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合二为一

    1

    三天时间,箭一般地流逝了。

    矶子警察署的今西股长,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繁忙之中。至此,今西曾经办过三件凶杀案,都是在发案第二天就抓获了凶手。对于警察说来,这是莫大的快事。而宇贺神副教授被杀一案,从谋杀的周密策划等特殊性来看,用常规的思维方法去对待此案已行不通了。

    通过对威士忌酒瓶上大拇指指纹进行鉴定,证明死者即宇贺神,解剖结论,死者是由于头部受重创,继而被扼窒息身亡的。

    为了不留痕迹,凶手用尽心计,将尸体焚毁深埋。

    今西身体力行,首当其冲,决心尽早将凶手抓获归案。于是他专程去郊南大学,面会村本教授。他曾经听一色升介绍过,宇贺神与这位教授一直处于敌对的地位,关系紧张。但他想自己亲躬村本,则是获得第一手情况的最近距离。

    今西最初认为,村本教授也许是个老于世故、玩弄权术的学阀之类的人,可是见面后,印象却并不那样坏,说他是个善于应酬的商人似乎更恰当。

    今西于二十五日下午,与增井刑警一起来到村本教授的研究室,和他本人会面了。

    “我虽然觉得宇贺神之死不会和大学的人有直接的联系,不过听说您也是潜心研究《方丈记》的学者,这次发现了宇贺神的遗体,其中的原委,也包含着有关《方丈记》的研究。我想向您了解一点情况该不会见怪吧?”今西喝着女职员端来的冷麦茶,毕恭毕敬地说。

    “不必客气,你随便问吧!我尽力协助你们。”村本教授和蔼地说,坐在转椅上轻轻地摇着身体。

    “简单地说,宇贺神先生的研究倒是挺神秘似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无可奉告,学者们都很尊重别人的研究课题,彼此之间处于一种学术封锁状态,在论文公开发表以前,谁在研究什么,是不太清楚的。宇贺神当然也是如此。”

    “对于他的研究,听说招来以您为首的学者们的非议,这是不是事实?”

    听了今西毫不客气的问话,教授眯缝着眼睛,透过无架眼镜的玻璃再次打量着今西。

    “我己说过,连研究内容都不知,遭人反对从何谈起?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宇贺神本人生前曾对人流露过这一事实。”

    “是他太太?”

    “不,是一位朋友。”

    “是谁?那人……”

    “暂时还得保密,反正不是你们大学的人。”

    这种回答简直搞颠倒了,今西反倒成了被讯问的人。

    “如果是这样倒好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宇贺神的死和他所进行的研究之间毫无联系。”

    “先生,您能否提供点什么线索?”

    “我?”村本教授眨了眨眼睛说道:“你问我,我看还不如问他太太更合适。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啊!我觉得,宇贺神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你必须考虑到这个因素,请你原谅,攻击一个死去的人,我于心不忍。”教授说。

    他真会应酬,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对此,今西必须旁敲侧击一下村本的意图,于是他说道:“不,据我们现在的调查,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和学校有关联的。我希望您能坦率地告诉我您所知的一切情况,不然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也许是这句有份量的话产生了效果。村本教授那一脸的微笑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严肃认真的表情。

    “这么说来,我也成了嫌疑分子?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是这样,我将保持沉默!”

    对于教授强硬的回答,今西毫不在意,不置可否。因为他预感到教授脸上现出一种复杂、难以捉摸的微笑后,必定会打开话匣子的。

    “是这样的,我就对你说清楚吧。今年三月宇贺神在本校的学术纪要〈校内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有关对镰仓时代一个歌人的考察的论文,围绕着这个中心,宇贺神提出了重大的历史问题。而这篇论文实际上是本校另一位副教授丸田道纲写的。丸田道纲原准备进行整理修改后再发表,原稿就放在抽屉里。换言之,宇贺神偷窃了这份原稿,重新誊写后,原封不动地作为自己的论文发表。关于这一点,与丸田共同研究的三个人可以作证。宇贺神为什么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蠢事呢?原因就在于,他当时也许正研究着和这相似的课题,再则有某个刊物催促他写稿,迫不得已,他才作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如果从同情的立场上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作为一名学者,这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我们认为这事仅发生在学校内,作为内部问题,劝他悄悄地体面地退职算了。另一个原因,这也体现出学校内务管理混乱,我作为一个教务长是责无旁贷的。我不知宇贺神是怎样谈及这件事的?恐怕他所说的都是有利于他自己的吧?”

    村本教授的一番话触及了事态的本质部分。

    “您的话真叫人吃惊。宇贺神竞卑鄙到不顾学者的声誉,滑到盗贼的边缘。”

    “完全如此,不过,我们打算稳妥地了结此事,至少,在你调查本案以前……”

    2

    今西完全陷入迷惘。

    村本教授的证词极为重要。但是,宇贺神为什么被杀呢?一想到这,今西觉得自己也进入了迷宫。

    如果不涉及被害人的家庭问题,又会是什么呢?今西脑子里出现一大堆问号,从这之中,他又想起纯子提供的一个人的名字——菊川容子。纯子承认容子是自己的熟人。如果这案件涉及到家庭问题,也许容子可以提供一些证词吧。而且,现在她去了关西,提供证词大概不会顾忌什么吧?

    今西突然想到这一点,他把增井刑警叫来。“我要进一步了解被害人的家庭情况,想和菊川这人联系一下,你那里抄有她的电话号码吧?”

    “有的。”

    今西记下了电话号码。

    “看来,我们必须去一下伊丹。”

    “关于现场发现的那张示意图,鉴定科方面正在加紧各种验证,把那搞清楚,就可歇口气了。”

    “怎么讲?”今西问道。

    那指的是从尸体现场附近发现的那张冰取泽附近的示意图。

    鉴定人员说,从现场情况来看,那张图是宇贺神死前所持有的。但经过检验,发现这图有许多疑点。

    第一:从这张图的污染情况看,能在现场保存十天,是不能想象的。

    第二:写在图上的文字墨迹,丝毫没有渗透纸张。

    冰取泽一带一到夜间就有很湿润的露水,而且在这十天间,曾两次降雨,即使这张图置于落叶下面,也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因此,鉴定人员作了墨水渗透试验。

    “我想今天一定能得出完整的结论。”

    “我倒不信。”

    “等把结果搞出来,再给伊丹方面打电话吧。”

    今西没理会部下,亲自拨动了电话盘,可是,对方无人回答。

    也许那个楼房有管理事务所吧,问问再说。向电话局询问管理事务所号码后,今西又重拨号。这次,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在话筒里。

    今西打听有关菊川商事的情况。

    “菊川已经收拾好了,据说要去札幌。电话也将于明天撤除。”

    儿岛管理员又继续说:“菊川先生的太太已经死了,是前几天被杀害的……”

    这一句话如同霹雷一般,菊川容子被杀的消息,第一次传入神奈川县警察的耳朵里。

    “什么?被杀?是可靠消息吗?”

    面对这一预料不到的消息,今西禁不住大声对着话筒叫起来。

    3

    “到宇贺神家来过的那个女经理,在宇贺神身亡前后也被人谋杀了,你对这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今西认为,在这两起杀人案之间,一定有条不易被人察觉的暗线互相联系。

    增井稍思索后说:“问问那边的侦察总部有何见解,可能他们发现了有重大嫌疑的人。”

    “嗯,既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么我们在和菊川时雄这人见面前,有必要去伊丹警署方面,打听一下案情。”

    今西下决心去关西一次。

    “照此看来,杀死容子的人,和宇贺神副教授是有关联的,我以为这种可能性多少也是存在的。”

    “我的这一种假设不知能否成立。我们假设杀死宇贺神的凶手为X,那么:〈A〉菊川容子是X的熟人,X的行径不巧为容子所知。结果,X为了灭口,又将菊川容子杀死。〈B〉X和容子毫无关系,只是菊川容子偶然发现了X的罪行,于是X又杀死了菊川容子。”

    “假定A中,如果X和菊川容子不是共同犯罪,那么又可以分为a、a’。进一步说,就是杀害宇贺神的人是菊川容子,X又杀害了菊川容子。这种连锁杀人案可列为设想C。”增井说。

    “A、B、C三种假设中,A分为两部分,这一共有四种假设情况……当然,也可能相互间毫无关系……我们必须尽快向那边的警署询问。”

    “仅仅,A假设里,不管怎么分,菊川容子的丈夫,菊川时雄是个关键人物哩。”

    “那当然。”

    “对于B假设,X和菊川毫无关系这一说法,我不以为然。”

    “为什么?”

    “第一,菊川容子去了伊丹,这点对X说来是一个好机会,他尽可能不再犯第二次杀人罪,就可能放过菊川容子。即使万不得已,只要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连续行凶杀人的事情是罕见的。”

    “啊!你有这种想法。”

    “这些姑且不谈,案发后,从被害人身边及时销声匿迹的人是菊川夫妻,我觉得有必要盯紧菊川这条线不放。”

    今西赞同地点点头。

    “我们必须马上去伊丹,不过,那张冰取泽的示意图的情况如何?”

    那张示意图的墨水渗透试验结果,成了现在重要的话题。

    “那张图虽暴露于夜间的露水下,却有被揉的皱纹,没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

    “是吧?这就意味着那张示意图是案发后……也就是说最近才被人偷偷地放到那里去的。”

    今西的目光在眼镜片后面发着异常的光彩,如果这是事实,则又产生新的解释。

    “是这样啊,我认为这是犯人事后故意拿来放在那里的。”

    “但是,那图上加注的字,该是被害人自己写的吧?”

    “所以,凶手从搞到这张图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慎重地保存着。”

    “那么,凶手又为什么有意将图带到现场去呢?”

    “从常识来看,凶手是有意让人更轻易地发现尸体。”

    “嗯……发现死者尸体的一色升,有没有可能将图放在那里呢?”

    “这倒不一定,一色升发现了那张示意图,并不等于说他知道埋藏图的地方。如果认为是他干的未免有些牵强。”

    “那倒也是。”

    “看来真正的凶手是为了让人在适当的时候发现尸体。”

    “凶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做手脚呢?如果说希望人们发现尸体,就随意埋在远足旅行者所必经路线的某个地方岂不更好吗?”

    “啊……这……”

    “再说埋尸体的地方是那棵神树附近,这一带是连当地人也感到恐惧的地方。那么等到尸体被发现,就很有可能经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也许凶手是希望让人都知道宇贺神被杀吧。”

    “你能从中悟出什么来吗?”

    “我还弄不明白。”

    “我们马上去伊丹,到警察总部或找到菊川后,也许掌握什么线索。”

    4

    第二天。

    今西股长和增井刑警从大阪直奔伊丹。

    他们己用电话和当地的警察总部取得联系。

    盛夏的阳光象火烧火燎似的。下了电车,一股热浪迎面袭来,两位警官立刻大汗淋漓。

    加能警部和舟木刑警在警察总部会议室用冷麦茶招待远道而来的同行。

    在戴着眼镜、有着一副少壮派学者风度的今西面前,加能显然是一副挑重担的劳动者模样,虽然站在离空调器最近的地方,但他额头上的汗珠仍然闪闪发光。

    互相客套寒喧几句后就话入正题。今西粗略地叙述了一番自己正着手进行的案情后,接着就希望加能就菊川容子被杀一案,能介绍些情况。

    “……难得你们亲自来一趟,我们也不知道用什么回报你们。你瞧,我们也正为这桩案件犯愁哩!”加能说。

    “你们现在发现了嫌疑犯没有?”今西问。

    “我想告诉的也是这件事。现在,有一个重要的嫌疑者,我们正盯着他哩。”

    “是谁?”

    “被害人的丈夫。”

    “菊川时雄……?”

    “你说得不错,我们从这人的行踪里发现了很多值得重视的问题。”

    “哪些方面可以说明?”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指使一个女人写匿名信,这女人就在这里。还有……”

    “啊!?”

    “而且,这个月底他可能携同这女人一起搬迁到札幌。”

    “就因这他才杀死妻子吗?”

    “还有比这更为复杂的因素。”

    “能不能见到他本人呢?如有可能,作为我们这方面是愿意依照自己的方案和菊川见面的。”今西强调说。

    “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你们到此地来的目的罗。据我们调查,菊川和星优雁两人大概乘今天十四点的飞机去札幌了。据说本月月底菊川还要回来一次,是为了有关菊川商事债务之类的事情。当然,我们可以和北海道警署联系,请他们协助追踪。”

    “真糟糕,”

    “怎么?……如果允许的话,难道你们就不能紧追不舍吗?明天就可乘飞机直飞北海道嘛!我们是这么计划行动的。如果他们两人是真正的凶手,我们去到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他们露馅的地方。”

    “那么……这等会儿再说吧。我先用电话向上级请示一下,得到许可就和你们同行。”

    加能点头表示赞同。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今西说道:“谈起那《方丈记》,在这个案件中,还是一个话题哩!”

    “《方丈记》?”今西惊呆了,事情竟这么神奇般地巧合在一起。

    “对,《方丈记》。当然,这一线索不是在常乐寺凶杀案中出现的,而是从一个攀登池袋阳光大厦而死于非命的美国青年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

    “……”

    于是加能又谈起了与常乐寺凶杀案有牵连的美国青年的父亲,并把普雷顿在WAL公司的工作情况给今西介绍了一番。

    加能说明道:“那张纸片非常小,一般很不容易注意,简直可以说是一片废纸屑。”

    “那件上衣现在哪里?”

    这时,今西的头脑涌现出一大堆疑问。

    “实在遗憾,衣服已不在了。现在只有关于那件衣服的记录,是池袋警署提供的,你看看吧。”

    “当然。”

    “你瞧衣服上刺绣着AP·RU几个字样。”

    一看到这,今西刚才的疑团剧烈膨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