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闯进一个死者的家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一个生命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些无生命的东西。这儿已没有人指着墙上的那幅画,告诉你那是她最喜欢的;没有人为你拿出本影集,绘声绘色地给你讲解;没有人为你端上一杯饮料;没有人告诉你屋里的花草为什么已经枯萎,快要死了。

    在厨房里,辛西娅看到了那扇闩着的门。我对她说:“这扇门是通向地下室的,没有危险。我们最后再来检查。”

    她点了点头。

    从厨房里的东西上只能看出安-坎贝尔是个特爱整洁的人,吃的都是些有益于健康的食品,像酸奶、豆芽、糠饼等。看到这些食物,我的胃里一阵翻腾。冰箱和餐柜里都是些名贵的葡萄酒和高档啤酒。

    “我们去看看别的房间吧。”辛西娅说。

    我们按照她的意思先来到楼下的盥洗室。这儿非常干净,不过,马桶座圈是直立着的。凭着我在军官俱乐部那位上校那儿学到的几条经验,我断定,最近肯定有男人来过这儿。实际上,辛西娅也看出了这一点。她说:“那人至少比你们这些老家伙文雅一些。”

    看来我们真的要涉及性别和代沟的问题了。我本想回敬她两句,但又怕米德兰的警察会随时来到这儿,他们一来,出现的分歧肯定要比我和辛西娅之间的大得多。

    我们又搜查了餐厅和起居室。这两个地方都很干净,很朴素,好像为了准备大型聚会而特意收拾过一样。跟别的军人一样,她屋里的装饰品都是世界各地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日本漆器、巴伐利亚白-器皿、意大利的玻璃制品等等。墙上的画让人联想到一间正上着几何课的教室——都是些立方体、圆、椭圆、线段之类的图形,而且都是原色,没有什么寓意。我看,问题也就在这儿,到现在,我还没掌握安-坎贝尔案件的一点线索。我想起了从前搜查一个杀人犯的房间时的情形。那次我用了不足10分钟就抓住了罪犯的线索。有时候,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东西却能说明大问题。比如,一本唱片集、墙上的一幅群猫图、扔在地上的内衣内裤;有时也可能是书架上放的书或者缺少了的书、一本影集,或者一本被发现的日记等等。但在安-坎贝尔的屋里,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个房地产经纪人开设的模型室。

    一楼的最后一个房间是书房。里面除了书以外还有一张沙发和一把扶手椅。另外,还有一只落地支架,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和一套音响。桌子上有一部录音电话机,上面的灯正亮着,我们暂且没去管它。

    我们对书房进行了彻底检查,查看了所有的书;连书桌的抽屉和下面的桌洞也仔细看了一遍。最后,我们从书名和激光唱片的标题上,发现她的书大多数都是军事方面的。另外还有几本烹调书、几本健美书,但没有文学和科幻一类的书,倒是有一套弗里德里希-尼采的书,还有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看来,我们正在调查的人是个很不一般的心理学家。她研究心理学中一个很神秘的分支——战争心理学。这件事可能与本案有最密切的关系,也可能没任何关系。

    我打开电视机,以为会是一个健美或者新闻节目,但电视机正调在录像频道上。我看了所有的录像带,发现只有几盘黑白的经典片、几盘健美片,还有几盘,上面写着《心理战术系列讲座》。

    我从那些心理战术讲座带里拿出一盘,放进录像机里。

    辛西娅转过身,和我一起看起录像来。安-坎贝尔的形象充满了整个屏幕。她站在讲台上,身穿军装。她确实很漂亮,长着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她先朝摄像机镜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对听众微微一笑,开始了演讲:“早上好,先生们。我们今天要学的是心理战术或叫战争心理学中的几个问题。步兵指挥官们如果愿意一试的话,会发现这几种战术在战场上最能有效地挫败敌人的士气。这几种战术的最终目的就是打击敌人。要完成这一神圣而艰巨的使命,自然不能没有大炮、飞机、枪支和智慧。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完成这一使命不可缺少的催化剂,那就是鲜为人知的、极少被付诸实践的战争心理学……战争心理学的目标不是要把敌人打垮,而是要铲除引起战争的因素。现在人们只一味追求高科技,想以此解除战场上的问题,但却忘记了最原始的叫喊声。”她按下了键钮,屋里顿时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她笑了笑,说:“这声音能放松括约肌。”台下立刻有几名男性军官笑了起来。坎贝尔以笑回答了他们。那笑声甚至有几分下流。她赶紧低下头,好像是看了看讲稿。抬起头来时,她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屋里的笑声也渐渐地平息下去。

    我觉得她是在讨听众欢心。军队里好多男教官在讲课时也愿意讨听众欢心。他们一般是利用一个下流的玩笑或者偶尔来上一段自己的评论。显然,安-坎贝尔已经打动了她的听众。那一瞬间与听众微妙的性感交流暴露了她的一些实际的心态。我关掉录像机,说:“讲得很有意思。”

    辛西娅说:“是谁竟然杀了这样一个女人?她那么富有生气,那么才华横溢,又那么充满自信……”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才会有人想杀她。我们肃静地站在那儿,似乎觉得安-坎贝尔的灵魂还留在这间屋里。说实话,我已经被她深深打动了。她属于那种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人。吸引人的不只是她的外表,还有她的气质。她的声音既有指挥官的铿锵深沉,又有女性的温柔和性感。她的话里不时地露出一些南方口音,可能是因为她值班时经常要和南方来的士兵打交道。总之,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可以毫不费力地赢得男人们的喜爱,至少可以吸引男人们的注意力。

    她对女人产生的影响不能一概而论。辛西娅看来是被她折服了;也有一些女人觉得她很可怕,尤其是丈夫或男友和她关系密切的那些女人。至于另外一些女人对她有什么看法还不得而知。为了打破沉默,我说:“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于是,我们接着搜查书房。我们拿起书架上的一本影集,一起翻看起来。它看起来像是家庭影集:有将军夫妇,还有一个小伙子,可能是将军的儿子。有安穿便装跟将军的合影,有和叔叔阿姨们的合影,有西点军校的、野餐的、圣诞节的、感恩节的……我觉得这本影集像是她母亲为她整理出来的。这影集在告诉人们,坎贝尔的家庭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和睦最富有爱心的家庭。我说道:“这本影集平淡无奇,但可以说明一件事,不是吗?”

    “什么事?”辛西娅问。

    “他们一家人可能彼此痛恨。”

    “你太多疑了,”她说,“而且很妒忌。因为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家庭。”

    我合上影集说:“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些虚伪的笑脸背后藏的究竟是什么了。”

    辛西娅好像有些开窍了,她说:“保罗……我们必须审问坎贝尔将军……还有……坎贝尔夫人……”

    我回答说:“谋杀就够糟糕的了,而此案是奸杀,而且不是一般的奸杀,被害人的父亲是一位民族英雄,那些调查被害人生活的傻瓜们就应该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懂吗?”

    辛西娅想了想说:“我真的想参加侦破这个案子。我觉得……唉……觉得对她有一种亲切感。我虽然不认识她,但我知道,她在父亲统帅的军队里工作肯定很不容易。”

    我们走到书房的另一边。我看了看墙上的一些证书与奖状,有安-坎贝尔在西点军校的毕业证书、军队的委任书、各种训练班的结业证书,还有许多奖状,还有国防部和其他部门颁发的证书。其中有一张表扬她为“沙漠风暴”行动做出了贡献,但没写是什么贡献。我清了清嗓子,对辛西娅说:“你听说过沙漠风暴中的那个‘疯狂计划’吗?”

    她回答说:“记不清了。”

    “有些研究战争心理学的聪明人想出了一个主意,把一些赤裸裸的黄色照片撒到伊位克战场上。因为大部分可怜的伊拉克士兵已经很久没见过女人了,所以那些心理战术性虐侍者决定把他们埋进色情照片里,使他们疯狂起来。这个计划传到了多国部队指挥部,看来是稳操胜券了。可是,不幸的是,沙特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发动了进攻。他们的军队很守旧,对待女人裸体可不像我们的军队那么开明。所以,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但仍有些人觉得这个主意很高明,说如果这个计划实现了,这场战争至少可以提前一刻钟结束,最多能提前4天。”说完,我笑了。

    辛西娅冷峻地说:“真令人恶心。”

    “从理论上讲,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如果那个主意能挽救一条人命,也说明它有点儿价值。”

    “可是挽救一条人命并不能改变战争的结局。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这个主意不是出自一个下流的男人,而是出自一个女人,你认为怎么样呢?”

    “你是指坎贝尔上尉?”

    “当然。因为那个主意出自这儿的特种军事学校。我们可以去核实一下。”

    辛西娅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问我:“你了解她吗?”

    “只是听说过一些事。”

    “都听说过些什么?”

    “不外乎是别人听说的那些。她各个方面都很完美。如果把她比作牛奶的话,那么这牛奶产自美国,经过公共情报部消毒调匀,然后送到了你的门口,既干净又新鲜,绝对有益于你的健康。”

    “难道你不相信这些?”

    “是的,我不相信。如果将来事实证明我错了,那我会自动辞掉我的工作,因为那说明我不称职。”

    “你的结局很可能就是这样。”

    “很可能。”我补充道,“你想一想,她死得那么蹊跷。如果罪犯是个陌生人,那他绝对不能制服她。因为她很机警,很灵敏,又随身带着手枪,随时可以向对方开枪。”

    她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也这样想过。对于一个女军官来说,生活具有两重性是不足为奇的。她表面上总是那么正直严肃,但她肯定也有自己的私生活……不管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强xx案里的被害者中,有结了婚的,也有单身的。但她们的私生活都很正常,遭到强xx完全是偶然的。我也接触过一些不守妇道的女人,她们遭强xx也与她们放荡的情人毫无关系,也都是偶然的。”

    “会有这种可能,我并不想把它排除。”

    “不要太武断,保罗。”

    “我并不武断,但我也不是圣人。你呢?”

    “这还用问嘛。”她走到我身边,出乎意料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们能破这个案吗?我是说,如果我们齐心合力,能破这个案吗?我们需要鼓足勇气去面对它吗?”

    “不只是面对,我们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辛西娅用手指在我肚子上戳了一下,好像是给我的话画了一个句号。然后,她又走回安-坎贝尔的书桌前。

    我重新研究起墙上的那些奖状来。有一张是美国红十字会为表彰她发动献血活动而颁发的;另一张是一家地方医院颁发的,表彰她精心照料重病儿童的事迹;另一张是扫盲组织发的教师证书。我不禁纳闷:这个女人怎么会有时间去干这么多事情?除了本职工作,她还经常自愿报名值勤,还有时间过私生活吗?而军队的规矩又是那么严格……难道这位美貌出众的女人竟然没有自己的私生活吗?还是我对她的认识完全错了?

    辛西娅大声对我说:“瞧,她的通讯录。”她把通讯录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然后走过去打开了录音电话机。

    只听一个声音说:“喂,我是福勒上校。将军让我转告你,今天早晨下班后到他那儿吃早饭。”上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他接着说:“坎贝尔夫人给你准备了早点。你现在可能正在休息。起床后请你给将军或夫人打个电话。”电话挂断了。

    我说:“可能她是自杀的。但如果我是她,我就会自杀。”

    辛西娅说:“做将军的女儿当然不容易。可是这位福勒上校又是什么人呢?”

    “我想他可能是将军的副官吧。”我问辛西娅:“你听了这段录音有什么感想?”

    “官腔十足。从他说话的语气看,他和安-坎贝尔很熟,但丝毫没有热情。好像给上司的女儿打电话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因为他的级别比安高,可安又是他上司的女儿。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说:“听起来好像是故意编造的。”

    “哦……你是说这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打的电话?”

    我又把录音放了一遍,仔细听了一会儿。我说:“可能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也可能不是。”

    我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宪兵司令的办公室,找到了肯特上校,向他汇报:“我们现在还在被害人家里,你通知将军了吗?”

    “没……还没有……我还在等牧师……”

    “比尔,这件事不出几小时就会传遍整个基地。你马上通知被害人家属。不要用信件或电报。”

    “保罗,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专车,而且跟牧师通了电话,他现在正在路上呢——”

    “很好。你把她的办公室搬出来了吗?”

    “搬了,我把她的东西都放在乔丹机场的一个飞机库里了。”

    “很好。听着,现在你要派几辆卡车,再派一个排的宪兵。这些宪兵必须是能吃苦耐劳而且能守口如瓶的人。让他们把安-坎贝尔的住房清理出来,我是说清理出所有的东西,上校。家具、地毯、电灯泡、马桶坐圈、冰箱,还有食品。现场进行拍照,然后把所有东西都运到那个飞机库去,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好。行吗?”

    “你疯了吗?”

    “是疯了。一定要让宪兵戴上手套。请法医取下他们的指纹。”

    “你究竟为什么要搬走整个房子的东西?”

    “比尔,我们在此地没有司法权,而我又不相信米德兰的警察会做出什么好事。所以当他们来的时候,唯一可以没收的东西就剩墙纸了。在这一点上请你务必相信我。犯罪现场需要军事保护。这完全是合法的。”

    “不,这不合法。”

    “我们只能按我的意见来处理这件事,否则我就不干了,上校。”

    电话里出现了一阵沉默,随后我听到他咕哝了一句,好像是说:“好吧。”

    “再派一个军官到城里的电话公司,把安-坎贝尔的电话接到基地去,就是说在那个飞机库里给她开一个线路。把她的录音电话机插上,放上磁带。不要把那盘旧磁带扔了,因为那上面有电话录音,在上面写上‘证据’字样。”

    “这件事已经成了全州的头版头条新闻了,谁还会给她打电话呢?”

    “你怎么知道?法医到那儿了吗?”

    “他们已经到了现场。尸体也在现场。”

    “圣-约翰和罗宾斯呢?”

    “还在睡觉。我把他们安排在两个单间里了,没有上锁。你想让我对他们宣布他们的权利吗?”

    “不用了,他们不是嫌疑犯。但是在我没和他们谈话之前,你把他们当成目击者就行了。”

    “士兵是有一定权利的。”肯特告诉我说,“圣-约翰是有家室的人,罗宾斯的上司以为她擅离职守了呢。”

    “那就替他们打电话解释一下。但是他们俩是不能与其他人接触的。安-坎贝尔的病历和档案怎么样了?”

    “都在这儿了。”

    “我们还有什么没想到的,比尔?”

    “有的,我们忘了宪法。”

    “别小题大做。”

    “你知道,保罗,现在和我打交道的是亚德利局长,而你们来去自由。目前我和亚德利相处得还可以,因为考虑到有好多问题——”

    “我说过责任由我负。”

    “最好这样。”他又问:“你在那儿发现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了吗?”

    “还没有,你呢?”

    “四周的搜查除了几片废纸一无所获。”

    “警犬也没发现什么吗?”

    “没找到别的受害者。”他说,“他们让狗在吉普车里嗅了嗅,而它们径直地跑到尸体那边去了。然后它们又跑回吉普车,跑过看台,跑到树丛那边的厕所里,没有发现异味就又跑回吉普车了。”他接着说,“我们无法确定警犬是嗅到了她的气味还是罪犯的气味。但是,肯定有人到过厕所,也许是他们俩中的一个,也许是两人一块儿。”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有一种感觉,罪犯有自己的车。但我们在现场没发现车印,这说明罪犯的车从未离开过土路。可见罪犯在她停车之前就到那儿了,也可能是她到那儿后罪犯才到。然后两人都下了车,罪犯用枪对准了她,强迫她到了作案地点,而后作了案,之后又回到路上……”

    “带着她的衣服吗?”

    “是的,罪犯把衣服放进自己的车里,然后……”

    “然后到厕所里洗了洗,梳了头,钻进汽车里,溜之大吉。”

    肯特说:“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样。但这只是一种设想。”

    “我也有一种设想:我们将需要另一个飞机库来容纳这许多设想。好了,我们需要6辆卡车,还需要一个细心的女军官前去监督,还需要公关部出一个人在宪兵搬东西的时候去安抚周围的邻居。再见。”我挂断了电话。

    辛西娅说:“保罗,你的脑子反应真快,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谢。”

    “如果你有点情意有点真心的话,你就会是个更好的人了。”

    “可我不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问道:“嗨,难道我在布鲁塞尔时不是个好人吗?我没给你买比利时巧克力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是的,买过。喂,在楼上的东西还没被搬走之前我们上去看看?”

    “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