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第二天的搜查会议上,警察报告找到八岛冬树面试的公司。关于这部份,松宫与加贺昨晚回署里时,已大致听说。
那是京桥一家名为“STOCK HOUSE”的公司,主要贩卖手工家具及生活杂货,离中原香织与八岛冬树相约的电影院,徒步十多分钟左右。
“那家公司规模很小,只有社长与三名员工。展示厅兼事务所位于二楼,当初征人启事似乎贴在一楼入口。说‘似乎’,是因我们找上门时,那张纸早就撕掉。接获目击征人启事的消息后,我们问遍大楼内的每家公司行号,才查出八岛确实曾前往这家公司面试。”资深刑警长濑缓缓解释,“首先,案发前一天的傍晚七点,八岛到公司询问是否在征人,但当时只剩一名员工留守,联络社长后,社长交代让求职者明天过来面试,员工依言转告。隔天傍晚六点多,八岛再度上门,直接与社长碰面。”
查到的事实几乎如同加贺的推理,唯一没料到的是,八岛应征的不是餐饮店,而是家具店。不过,中原香织曾说八岛的个性不适合服务业,所以八岛会找上家具店也不无道理。
而那家具店的展示厅有一区不能穿鞋入内,八岛拚命想找出一双“没破洞的袜子”,应该是预想到面试时可能需要脱鞋。
“据那名社长表示,八岛打一开始就误会工作内容,便没录用他。”长濑接着道。
“误会?”板着脸的管理官问。
“那家公司近日将举办活动,需要临时工。社长已先请朋友帮忙找一批人,但仍不够,才会贴出征人启事。可是,八岛似乎以为是制作家具的职缺。”
“原来如此。不过,那家公司为何至今都没联络警方?该不会不晓得这起案子吧?”
“关于这点,他们说是没发现。”
“甚么意思?”
“社长听过这起案子,却没想到嫌犯是之前面试的男子。一结束面试,男子随即离开,所以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另一方面,社长只浏览网络新闻,根本没机会看到八岛的照片。”
“最近这样的人很多。”石垣对管理官说,语气彷佛在替那社长辩解。“他们从不看报纸。更何况,网络上就算放有八岛的照片也是小小一张,没特地点击放大,很难认出是谁。”
管理官点点头,神情依旧苦涩。
“另外,还有一点。”长濑看着记事本继续报告,“社长见八岛那么沮丧,也于心不忍,便告诉他,要是想在家具公司上班,不远处有个同业,不妨去问问看。社长推荐的是‘吾妻家具’,位在江户桥附近。”
会议室里顿时一阵骚动,松宫昨晚听到时也吓一大跳。
“江户桥?”管理官不由得提高嗓音,“不就是案发现场吗?”
“对。我们循线找到那家公司,确认八岛并未前往面试,因为那天事务所六点半就休息了。以上。”语毕,长濑坐回原位。
管理官皱着眉,搔搔后脑勺。“究竟怎么回事?八岛不是约被害人在外谈话?”
“就时间上来看,两人有约的可能性非常低。”石垣回道:“即使八岛的面试过程顺利,也无法保证何时能脱身。何况,八岛的手机里没被害人的电话号码,不可能临时更改见面时间。”
“那两人怎么碰到面的?”
“有一种可能是,在路上偶遇。”
“偶遇?”
“之前也报告过,被害人每个月都会巡访参拜七褔神。所以,我们推论,那天被害人巡访到江户桥一带的神社时,恰巧遇上打算前往‘吾妻家具’的八岛。”
“然后,两人就一起进去那家咖啡店吗?”
“这样时间上便说得通。果真如此,问题就出在,无法解释八岛为何带着刀子出门。”
管理官的脸色益发难看,“还有刀子这个问题啊。”
“八岛与被害人若是偶遇,他没道理随身携带刀子。”
“当成是防身用的不就得了。”管理官低喃。
“防身用吗……”石垣的话声也有气无力。
关于这一点依旧没归纳出结论,侦查会议便告一段落。会后,石垣与小林等人围着管理官继续深谈,想必是在讨论那把刀子的事。
此时,一名年轻刑警冲进会议室,走到石垣身旁低语。那群主管一听,倏地沉下脸。
石垣环顾室内,最后视线落在松宫身上,唤了他一声。
松宫立刻上前问:“有甚么指示吗?”但石垣只默默招手,要松宫再靠近些,于是他挨近上司身边。
“麻烦你和加贺马上去被害人家里一趟。”
“发生甚么事?”
石垣神情苦涩地微微点头,“他们家的女儿今天一早割腕了。”
“咦?”松宫不由得惊呼。
“听说是叫救护车送去医院,已接受治疗,伤势不重。只不过,医院联络警方,消息便转到我们这里。目前她在家休养,总之去看一下情况吧。”
“了解。”
松宫回到加贺身边,转告此事。毕竟太过出乎意料,加贺也不禁倒抽口气。
“青柳家那个女儿,昨天稍微打了照面,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两人走向车站途中,松宫说道:“看样子,这次的案子让她遭受很难堪的对待。明明是被害人家属,真可怜。”
“凶杀案件就像癌细胞,一旦发生,痛苦就会不断往周围扩散。就算逮到凶手、终结侦查,仍难以阻止癌细胞继续侵蚀。”
一点也没错,加贺低沉的话声在松宫的心头回响。
青柳家外头和昨天一样静悄悄,但不久前救护车才来过,一定有不少邻居听到鸣笛声开窗探看。见青柳家的女儿被抬出,想必又会议论纷纷。松宫暗忖,希望不要传成难听的谣言。
松宫按下门铃。原以为会是史子应门,对讲机却传出男声,是悠人。
松宫报上姓名,表示想探问遥香的状况。沉默片刻,对讲机传出粗鲁的回复:“请进。”
松宫与加贺走到玄关,史子便打开门。她泛红的眼眶残留些许泪痕,神情也有些僵硬。
“不好意思,连续几天上门打扰。”松宫低头致歉,“听说令千金出事,我们想来探视一下。”
“遥香吃过药已睡着,大概无法接受问话。”
“您代为回答也可以,方便让我们了解情况吗?”
“这样啊,请进。”
“打扰了。”两人踏进玄关,便注意到一个运动提包扔在走廊,应该是悠人的。
悠人待在客厅,正确地说,是与客厅相连的和室。他盘腿坐在青柳武明的遗照前,看都不看松宫他们一眼。
“悠人,去上学吧。这里妈来处理就好。”史子劝道。
“今天不去了。刚才打电话到学校时,我跟老师报备过。”
“可是……”
“我说不用去就不用去,少啰唆。”悠人盘起胳膊,瞪着父亲的遗照。
松宫与加贺在沙发坐下。见史子打算进厨房备茶,加贺开口:“您别忙,真的。我们只是来了解状况,马上就走。”
于是,史子神情阴郁地落座。“今天早上,遥香迟迟没起床。我觉得奇怪,到她房间一看,发现床上都是血……那孩子就瘫在一旁。”
“她是用剃刀还是甚么割腕的?”加贺问。
“是美工刀,就扔在地上。她割了好几刀,手腕伤痕累累。”
“发现时,令千金有意识吗?”
“有是有,可是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应声,只是一直哭。”
“去医院接受治疗后,妳们谈过吗?”
史子虚弱地摇头,“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房里陪她,但没能讲上话。”
“您晓得她割腕的动机吗?”
史子叹口气,“实际情形我不清楚,不过,因为父亲的事,她似乎被同学讲得很难听,这阵子回到家就关在房里。”
和室传出“碰”的一声,悠人用力搥榻榻米一拳。“蠢毙了,闹甚么自杀!这样不就等于承认老爸干了坏事嘛。”
松宫瞪着悠人,“这么说不太好吧,多少体谅一下妹妹的心情。”
“我很清楚她的感受,因为我也遭到相同的对待。”
悠人倏地起身,走过松宫与加贺面前,离开客厅。
待冲上楼的脚步声消失,加贺问史子:“从昨天到今天早晨,府上发生过甚么事吗?”
“都很平常啊……”
“你们是不是在网络或电视上,看到案子的后续报导?”
史子摇头,“我们尽量不去接触那些。”
“或者,有谁来拜访吗?”
“没有。所以我才觉得,一定是昨天同学对遥香乱讲话。”
加贺默默点头。松宫在一旁听着,不明白加贺为何这么问。依史子描述的状况,及昨天遥香的模样看来,她会割腕并不意外,毕竟是心思敏感的年纪。
离开青柳家后,松宫忍不住问加贺,但加贺仅回句:“只是想确认一下。”
松宫打电话向石垣报告。一听遥香情况不严重,石垣似乎松口气。
“幸好没事。要是被害人家属自杀成功,媒体肯定会大炒特炒。”
“当事人在休息,交给家人照顾应该没问题。我们马上回署里。”
“不用赶回来。你们重新确认案发当天被害人的行踪,整理一下。”
“……被害人的行踪吗?”
“简单地讲,我需要被害人当天巡访参拜七褔神的证据。今早的会议也提过,若八岛和被害人没约定碰面,就是在路上偶遇。八岛出现在江户桥一带的原因已查明,只差被害人的部份。”
“原来如此。”
“你们不是最了解被害人的行踪?拜托喽。”
“好。”
结束通话后,松宫转告石垣的指示,加贺却难以释怀地偏着头说:“在路上偶遇……唉,也不无可能。”
“不知上头打算怎么解释刀子的问题?目前的假设不太合理啊。”
“大概想硬编个理由带过。总之,我们照做吧,本来就得确认青柳先生当天的行踪。”
加贺与松宫搭日比谷线返回人形町,踏上已熟悉到不需要地图的街道。至于路线,不用提,当然是巡访参拜七褔神。他们逐一拜访神社周边的商店,试图打探出目击证言,连之前调查过的店家也再度上门询问。或许受访店家之前一时没忆起,后来又想到甚么相关线索。
然而,两人耗费数小时四处走访,还是没找到案发当天青柳武明参拜七褔神的证据。
“搞不好,他那天途中都没进店里歇脚。”经过宝田惠比寿神社时,松宫说道。此时天色已暗。
“或者,他根本没进行参拜……”加贺低喃。
“怎么可能?那他干嘛到日本桥这一带?”
“不清楚。不过,每次要参拜七褔神时,他不是都会带上一百只纸鹤吗?可是,水天宫并未发现新的纸鹤串。”
“不一定会带吧。”
加贺一脸存疑,陷入沉默。不久,两人走到昭和大道。那间和纸专卖店就在转角,一楼店面还没打烊。
加贺停住脚步,“去看一下。”
“咦,昨天不是才去过?”
加贺当没听见,径自走进店门。松宫没办法,只好跟上。
昨天接待他们的女店员微笑迎上前,神情却难掩不安。“需要请主任过来吗?”
“不用了,只是有件事想麻烦妳。方便再借看‘和纸十色’吗?”加贺问。
“啊,这个吗?”
加贺接过,仔细地端详。那与昨天买的是同款和纸。
“哪里不对劲吗?”松宫出声。
“不好意思,”加贺对女店员说:“这款和纸颜色的排序,每套都一样吗?还是有不同的排列方式?”
女店员有些困惑,留下一句“请稍待”,便走进店后头。
松宫望向架上的“和纸十色”。每套最上面都是粉红,接着是正红、橘、褐、黄、绿……的顺序。
“颜色排序有问题吗?”松宫追问。
此时,女店员返回。“抱歉让二位久等。刚确认过,这款商品只有一种形式。”
“了解,感谢妳的协助。”加贺将和纸放回架上。
“怎么回事?”待女店员走远,松宫开口:“颜色照甚么顺序排列不都一样?”
加贺缓缓转向松宫。“记得在水天宫打听到的情报吗?第一次出现的纸鹤是哪种颜色?”
“当然,社务所那位先生说是黄色。”
“没错。据我们推测,青柳先生买下十套‘和纸十色’,取出同色的纸,折出一串一百只的纸鹤。但,不觉得奇怪吗?换成是你会怎么做?通常是拿最上层的色纸来用吧。这款商品最上头是粉红色,黄色在中间。为何刻意挑夹在中间的颜色先折?”
松宫再度望向“和纸十色”,确实如加贺所说。“你是指,他有非从黄色折起不可的理由……”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症结在于,那个理由究竟是甚么。”加贺的语气分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