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座凶宅(2) 1
唐小糖从墙上的孔洞里掏出了一团纸,慢慢地打开,一些原本依附在上面的白灰,轻轻地洒落在刚刚擦过的地板上。
借着小夜灯的光亮,她把那团纸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歪着脑袋想了想,跑到客厅去。客厅里黑黢黢的,她找李文解借了个手电筒,在孔洞的另一面仔细查看了半天,发现边沿有一圈半透明的物体,用手一摸,十分粗糙,还残余着一些黏度……这是胶条曾经粘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会有胶条粘在上面呢?
唐小糖思索着。从开始清扫这第三座凶宅开始,她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跳楼而死的冯浪很可能不是自杀。这种感觉似乎无凭无据,但仔细一想,又并非空穴来风。须叔一开始在讲述清洁重点的时候,照例要介绍一下案情,曾经说过冯浪在自杀前一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大稳定,总是看见一种又高又长、站在床前不停作揖的厉鬼(后来李文解告诉她这叫“拱尸之鬼”),所以十分害怕,临死前一段时间除了上医院,很少外出,回到家就把门窗都反锁起来,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防御姿态”……而且在清洁主卧的过程中,张超注意到北墙上的小木窗,问起来时须叔一通讲解,让唐小糖更加感到冯浪是一个非常迷信同时也非常怕死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没有明显外部压力的情况下突然跳楼自杀呢?
但反锁的房门似乎又杜绝了有人进入房间里面推冯浪跳楼的可能……
那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可能“非自杀”地主动跳楼呢?
唯一的答案,恐怕就是自救。
在蕾蓉法医研究中心的时候,唐小糖曾经作为助手,跟蕾蓉为一起重大火灾中的遇难者做过尸检,那场火灾一共死亡十一人,有十个是被烧死或吸入有毒气体窒息而死,剩下一个是慌乱中从九层楼上跳下来摔死的——而冯浪的房间毫无起火痕迹。还有一种可能是发生地震,人们在逃生时也会因为惊慌失措从高层楼上跳下,而冯浪死亡那天,整个省城稳如泰山。
如果把这件案子搬入推理小说中,恐怕更多的作家会选择“心理密室”吧,比如在房间里设置虚拟的火光,或者在地板下面安装一台发动机,一启动发动机,地板就会像发生地震一样震动起来,当然还有更加新本格的做法,在屋子里鼓捣一个投影机和音箱,在冯浪刚刚睡醒的一刹那,从外面摁下遥控器,屋子里,正对着床的墙上顿时出现一个长长的影子,不停地作揖,音箱里播放出《午夜凶铃》里贞子爬出电视时的同期音效……
可是这些真的能让冯浪跳楼吗?唐小糖暗暗地摇了摇头。她平时很喜欢看推理小说,但她对那些所谓的“机械诡计”总是十分反感,蕾蓉曾经跟她说,呼延云给这种诡计取了个名字叫“滑轮钓线主义”,就是用一些复杂到不能再复杂的、连瑞士钟表匠都感到费劲的机械工具来完成谋杀,“假如凶手真的能把这类杀人手法琢磨出来并付诸实现,那么他对被害者的仇恨恐怕早就消泯在日复一日的雕琢中了”。每每阅读推理小说,发现揭开的是这样的谜底时,唐小糖都会觉得无聊透顶,作为一位刑侦工作者,她知道真实的案件是怎样的:99%的谋杀直截了当,一刀拿下,剩下那1%就算使用了所谓的诡计,也多半是心理层面的而不是技术层面的——确实有少量凶手具有创造精神,但没有一个凶手具有工匠精神。
所以,冯浪的跳楼应该基于某种非常现实的理由,除了火灾和地震之外的某个理由——
比如,被人用枪指着,被逼跳楼?可是枪手没有进屋啊……对了,枪手如果站在那个木窗外面,用枪对准里面逼冯浪跳楼,也可以的……可是左右都是死,难道跳到屋子的某个死角,再用什么东西打掉枪手的枪,不是比跳楼的生存几率要大得多吗?
“小唐你干吗呢?”张超揣着个兜走过来问,因为这座凶宅没有尸体和血迹,所以在烧邪之后,除了墩了墩主卧的地面,擦了擦窗户,大部分人都有点儿无所事事,就连王红霞想拆掉那面破烂的纱窗时,还被须叔阻止了,王红霞嘟囔了一句:“就算不换个新纱窗,也不能就这么的留给下一个住户啊……”须叔扶了扶眼镜,微笑道:“我说了,不用动。”
他那与笑容完全不相符的、阴森森的口吻,吓得王红霞赶紧做别的事情去了。
唐小糖看了张超一眼说:“没什么……我只是搞不清这个孔洞是干吗的。”
“甭问,肯定是插管的呗,至于插的是什么管,就不知道了。”
一句话让唐小糖若有所悟,她又用手指在孔洞的边沿抚摩了一遍,案发到现在差不多三个礼拜了,这个黏度差不多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她一低头,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发现紧贴着踢脚线的地方依稀可见一些白灰,这些白灰跟刚才在墙那一边的主卧抽出孔洞里的纸团时,散落的白灰一模一样,很少,很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白灰明显被扫过,有人特地将其“贴边”的。
这么看来,在冯浪“自杀”时,很可能这团纸被人刻意拿下来过。
冯浪跳楼之前几乎不怎么会客,跳楼之后又只有警方进驻,而且一起发生于门窗反锁的房间里的“自杀案件”,警方不会太仔细地勘查,就算勘查时抽出纸团,也应该是在卧室那一侧吧——也就是说,用胶带封住孔洞和拿出那团纸,都是凶手在同一时间的所为,胶带密封住孔洞,最合理的解释是防止主卧内的空气外流,但拿出那团纸,不是打开了一个空气流通的通道吗?可是这两个完全矛盾的行为同时发生,又怎么解释?
插管?
张超说的这个词,似乎解释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如果贴上透明胶带,在中间打个孔,插入一根管子,就能解释这两个完全矛盾的行为何以同时发生了。
凶手插入一根管子,又封住这个孔洞的边沿,不使一丝泄露的目的在于……
唐小糖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跳起来,搬着一把椅子就往主卧和次卧中间那条过道跑,差点把李文解撞一跟头,当她登上椅子,在木窗周边摸到一圈同样保存着黏度的物质时,又跳下椅子,跑到厨房,拉开灶台下面的橱柜门,用手电筒照着亮,看到天然气管道的接口下面有一些砖红色的铁锈。
原来是这样!
勘破了真相的她,心脏一阵颤抖,几乎要从心腔里跳出来!她定了定神,又有点发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有一个情况就不可解释了……
突然,一阵恐怖的第六感袭上了她的背脊,豆粒大的汗珠顿时冒出了额头——就在背后,有个莫可名状的物体,正慢慢向她逼近,一如“拱尸之鬼”逐渐抻长的身体,双手作揖,向她弓下腰身……她的掌心在顷刻间变得湿漉漉的,几乎捏不住手电筒!
在巨大的恐惧感逼近极限时,她突然转过身,手电筒的光芒像竹竿一样狠狠地戳到了身后那个兀立的人的脸上!
浓密胡须掩盖下的一张绿莹莹的脸孔,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在陡然射来的光柱前,居然一眨不眨,好像一个瞳孔可以让光线自由透过的幽灵。
唐小糖关上了电筒,当黑暗重新将面前这个人浸透的时候,他那双比黑暗更加黑暗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阴冷至极的光芒,仿佛在问:“你全都明白了?”
厨房里的温度好像突然降低了十几度,唐小糖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可是她偏偏要瞪着须叔,用目光告诉他:“对,我全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李文解的喊声:“小唐,小唐,你在哪儿呢?准备撤啦!”
好像听到解除冰封的咒语,唐小糖一边喊着“我来啦”,一边轻蔑地看了须叔一眼,从他的体侧蹭了过去,但终究还是紧张,快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鞋在什么东西上撞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圆形的扫地机。
扫地机?!
她呆呆地走出了厨房,只见在楼道抽完烟的老皮回来了,正跟张超瞎聊着什么,王红霞把伸缩式墩布等清洁工具收好往外拎,李文解正挨个把小夜灯从客厅的插座上往下拔,看见唐小糖来了说:“你跑哪里去了?今晚的工作都做完了,准备收工啦!”
“你有没有看到这间屋子里的扫帚?”唐小糖问。
她的声音和目光都很古怪,像是问一个虚空中并不存在的人。
“扫帚我收起来了。”王红霞说,“你要用吗?”
“不是……”唐小糖说,“我是找这间屋子里本来就有的扫帚,还有簸箕。”
“那可没有。”王红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进来还找呢,想用他家的扫帚,就不用我带的这把了,结果没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