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桐原先生 8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
我对母亲的托词是“累了,想睡上一天”,也没给公司打电话。我甚至想,干脆就这样辞职算了。
中午前后被喊了一句:“不一起吃饭?”我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被窝。
两点过后,实在是饿极了,想吃点东西,于是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对襟毛衣。悄悄打开门一看,只见奶奶站在走廊里,正要进研次的房间。
我屏住呼吸,贴在打开一条细缝的门后,窥视着外面。奶奶偷偷溜进研次的房间,然后立刻就出来了,右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奶奶下楼了。我急忙换上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一半楼梯,俯看着走廊。
奶奶正在大门口穿凉鞋。看来是要外出。
跟踪并不难。奶奶那躬着的后背那么惹眼,而且毫无警惕。
奶奶用蹒跚的脚步坚强地前行。越过一条大街、两条大街,穿过一座桥,再越过一座过街天桥。大概是累了吧,途中还蹲了一会儿。我真想上前帮她一把,把她带回家,可我还是忍住了。
最后到达的是一处小小的儿童公园。由于还没到学校放学的时间,并没有人影。
以前,我和研次经常来这儿玩。奶奶究竟要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想到这儿时,只见奶奶摇摇摆摆地进了公园,朝一只砖砌的坐凳走去。
啊,我想起来了。
那只坐凳的内侧有处砖块脱落了。那儿还是小时候我、研次和奶奶三人选定的一处秘密藏宝箱。
父母在我出生后立刻就和奶奶同住了。对妈妈来说,奶奶是婆婆,两人在带孩子、养育我和研次方面似乎有很多意见不合的地方。
“妈妈就知道宠孩子”——像这种台词我也曾听到过。尤其是当我长大一些,明白了求奶奶会比求爸爸妈妈的成功率更高后,这就变成了产生摩擦的一个重要原因。
于是,奶奶想出了“藏宝箱”。每当想给我和研次点心或零花钱的时候,奶奶就会来这儿,拿掉坐凳的砖块,事先将东西藏在里面,然后我们就可以来这儿吃点心或用得到的零花钱玩游戏之类了。只是,不能带回家去。
如此一来,妈妈保住了面子,我们姐弟也得到了快乐。奶奶绝不是那种乱宠孩子的人,所以藏的也并不是那些能惯坏我们的宝贝。一切都很顺利。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回忆,我早忘记了。可现在,奶奶却仍在那坐凳内侧的“藏宝箱”里藏东西。
奶奶把砖块恢复原样,迈着小碎步沿原路返回,脚步看上去很沉重。以前为我们藏宝时不会那样走路,连后背都挺得笔直。
等奶奶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后,我靠近坐凳。砖块脱落的地方仍记得很清楚。
那儿有爸爸的钥匙挂件、妈妈的钱包坠子,还藏着我的耳环。接着我就明白了,奶奶刚才藏到这儿的是研次学生服的纽扣。
正当我拿着脱落的砖块沉思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桐原先生。
“你怎么在这儿?”
这吓一跳的事倒也帮了我的忙,我用粗鲁的口吻问道。
他似乎并未生气,淡淡地说:“老夫人似乎正在收集你们的回忆啊。”
“回忆?”
“是啊。为了能一起带走。”
“一起带走……你是说奶奶要离家出走?”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爸爸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生活在横滨。难道奶奶打算去那儿?
“我今晚也要与你们分别了。”桐原先生仰望着天空,“因为计划今晚就结束了。”
吃完晚饭,奶奶回自己房间后,趁着无声状态还未造访,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和研次。
“看来,奶奶还是回到了从前啊。”
妈妈念叨着。即使说出了那一直保密的“藏宝箱”的事情,妈妈也已不再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以前倒也真的怀疑过,你们哪来那么多零花钱。”
“我们可从没捞着那种大钱。”研次辩解道。
“把从家里拿走的东西藏在那种地方,到底想干什么呢?难不成奶奶想去横滨的叔叔那儿?”
“不可能。”爸爸当即否定,“老妈素来跟幸子不合。”
幸子就是婶婶。
“而且,奶奶自己一个人连电车都坐不了。”
“那,为什么要收集那种东西呢?”
“想起从前做的事情,怀念过去吧?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她。”
尽管桐原先生并未露面,可我还是把他“今晚就结束了”的话告诉了家人。
父母和研次脸上都有点沮丧。我大概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那家伙?”研次说。谁都没有回答。
十点左右,无声状态来了。我们有些兴奋。最后一次了,即将解放的欢呼雀跃和最后一次体会这种稀有感觉的念头让我们心潮澎湃。
无声状态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得知其结束是在听到去奶奶房间查看的妈妈大叫一声“奶奶不见了”的时候。
妈妈跑向了派出所。研次在附近寻找,我和爸爸则奔赴那个儿童公园。
“无论打算去哪儿,肯定都得先去取那些宝贝。”
可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钥匙挂件、钱包坠子、耳环,还有纽扣全都不见了。奶奶一定是拿了这些东西,要去某个地方。
说明情况后,派出所安排了警车。社区居委会的人也来帮忙,一起四处打探。尽管五月已过大半,我们还是觉得手脚冷飕飕的。
两个小时后,两站之外片区的派出所传来消息,说是奶奶已被平安地保护起来了。
“据说并不是一个人。”
“那跟谁在一起?”
还没等片区的警察回答爸爸的问题,我就猜出是谁了。
“不会是一个自称桐原的中年男人吧?”
“据说,大杉先生家的老奶奶是在他的劝说下才放弃自杀念头的。”
“自杀?”
“嗯。说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中用了,活着也只会是大伙儿的累赘,所以才想不开。是同行的那男的劝她说根本没那么回事……”
我不禁喃喃自语:“桐原先生……”
警察摇摇头。“那个人不叫这个名字。并且,那个男的——”说着,盯着爸爸,“先生,据说跟您还是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呢。带着身份证,似乎是研究室的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