上做那些古怪的事情,难道说……”

“不错,我就是想检查一下你究竟有没有整过容。”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是。”

“我不明白,那时候你并不知道我被白冰冰他们绑架的事,你怎么可能怀疑我整容呢?”

陈晓松坐在床上,瞅着一脸困惑的叶倩颖。他拿过裤子,在里面摸索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着,叼上。慢悠悠地吞吐。

陈晓松说:“我现在可以老实地告诉你,从一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怀疑你了。”

“怀疑我整容?”

“不仅仅是这些……”

叶倩颖忽然发现陈晓松的眼神变得冰冷。

她想坐起来,陈晓松把她轻轻按倒在床上。

陈晓松抽着烟说:“一年多以前,得知你返回了M县老家,我便辞去了C市的工作也回到M县。我曾在你家门外等你出来,故意碰见你两次,但是你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后来多方打听,听说你得了抑郁症,我原本正在自修心理专业课程,从那时起就大力钻研心理治疗学。后来我在交友网站上无意中发现了你的名字,没想到你连网名都用原名。我正好借用这个机会跟你深入聊天……”

“你给我描述了很多困扰你的噩梦。我当时对心理学,尤其是精神疾病临床治疗已经颇有掌握。直觉告诉我,解开你的梦境,或许就能了解曾经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当然,实际操作起来很有难度,我因为这个被认定为撕脸杀人案的凶手抓起来过,还被迫出庭打官司,受到警方的严密监控。我知道,我正被一步步卷入危机之中,只要稍不留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我不能罢手,我必须查明真相,我不相信那些警察,我相信自己的方式,纵然死也在所不惜。我并不关心你跟撕脸杀人案之间到底有多大的牵连,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当初到底经历过什么……”

“所以你才把我催眠了。”叶倩颖身体僵硬。

面前这个男人刚才还跟自己肌肤相亲、柔情蜜意,现在却忽然成为了一个可怕的陌生人,或者说,他一直都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而最可怕的是,她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催眠术是我最后的尝试。幸好我成功了,你把我带到了噩梦的源头,让我看到了那具深埋地下的干尸。”

叶倩颖心间陡升起寒意,暴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疙瘩。

“你要找的是白冰冰?”她抑制不住,终于问出这句话。

陈晓松把一口烟慢慢吹出:“也可以这么说。”

“你是她什么人?”叶倩颖慢慢向床里缩。

“我是她的仇人。”陈晓松说。

“仇人?”

“因为她是叶倩颖的仇人。”

“你吓死我了。”叶倩颖松了一口气,“可惜白冰冰已经被我杀了,你没办法替我报仇了。”

陈晓松的手轻轻摸在叶倩颖脚上。叶倩颖感觉他手指冰凉。

陈晓松说:“我依然可以为叶倩颖报仇。”

“什么意思?”

“因为白冰冰没有死。”

“没死?”叶倩颖吃了一惊,“你……你不要吓我。”

“我没有吓你,我说的是实话。”

“她都……都变成了一具干尸了,你……你怎么说她没死?”

“我虽然不是法医,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断定,那具尸体不是白冰冰的尸体。”

“不是白冰冰是谁?”

“叶倩颖。”

“你说什么?”叶倩颖惊得几乎从床上坐起来,却被陈晓松用力攥住脚腕。

“那具干尸就是真正的叶倩颖。”

“……”

“既然死的是叶倩颖,那么活的就是白冰冰。”

“白冰冰活着?那她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

叶倩颖骇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惊慌四顾,仿佛白冰冰伸着那张腐烂恐怖的脸正在逼近她……陈晓松牢牢攥住她的脚腕不让她逃走……

“白冰冰就在这里。”陈晓松重复。

他尖锐的眼神笔直地盯着叶倩颖。叶倩颖透过他的瞳仁,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忽然停止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晓松。“你是说……是说……我是白冰冰?”

“你以为你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叶倩颖在自己脸上乱摸,“我明明是叶倩颖。只有我才能这样漂亮。白冰冰那种平庸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跟我弄混……”

“你忘了吗,你整过容。”

叶倩颖停止动作,双手十指僵直地伸着。

“你伙同蒋浩天冯俊他们绑架叶倩颖之后,毁掉了她的脸。你又趁机把她杀死,把自己的衣服与她对换,让蒋浩天他们误以为叶倩颖杀死白冰冰逃走了。然后你去整形医院把自己弄成叶倩颖的形象,又怕将来有人看出破绽,于是编造一套叶倩颖在澳洲遭遇车祸毁容的故事。你自觉万无一失,才回到M县叶家,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叶倩颖的身份,开始了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陈晓松的话宛如一道闪电击中叶倩颖,浑浑噩噩的迷雾陡然炸裂,脑中无比清明……

“我是白冰冰,我居然是白冰冰,又穷又丑的白冰冰……”她吃吃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但你的脑子却比叶倩颖聪明百倍。她把你当成最亲密的朋友,却从来都没有觉察到,你接近她怀有恶毒的本意。”

白冰冰双手抱头,拼命晃动,长发纷乱。“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从上中学就在一起,我诚心实意地对待她。我不会为了钱害她,我们是好朋友,是好朋友……”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穿你假扮叶倩颖的吗?”

“……”

“当我听说叶倩颖回到老家,我特意从C市过来看望。我曾在你家附近与你碰过面,可是直到我们擦肩而过,你居然都没有认出我来。后来我们在街上又遇见过几次,你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我不太相信一场车祸会让一个人完全忘记了自己认识的人。这也加重了我深入调查你的决心。”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可以这么说。你尽管整容成叶倩颖的模样,身材也与她相似,又很了解叶倩颖的脾性,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她,但不论怎样,在真正了解叶倩颖的人眼中,你还是会暴露出一些破绽。”

“你究竟是谁?”

“我是她的男友。”

“胡说!他的男友明明是蒋浩天。”

“蒋浩天跟你是一丘之貉。他也能算上叶倩颖的男友吗?”

“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叶倩颖身边见过你?”

陈晓松稍稍一怔,表情里掠过一抹感伤。“也许在她心目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暗恋她的小人物而已。”

“你跟她正式交往过吗?”

“没有,甚至不敢当面向她表白。”

“……”

“我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地给她写情书,攒得多了一起寄给她。情书里只是表达我对她的爱慕,但是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什么。我有自知之明。”

白冰冰恍然。“叶倩颖上高中时,的确经常收到一个叫松籽的人给她写的大把情书,她管那个人叫蛤蟆。”

“那个人就是我,后来我就把署名改成了蛤蟆。”

“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的真名。”

“她那时还不知道我是谁。考大学时,我故意选择了跟她同一所大学,就是为了能跟她近一些,有机会看到她。”

白冰冰疑惑地瞧着陈晓松:“你没有想过跟她交往?”

“对我来说那是一种奢求。我是蛤蟆,她是天鹅,我们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她那时候认识你了吗?”

“跟我见过一次面。她只是好奇,想知道这个暗恋她的蛤蟆到底有多丑。”

“你并没有那么丑,你只是不太惹人瞩目。”

“她站在我上课的教室门外等我下课。确认我就是蛤蟆时,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她对你有意思?”

“不是,她只是觉得好玩儿而已。我当时无地自容,不等她开口说话调头就跑,还把脚崴了。”

“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认识的?”

“那次见面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我以为她早就把我忘了。后来有一天周六,她突然来寝室找我,约我一起出去玩,而且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我当时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陪她看电影、散步,就像情侣一样约会,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是在做梦。一直玩到傍晚,她意犹未尽,把我拉到了宾馆。”

“她拉你去宾馆?”

“谁都知道那意味什么,我连想都没敢想。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她跟我说,她要出国留学,也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她知道我默默喜欢她很多年,她想在临走之前办一件好事,满足我的愿望。”

白冰冰冷哼:“简直像准备后事,就好像她知道一去不返似的。”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喜欢她那么多年,结果从约会到同床而眠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这就是叶倩颖的处事方式。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很少考虑别人。”

“即便她只是出于一种施舍的态度赐予我一天的幸福,我仍然心怀感动。就凭这份恩情,值得我为她做任何事。”

“可是你毕竟跟她没有过长时间的交往,你怎么可能对她那么了解,坚信我不是她?”

“如果你真心爱上一个人,一天与一生没有多大区别。那一天的叶倩颖已经牢牢记忆在我的心灵深处,她的气味,她的举止,她微妙的细节,我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我相信,跟她交往过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能做到像我这样。”

“所以你引诱我、跟我亲热,立刻就感觉出不一样了。”

“不错。你即使整容,也不可能从头到脚都改变,何况还有那么多行为举止上微妙的不同。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叶倩颖家,现在是你的卧室里,我躺在你的床上彻夜未眠,你想象不到我当时有多么震惊。睡在身边的这个长着叶倩颖的脸、住在叶倩颖家里的女人竟然不是叶倩颖。这个天大的秘密居然被我以这种方式知晓了真相。”

“但你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继续假戏真做。”

“我是一个相当有耐心的人。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叶倩颖?真正的叶倩颖又在哪里?”

白冰冰感慨:“叶倩颖活着时有那么多趋之若鹜、附和迎合的朋友。到头来,却只有你这个被她不屑一顾的小人物,一心一意要为她申冤。”

“你错了。我不仅仅是申冤,我更要为她报仇。对待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要杀我?”

“你觉得你活着还有意义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相信,你的精神病不是装出来的,你做噩梦也不是装出来的。”

白冰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浑身哆嗦起来。

“你能用那么卑鄙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朋友,即便你的心再歹毒,也难逃良心的拷问。每当你闭上眼睛,被你折磨致死的叶倩颖就要浮现在你眼前,你的噩梦有多深,她的怨恨就有多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获得了叶倩颖一切的同时,也得到了她将死之时对你的诅咒。”

白冰冰目露惊恐:“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叶倩颖临死前说过话?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

“她对我托梦了。”

“你……你胡说……”

“你还能清楚地记得,她对你说过什么吧……”

“她……”

已经面目全非的叶倩颖奄奄一息地躺在白冰冰眼前。白冰冰沾满血污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银簪子,血珠从尖端坠落,摔在地上……破碎……

白冰冰大口喘着粗气:“现在你终于死了吧,看你还猖狂什么!”

冷不防,叶倩颖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直勾勾地盯着白冰冰。

白冰冰吓得畏缩。

“你……你……”

“即便……即便你杀死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你……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你会把我的脸还给我……”

白冰冰尖叫一声,用腰带套住叶倩颖的脖子,用力勒紧。“我看你还说,看你还怎么说……”

惊恐万分的白冰冰使足全力勒紧叶倩颖的脖子,那对眼珠始终瞪着她,异样的冷光发散出来,照着白冰冰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冰冰意识到叶倩颖的身体已经僵硬,唯有那对眼珠仍然充满生命似的瞅着她。

只有那对眼珠没有死。

白冰冰松开腰带,叶倩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那对眼珠不偏不倚又盯在白冰冰脸上。

白冰冰不得已绕着叶倩颖尸体转圈,可是不管她站在哪里,都能看见那对眼珠死死地盯住她不放。

白冰冰恨不能立刻掉头逃走,可她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她还要和叶倩颖对换衣服,把叶倩颖打扮成她的样子。

她强迫自己重新靠近那具尸体,哆哆嗦嗦地伸出双手……

接下来进行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那样一种锥心的恐惧。她不怕活着的叶倩颖,却恐惧她的尸体。

尸体已不再是叶倩颖。

然而分明又是叶倩颖。

尤其是那双凝滞而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睛……

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你会把我的脸还给我……

这就是噩梦中,站在白冰冰床前的身影要对她说的话。那张虚化在黑暗中的脸渴求地望着她,要她归还自己的脸。

白冰冰看着陈晓松,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泣的模样让人怜惜,她有叶倩颖那张美丽的脸。

陈晓松面色阴冷。

他说:“你现在应该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该怎样才能解脱?”

“只有一种办法。”陈晓松攥住她脚腕的手慢慢用力,把她的身体拖过来。

“你难道要……”

陈晓松伸出一只手,虎口按住她的咽喉。“这是唯一的办法。”

白冰冰的眼泪流出更多。

陈晓松没有丝毫怜悯,面对着这张叶倩颖的脸,他眼中只有杀意。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一个圆形的短棒形状的东西,已悄然触到他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