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汤原和山下坐敦贺警察分局的警车前往新阳,在车上得知了政府的决定。虽然他们之前就知道歹徒已经再度接触,同意营救直升机上的孩童,但汤原无法预测政府是否会接受让全国各地的核电厂都停机的不合理要求。为了避免山下产生不必要的期待,他没有特别对山下说甚么,所以,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十分钟。
汤原终于开口对身旁的山下说:“真是太好了。”
山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了血色。
“因为惠太的关系,给全国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造成困扰的不是你,也不是惠太,而是歹徒。”
“没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官也转头对他说,“山下先生,你完全不必介意。”
“听你们这么说,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没想到政府真的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因为救人第一,”汤原说,“至于电力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根据政府公布的消息,已经协商大量消耗电力的企业将今天白天的工作挪到晚上。官房长官在最后呼吁全国民众,尽可能减少电力使用,尤其避免使用冷气机。反过来说,只要愿意下工夫和忍耐,让所有的核电厂停机并非不可能的事。
汤原觉得歹徒的目的或许就是要让国民了解这一点。果真如此的话,虽然汤原反对这种做法,却能够同意歹徒的主张。国家预测电力需求,认为需要核电厂,才能充分供应电力,但必须同时推动节能政策。
想到这里,汤原察觉了自我矛盾的地方。因为即使整个社会向这个方向发展,自己任职的相关厂商也会背道而驰,坚持到最后一刻。
“三号车,三号车请回答。”副驾驶座下方传来夹杂着杂音的呼叫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官拿起了照会指挥系统萤幕下方的数位式无线接收器。
“这里是三号车,请说。”
“请转告锦重工业的两位先生,刚才接到自卫队的联络,已经用无线电通讯和直升机上的小孩顺利通话,小孩目前一切平安。”
汤原转头看着山下,山下抓着驾驶座的椅背,探出了身体。
“三号车了解。”警官关掉麦克风后回头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山下点点头。
“太好了,到了那里,可以再拜托自卫队让你儿子听听你的声音。”
“好。”山下的声音稍微恢复了精神。
“太好了,没想到惠太居然可以找到无线通讯器的开关,你有让他玩无线电吗?”
“不,完全没有,但他同学有在玩,他可能知道哪一个是无线通讯器吧。”
“无论如何,实在太幸运了,能不能和惠太通话,对救援工作有很大的影响。”
“是啊,但是汤原先生……”山下再度露出愁容,“有方法可以救惠太吗?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直升机不降落,有甚么方法可以救他?”
“嗯……”汤原闭口不语。
汤原听到歹徒同意营救惠太时提出的要求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他和山下一样,想不出任何十拿九稳的营救方法。
歹徒在同意营救孩童的同时,提出以下五点要求:在电视上公布营救方法,营救者绝对不能进入直升机内部,不得要求改变直升机的高度和位置,不得用牵引等方法强制移动直升机,不得让孩童将机内物品携出。其中最严格的条件就是不得改变直升机的高度和位置,也就是说,无论用哪一种方法营救,都必须在超过一千公尺的高空进行。
汤原认为,只能用直升机营救。既然那架直升机在空中,营救者也只能飞到空中,但问题是该怎么靠近?直升机有巨大的螺旋桨,只要碰到其中一架直升机的螺旋桨,两架飞机都会同时坠落。
“总之,这件事要和自卫队商量,他们或许有甚么好主意。”
“……是啊。”山下没有反驳,显然知道汤原的话只是在安慰他。
“啊,看到了,就是那里。”正在开警车的警官叫了起来。
汤原打开左侧窗户,探头看向前方。前方有一座向海面伸出的小山,山麓被铲平,出现了一座好像碉堡般的灰色建筑。圆形屋顶的建筑和向天空耸立的高高铁塔令人印象深刻。
他往建筑物的上空望去,两、三个小时前,还令他引以为傲的研究成果大B悬在半空中,严觉十分可怕。
警车沿着一条直直的路行驶,前方出现了通往新阳入口的隧道。路旁停了几辆厢型车,从聚集在厢型车周围的人来看,应该是媒体相关的人。
“记者也很辛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官说:“再危险的地方都得去。”
“这是他们的正义感吧。”开车的警官回答。
警车停在警卫室前,一名瘦瘦的中年警卫连连鞠躬地走了过来。电视台的记者远远地拍着这辆警车,汤原猜想他们并不知道直升机上那个孩童的父亲正坐在车上,如果知道的话,就会像娱乐记者采访外遇的女明星般蜂拥而上。
“我们带锦重工业的直升机技术员过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官打开窗户对警卫说。
“我听说了,请前往第二管理大楼。”
“第二管理大楼是……?”
“过了隧道之后立刻右转──”
警卫向警官解释怎么走时,汤原不经意地看向警卫室,发现窗户后方坐了两名年轻女子,后方还有其他的警卫。五个身穿短袖的男子站在窗前,弯腰在填写甚么单子,可能正在申请许可证。
男子从年轻女子手上接过识别证之类的东西,行了一礼后转过身。汤原看到他时,忍不住感到惊讶。因为是他认识的人。
“好,谢谢你。”坐在前方的警官向警卫道谢,正在关车窗。驾驶座上的警官换了低档准备开车。
“对不起,请等一下。”汤原对警官说。
“怎么了?”副驾驶座上的警官问。
“那个人是我们公司的。”汤原说话时,已经打开了车门,一只脚跨了出去,叫住了那名男子。“三岛。”
对方立刻停下脚步,但似乎无法辨别声音来自哪个方向。他左顾右盼后,终于发现从警车后车座探出身体的汤原。
“原来是汤原……”男子慢慢走了过来,“原来那架直升机是你负责的。”
“不是我一个人,但我代表团队来这里。”
“是吗?辛苦了。”
“你呢?”
“我接到课长的电话,说我们事业部没有人来新阳似乎不妥,所以叫我来看看。我刚好因为美花核电厂蒸气产生器交换工程来这里。”
“看来我们都很辛苦。”
“可不是嘛。”
“那就在里面见罗。”
“好。”
汤原坐回车上,关上车门,向警官道歉:“对不起。”
“熟人吗?”副驾驶座上的警官问。
“我们公司原子能部门的人,我们同期进公司,进修时曾经在同一组。”
“听说锦重工业也和新阳有关。”
“对,好像负责反应炉压力槽和热交换器的制造,因为部门不同,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得极端一点,歹徒这次打算用锦重工业制造的直升机,破坏锦重工业制造的反应炉。”驾驶座上的警官在换档时说。
警车进入了新阳隧道。等间隔排列的橘色灯光不断向后移动。
“因为生产重型机器的厂商不多,飞机和核电相关产品可能都由同一家厂商生产。”汤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们航空事业本部和他们重机事业本部几乎等于两家不同的公司,平时也几乎没有交集。”
“原来是这样。”警官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汤原转头看着后方车窗。三菱越野车跟在后方,保持了二十公尺的车间距离。那似乎是三岛的车子。
汤原第一次遇见三岛是刚进公司不久的时候,所以,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在新进员工进修时分在同一个班,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每天见面。虽然没有特别深的交情,但因为姓名按照五十音排列的关系,他们每天坐在一起,经常聊到学生时代的往事。
三岛是京叶工科大学机械工学系毕业的,那是当年汤原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大学,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抱有成见,但三岛的言行常常让他受到很大的刺激。三岛和其他新进员工不同,想法很尖锐,好几次都令汤原惊讶不已。
请列举企业的社会责任──进公司一个星期左右,教育课的人提出了这个课题。新进员工分组讨论这个课题,把讨论结果写在海报纸上,在所有人面前发表。汤原和三岛在同一组。
除了三岛以外,其他人的意见大致如下:
“生产和提供对人类生活有用的商品。”
“将利益回馈给地方,对地区发展做出贡献。”
“彻底管理工厂废弃液和产业废弃物,努力做好环保。”
新进员工都是大学刚毕业,身上还有很多学生气,只能想到这些内容。没想到最后发言的三岛说出的意见,完全出乎汤原和其他成员的意料。
他说:“企业的社会责任不就是赚钱吗?”
其他人顿时沉默,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人开了口:
“赚钱第一主义不太好吧。”
三岛一脸讶异地看着对方的脸。
“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主义,而是责任。首先要赚钱,才有资格谈论其他的事。”
汤原和其他人一开始反对这个主张,当时,正值对“金钱代表一切”的想法产生反感的时期,也完全不了解公司。
但是,三岛一一驳倒了那些激动表达幼稚意见的同事。
“如果我们公司的收益骤减,会造成甚么后果?”他说:“谁来支付数万名员工的薪水?谁来养员工的妻儿?下游承包商怎么办?因为收益减少,县政府的税收当然也减少,就没钱修缮损坏的道路。企业的社会责任首先要保障和企业相关的人员的生活,为此,首先必须赚钱。生产和供应对人类生活有用的商品只是手段而已,把利益回馈给地方,也必须先赚钱,才能缴税金。至于环保问题,必须当成是做生意的游戏规则。”
如果用中规中矩的话来形容,就是他的言论跌破了众人的眼镜。汤原觉得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企业的思考方式,其他人也受到了相同的震撼,大家很快就不再表达反对意见。
发表的时间终于到了。其他小组主张的内容和汤原他们原本所想的内容大同小异,总共有十几个小组,没有任何一组断言“企业的社会功能就是追求利润”。因此,当汤原他们最后表达这样的主张时,遭到其他小组反对炮火的猛烈攻击,但这些意见正是汤原他们不久之前所辩论的,所以要反驳这样的意见也轻而易举。发表会后,教育课的指导人员称赞了汤原他们那一组,说他们是“唯一抓到本质的意见”。汤原看着三岛,三岛闭起一只眼睛笑了笑,没想到他的笑容很亲切。
之后,汤原也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见到三岛,每次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与众不同的光芒,这种光芒每次都深深刺激汤原。
但是──
汤原看着前方,在警车内微微偏着头。刚才遇见久违的三岛,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以前的光芒。这件事让他有点在意。
※※※
穿越新阳隧道,巨大圆顶建筑出现在右前方,前方是综合管理大楼和停车场,停了一整排消防车和自卫队的卡车,但是警车没有驶进那个停车场,右转后,驶上了南侧的斜坡。斜坡中段有一栋两层楼的长方形建筑,警车就停在那栋房子前面,前方写着第二管理大楼。
汤原他们下车的同时,两名制服警官从里面走了出来,和开警车的警官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对汤原他们说:“这边请。”
对策总部设置在二楼的会议室,发电厂职员、消防相关人员和警官分成几个小组,正围着桌子热烈讨论。其中也有自卫官的身影,汤原他们走进去时,也几乎没有人抬头看他们。
带路的警官走向在窗边说话、上了年纪的胖男人,告诉他汤原他们到了。他似乎是发电厂的负责人,他看到汤原他们,立刻脱下帽子走了过来。
“我是厂长中塚,谢谢你们特地赶过来,辛苦了。”他从白色制服下拿出了名片。
汤原他们也递上名片自我介绍,为管理不周导致如此重大事件道歉,山下也为自己儿子闯祸一事道了歉。
“没有人会认为是你们的错,如果歹徒没有偷走直升机,一定会想其他的方法。”中塚安慰道。
“谢谢你的安慰。”汤原鞠躬道谢。
“现在只要专心考虑如何顺利救出孩子,或许你们已经听说了,好像已经可以用无线通讯器和直升机上的小孩对话了。”
说完,中塚向窗边叫了一声:“八神先生。”窗边聚集了几名自卫队员,所有人都转头过来,其中个子最高、年纪最大的人就是八神。
中塚把汤原他们介绍给八神,八神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是航空自卫队小松基地航空救难队长八神,太好了,我们目前还搞不懂那架直升机的构造。”
“是啊。”
汤原忍不住猜测,他刚才这番话是否在讽刺大B上搭载的系统是“卡车的灯饰”,但从八神的表情来看,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刚才听说已经可以用无线通话……”山下有所顾虑地问。
“已经可以通话了,请跟我来。”
八神带着山下来到窗边的桌前,桌上设置了通讯装置,UHF和VHF各一台,年轻队员正坐在桌上用耳机监控。八神拿起UHF的麦克风。
“惠太,听得到吗?惠太。”
年轻队员切换开关后,扩音器传来地鸣般的轰隆声,其中夹杂着少年柔弱的声音。
“喂,听得到,听得到。”
“惠太。”山下的身体好像痉挛般颤抖着。
“惠太,你爸爸在这里,我请你爸爸和你说话,让爸爸听听你的声音。”
八神把麦克风递到山下面前,山下微张的嘴靠近了麦克风。汤原也可以察觉他在说话前猛吞口水。
“惠太……是爸爸,你听得到吗?”他的声音发抖。
“爸爸。”在杂音和激烈的震动声中,可以清楚听到惠太的声音。“听得到,爸爸,爸爸。”或许是因为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惠太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惠太,你要振作,我们一定会去救你,千万不能气馁。”
“爸爸,快来救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再忍耐一下,大家都在为营救你而努力,你再忍耐一下,千万不能认输,知道了吗?”
“……嗯。”
“好,加油。”山下说完,把麦克风交还给八神。八神看着他,似乎在问:“可以了吗?”山下轻轻点头。
八神指示年轻队员继续监控,队员立刻又把声音切换到耳机上。
“没想到你儿子很有精神,我们也松了一口气,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八神对山下说。汤原觉得听起来不像是奉承或安慰。
“希望如此。”山下拿出手帕,擦着从太阳穴流下的汗水。
“听惠太说,摇晃和震动并没有太严重,但他觉得想吐。”
“他很容易晕车……”
“好像是这样。”
“请问,”汤原在一旁插嘴问,“有没有问惠太直升机内部的情况?”
“细节还没有问,但听说货物舱内有一个大木箱。”
“木箱?”
“请问你们知道是甚么吗?”
“不,不知道,照理说货物舱应该是空的。”
八神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我们认为那个木箱子就是歹徒提到的爆裂物,惠太说,大小和家里的洗衣机差不多。”
“他没有打开来看吧?”
“对,我们已经告诉惠太,千万不要靠近,万一不小心碰触到起爆装置就惨了。”
汤原忍不住思考,歹徒是怎么把木箱搬上直升机的。光是遥控操作直升机的装置就占了很大的体积,没想到还有一个像洗衣机般大小的木箱子──
“那就赶快来讨论救援方法吧。”
听到八神这么说,汤原和山下都点着头。
会议室角落有一块白板,白板前坐着七个男人。八神简单介绍了一下,除了自卫队员以外,还有消防相关的人员。
白板上画着杂乱的线和图,他们刚才似乎讨论了几种救援方法。虽然图画得很潦草,但汤原立刻看懂了他们讨论了哪些方法。因为那些正是他来这里的路上想过的方法。
“你们看这张图应该可以了解,”八神用大拇指指着白板说道,“很遗憾,目前并没有任何绝对有把握的方法,因为没有充裕的时间,来不及制作救助用的特殊装备,只能用现有的东西克服一下,这也是最艰难的一件事。”
“是啊。”
“但是,”八神瞥了一眼山下说,“刚才接到幕僚监部的联络,既然现在已经和惠太取得了联络,这种方法或许可行。”
“甚么方法?”汤原问,但他已经猜到八神想要说的内容。
“大B上有悬吊钢索吧?”
“有。”汤原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悬吊钢索是把人吊上去的装置,主要在救助救援时使用。大B的悬吊钢索装在右舷乘务员出入门的上方,可以用马达将直径大约五公厘,长约八十公尺的钢索伸长或缩短,钢索可承受三百公斤的重量。
钢索前端有钩子,可以将名为救生吊索的粗吊绳挂在上面,把人吊上去。
八神点了点头说:“我们打算用那个。”
“用悬吊钢索把惠太放下来吗?”山下瞪大眼睛问,他的脸忍不住抽搐起来。
“不,这应该办不到,因为歹徒要求不能降低高度。在一千公尺的上空,没有方法可以接到悬吊在半空中的惠太,即使有方法,也不可能让一个小孩子自己使用救生吊索。”
“……是啊。”山下低下头。
“但是,”八神又说道:“我觉得惠太应该可以操作悬吊钢索,把救生吊索放下来。他应该可以把吊索放下来,再拉上去。”
“所以,当惠太放下救生吊索后,有人从下方抓住,然后再拉上去吗?”汤原问。
“对。”八神回答。
“困难度很高。”
“我知道,但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方法。”八神的语气很平静,但神情很凝重。
“要怎么靠近救生吊索?”汤原问。
“只能用直升机。”
“我知道,但如果靠得太近,螺旋桨会打到钢索。”
“对,最近恐怕也有三、四十公尺的距离。”
“但可能仍然有危险。”
“对。”
虽然大B在空中盘旋,但并非静止不动。从大B垂下的钢索也会激烈摇晃。
“即使能够靠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目前只能想到唯一的方法。”八神说完后,说明了方法。
汤原听的时候注视队长的脸,确认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简直是神技。”汤原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即使这种方法可行,歹徒会同意吗?”山下问,“这样的话,救难人员会进入直升机,歹徒不是禁止这一点吗?”
“可能需要向歹徒再三说明,救难人员绝对不会进入大B内部,抓住救生吊索后,只会到直升机的入口而已。我相信歹徒应该可以接受。”
“如果只到入口,歹徒应该也没甚么好说的,但这样根本没办法救出孩子。”
“所以,”八神再度看着山下,“惠太必须靠自己走出直升机,这是唯一的方法。”
“这……”山下用充血的双眼看着八神。
这时,室内的另一个角落传来声音。“核电厂要停机了。”
汤原看向声音的方向。那里有一台十四寸的电视,很多人聚集在电视前。有人把音量调大,可以清楚听到主播的声音。
“接下来是北日本电力柏木核电厂一号机停机的画面,这是应新阳胁迫事件的歹徒要求进行转播。再重复一遍,接下来将从北日本电力柏木发电厂的控制室实况转播一号机停机的情况,这是应新阳胁迫事件的歹徒要求进行转播。”
男主播说完这段话后从画面上消失,出现了有一整排仪器的房间。身穿深蓝色套装的女记者出现在萤幕上。
“这里是柏木核能发电厂的中央控制室,”女记者神情紧张地说,“这里有一号机和二号机的控制装置,包括值班课长在内,共有十一名作业员管理运转的情况。一号反应炉将在稍后停机,一号机停机后会观察片刻,二号机也将停止运转。”
女记者说完这段话,画面立刻切换到仪器上。镜头近距离拍摄控制盘,可以看到作业员身后的开关、显示灯和CRT画面。
这时,汤原突然感觉到自己周围有一股奇妙的空气流动。并不是有人发出声音,但围在电视前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看到画面后,脸上的表情变了。他观察着大家的脸,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觉得奇怪。
“一号机紧急停止。”电视中传来的声音很闷,似乎是站在控制盘前的作业员的声音。
作业员的手伸向右前方,前方仪表板上有一个红色开关,有一个透明的塑胶罩盖在那个开关上,应该是为了避免不小心碰触到开关而设置的。
作业员拿下塑胶罩,接着手抓住了红色开关,在宣布:“紧急停止”的同时,把开关向右转。
就在这时,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声音。汤原忍不住探出身体,以为发生了甚么意外。
刚才的女记者似乎猜到了观众的反应,电视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目前警报器响了,据说在紧急停止时,警报器都会响,不必担心。”
警报器的声音很快就停了,证实了她说的话。画面上出现作业员忙碌地操作控制盘上各种开关的背影,有时候转头向其他作业员说甚么,然后又继续操作。
“他们在干甚么?”汤原自言自语地嘀咕。
“在冷却。”身旁有人回答。
汤原转头一看,发现三岛就站在他身旁。
“冷却?”
“在正常情况下停机,会慢慢减少发电量。这次因为把控制棒急速插入,容易对各种机器造成负担,所以用控制水流的方法有效地冷却。”
“原来是这样。”
“没想到,”三岛继续说道,“政府高层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为了营救小孩子,这也是非不得已啊。”
三岛看着汤原,嘴角露出了隐约的笑容。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怎么了?”汤原问。
“不,没甚么。”三岛将视线移向电视。
画面上出现CRT萤幕,还有曲线图。汤原不知道那是甚么,女记者再度开始说明。
“这个萤幕监控发电量情况,纵轴代表发电量,横轴是停机后的时间。各位在画面上可以看到,一秒之内,发电量大幅下降,两秒后几乎接近于零,这代表一号机已经完全停止发电。如果再度启动,需要超过八个小时才能恢复正常的发电量。”
电视画面又回到了摄影棚内,主播出现在镜头前。
“刚才为各位转播了北日本电力柏木发电厂一号机的停机情况,其他各发电厂准备就绪后,也将陆续为各位转播。在此再度重申政府对新阳事件发表的声明,政府决定按照新阳事件歹徒提出的要求,在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之前,暂时停止国内所有核电厂反应炉的运转,因此将导致总发电量减少六至七成,除了各企业以外,希望全国民众也努力省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