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悲剧

    看到那名推着吱吱作响的购物车走过来的少女时,英子困惑极了。

    英子对于看过的脸孔能过目不忘这点,很有自信。作为跟随艺人的随从,她必须代替艺人好好记住每个见面的人。

    世上有许多自命不凡的人,以为对方只要见过自己一次就会记得自己。

    红牌明星经常因睡眠不足而疲倦,工作时对所有人笑脸相对谈笑风生,一旦分手后,甚至记不起刚才见到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因此,英子必须记住每个见过面的人。

    可是,连英子也无法肯定现在走过来的是不是雪裕美。虽然很像是她,但是——

    若是雪正美的话,无论怎样改变,她有自信认得出来。但是她妹妹的话——而且,她不应该如此憔悴不堪。

    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英子身上,有些狐疑地皱皱眉,然后准备走进那幢陈旧的公寓——

    “噢!”她回过头来。“是不是英子?”

    “嗯,你是裕美吧!”英子松一口气。“我从铃本小姐口中问到这里的。”

    “上次来这里的人吗?她很有趣。”

    裕美展露笑颜。没错,她就是雪裕美。

    “正美呢?”

    “我想是在屋里,请上来。”

    裕美率先走进公寓去了。

    英子安心了些,同时带着内疚的心情,跟在裕美背后。

    “我以为你会用水泼我。赶我出去哪!”英子说。

    “为什么?你对姐姐很好嘛!”裕美打开大门,喊一声:“姐姐,有客人。”

    屋里一片宁静。

    “奇怪。进来吧!”裕美窥望一下里头的房间。“噪。她在睡午觉哪!”

    “那就别吵醒她了。”英子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会么?”

    “当然了,请坐。我来泡茶,没有别的可款客啦!”

    裕美走向厨房去。

    英子悄悄拉开隔门,窥望里头。

    雪正美躺在那里。普通人的话,纵使曾经是正美的忠实拥护,恐怕也认不出她是正美。

    可是,几乎天天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英子,一眼就看得出来。当然,她那消瘦的脸庞。早已失去昔日偶像的风采了。

    然后,英子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铃木芳子只是把这个地点告诉英子而已。

    “裕美。”英子坐在塌塌米上。“那孩子……”

    “姐姐的儿子呀!父亲是谁,一看就懂啦!”

    裕美一面泡茶,一面静静地说。英子愕然。

    “那么——是龙建一的?”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我想是一次或两次吧,等于强暴一样。”

    “啊!”英于说不出话来。

    “姐姐太天真了,说不定是被龙建一的花言巧语欺骗了。遇到那种花花公子,姐姐等于小女孩啦!”

    确实如此。

    而且一旦成了年轻的大牌明星时,现实生活经常受监视,过的是只有在歌词和戏剧中谈恋爱的不正常日子。

    只有“恋爱”的梦幻形象在她们心中膨胀,消灭了现实中恋爱的残酷和危险性。

    于是悲剧从中产生。

    裕美泡好茶,在前面坐下时。英子两手就地向她叩头。

    “我做了一件歉疚的事,假如我好好跟着她……”

    “不要这样,我们并没有恨你。”裕美慌忙捉住英子的手。“而且,你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紧跟着姐姐嘛!”

    “尽管如此……龙建一太过分了!”

    “连他也不知道呀!他做梦也想不到,姐姐为他生了孩子。”

    “干嘛不去找他算帐?只要看到小孩的脸,任谁都一眼看出是龙建一的孩子的!”

    “长得如此像他,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裕美微笑。

    “以前并不怎么像他,如果真的去了,谁会理睬?”

    听她这么一说,英子也答不上来了。

    裕美改变话题。

    “现在你也很麻烦吧!那叫凯塞琳的女孩——”

    “嘿,万一连她也有不幸的话,我打算跟这一行绝缘啦!”英子说。

    “我听说要开什么电视派对似的。”

    “嘿。”英子点点头。“铃本小姐说,与其一直等候。不如冒一点点危险,一下子解决的好……”

    “好可怕的事,一百年前的杀人鬼竟然在现代复活了。”

    “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却真是事实。但愿凯塞琳平安无事就好了。”

    “我认为她很有才华。”裕美说。

    英子听了微笑起来。

    “你也是。”

    “我?”裕美困惑了。“我怎么啦?”

    “我今天不单只是为了看看你而来。”英子说。“把你变给我好吗?”

    “把我交给你?”

    “嗯,你想不想出道当歌星?”

    英子的话叫裕美哑然。

    “我出道当歌星?”她反问。

    “我记得你时常哼正美的歌。老实说,你唱得比她更好。”

    “且慢,那是——”

    “我知道,你很憎恨干这一行。这个世界使你姐姐变成那个样子,不过,唱大家所喜爱的歌,绝对不是错事。”

    裕美露出平和的笑颜。

    “你所说的我很了解。”她点点头。“可是——毕竟是不可能的。”

    “你姐姐的住院费,我会叫社长出。相信我,我说到一定做到。”英子探前身体说。

    “怎会有如此憔悴的偶像?”裕美笑了。

    “就以这次的派对作为出道地点。如何?”

    “那个杀人魔积克的派对?”

    “对,收视率肯定高,而且受瞩目。凯塞琳也会出席,我会一起介绍你们。我绝不是为了赎罪才这样做,我相信你有那种才华,而且也拥有魅力。”

    “那是下星期的事——不是只有三天了么?”

    “你可以不唱歌,只要介绍你是雪正美的妹妹,肯定吸引人。”

    裕美一脸不太起劲的样子。

    “英子,你也真好事。”

    “只要你答应的话,我负责说服社长去,社长也从心底觉得对不起正美的,所以,他一定肯帮忙。拜托,考虑一下好不好?”

    裕美沉默片刻,与其说在考虑,不如说她在出神地等候什么。

    “英子。”裕美安静地开口了。“我累了,晚上做事,白天照料这样的一个家。我不能放下姐姐和小孩不理。我并没有野心。这点你该知道吧!”

    “嗯。”

    “我和姐姐不同,她一心想成名,她憧憬做明星。我呢?如果接受你的建议的话,乃是为了钱。我想让大家过得舒服一点,安心一点。”

    英子不说话,那些话隐隐渗现裕美所度过的辛酸日子。

    “只是——不晓得姐姐怎么想?”裕美站起来。“要不要叫醒她?白天睡太多,孩子晚上反而睡不着啦!”

    她拉开隔门,走进里头。

    “姐姐,起身啦,英子来啦!——姐姐,姐——”

    突然,她的话中断了。

    气氛不太寻常。英子坐起身时,裕美匍匐着爬出来了。

    “救护车——叫救护车!”她大声喊。“没有呼吸了!两个都没有——快!快叫救护车!”

    英子愕然站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女人紧逼着说。

    两人在咖啡室隔着一张桌子说话。女人的语气满有魄力。于是有紧紧追逼之感。

    “等一下嘛!我并没有——”

    “你不是说你太太跟男人跑了么?原来是胡说八道。”

    “不,我以为是真的嘛,她是自己消失了的。”

    “那她为何住进那间医院去了?”

    被逼问的男人是牧浩市,钢琴家牧邦江的丈夫兼经理人。

    他本来就有一副不开心的脸,现在更加闷闷不乐了。

    “我也完全不明白呀!”牧浩市耸耸肩。“警方也保护得很严密,总之,她应该是被掳去的。因为,医院方面也没有收留她的记录。”

    “怎么回事?”

    “不知道。那种作风古怪的医院。只要有钱,就能把病人放进去的。这种时候,即使有人揭出内幕,他们可能坚持什么也不知道。”

    “那她之所以住院——”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自称是什么依莉沙白——”

    “大概她以为自己是杀人魔积克的受害人吧!”

    “就是嘛,所以没跟我有任何联络。”

    女人不理不睬地猛喷烟。

    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真实年龄谁也不知道。

    “总之,你太太的音乐家生命因此完蛋啦!”

    “可不是吗?除非她复原了又另当别论。”

    “不错。”女人点点头。“还是一句老话,你不能和她分手,对吧?”

    女人用力把烟蒂揉熄了,牧浩市看见她的手势,大吃一惊。

    “冷静一点好不好?我——”

    “好自为之吧!”女人的声音高了八度。“如果是这样,如果是那样——这些话我听腻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哎,小声点。求求你!”

    “你想挽留我?还是你的饭碗太太重要?清清楚楚地答复吧!”

    这样面对面的问这句话,令牧浩市十分困扰。不,如果这种情形使他困扰的话,应该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才是。

    “当然是你比较重要了,那还用说!”牧浩市说。“不过,对我们事务所而言,邦江是金库啊!她不见了的时候,发生好大的骚动,现在又找到了。社长他们在举杯庆祝洌!当然,我和邦江分手的话,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可是,邦江她是不会答应的呀!”

    “她会提出要跳槽到别的事务所吧!”

    “若是她跳槽了,社长毫无疑问的马上开除我。”

    “说的也是。”女人泰然地说。“那时我就不要你了。”

    “喂!”牧浩市的脸僵硬起来。“何必做得那么绝——”

    “开玩笑!”女人笑说。“你以为谁会真心爱上你?我是想到你能使我成名。这才跟你交往的。”

    “你——”

    “告诉你。”女人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收学生,做点副业也够吃饭了。不过,我希望被承认为真正的钢琴家。我要名声,所以才接近你的,这点你该很清楚才是。”

    “那是……事实。”牧浩市不安地看看对方。“可是,你不是说过,最初的目的是那个,现在你真心的爱我……”

    女人发出轻轻的笑声,牧浩市吞了一口睡液。

    “要我说爱你也可以,除非你能使我取代你太太,捧我为真正的钢琴家啦!”女人盯着自己的修长手指说:“论才华,我不会输给你太太呀!”

    “我懂了。”牧浩市突然呼一口气说。

    “懂什么?”

    “使你成名的事。我真的做给你看!”

    “好哇!那你太太呢?”

    牧浩市顿了一下,说:

    “她会出席三天后的派对。”

    “你说杀人魔积克的尿对?”

    “不错。当然,谁也不知道杀人魔积克是否真的存在,万一他出现的话……”

    “有警察在埋伏哦!”

    “当然,他们只防止陌生人接近罢了,但是她的丈夫接近的话……”

    女人慢慢点点头。

    “吓人,你倒想得出来。”

    “可不是?”牧浩市咧嘴一笑,他脸上的畏惧表情已经消失无踪。

    “那么,你太太——”

    “被无形杀人鬼干掉了。这是不是绝好的机会?”

    “我同意。”女人点了一支新的烟。

    “对了。”牧浩市想起什么的样子。“你也来吧!”

    “我去那个派对?不危险吗?”

    “你怕杀人鬼?没事的。”牧浩市大笑。“那种东西一定是作出来的,现在的电视台,什么事都做得出。”

    “说的也是。”

    “要入场很简单,我先替你打打招呼。”牧浩市沉吟一下。“我有个好主意,你来表演钢琴演奏,怎么样?”

    “我吗?”

    “本来是邦江在会场演奏的,现在由你代替,邦江方面交给我办。”

    “我可以上电视啦!”女人双眼发亮。

    “对嘛,凭你的美貌,马上会给人留下印象,肯定可以收到一两封请你演广告的委托信。”

    “不错嘛!突然临时加入,不要紧吗?”

    “那就是现场转播的好处。只要做了,就是你的了。”

    “不是牧邦江,而是夏川有美的名字,一举成名。这个行得通吧!”

    夏川有美——无名的钢琴家。

    就因着无名,所以憧憬名声,为了名声而不择手段的女人。

    “可以放心变给我办了吗?”牧浩市说。

    “好吧!”这回夏川有美把烟蒂轻轻压在烟灰盅里。

    “今晚也把我交给你好了。”然后微笑。

    “到底演变成怎样啊!”我叹息连连。

    “福尔摩斯先生一定有什么主意的。”一江安慰地说。

    “不错。”我慢慢啜了一口一江泡的红茶。“说起来,真是危险的赌注。尽管有达尔坦尼安陪着去……”

    这是我公馆的起居室。

    “杀人魔积克流血派对”(何等糟糕的命名!)迫近了,就在明晚。要是晚饭时间举行的话,积克可能不出现,因此决定在明晚十点半到深夜为止现场转播。

    “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不会做冒险的事吧?”一江说。

    “所谓的名探,当真难以捉摸,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真心话。”

    一江吃吃地笑。

    “失礼了。不过,小姐说出这些话时,总是怪怪的。”

    “是吗?”我无奈地笑了。“总之,我又得扮演毫不起眼的犯罪评论家上电视了。”

    “没法子呀!假如你以真面目示众,肯定太耀眼啦!”

    “哟,奉承的话不像是你会说的。总而言之,你要很技巧的把福尔摩斯他们带出隧道,准时抵达会场哦!”

    “是,我一定做到。”

    这种时候,没有比一江更能信赖的人了。

    “接受电视访问时,医院的人全都吓呆啦!”

    “说的也是。在他们不知不觉中,住院人数增加了嘛!”

    “不过,为了不让他们知道隧道的事,福尔摩斯和达尔坦尼安也要化装一番才行。”

    “他们说要带罗宾汉去哪!”

    罗宾汉人如其名,乃是弓箭高手。的确,在宽敞的地方,遇到非马上赶到不可的情形时,有他在会方便得多。

    “她们四个准备得怎样?”我问。

    “今天电视台的人进去第九号楼,替她们试穿服装了。”

    “在抵达酒店之前,电视台的人会严密保护她们。问题是到了派对会场以后……”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对……我也预测不到。”我喃喃地悦。

    “如果方便的话——”一江有点顾忌地说。“请把这个带在身上。”

    “什么东西?”

    一江递给我的,是一支古董原子笔。我拿来看,发觉出奇的重。

    “重甸甸的。”

    “那是单发的手枪。”

    我瞪大眼睛。原来笔的轴部伸长了,可以容纳一发子弹。

    “把笔头拉出来,子弹就射出去了,必须在一米左右的近距离才有威力。这是子弹,共有三发。”一江把包在纸巾里的子弹交给我。“有一次我去横滨时,无意中得到手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好可怕。万一你不喜欢我的话,会不会请我吃一粒子弹?”

    “怎会呢?”一江文静地微笑。

    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令人担心的是美子小姐和小美保。没有歹人的任何联络……”

    “就是嘛——咦,谁呢?”

    玄关的门铃响了。

    一江出去开门,过了一会回来。英子跟在她后面。

    “咦,英子。”我站起来。“见到雪正美了吗?”

    英子的脸色稍微苍白,似乎在想什么的表情。

    “雪正美死了。”英子说。

    “你说什么?”我讶然。“死了?”

    “跟孩子一起室息而死,好像是被枕头之类的东西压往脸闷死的。”

    “即是——被杀?”

    “是的,小孩和母亲都是。我想是先弄死小孩,做母亲的也就失去抵抗力了。”

    “到底是谁——”说到这里,我已恍然。

    “不可能是别人了,”英子说。“龙建一杀的。他趁裕美不在家时造访那幢公寓,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于是——”

    “他怕变成丑闻……可是,太过分了!”

    “警察好像不这么想。认为是强盗的作为什么的,怎会想到是那种事?”英子的语调激烈起来。

    我的心头燃起怒火。

    “怎么办?”英子盯着我说。

    “明天的派对上作个了结吧!”我点点头。“我会帮你。”。

    “谢谢。不过,我要陪她……”

    英子转过身去时,进来一名令人瞠目的白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让我来介绍。”英子说。“明天出道的新人雪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