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12

“你的嘴怎么了?”

“哼。”

“你一直在用手指戳它。”

“没什么。”但雷布思知道有问题;他只是希望它能快点好起来。他的牙龈和上唇内侧感觉有压力,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正在朝他鼻子的两侧蔓延,就好像他整个脸都肿起来了,但是其实只是鼻子下面有点红——那可能是喝酒或者天气引起的。

“这是谁的主意?”他说,两只胳膊交叉抱着自己。他们正走在波托贝洛海滨上。在这足以夺取人性命的寒风里,他们是仅有的两个傻子。

“我的。”玛丽·亨德森说。

雷布思来到她公寓时,本来希望喝点热饮料然后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结果却被她拖出来去做她委婉地说成是“健康散步”的事。

“你必须像牛那样健壮才能忍受这天气。”雷布思自言自语道。吹进他耳朵里的冷风让他几乎听不到玛丽的话,而且每当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恶毒的空气就灌进他的嘴里袭击他的牙齿。玛丽跑到一面墙前,背靠着墙蹲了下来。她的脸看上去就像经过了喷砂处理;从某种意义说这倒也是真的。

雷布思在她旁边蹲着,从心里感谢这个避风港。他对玛丽很有兴趣,尤其现在她是自由撰稿人。他担心她的工资会不会因此减少,可是她好像应付得来。

“那么,”他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她笑了:“你忘了,我过去是报导地方政府、地区或区理事会新闻的。那是我在报社的第一份职业,所以我不需要做太多的挖掘工作。”她俯身向前,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圈。“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说呢?”

“跟我讲讲背景资料。”

“区理事会,不是地方的?”

“是的。”

“哦,关于区理事会的官员,唯一有趣的视角就是预算问题,也就是说通常只有在四个主要城市里才值得去当区议员。”

“从记者的角度?”

“这是我能提供的唯一视角。”她把头发从眼睛上拨开,“所以说,做议员并不是件肥差。你必须工作很长时间,而且很无聊,需要你不断地从白天的工作里抽出时间。有时还要加上晚上,因为很多会议都在晚上举行;同时民众探访不是在晚上就是在星期六。”

“嗯,我不会竞选议员的,除非有钱补贴。”

玛丽摇了摇头:“对于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来说,钱真的并不多。当然,你可以报销费用,另外有的理事职位附带奖金。可是尽管这样……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你还是会发现议员基本都属于以下几类:退休的、失业的、个体经营者,或者配偶很有钱。”

“前两类是因为他们有大量的时间,后两种是因为他们能支配时间?”

她点点头:“结果呢,很多议员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有活力。爱丁堡的议员比大部分地方的都有意思。”

“那么跟我讲讲爱丁堡。”雷布思向因凯斯岛望去。

“呃,我们有六十二个辖区,工党领导大多数的辖区。”

“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工党和保守党之间没有多大区别,只差七个席位。自由民主党占了一些席位,苏格兰民主党占两个席位。至于理事会做些什么……如果你曾经被迫出席过他们的会议,详细地记录他们的活动,试图写成稍有一丁点儿趣味的文章,那你就知道了。”

“无聊?”

“大部分议员都可以代表英国队去参加无聊世界杯比赛。”

“你怎么读那个单词的?”她的话让他微笑了一下。这些天来她并不常笑,自从她把雷布思带进疯狂长筒袜沙龙的恐怖事件以来就没有笑过。雷布思望向大海,白浪好像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有各种委员会和小组委员会,”她继续说,“所有区理事会成员每个月都开一次会。尽管那样,理事会的工作主要还是给人民提供住处。格拉斯哥区理事会是英国最大的土地所有者——有十七万所房屋。有谣言说区理事会要等到政府重组之后才开始分配住房,这样他们就有事可做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

“保守党想让住房计划脱离地方理事会的控制。”她对着他迷惑的表情叹了口气,“所有都和政治有关,非常无聊。”

“议员们也无聊?”

“大部分也是迫不得已的。也许‘值得’这个词更合适。”她看着他,“我们的注意力放在议员汤姆·吉莱斯皮身上。他管辖着一个工业计划委员会,监督经济和房地产发展情况。委员会有专门的部门——经济发展和房地产部。大部分时间里,委员会的工作就是确保这个部门认真干活而不是修修补补。”

“修修补补?你的意思是维修?”

“不止是这个。土地交易和建筑合同可能值几百万。就连建筑物的修缮也值几十万。如果我和你签订合同,让你去清洗城市理事会每栋建筑的窗户,结果怎样?”

“我需要买一块新的擦窗布。”

“我相信你买得起。吉莱斯皮唯一的特点就是他有野心,不过也没什么新鲜的。二十年前,区理事会成立之前,马尔科姆·里夫金德,乔治·福克斯和罗宾·库克都是议员。还有另外一件事:区理事会从一九九六年四月起就要消失了。很快就有选举,如果有人愿意投票的话,我们可以搞出一个影子政权来。”

“有没有虚假交易,议员受贿的消息?”

“没有。汤姆·吉莱斯皮是个勤奋工作的议员,没有他的负面报道,没有家丑,连谣言都没有。他不酗酒,不赌博,也不和秘书搞婚外情。”

“你为什么那样说?”

她耸耸肩。“人们总是会做这些事。”她碰了下他的手背,“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雷布思站起身:“今天就这样吧。顺便问一下,他是哪一类?个体经营者,还是失业者?”

“他有个有钱的老婆。他的妻子有自己的生意。”

雷布思朝四周看了看:“这边有没有还在营业的咖啡馆?”

“我们可以到快乐园大街碰碰运气。”她把手上的沙子擦干净,“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独家新闻?”

雷布思用鞋踩着她画的圈,把它给擦掉了。

“嗯?”她坚持问。

“你是不是还在那个西部乡村乐队里唱歌?”

“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独家新闻的问题。”

“不是。”他们走出沙滩来到海滨大道上,“你能不能帮我弄清楚两件事情?”

“什么?”

“一个公司的名字:君旗。”他拼了出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还有一个名字:戴尔基第。”

“一家公司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查过,有几家叫戴尔基第的公司,还有一个地名和一个姓氏。”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耸耸肩。“如果你能找到关于君旗公司的一些事情,也许就会发现戴尔基第和它的关系。”

“我看看我能做什么。噢,忘了告诉你,我等会儿要和你女儿谈话。”

雷布思停了下来:“你忘了告诉我?”

“好了,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我在采访她有关麦克奈利自杀的事情。”雷布思又开始走了,玛丽加快脚步跟了上来。“现在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警察先生?适合公开发表的?”

“无可奉告,亨德森小姐。”雷布思吼道。


他觉得审讯室对海伦娜·普罗非特来说可能有点严重了,于是就和她约定在她上班时见面。除了担任吉莱斯皮的辖区秘书以外,她还在一间办公室做兼职。可是办公室里的人打电话说她得了偏头痛回家了。他打她家里的号码试试,没有人接。他可以等,同时又安排了另一个约会,这次是和爱丁堡监狱的监狱长。他告诉监狱长秘书,他想就一个在监狱里服过刑的人的自杀案了解一些情况。秘书和他预定了星期二下午。

“越快越好。”他告诉她。

“不能更快了。”她回答说。

那晚他照例跟多克还有索提见面之后,就开车去了福斯湾大桥,停车后步行上了桥。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停了,连微风都没有。没有月亮,温度仍旧在一两度左右。进行了一些临时修缮以后,桥又重新开放了。初期内部结构的检查结果证明框架没有损坏。如果当时车子撞上了一根金属绳索托架,情况就会大为不同了。

从温暖的酒吧和车子里出来之后,他站在那里直发抖。他离两个男孩跳下的地方仅仅几码远。那块地方已经用金属栏杆隔离起来了,栏杆被沙包固定着。两盏黄色的金属灯标明了这是危险区域。有人爬过栏杆在被撞坏的护栏旁放了花环,然后用石头压着,以免被风吹走。他抬头看看大桥的吊索,顶部红色的光闪烁着,示意飞机注意高度。他真的没有太多感觉,除了寂寞和为自己感到的歉意。福斯湾就在那里,和彼拉多一样做出评判。可笑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能杀死你:水,船身,塑料盒里的一个钢球。可笑的是,有些人竟然选择死亡。

“我永远不会这样做,”雷布思大声喊道,“我可不会自杀。”

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这样想过。有一些夜晚,你会思考一些可笑的事情。更可笑的是,他感觉到喉咙里正在长一个肿块。一定是因为喝了酒,他想。是酒让我无缘无故地伤感。仅仅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