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候保罗·狄瑞克在梅森私人办公室门上敲响暗号。

梅森点点头,要狄拉·史翠特过去开门。

“嗨,保罗,”她说。“我们的侦探可好?”

“很好。我的大客户可好?”狄瑞克进入办公室,半边屁股坐在那张填塞过度的皮椅圆扶手上,摆出一副马上就要走的姿势。

“你有多忙,派瑞?有没有时间听件事?”

梅森点点头。

狄拉·史翠特指指一堆尚未签名的信件。

“说吧,”梅森说:“我边签名边听你说。这些你看过没,狄拉?”

她点点头。

“全都签上名就可以了?”

她再度点头。

梅森开始在信上签名。

狄瑞克说:“这件案子有点可疑,派瑞。”

“继续,保罗,什么可疑?”

“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可疑?”梅森问道,狄拉·史翠特把信一封封递过去给他签名,然后梅森签过名后,便把墨汁吸干。

“警方感兴趣。”

“他们应该感兴趣。”

“不是因为我们所了解的一切,派瑞,是比那深一点的兴趣。”

“继续。是什么角度的兴趣?”

“哦,首先,你给了我们一张西雅图当铺的当票。”

梅森点点头。

“知道当的是什么?”

梅森摇摇头说:“是值十八美元的东西。当票背面盖的章子是那个数目,我想十八美元加上每个月百分之一的利息,加上……”

“我知道,”狄瑞克说。“你想你不可能搞错价值,现在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手枪。”

“管用吗?”

“显然管用,一把点三八口径的史密斯威森特制手枪。”

“你把它赎回来了?”梅森问道。

狄瑞克摇摇头,“警方取走了。”

“什么警方?”

“西雅图的警方。”

“怎么会?当票在你手上,不是吗?我要你寄到西雅图去……”

狄瑞克说:“警方昨晚到阿尔伯格的餐厅去时,他们自然问过阿尔伯格知道那个女孩些什么。阿尔伯格告诉他什么都不知道,说她来求职当女服务生,说她需要钱,说这是月初,而……”

“我知道,”梅森说。“那些他全都告诉过我了。”

“警方到处查看发现了这个女孩的手提包被救护车的司机捡起来带到医院去了,他们按照惯例清查了皮包的东西。”

“那是交通事故的惯例?”

“是的——交通事故。”

“继续。”

“他们发现了唇膏,尚未有任何意义几把钥匙,一个粉盒,还有一张西雅图当铺的当票。”

“另外一张?”

“对。”

“然后他们怎么样?”

“发一通电传电报到西雅图去。那边的警方过去调查,那张当票当的是一只钻戒,当铺老板记得她。他说她同时当了一把手枪,警方看了一下那把枪,然后事情就开始发生了。”

“什么样的事情,保罗?”

“我还不确定,不过启发了这里不少的行动。警方开始出发到一些地方去做一些事情,阿尔伯格的餐厅里到处都是警探。”

“莫瑞士·阿尔伯格人在什么地方?”

“很多人想要知道。”狄瑞克说。

梅森停止在信上签名。“我这下可糟了。”他说。

狄瑞克说:“阿尔伯格可能只是出去办事。”

“还有什么,保罗?”

“阿尔伯格从没告诉过警方那件毛皮大衣的事,但是有个女服务生说了。她告诉警方阿尔伯格把那件毛皮大衣给了你,而你的秘书穿走了。”

“眼睛可真尖,不是吗?”

“嗯哼,”狄瑞克说。“而且显然有某一程度的摩擦和嫉妒,我想我们可能可以利用一下。”

“怎么会?”

“我想阿尔伯格摆了你一道。”

“阿尔伯格?”梅森问道。“天啊,保罗,我办这件事是为了阿尔伯格呀。”

狄瑞克点点头。

狄拉·史翠特吸干最后一封信的签名墨汁,带出去到速记打字室里把信折好交寄,然后回来,坐在秘书办公桌旁。

狄瑞克说:“其中有个叫诺兰的女服务生,梅伊·诺兰,她可能知道莫瑞士·阿尔伯格有点在注意她。”

“他跟他的女服务生鬼混吗?”

“显然没有,”狄瑞克说。“而那可能是问题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有很多角度需要加以考虑。有几桌是特选的,就小费方面来说,其他各桌就没那么好,那一方面的。”

“按照资历分发?”

“按照老板个人的喜好分发,”狄瑞克说。“至少,那些女服务生好像这么认为。”

“这个叫梅伊·诺兰的怎么样?”

“她现在在我办公室里,我刚刚问完她话,我想你或许想跟她谈谈。”

“那当然,”梅森说。“如果莫瑞士·阿尔伯格是在摆我一道,那我会叫他好看。”

“呃,你先跟这个女孩谈谈然后看看你有什么想法。”狄瑞克说。

“好,带她进来。”

狄拉·史翠特说:“我可以过去带她来,保罗,如果你和老大想谈谈的话。”

“那无所谓,”狄瑞克说。“不过我确实懒懒的,狄拉。如果你要跑腿,那倒是好……她在我办公室里,接电话的那个女孩知道她。告诉她过来这里就是了。”

“我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狄拉·史翠特问道。“也就是说,有没有任何理由不该让她知道……”

“没有,”狄瑞克说,“就我来说完全没有。”

“当然,”梅森说。“去吧,狄拉。”

“那张西雅图当票在你手上?”梅森问道。

“在我的西雅图通讯员那里,”狄瑞克说。“他们一跟当铺接洽后就打电话过来了。他发现当铺老板兜着圈子说话,表现得好像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被逮着了一样。”

“他不是清白的吗?”

“应该是,不过有什么在令他感到不安。在那种情况之下,我在西雅图的人手一旦发现警方已经取走那把枪,便不动声色了。”

梅森取过一根香烟。“要不要来一根,保罗?”

狄瑞克摇头。“现在不要。”

梅森刚点上烟,就听见走道上快速的脚步声,然后狄拉·史翠特陪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办公室来,说:“这位是梅森先生,诺兰小姐。”

“你好,梅森先生。”

梅伊·诺兰是个人工化的金发女郎,三十多岁。脸上露出永远善良的表情,然而微笑的一张嘴上头一对蓝色的眼睛带着迅速打量、冷冷的眼光。

“坐。”梅森说。

“谢谢。”她说,摆出她最和善的态度。

狄瑞克纵情微笑说,“不需要装腔作势,梅伊。只要告诉梅森先生你所说过的话就可以了。”

她瞪了他一眼,说:“我并没有装腔作势。”

梅森说:“我想你误会保罗·狄瑞克了,诺兰小姐。他只是说你可以实话直说。他并不是指你的态度,而是指出不需要说客套话。”

“噢,谢谢你。”她说,朝梅森微笑,眨动眼睫毛。然后,迅速转向保罗·狄瑞克,说:“我一整天都紧张不安。这件事那件事的,我没机会睡多少觉。我们六点开始工作一直到深夜十二点半,中间都没有休息。”

“相当辛苦的工作吧?”梅森问道。

“有时候。”

“经常客满吧?”

“呃,当然,看情况。星期六晚上忙得一塌胡涂。然后星期一晚上客人就没那么多了。不过,当然,每天晚上忙的时间都很忙。然后十点左右就消闲下来了除了星期六晚上。然后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安静下来,可是戏院一散场又忙起来了。”

“当然一定很辛苦,”狄拉·史翠特同情地说,“像那样一直站着替客人服务。”

“你根本了解不到一半,亲爱的,”梅伊·诺兰转向狄拉·史翠特说。“你命真好做这种工作。天啊,我——噢,算了。你们对我的烦恼没兴趣……工作本身是没什么苦,苦的是人家不知道感激你,那些为了他们自己的错而对你大吼大叫的客人……叫了牛排而忘记告诉你要几分熟的客人。然后又发誓说他告诉过你要真正五分熟的他才要吃,而……噢,算了,有什么用?”

“我想你在接受客人点菜时问过他们要几分熟的了吧。”狄拉·史翠特说。

梅伊·诺兰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作个比方而已,亲爱的。”

“你是要告诉我们关于狄克丝·岱顿的事的。”保罗·狄瑞克说。

“噢,是吗?”

“我以为是。”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到处乱说。我不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能毫无关系。”梅森说。

她深思地注视着他。“你偶而上餐厅去。我替你服务过。”

梅森点点头。

“而且,”她说,“你小费给得大方……虽然大多数时间你都坐在雅座里,不是吗?”

“我喜欢隐秘,”梅森说。“我吃东西时喜欢松弛下来,在大厅里我偶而会被人认出来……”

“偶而?你该听听你在那里吃东西时那些人说你些什么。我了解你的感受。我不怪你……我不认为我在那里到现在服侍过你两次以上。我想如果我在那里待得够久,总有机会享受一下替雅座客人服务的特权。可能那个现在服务的人还没放手我就已经不知道到那里去了。”

“就我所记得的,你的服务很好,”梅森说。“如果我给过你大额小费,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是因为你的服务令我非常满意。”

“哦,非常谢谢你这么夸奖。我们不太常听到。像我所说的,你在外头大厅里用餐时人家都伸长脖子交头接耳。我到别桌去接受客人点菜时,人家就向我招招手要我靠近一点,说:‘那边坐的不是有名的派瑞·梅森吗?’我就点点头,然后你知道他们想知道什么吗,梅森先生?”

“他们想知道什么?”梅森问道,朝保罗·狄瑞克眨眨眼。

“他们想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

“那你跟他们说什么?”梅森问道。

“我就挺起腰,”她说,“跟他们说那没他们的事。”

“你是要告诉我们关于狄克丝的事的。”保罗·狄瑞克插嘴说。

“噢,是吗?——你可能那样认为,但是……”

梅森转向保罗·狄瑞克说,“你知道,保罗,那个狄克丝·岱顿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狄瑞克问道,看出了梅森的眼神。

“呃,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格格不入,”梅森说。“我不知道怎么表示不过我觉得也许莫瑞士·阿尔伯格对她特别优待。”

“呃,据我了解是那样没错,”狄瑞克说。“当然,梅伊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我想我能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梅伊·诺兰说。

梅森不理会她,继续对保罗·狄瑞克说:“当然,我认识阿尔伯格相当一段时间了,如果他特别优特狄克丝那你可以相当确定那是因为她有本钱——我是指生意方面的。我想你查查她过去的经历,就会发现她在一些真正有派头的餐厅服务过,而阿尔伯格知道……”

梅森的话被梅伊·诺兰的大笑声打断。

梅森转向她,双眉扬起,露出询问的表情。

“你真是个热门的大侦探,”她说,然后抬起手,作了个赶走苍蝇的手势。“那个女孩是个女服务生?呸!她让你的朋友莫瑞士·阿尔伯格动心的那一套,在工作的时候可没表现出来。那个女孩不是。”

“很糟?”梅森问道。

“很糟?糟透了。”

“可是我不明白,”梅森说,声音显得困惑。“阿尔伯格是那么精明的一个生意人。”

“精明的生意人?”她复述。“你哪里打听来的?他管起厨房来或是在菜单上订价钱可能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好让他自己确定不会亏本,但是别开你自己的玩笑了说什么他管理起女服务生也是个生意人。我的天啊,我见过一些女孩把他玩弄在她们的手掌之间,完全任由她们摆布。”

“真的?”梅森说。

“你可以用你最后的一块钱打赌。我从小就当服务生,梅森先生,而我还没见过他那样受不了漂亮、有手腕的女人一句奉承话的餐厅老板。”

梅森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莫瑞士·阿尔伯格可能上当了……”

“可能?喂,我想你对莫瑞士不太了解。而那个叫狄克丝的女孩就是对他下功夫的女孩。”

“一个快手,嘎?”

“哦,我不知道她有多快,不过她确实是功夫下得很到家。”

“显然她以前就认识他了。”狄瑞克说。

梅森缓缓摇头。

“你干嘛摇头?”梅伊·诺兰问道。“啊呀,莫瑞士·阿尔伯格以前就认识她了……喂,你不是在对我说话!当她走进餐厅的时候,莫瑞士·阿尔伯格正在对我们训话,他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样样都不合他的意,然后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女孩走向他,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突出来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他说什么?”梅森问道。

“他退后一两步,然后脸上绽露出笑容,一种可疑的微笑,然后他伸出手迎向前去,那就是这位狄克丝耍出的第一个快招。”

“你是什么意思?”

“她在他有机会关口之前就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吗?呃,我知道你在征求女服务生,而我在找工作。’”

“然后呢?”

“然后阿尔伯格先生清醒过来,挺胸庄严地说,‘哦,如果你到后面雅座里去,我过几分钟就会去跟你谈谈。现在我忙着训示我的女服务生如何接待客人。今天晚上生意会很忙。你过去坐下来等。’”

“她就去了?”梅森问道。

“对我们俨然恩人般地一笑,然后就一阵风似地从我们身边过去,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座去。”梅伊·诺兰说。

“然后呢?”

“然后阿尔伯格到雅座里去,在里头待了——噢,我想是十分钟或十五分钟。”

“然后呢?”

“然后他出来把狄克丝介绍给我们说他要雇用她为女服务生。”

“那是一个星期左右以前的事?”

“刚好一个星期前,是的。”

“然后呢?”

“呃,”梅伊说,态度像法官一样,“她以前在某家餐厅做过,不过不太久,而且不是什么真正高级的地方。她不行。她回厨房的次数太多了,不懂得一石两鸟的功夫,而且很容易累。每次她一累,阿尔伯格先生就安排让进门的客人到别桌去。”

“她那样有没有失掉小费?”

“她失掉小费而且她没事干,不过,如果你问我,阿尔伯格先生想办法补偿她因为每当他把客人带到别桌去让她在忙的时候清闲,她就对他露出那优雅、如胶似漆的微笑。”

“那你和其她的女孩不在意?”梅森问道。

“噢,我们不管。我们多服务几桌可以多拿点小费,不过让我们生气的是生意清淡时某个小费给得多的常客上门时,阿尔伯格先生就会把他带到狄克丝负责的桌子去。那可就不对了。如果一个人要经营像那样的一个地方,他就应该在公平的基础上经营。如果他想要交女朋友,他可以到外面去交。我们不在乎他做什么,只要他在上班的时间里对我们女孩子公平就可以了。”

“你们女孩子私下互相批评这一点?”梅森问道。

“没怎么批评。莫瑞士不喜欢我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当他看见我们在一起说话时就想办法把我们拆散;要我们去做这做那的。所以我们大都心照不宣。”

“那么你并没有跟其他女孩谈过这一点?”

“没说过。”

“那么可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什么?”

“你刚刚告诉我的关于他偏心的事。”

“别傻了,”她说。“我想我干这一行够久了,知道我自己有没有看走眼。”

梅森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子,抽出一张清脆的二十元钞票递给她。“抱歉,”他说,“我最近没坐你的桌子,诺兰小姐。也许你会接受这当作我向你表示歉意同时代表如果我坐你的桌子我会留给你的小费。”

“嘿,”她说,“这才是我所谓的真正高尚。你真的是好,梅森先生,同时记住,任何时候你上餐厅去如果你坐我负责的桌子你将得到最好的服务,而且——呃,你知道你到任何地方都得到最好的服务,不过——呃,谢了。”

她折好钞票,毫不故作矜持地掀起裙子,把钞票插进袜管顶上。

“还有没有什么?”保罗·狄瑞克问道。

梅伊·诺兰慢慢拉下裙角。“呃,现在,”她说,“可就有点不同了。我一向乐于表现一点风度……我想你大概知道阿尔伯格先生送她那件毛皮大衣吧?”

“阿尔伯格送的?”梅森问道。

“不错。”

“他确实没对我透露过,”梅森说。“我无法相信他……”

“哦,是他送的没错。他出去拿回来给她的。”

“什么地方?”

“那正是我们一直在自问的,梅森先生。有些女孩认为他是从他公寓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他可能一直为她保存着的。”

“可是是他拿的?”

“我想是。他出去回来时腋下夹着一个土黄色大纸包。他带进厨房里。再下去我们知道的是,我们之中有一个到那小女孩的房间里去,看见那张土黄色的纸塞在废纸篓里……

“而狄克丝·岱顿那整个下午都在哭。我们猜不透她为什么哭直到我们看见她卖弄这件貂皮大衣。然后我们看见它遭到虫蛀了。

“那正像莫瑞士·阿尔伯格。他一直为她保存着,把它包在纸里。他从没想到要放防虫丸在里头。

“我的天啊,那件大衣一定花过某人一大笔钱。我个人不认为狄克丝够高尚到配得上那件大衣。我想是偷来的。”

“呃,”保罗·狄瑞克说,“我想那倒是一件新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

她想了一两分钟,然后说:“我想就这些了。我得走了。”

她抛给他们令人目眩的微笑,站起来伸伸懒腰,抚平臀部上的裙底。

狄瑞克站起来把门推开。梅伊·诺兰又看看派瑞·梅森,微笑着眨动数次眼睫毛,然后有点夸张地扭动臂部,一阵风似地走向门去,然后突然转过身说,“嘿,等一下。你不会告诉阿尔伯格先生这件事吧?”

梅森摇摇头。

“多谢。”她说。

门关上。狄拉·史翠特拎起报纸搧除空气中的香水味。

梅森奇妙地拱起一道眉毛。“我没注意到有那么糟,狄拉。”

“你不会注意到。”她说。

“不会?”

“不会。有那么一双腿还有她眨动眼睛的样子不会。我个人不会把那个小浪女的话当一回事。”

“很多可能都是想象出来的。”梅森说,“不过不是全部。我们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阿尔伯格听电话,狄拉。”

“打专线电话?”

梅森点点头。

“十之八九找不到人。”狄瑞克说。

狄拉·史翠特走到她的办公桌,对总机小姐说,“帮我接外线,雷蒂。”然后,熟练的手指拨起阿尔伯格餐厅的号码。

“我想找莫瑞士·阿尔伯格讲话,”她说。“这里是梅森先生办公室……什么?……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回来?……呃,请他一回来就回电话给梅森先生,好吗?”

她挂断电话对梅森说,“他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出去还没回来。”

“有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显然没有。她们说她们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联络上他,不过她们会要他一回去就打电话过来。”

狄拉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爆出一连串三声尖锐的短响。

狄拉·史翠特转向派瑞·梅森。“崔格警官正进门来了。那是我跟雷蒂订好的暗号——”

通往外办公室的门打开。穿着便服的崔格警官站着扫视室内。“嗨,各位,”他说。“你忙吗,梅森?”

“一点也不忙,”梅森说。“我租这办公室只是为了有个地方研究一下赛马。我以前经常在街角那边研究,可是汽车噪音老是让我分心,所以我就租下这个地方了。”

崔格走进来,随手把门带上,说:“不要这么生气,梅森。我一向给雷蒂让你知道我来了的机会,而且给你足够的时间把你想藏起来的任何东西收好,但是要我在任何人的外办公室里等是违背法律尊严的。”

“我知道,”梅森同情地说。“纳税人的钱得好好珍惜,即使牺牲的是纳税人的时间。”

“一点也不错。”崔格说,坐进一张椅子里,帽子往头后斜拉。

他深思地注视着梅森,然后说:“我早该知道如果我做你的爪牙帮你捡出火中的栗子会烫到我自己的手。”

“被烫到了吗?”梅森问道。

“呃,手指头感到相当热,希望不会起泡。有可能烫烂掉。”

“我不懂。”

“我也不懂。我是来查个明白的。”

“我恐怕无法告诉你。”

保罗·狄瑞克站起来,说:“呃,我要回去看看我办公室的花费值不值得了。”

“别让我把你给吓跑了,狄瑞克。”

“只是要走了——没被你吓着。”狄瑞克说,迅速看了梅森一眼,悠闲地走出门去。

崔格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雪茄,咬掉尾端,目光精明地注视着梅森,把雪茄点燃。“生意如何?”

“生意太多,赚的钱却不够。”

“我知道,”崔格同情地说。“有时候你赚不到几千块钱……你跟阿尔伯格案子有什么牵连?”

梅森说:“热闹上场的时候我正在餐厅里。我偶尔去那里吃饭。阿尔伯格问了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梅森朝崔格微笑说:“我记不得了,警官。”

崔格看看雪茄烧得均不均匀,对梅森露齿一笑,说:“你知道,律师,我喜欢你。”

“多谢。”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局里有一些不喜欢你的人。”

“不喜欢?”

“不喜欢。他们认为你站在法律的另一边。”

梅森说:“法律给人请律师的权利……”

“省省吧,”崔格说。“哪天可能有个俱乐部请你去发表午宴演讲,我会讨厌你用上你所有的题材。”

“我只是在预习。”

“你不需要预习。你即席演讲就可以了。事实上有时候你的演讲太好了……那件毛皮大衣呢?”

“什么毛皮大衣?”

“狄拉昨晚穿出餐厅的那件。”

梅森故作严肃地转向狄拉·史翠特说:“狄拉,你又顺手牵羊了吗?”

她悔悟地点点头。“我忍不住,老大。是那可怕的一时冲动,一阵天昏地暗,然后当我醒转过来时,我站在角落那里穿着一件价钱标签还在上头的毛皮大衣,我才知道我的健忘症又害我了。”

崔格啧啧作声,悲伤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他对梅森说:“她真的无法控制,是种职业病,替你工作得来的病。”

“不,不是,”狄拉·史翠特迅速说。“是遗传。来自我祖父的遗传——老史翠特船长,海盗。他每当手上有把弯刀时经常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你怎么不去看看心理分析专家?”崔格问道。

“我去过,他告诉我说我的良知在跟我遗传来的冲动打仗。所以每当我想要拿任何东西时我就昏过去,好让我自己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是他所谓的自我防卫作用。”

“有没有提供任何治疗方法?”崔格问道。

“他要我躺下来告诉他我早期的生活。”

“有效吗?”崔格问道。

“一点都没有。”

“呃,”崔格说:“我来用我的方法帮你治疗可能治得好,狄拉。”

“什么方法?”

“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把那件毛皮大衣拿来给我。”

“哪件毛皮大衣?”梅森问道。

“她昨晚穿出阿尔伯格餐厅的那件毛皮大衣。”

“哦,现在,我们来想想看,”梅森说。“是那件哈德森湾兔毛大衣,或是那件狸猫剪毛大衣,狄拉?”

崔格警官插嘴说:“是那件偷来的貂皮大衣。”

狄拉·史翠特看看派瑞·梅森。

“从谁那里偷来的?”梅森问道。

“那我还不能告诉你。”

“你能告诉我的时候再来。”

“不,我要那件大衣,梅森。”

梅森点燃一根烟,靠回椅背上去。

“你可能因为这件大衣而惹上大麻烦。”崔格告诉他。

梅森礼貌地问道:“上楼来的电梯服务如何,崔格?”

“差劲透了。”

“夜晚这时候经常如此。那些能早早收拾桌上东西的家伙留下他们的秘书处理善后,自己挤出大厦去坐上他们的车子好赶在交通尖峰时刻之前回家去。”

崔格点点头。

“因此有时候你得等一阵子才有电梯可搭。不过,崔格,人们确实忍受那项不便。他们老远进城来花钱找个停车位把车子停好。然后忍受电梯的一切不便上来这里见我只为了要我保护他们的权利。你知道,一个人经历过那么多麻烦之后,我感到我真的至少应该让他花的钱值得。”

“有没有任何人要你保护她对那件毛皮大衣的权利?”

“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梅森说:“你可能会再问我一个问题。”

“我会再问你两个问题。”

“我想也是。”

崔格说:“那么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

“有没听说过罗伯·柯烈蒙?”

梅森摇头。

“不记得在报纸上看过有关他的事?”

梅森再度摇头。

“罗伯·柯烈蒙,”崔格几近于沉思默想地说。“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我接办那个案子,一个一直想要加入警方的正直的年轻小伙子,那是他的理想。大战爆发把他的雄心壮志耽搁了一阵子,后来他退伍进警校去研究一大堆警察学问好成为一个较好的警察……你能想象得到吗,梅森,一个年轻小伙子天天上学校去学习。这么多人认为警察是一群像大猩猩一样凶暴的恶棍,到处用警棍敲市民的头,向赌场收红包……”

“然后退休到德州去开农场。”梅森插嘴说。

崔格皱了一阵子眉头。然后抑制住怒气说:“那真是他妈的,梅森。那正是让正经的警察感到厌烦的,一粒老鼠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市民不记得警察牺牲自己的生命拦住抢匪的故事。他们只记得记忆力不好一辈子想不起来他把上次收到的十万美金存入哪家银行的警察。”

“我只是在开玩笑。”梅森说。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崔格告诉他。“你知道当警察表示什么吗,梅森?你下班,你到市场或是餐厅或是酒店去。门打开,三个男人站在那里手上拿着锯短的猎枪,是抢劫。

“如果你是平民你会举起双手,你的朋友会因为你没有吓得昏倒而把你当英雄看待。可是你是警察,你举起双手抢匪会搜你的身把你的手枪和警徽拿走,愤怒的市民会猛寄抗议书到局里去。

“因此你掏枪。你连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你下班了,你占下风,但是你肩负警方的传统,你接受了那百万分之一不到的机会。你掏枪,你忍住挨了散弹的痛苦好多发射几枪才倒下去。

“而市民还耍嘴皮子说什么警察退休到德州去买油井。”

“好,”梅森说。“有不同的警察。你是正直的警察,崔拉格。我说百万富翁警察时并不是指你,我想谈律师时你要我留下来到俱乐部午宴演讲时再说,我已经让你谈了警察,现在告诉我关于柯烈蒙的事。”

“罗伯成了新警员。他升得很快,大家都喜欢他。他警觉性高,随时待命,而且如果任何人告诉他有任何警察贪污舞弊,他就会把那家伙整一顿,警界是他的理想。代表法律,保护无助的人。”

“他出什么事了?”梅森说。

“没有人确实知道。显然他看见一部车子有什么令他起疑的地方,他一定是拦下那部车子问司机话。他为什么那样做,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在执行交通勤务,而且他不会拦下一部车子作例行盘查,一定是那部车子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怀疑。”

“继续。”梅森说。

“车子里一定至少有两个人,也许不止,”崔格说:“因为他们一定出其不意地把他逼上车去。”

“他们为什么那样做?”梅森问道。

崔格摇摇头。

“继续。”梅森说。

“根据我们的推测,”崔格说:“他被逼上那部车,他们要他躺在地板上。他们拿走他的枪,然后开出城外大约十里路。然后当他躺在车子里地板上时,他们朝他头部开枪——紧贴着头部开枪,有没有看过紧贴着开枪的伤口,梅森?”

梅森扬起双眉。

崔格说:“可不好看,枪紧抵着头部,子弹进去了枪发射的气体也进去了,气体一进入头部,就一直扩散。”

“继续,”梅森说:“不过不要折磨自己,警官。”

“他妈的,我忘不了,”崔格愤恨地说。“你应该去跟他的老婆谈谈,还有他的两个孩子,一对像他们父亲一样有着诚实、平稳的蓝眼睛的正直的孩子。老大够大到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小的还不懂。”

“他太太呢?”狄拉·史翠特问道。

崔格注视她一会儿,然后抿起双唇说:“她是知道出什么事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她跟罗伯·柯烈蒙恋爱好几年,但是战争爆发他到海外去。你知道那表示什么,每天晚上为一个人祈祷,怕收到电报,讨厌听见电话铃声响……好啦,她熬过来了,其他很多人也是,那就是战争。她的爱人回到她身边了,很多人没有回来。

“她算是幸运的了。他退伍回来,他们已经结过婚,他直到战争结束才见到他的儿子。那时儿子已经一岁多了……然后罗伯开始进学校苦读,好为警界增光。他认为干警察是个事业,经常声言科学的办案人员在大众的眼中会像律师或医生一样重要。把他所有的钱拿去买犯罪侦查学、犯罪学、法医学等等方面的书。”

“你说是紧贴着头部开枪射杀?”梅森说。

“有一枪是。其他几枪不是,致命的是那一枪,后来他们继续把子弹射完以确定他死了,要不然就是其中有一个家伙喜欢听子弹发射的声音。”

“然后怎么样?”梅森问道。

“然后,”崔搭说:“他们把他丢出去。”

“就在他被射杀的地方?”梅森问道。

“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被射杀,”崔格说。“显然是在高速行驶的车子里,他们丢下他。他们甚至没费心把车子停下来——只是打开车门把他丢到车道上像一袋肉一样翻滚着,每次一着地就留下一滩血,车子继续前进。”

崔格深思地吸一阵子雪茄,然后说:“我们留下了弹头,当然...…现在告诉你件奇怪的事,我们有个弹道学的专家收集了一大堆弹头样本,每个警察都得用他自己的枪发射一颗子弹进废棉絮管子里,然后弹头留下来存档。

“因此我们试过罗伯·柯烈蒙的手枪发射出来的子弹,我们拿来跟他身上中的子弹比较,一模一样,罗伯被他自己的手枪射中了六发子弹。”

“怎么样?”梅森问道。

崔格摇摇头。“不可能那样。罗伯·柯烈蒙不会投降让他们把他的枪拿走,所以我刚刚才告诉你那些关于警察的事,梅森。即使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警察也得把它利用上。如果完全没有机会,警察也会奋力一搏——像罗伯·柯烈蒙那样的警察。

“他们不会发现他被他自己的枪射了六发子弹,他应该已经发射了一两枪——如果他拦下一部车子盘问的话。”

“他的枪呢?”梅森问道。

“没出现过。奇怪,通常他们往前开个一百码就会把枪丢掉。记住那把枪是空的,是把警官的枪而且是个烫手山芋。”

“当然,你们搜查过了吧?”

“搜查?”崔格说。“我们找遍了道路两旁——每一吋地都找过了。后来我们还用上地雷探测器,搜遍了杂草丛。”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都没找到。”

“我想,”梅森说:“你告诉我这件事一定有某个特别的原因吧?”

“是有个特别的原因,”崔格说。“罗伯·柯烈蒙是在九月十七日遇害的——一年前……相信我,梅森,我们查遍了一切,我们找到了一个嫌犯。”

“谁?”梅森问道。

崔格犹豫起来。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就不要说出来,”梅森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案情。”

“不,我会告诉你,”崔格说。“我会把我所有的牌亮出来,因为这可能非常重要,梅森。嫌犯是个叫谢奇威的家伙,他的全名是汤玛士·E·谢奇威,他是个赌马贩子,柯烈蒙在追查他。柯烈蒙希望抓住他的把柄,将他逮捕,柯烈蒙还没了解所有的角度。也就是说,他知道可是他不想利用上。他不想透过线民进行,他想要自己找到证据,他被干掉时正在追查谢奇威。

“我们想要找谢奇威来问他谋杀的事,并不是我们有什么特别对他不利的证据,不过我们知道柯烈蒙当时正在追查他。”

“继续。”

“我们找不到谢奇威,”崔格说:“他失踪了,不见了人影。我们非常、非常想要知道汤玛士·E·谢奇威现在什么地方。”

“你们没有其他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梅森问道:“只有这位警官当时正在追查谢奇威的事实……?”

“谢奇威有个卖雪茄的摊子,”崔格说。“他的生意相当好。一切加起来,他的生意好得要命。而柯烈蒙被杀的那天晚上,谢奇威出城去了,第二天雪茄摊子上换了个新人。说谢奇威把摊子卖给了他一千美金,而且有一张出售书证明。说他跟谢奇威谈了一个星期或十天的价钱,那天凌晨两点谢奇威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说如果他拿出一千元现金,雪茄摊子就卖给他了,摊架、租用权、商誉,既有的雪茄,库存等等一切包括在内。

“那家伙马上接受。谢奇威不要他的个人支票,他非要现金不可。那家伙终于筹到了现金,大约清晨四点交易就完成了。谢奇威当着证人的面签下出售书,那是任何人最后一次见到汤玛士·E·谢奇威的面。不用说,那家伙买下那摊子卖起雪茄来了,就这样;就只卖雪茄,那边地点好,他只卖雪茄保持清白。如果他给我们逮到机会把他带回局里去,几个小伙子会把他整惨了,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我们试过一切方法。我们试过线民,我们试过监视,能想到的方法全都试过了。他妈的,那家伙可真是清清白白的。”

“后来他怎么啦?”梅森问道。

“他守在那里大约两个月,然后把那个摊子卖给另外一个有前科的家伙。那家伙开始卖起赌马票来了,我们对他下手快得让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没找到谢奇威?”

“没找到谢奇威。”

“我想这大概将导出什么事情来。”梅森说。

“昨天晚上,”崔格说:“阿尔伯格的餐厅出了乱子。一个女服务生吓得从后巷子跑走,有个人对她开枪,她没有照开枪的人所预料的行事。她没有上车,她尖叫,冲向巷口去。

“有时候事情真奇怪,一个男人拿着一把枪而枪是威力的象征。一般人见到枪都吓得要死,看到黑黑的枪管还有邪恶的小子弹聚集在子弹匣里,腿都发软了……你对枪越了解就越知道危险的并不是枪——而是枪后面的那个人。有些人能开枪,有些人不能。有些人拿起枪不经过仔细的瞄准射不中十五呎距离人形大的目标,即使仔细瞄准了也可能射不中,拔枪就能射的人需要一点练习。”

“继续。”梅森说。

“开那部车的人没算计到开着的车门给了他相当狭窄的目标。他的第一枪没射中,他没料到他得开枪,当那个女服务生往前冲时她脱离了他的火线。开车的人加速以便赶上她。当他加速前进时,右边车门反弹关上。那家伙开了第二枪,而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那颗子弹,就在车门弹回去关上时发射出去,射穿了右边车门。

“女孩惊叫跑到街上,两颗子弹都没射中她,一部车撞上了她。巷口挤满了车子,还有吓呆了的行人。

“车子里的人真的开车很内行,高速倒车不是件容易的事,巷子里空间不够掉头,那个人被困住了。他得赶快离开那里,他可以放弃车子混进行人堆里,但是为了某个原因他不敢那样做,他换上倒档以倒档最高的速度一路把车子倒出巷子去。”

“你们查出来了?”梅森问道。

“我们查出来了,”崔格说。“两个目击者看见车子倒出去,他们料定开车的人会下车,但却没有。车子快速直直倒出巷子,毫不偏斜。你知道那表示什么,梅森。那表示那个人是个行家,一般人开车没办法像那样。一个习惯开警方巡逻车的人可能办得到,还有受过走私或贩毒训练的家伙也可能办得到。那是他们吃饭的本领之一,开起车子来大街小巷到处穿梭比其他人都快。”

“好,”梅森说:“我们来谈正题吧。”

“正题是,”崔格说:“你要我特别帮你一个忙让这个女人住进特别病房里,我办到了。在特别病房里她比较有机会溜走,她溜走了。她开溜了,消失不见了。”

“我要负责吗?”梅森问道。

“我要知道才有鬼了,”崔格说。“等你听完了一针见血的话再说。”

“什么一针见血的话?”

崔格说:“当然,她那样溜走了让我们起了兴趣,这是交通部门的案子。他们到莫瑞士·阿尔伯格的餐厅去,他们去问话,阿尔伯格好像并不特别想隐瞒,不过他确实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多少,他确实是笨。”

梅森点点头。“继续。”

“但是,”崔格说:“他们找到了那个女服务生的手提包。他们查看手提包,有一张西雅图当铺的当票。他们跟西雅图那家当铺联络,而且过去拿到了典当的东西。是一只钻戒,两旁有两颗小翡翠,手工相当好,她当了一百二十五元,值一千元。”

“然后呢?”梅森问道。

“然后,”崔格说:“当然他们得问话,了解一下情况,尽可能查明一切,而那个当铺老板想起了她同时当了两样东西。她当了那只钻戒,还当了一把枪。

“我们没有那把枪的当票所以西雅图的警方不知道,不过当铺老板记得。他把枪拿出来而西雅图警方打电话告诉我们枪的特征,以防万一,他们告诉了我们制造号码。”

“然后呢?”梅森问道。

“然后,”崔格说:“我们发现那是罗伯·柯烈蒙的枪——从那天晚上有人从罗伯·柯烈蒙的枪套里拔出来,抵住他的头,扣动扳机要了他的命,然后又朝他扭曲的身体连射五枪,把他像一袋肉一样丢出车外之后就一直不见了的那把枪。”

崔格停止说话。他注视他的雪茄,好像意外地发现已经熄了,从口袋里拿出火柴,小心地转动雪茄点燃,然后把火柴丢进烟灰缸里,身体靠回填塞过度的皮椅背上,开始吞云吐雾,显然沉浸在他的思绪和雪茄的香味中。

梅森和狄拉·史翠特互瞄了一眼。

办公室里一片不祥的静寂。

梅森捺熄香烟,指尖开始在办公桌缘轻敲着,几乎没发出声响。

崔格继续抽着雪茄。

“你什么时候查出这件事的?”梅森终于问道。

“大约在我来这里之前半个小时。”

“那半个小时当中你在什么地方?”梅森问道。

“你想会是在什么鬼地方?我在试着找阿尔伯格。”

“那么阿尔伯格在什么地方?”

崔格耸耸肩,双掌微微一摊,然后继续抽他的雪茄。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梅森问道。

“为了一点,”崔格说:“我喜欢你,你以前走过捷径,你能全身而退那是因为那些案子你都对,如果你错了那你早就被痛宰了。事实上,你逃脱了,你精朋,你太精明了。你有逻辑头脑,你是个左右开弓的斗士。你全力支持你的委托人……你以前从没接过执勤警官被杀的案子。听我的劝告不要扯进这个案子里。这种案子会出事的,你可能受到伤害,你会受到伤害。”

崔格停止说话,继续抽他的雪茄。然后他转向梅森说:“我要那件毛皮大衣。”

梅森皱起眉头考虑这个问题,手指头再度敲着办公桌缘。

“给不给我?”崔格问道。

仍然敲着办公桌缘的梅森说:“让我考虑一分钟。”

“慢慢考虑,”崔格说。“你可不是在玩什么弹指头的小游戏。”

一阵沉默。狄拉·史翠特担忧的眼神落在梅森磐石一般的脸上。

突然梅森的手指头停止敲动。“没有是不是同一个女孩的问题?”

“当然有问题,”崔格说。“一切都有问题。那正是我想再找阿尔伯格谈谈的原因之一……不过当那只钻戒的女孩和当罗伯·柯烈蒙的枪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梅森的指尖又敲动起来,然后突兀地说:“我无法明白的事,崔格,是她为什么会做那种事。不管是谁杀了柯烈蒙都知道那把枪烫得像火炉盖一样。那把枪会让人直接进毒气行邢室里去。这世界上没有能让持有柯烈蒙那把枪的人获得无罪开释的律师。如果还有其他一点点证据就不成了。”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崔格说。

“那把枪她当了多少钱?”

“十八美元。”

“好好的吗?”

“就像罗伯·柯烈蒙那天最后一次吻过他的老婆孩子放进他的枪套里一样完好。”

梅森说:“凶手不可能那么笨,崔格。”

“凶手就是那么笨。我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梅森。从手枪上采指纹很难。不要被你看的小说骗了。一百次有九十五次你不可能在手枪上找到指纹。但是这一次我们采到了一个指纹。这把枪在什么地方弄湿了而且有人用湿手指碰到了枪身粗糙的内面。后来弄湿的地方生了锈。”

“那么你们知不知道那是谁的指纹?”梅森问道。

“是汤玛士·谢奇威右手食指的指纹。”崔格说。

梅森突然转向狄拉·史翠特。“你把那件毛皮大衣怎么啦,狄拉?”

“我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什么地方?”

“一个寄放毛皮大衣的地方。”

“收据呢?”

“在我皮包里。”

“拿给崔格警官。”

狄拉·史翠特打开皮包,拿出一张蓝色厚纸片,递给崔格。

崔格站起来,弹弹雪茄烟灰,说:“谢了。”

“等一下,”梅森说。“我们要一张收据。”

“写吧。”崔格对狄拉·史翠特说。

“请让我看一下那张收据。”

崔格给了她。狄拉·史翠特在打字机键盘上挥动手指,抽出打好的收据,递给崔格签名。

崔格把雪茄扭到嘴角去让烟不会跑进他的眼睛里,俯身在收据上签下大名。

慢慢地,仿佛在跟自己争辩一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玻璃纸盖住的照片。照片贴在上等纸板上,照片中是一张年轻、满怀雄心壮志的脸,面貌姣好,眼神锐利带着幽默的光芒,嘴形坚定不带暴气,下巴端正,鼻梁直挺,造形美好的额头上顶着一头波浪状的黑发。

“英俊。”他说。

“的确!”狄拉·史翠特叫道。“他是谁?”

“他不在了。看看那对年轻执着、正直的眼睛……他妈的,我变得太多愁善感了,不像是个警察。”

“罗伯·柯烈蒙?”梅森问道。

“罗伯·柯烈蒙。”崔格说,然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