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跟随小五再次造访秋山的工作室,是在二十八日那天下午。
这是一年工作结束的日子。集团宣传室也没什么称得上工作的任务要做,大家各自整理桌面,互相举杯用啤酒慰劳一年来的辛苦后早早解散了。因而,我才决定一出办公室就直接去找秋山。
根据秋山的意思,就是因为很忙才会无聊得要命,如果可以提供什么有趣的话题,他随时欢迎。听说他爱喝波本威士忌,我事先向小五打听了他爱喝的牌子,拎着酒去找他。
“真好,大家今天都收工了吧。”
今天秋山没倒在地上,也没睡觉,更没有满脸胡茬。工作室也比我初次造访时整齐多了,这大概是小五努力的成果。
“秋山先生也是,就算赶在新年之前交稿也来不及了吧,因为印刷厂已经放假了。”
“是没错,可是趁责编休假期间要看的校对稿还是堆积如山。”
哀叹命苦也是因为他太红。校对稿果然堆积如山。但,旁边还放着许多本滑雪旅行的介绍手册。我微微一笑。即便是舌锋锐利的年轻评论家,也终究拗不过可爱的小表妹吗?
小五在路上把日用品一一采购回来。她对表哥家了如指掌,这边收拾那边整理,开始勤快地干活。
“阿省,你这样不行啦。昨天是厨余回收的最后一天,你居然没有倒垃圾!”
“只要再过一个星期,不就又会来收垃圾吗?你就那样搁着,没关系。先帮我煮咖啡啦。”他提出要求,“别放安眠药。”
被他这么一调侃,小五气炸了:“你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说得也是。这是你本年度最大的话题嘛,你这个青春的女大学生除此之外竟然毫无斩获?”
“你少烦!”
秋山在小五煮的咖啡里滴进不少威士忌。
“这是我从某本外国侦探小说里看来的,里面的主角每次都这么喝。这样的话,就算从白天开始喝也不会醉。加了咖啡,即使醉了还是可以保持清醒。但,据说那个侦探最后酒精中毒了。”
“我只要咖啡就好。”
秋山大笑。“杉村先生,你真是个谨慎的人。在你过去的人生中一定没有冒过什么险吧。”
“阿省你真是的,怎么又这么没礼貌?”
我笑了。“的确没有。”
顶多只有……我的婚姻吧。
“所以才能活得好好的呀。阿省,你也该学学人家。”
小五一边教训他,一边为我和她自己打开饼干罐。
“所以呢?让这么谨慎的你如此苦恼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苦恼吗?”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心事重重,你是个很容易被看穿的人,不知区区在下——是否帮得上忙?”
虽然他嘴巴很毒,说出来的话却很亲切。我好像可以理解小五这个家教良好的大小姐为何会喜欢亲近这个毒舌又能干的表哥了。这种亲密是否会发展为恋爱暂且不谈,总之秋山对加西来说是个劲敌。
我从拜访萩原社长的事说起,娓娓道出我对外立的怀疑。秋山又喝了一杯咖啡。
第二杯没加威士忌。我看得出来,他听到一半时表情越来越阴沉。这让我很紧张。
“我是抱着被你嘲笑‘想太多’的心理准备来找你的。”
秋山依旧沉默,不看我却看着小五。她不再吃饼干也不再喝咖啡,只是不安地猛眨眼。
“丫头,你先回去。”
“为什么?”
“叫你回去就回去,这不是你该听的事。”
“可是人家好奇嘛。”小五把眼睛转向我,“杉村先生,你真的认为那个人是凶手吗?”
“不……不知道。”我慌忙解释,“纯属想象,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你千万别当真。”
“何不确认一下?”小五这次对着她表哥说,“再见他一面,跟他谈谈看说不定就知道了。”
“就算是这样,也与你无关。”
“谁说的。那是美知香她外公的命案。我们可是一起被人下过安眠药的同志。”她说出令我冒冷汗的辞令。
秋山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去逼人家自白?你说得倒简单。”
逼他自白——好直接的说法。
“你觉得他可疑吗?”我问。
秋山点点头。“至少,我感觉不对劲。最重要的是他有下手的机会。”
“不过,我只是……或许只是凭印象自以为是地认定。况且警方也断定杀害古屋明俊的是奈良和子。”
“警察也会出错。”他不当一回事地轻松反驳,“警方也会看走眼。尤其是这起案子,打一开始外立这个店员就被警方摆在搜查圈外。而奈良和子的涉嫌也只是根据她的自杀情况推测而已……”说到一半,秋山倏然噤口不语,眼中燃起异样的光芒,“啊,不过还有毒物的问题。”
“什么意思?”
“就是氰化钾。她持有的氰化钾和古屋先生体内的完全一样,那应该会成为最有力的物证吧?”
小五啪地两手一拍发出轻响。“还有遗书吧?差点忘了。”她说着瞪大双眼。
我也压根儿忘了这回事,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
“等一下。”秋山轻巧地从椅子上起身,从桌旁成堆的剪报簿中取出一册开始翻阅。大概是专门搜集古屋命案的报道吧。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阿省,那篇稿子你写了吗?你之前不是说人家向你邀稿。”
包括古屋命案在内,关于一连串毒杀案的稿子。他一边查阅剪报,一边摇头说:“我推掉了,根本无从写起,那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可是,你对案子有兴趣吧。”
“还不都是你害的。”他回嘴说道。意思是指小五和古屋美知香成了朋友吧。他果然体贴。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着剪报簿,开始朗读,“给古家一家添麻烦,深感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错,再怎么道歉也后悔莫及。请原谅我。”他保持姿势,耸了耸肩膀。“单凭这点内容,根本不能成为物证。”
“为什么?”小五追问。
“因为她并没有说古屋先生是她杀的。”
“可是,遗书上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那可不一定,也可以是其他解释。”
我仰望秋山。“比方说,奈良和子以为杀死古屋先生的是他女儿晓子,是吗?”
他点点头。“比方说,她认为会引发这种事态都是她害的,所以很内疚之类。”
“这样就自杀?那她也太脆弱了吧?”
秋山问我:“听说奈良和子在经济上完全仰赖古屋先生资助?”
“好像是。所以古屋先生也考虑过再婚,再加上她又体弱多病……”
“那么,失去古屋先生对她来说想必打击很大吧?而且杀死他的凶手可能是亲生女儿,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都是她造成的,她很内疚。对于今后的生活也感到不安。怎么办……于是她想不开寻短见也不足为奇了。”
意思是说,也可以解释为她自杀是为了追随古屋而去。
“换句话说,用不着太在意遗书。”
秋山肯定地说着,啪地合起剪报簿,放回原处,然后轻轻张开双手。
“可是,她持有氰化钾仍是不争的事实。那和用来杀死古屋先生的氰化钾的成分完全相同,不可能纯属巧合。”
奈良和子仍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也一起确认剪报簿的报道,据说氰化钾是放在她持有的皮包中。
“物证是不会说谎的。”
说得对极了。我无话可说。
“我忘了氰化钾的存在。”我一手抚额,“真丢脸。看来外立的事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但还是令人好奇。”
听到秋山这么嘟囔,小五苦笑。
“阿省,你到底是支持哪一边?”
“这还分什么支持或敌对?我是纳闷。”他站着交抱双臂,脸皱成一团,“我对犯罪虽然不清楚,但倒是常看刑案报告文学。”
阿省他呀,只要上面写了字他什么都看,小五如此解释。
“过去就有过这样的例子:命案发生后,警方逮捕嫌疑人,嫌疑人在自白之后也出庭受审,量罪定刑……可是后来却出现另一个人,向身边的人暗示那件案子其实是他干的。另外也有真凶自杀或失踪的例子。”
“也就是说,调查当局没有锁定真凶?”
“对,像在这种情况下,据说真凶的行为举止总是怪怪的,大概是难以承受良心的苛责吧。”
我想起外立颓丧的身影。打心底折磨他的自责真的只是出于店员的责任感吗?抑或是基于某种更直接的理由?
然而,杀害古屋的氰化钾在奈良和子手上,外立并未持有——这是铁的事实。
“有些人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就是喜欢钻牛角尖。”小五小声说,像要打圆场似的来回看着我们,“外立这个人应该也是这种个性吧,他并不是凶手。”
前店长萩原说过,外立是一个会把全世界的不幸都怪到自己身上的青年。
“身边发生这种杀人案,他一定很震惊。”小五的脸颊有点僵硬,“像我,虽然只能想象,可上次不是发生过安眠药事件吗?连那样的事都让我到现在还是很害怕。”
如果那掺的不是安眠药……
“假使有人在那场骚动中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就算受害者不是自己,我想我也会一直耿耿于怀。”
“小五会经历那种不愉快,归根究底都是我们集团宣传室造成的。小五只是受到池鱼之殃,根本没有任何责任。”我努力和善地说。
她嗯嗯有声地猛摇头。“这个我知道。只是,我害怕的是发生过那种事的事实本身。如果亲身经历的是杀人案,所受的震撼会更严重吧。那个外立一定心地很善良,所以受到的打击才会更大……”
“简而言之就是软弱。”表哥纠正道。
小五扑哧一笑。“是啊,不过我也没资格批评他。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像阿省这么坚强。”
其实我也没那么坚强啦,秋山慌忙表示。他忽然尴尬了起来,干咳了一声,对我说:“这丫头的说法应该比较妥当吧。”
我也点头回应:“也就是说外立需要的不是自白,而是安慰与鼓励吧。”
“再加上实际的援助。”秋山补充说道,“工作和金钱,还有健康。但说到健康,以他的状况,只要经济问题一解决,身体应该就会好起来吧。真讽刺。”说着他的语气再次尖锐了起来,“虽然那块土地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可是只要祖母一死,就会归他所有吧?到时候他的问题即可迎刃而解。可是祖母又是他唯一的骨肉至亲,正需要他的照顾,他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在那个昏暗、充斥着酸臭味的屋子里,祖孙俩相依为命。
“所谓的不幸,通常都是这样的,顾得了那头就顾不了这头,彼此互相牵制,就像一团解不开的绳子。”
而如果在焦躁之下放弃解开线团的努力,索性一刀两断,往往会酿成案件。
“在这个案例中,至少值得安慰的是,外立是个孝顺祖母的青年。”
秋山看上去不是在对我说,倒像是在开导小五。
拜秋山所赐,我心头的阴影一扫而空,用不着把外立的事告诉妻子了。对于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过于武断,虽然事后想想很心虚,但总算勉强按捺住那个念头。
妻子正和女佣一起为过年做准备,张罗装饰品还要购买食材。委托印刷的贺年卡已经做好了。那晚我们一起检查收信人的名字,亲手在卡片上添上几句话。
“明天,美知香还会来。今天她也来了。”妻子说道。
“你说过她要织毛衣。”
“对。她还跟我道歉,说年底忙还打扰我。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所以忍不住跟她说,只要她有空,除夕那天也可以来我们家。可以吧?”
大扫除是委托清洁公司做的,早已做完。现在只要把贺年片寄出,等公司放假以后,我待在家里也只是无所事事。
“如果会吵到你们,那我和桃子出去好了。”
桃子的才艺课应该也会停课到过完年为止。陪她一起去书店买几本故事书吧,看电影也可以。新年期间人会很多,这两天正是好时机。
“那么,你顺便帮我买东西好吗?”
妻子说她拟了一份采购清单,一边念叨着放到哪儿去了,一边开始搜寻。她有个毛病,同时具备了想做什么时一定会做份备忘录的一丝不苟和随手一放就想不起搁在哪里的粗心大意。
“我想起来了,放在皮包里。”过了一会儿,她腼腆地笑着走回来,“今天啊,我去过银行……”
她翻着大皮包,再次搜寻,手忽然停下。“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粉彩信封,上面装饰着可爱的花朵图案。
“该不会是情书吧?”
听到我的调笑,妻子啪地打我一下,然后打开信封,顿时笑不可抑。
“你看,是桃子写的信。”
最近我家的宝贝女儿很热衷写信,内容其实没什么,大字也没几个,有时候全是图画。通常这些信会藏在家中的某处,例如洗手间的置物柜或没看完的书中,也曾经发生过早上准备穿鞋出门上班时却在鞋里找到信的情形。
“妈妈,你好。吓了一跳吗?”
那封信是这么写的,还画了一个表情惊讶的妈妈。
“新招,居然藏在我的皮包里。”
桃子已经睡了。
“不知她什么时候放的。白天你没发现吗?”
“完全没有,我的皮包里总是乱七八糟。”
那也是她的毛病。明明家中整理得几乎可以称她为“收拾狂”了,皮包里却总是一团混乱。
“要不是有这件事,我搞不好永远都不会发现。那样桃子一定会很失望。”
如果找到信,就得跟桃子说:“我看到喽,谢谢。”然后桃子就会像我常常采取的夸张做法——像被挠痒时呵呵笑着落荒而逃。
“果然是情书。”
我笑着说完,倏然屏息。正在重看那封信的妻子诧异地抬起眼。
我注视着妻子的皮包问:“这种事常有吗?”
“你是说什么事?”
“我是说,不知不觉皮包被塞进什么东西。”
妻子的大眼睛认真地打量我。“要是常常发生就麻烦了。”
“不过,有吧?”
“嗯,是的。”
“这表示有时候就算放了什么也不会发觉。”
“大概吧。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妻子挥舞着那封信。
奈良和子皮包里的氰化钾。
“等一下。”
我冒出白天秋山说过的那句话,冲向书房。这次为了避免武断,我得先确认一下。我没有剪报,但是做过笔记,我看着笔记本。为了谨慎起见,也浏览了美知香的网页。
没错。氰化钾包在小纸包里,在奈良和子的皮包内被发现。根据附近居民和友人的证词,确定那个皮包是她平时随身携带之物。因为是在奈良和子的皮包里找到的,所以被视为是她持有的。我的背脊蹿起一阵寒意。
翌晨起床后,我等到上午十一点。我认为,礼貌上应该等到那时候再打扰习惯昼伏夜出的秋山。
我利用那段时间牵着桃子出门散步,在附近十点开始营业的书店里挑选她喜欢的故事书。“本来打算今天带桃子去看电影,可惜爸爸临时有急事,对不起。”我向桃子道歉。
一回到家,我把女儿交给一脸惊讶的妻子,便冲进书房打电话。响到第五声时,声音带着睡意的秋山接了起来。
我劈头就说:“氰化钾之谜已经破解了。”
他稍做沉默后说:“你真是急性子。总之,先过来再说吧,我正在煮咖啡。”
三十分钟后我抵达秋山的工作室。他穿着整套运动服正在喝咖啡,胡子还没刮,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一手拿着马克杯,一手插在腰上,慵懒地站着。但眼神是清醒的。“说吧,你是怎么破解的?”
我把妻子的皮包和女儿写信的事告诉他。有可能在当事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在皮包里,如果没发觉或许会一直放着。想必奈良和子直到从自家阳台纵身一跃的那一刻都还没发现随身携带的皮包内藏有杀害古屋的毒物吧。
“你所谓的可能性我已经听懂了。”秋山慢吞吞地咽下咖啡,缓缓点头,“可不见得是他干的吧?”
“你说得没错。但是外立应该有机会与奈良和子接触,那是古屋晓子和萩原店长都没有的机会。”
不是别的,正是“拉拉·巴西利”。
“奈良小姐的立场毕竟尴尬,她和晓子之间暗潮汹涌,所以古屋先生的守灵夜及葬礼她都没办法参加,也无法去古屋家上香。她如果要找个地方悼念古屋先生,不想也知道会是哪里,就是命案现场。若不是古屋先生昏倒的马路上,就是他买到有毒乌龙茶的便利店。两边都去的可能性也很高。”
带着花去,合掌膜拜。
秋山挑起浓眉:“在那时候遇到的?”
“我猜她应该遇到过外立,就像我去那家店时一样。”
他每天都会去扫地,做事一板一眼,是个认真负责的青年。但是,我心里却萌生另一种想法,他该不会是想待在那里吧。他希望有人怀疑他,质疑他为何天天出现。或者,也许他只是不想离开犯下杀人案的现场。很难想象这是什么心理,也许是为了确定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吧。抑或他天天去命案现场,用每次鲜明地在脑海中复苏的罪行记忆来折磨自己,企图借此赎罪?
我仿佛可以想到,被悲伤击垮、因蒙上杀人嫌疑而恐惧憔悴的奈良和子手持鲜花来到“拉拉·巴西利”,而外立就在歇业的店外仔细扫地,他主动打招呼:“你是哪位?是古屋先生的朋友吗?”
奈良和子未必只去过一次,或许去了好几次。如果我是她,一定会这么做,趁着花还没枯萎之前再次前往吧。
第一次是巧遇。但第二次之后呢?外立或许在等她。当亲切的前店员把店面四周打扫干净,或许她还会再带新的花束过去。
那束花,这次你要放在哪里?在你合掌膜拜时,我先帮你拿包包吧……
“停!”秋山大声打断我,“杉村先生,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仿佛大梦初醒,噤口不语。
“你这套说法连假设都算不上了,这只是想象。奈良和子或许去过便利店,但也许没去过。”
“是的,这一点必须再确认。”
“就算真的去过,也不见得和外立见过面,就算见过面……”
看我还想抗辩,他挥手阻止我,叫我冷静一下。
“假设,你的想象都是正确的。这是假设,纯属假设。虽然这是个大胆的假设,但姑且假设是这样吧,”
我定定地看着秋山在手边的椅子落座。他的脸色非常阴沉。
“但他是这样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
“他是那种会嫁祸给别人的人吗?”
我哑口无言。
“就我之前听你所言,他好像不是有这种恶意的人。当然,我们正怀疑他用氰化钾犯下随机杀人案,所以不能把他当成天使。但是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如果换个说法,影响他的并不是这种邪恶的念头,不是吗?”
我的脑袋好像已经混乱,不断地打转,死也不肯朝着回答秋山务实疑问的方向运转。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
“对吧?”秋山把马克杯往桌上一放,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不过,问他最快。你等我十分钟,我去换件衣服。”
我愕然张大嘴巴。“什么?”
“我说我要去见他。”
“现在吗?”
“打铁要趁热。”说着秋山的嘴角泛起笑意,“重点是我开始担心他了,虽然这样很多事。昨晚我想了很多,害我无法专心,连工作都没有进展。”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算了。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做的又是这一行,什么都想插手,看到拖拖拉拉的人,就忍不住想给点意见或出手帮忙。这是天性。”他边说边换衣服,“就算你没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新见解,我也打算跟你联络,请你带我去外立家。”
我惊愕之下,再次哑口无言。
“他已经发现了。”秋山一边套上衬衫一边说道,“他知道你在怀疑他。”
我不太懂秋山的意思。“我告诉你的这些事,一个字也没跟他……”
“就算你不说,他也感觉得到。在你起疑的那一瞬间,他应该察觉到了。因为这是一种相互作用,我很担心这对现在的他会造成什么影响。”
“即使他不是真凶?”
“对,跟那个无关。”秋山斩钉截铁地断言,“外立研治是真凶的说法我完全不采信。这只不过是根据一丁点儿状况而做的加油添醋、夸大妄想的假说。”
真是不留情面。我脖子一缩。
“不过,那个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又是两回事。”
秋山的侧脸忽然一暗。明明今天也是晴天,从拉开窗帘的窗口满满地正射进阳光。
他摇了摇头,甩去那个阴影。
“总之,他本来就在自责,现在又加上你的怀疑,这些重压或许会让情况一下子朝坏处发展,况且时机也不妙。”
因为正值年底?所以他才会这么急?
“每逢圣诞节或正月新年这种人心浮动的时期,自杀的人就会增加。”秋山继续说。
我顿时恍然大悟,用手捂住嘴巴。
“如果放着不管,他……说不定无法度过新年。”
这句话狠狠地打击了我。
“我再重复一次,不管他是不是真凶,都极有可能陷入这种心理状态。你明白吗?”
“明白。”说着,我频频点头。那正是我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初次造访外立家的感想。在这充满明朗幸福的世间——虽然那只不过是拟似状态,他是何等孤寂。
听到我这么说,已换好衣服、连镜子也没照、正在用电动刮胡刀的秋山,发出刺耳的嘲讽笑声。
“像你这种看起来很好命的人跟他接触本来就是错误。没有恶意是最糟糕的。”
我无言以对。虽然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但我还是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如果说得更正确一点,或许该说我不明白要用什么分界点来判定自己做的哪件事很糟糕,哪件事不算糟。
“在这个案子中,奈良和子已经死了。撇开她是不是凶手不谈,就连她也同样是个不幸。不能再发生不幸了,我们走吧。”
在秋山的催促下,我跟着出门。
秋山在出租车上拟定接下来的做法。
“就当作是我在调查这个案子吧,我凑巧跟你认识,听说了外立的事,正想采访相关人士,你及时伸出援手替我介绍。你别多嘴,只要一脸认真地保持沉默就行了,知道吗?”
我坚定地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