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凶案现场
章桐用手电筒照射死者身体下的东西,发现了几个食品袋,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鸡鸭的爪子。显然,死者身子下面还有一些其他冷冻食品,她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冻柜中有富余空间的地方,所以,最终才会形成这个样子。
“你们这是在胡闹,我们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这样一来,这儿非得关门不可!谁还会来吃饭哪……”
一边站着的厨师们开始不停地抱怨,前面大厅里的客人都已经被礼貌地劝离了。对于酒店来说,这些客人的饭钱当然是一分钱都收不回来的。
那个装有疑似人类骸骨的大盒子明显是被抛弃没多久的,因为纸盒子的边缘摸上去还有一点儿温度,包括里面的尸海而根据这个纸盒子里尸骸的分量来估算,还有很大一部分尸骨在外面没有找到,现在必须尽快搜寻受害人剩下的尸骸。
没多久,从厨房器具柜角落里的几个大罐子中意外找到了很多被烧焦的熟肉,这些会是受害者的人肉吗?
“烧焦的肉本来应该很快处理掉的,为什么还要留着?”
对面站着的总厨不停地摇着头:“这不是牛肉就是猪肉!肯定是哪个厨师偷懒,烧焦了就扔在这儿不管了!”
章桐没有再多说什么,痕迹鉴定组的同事帮她把这些不知名的肉一并装进了证物袋中,封好口。
很快,潘建在角落的一个水槽里发现了一些烧焦的肉和骨头的碎片,虽然说没有办法立刻确定这些与门口的垃圾箱中的那个纸盒子所装的焦肉和骨头同属于一个个体,但是,根据其颜色和烧焦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差不多的。
房间里渐渐地变得鸦雀无声,起初还满嘴抱怨个不停的厨师们面对着眼前逐渐被发现的证物,一个个都明智地闭上了嘴,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有人甚至开始努力遏制住自己越来越强的呕吐欲望。
痕迹鉴定组在法医离开现场后,就把厨房中所有的刀具都搬来了实验室。
回到局里,在做完初步检查以后,章桐怀疑这是一具人类遗骸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是,从法医人类学的角度来讲,她还没有办法真正作出最后的判断。
冰冷的解剖室里,空气中尽管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但是却仍然无法掩盖住解剖台上那堆有机物所散发出来的怪异的臭味。
摆在章桐面前的难题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不同于火场中的尸骨,面前的尸骸由于经过烘烤和煮沸,所以,骨头已经所剩无几,而且看上去就像木炭一样,许多部分根本无法辨认。
章桐仔细检查这些被烧焦的肉,想确定里面是否有人肉的成分,但是,这些肉被烧熟后,细胞核DNA分子因为受热而被分解,因此根本无法检查里面的DNA分子是否存在。这些堆成一堆的焦肉,和被烧焦的猪肉或者牛肉没什么两样,光靠肉眼根本区分不出来。
“凶手很聪明,他应该对DNA这方面的知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且他也很清楚酒店后厨经常会有一些肉因为变质而被丢弃。而受害者的尸骨如果混在其间,是不会被发现的。”章桐皱眉说道,“目前看来,我们只能够暂时放弃对那些烧焦的肉的线索寻找,潘建,你把我们专用的胶水拿来!”
“好的!”潘建转身走到解剖室门边的那个大柜子边上,伸手打开柜子,拿出一瓶五百毫升左右的特殊医用胶水。而身后解剖台边的章桐则把所有在现场找到的七零八落的骨头都集中在了一起,平铺在解剖台旁边的工作台上。最后,她和潘建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开始艰难地把受害者的头骨拼贴完整。
人类的头骨在人体所有部位的骨头中,是最为复杂的,它的结构也很特殊,要想把零散的头骨碎片恢复完整,可不像拼图这么简单,更何况其中还混杂有一些别的部位的骨头碎块。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然后根据头骨的形状,再把它们尽量放回到它们应该所处的位置上。在寻找下颚骨碎片时,章桐尝试了好多次,但是因为骨头碎得实在厉害最终只能放弃。两个多小时后,一个基本完整的人类头骨经过胶水黏结,终于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除此之外,她还找到了一块完整的耻骨和两块骼骨。通过耻骨,就可以初步确认受害者为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因为耻骨扁平细长。这样一来,头骨的面部复原就有一个大概考虑范围了。尽管下颚骨还有一些残缺,但是这些对于电脑识别已经基本没有障碍了。
很快,模拟画像就被送到了刑警队,而纸盒子上的指纹也被痕迹鉴定组顺利提取到了,通过比对排除拾荒者的指纹后,嫌疑犯所在的区域就可以缩小到酒店内部员工了。
“亚楠,我需要去现场看看,确定那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常”
“需要我派人陪你去吗?”
“不用。”章桐微微一笑,“我虽然是法医,但也是经过训练的,你放心吧,我没事的。你帮我把痕迹鉴定组血迹检查员小李暂时借过来就行了,我需要他帮我。”
“没问题,我这就通知他到你那边报到。”
挂上电话后,章桐一边收拾工具箱,一边吩咐潘建:“把我们的发光氨带上,一会儿现场用得到。”
再一次来到星级酒店的后厨门口,这里已经是大门紧闭,周围被醒目的警方专用蓝白警戒带牢牢地封锁,包括那个不远处的垃圾箱。酒店的正门挂着一块停业整顿的牌子,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要想再次开张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
走进酒店后厨,这里冷冰冰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眼看过去,就是冰冷的厨具与锅灶。所有的刀具都已经被痕迹鉴定组在昨天案发后不久清理走了,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
“小李,小潘,我们今天的范围很大,这样吧,一人负责一块区域,使用发光氨,查遍整个厨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儿线索来。”章桐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护目镜,“我负责储藏室那一部分。”
潘建和小李点点头,转身各自忙活去了。尽早找到线索对案件的顺利侦破具有很大的作用。
在酒店后厨的储藏室里,关上灯后,章桐刚刚喷下发光氨,整个漆黑的储藏室里顿时就被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幽幽蓝光给覆盖住了,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喷溅性的血迹痕迹。章桐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酒店的厨师是绝对不会在储藏室里屠宰分割新鲜肉品的,更何况从这个血迹的喷溅量和喷溅方向来看,完全是人体动脉被割破后的景象,如果这些血迹都是一个人留下的话,那么,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你们快来!我这儿有发现!”章桐赶紧退到门口,转身向潘建和小李所处的位置大声招呼道。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李喃喃自语道:“至少有两千毫升,章法医,我想这就是你要找的杀人现场!”
章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王亚楠等在门口,一脸疲倦的笑容。
“怎么,这么快就破案了?”
“有你在,我从来都没有发过愁!”王亚楠调侃道。
“我又不是什么神探,你别乱拍马屁了。我只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章桐一边收拾好挎包,一边向门外走去,“说真的,亚楠,凶手被抓住了吗?是不是酒店里的人?”
王亚楠点点头:“就是那个总厨师长。我手下拿着那张你发给我们的模拟画像才问了两个人,就有人认出了是总厨师长的老婆,三天两头跑去闹离婚的那个,案发那天早上就没有去闹过。痕迹鉴定组的刀具检验报告中显示,两把剔骨刀和一把锋利的片刀上都有大量人血的痕迹,在刀柄中提取到了几滴微量的血液,经过DNA鉴定,也正是属于死者的。同时,在那个纸盒子上提取到的几枚指纹也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这位总厨师长,他被带到局里后,很快就交代了。总之,简单概括作案动机就是因爱生恨,总厨师长不愿意离婚,忍无可忍,就下了狠心。”
“我的天,对自己老婆下这种毒手。光杀了还不解恨,还要那样做,真怪让人恶心的。”一边的潘建忍不住插嘴抱怨道,“这种爱,我宁愿不要!还是不结婚好啊!再说了,现在结婚又结不起,到处都要钱,哎……”
章桐皱了皱眉:“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赶紧下班吧,一会儿你的‘肯德基’就该等急了!”
潘建不吱声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朝两人点点头,赶紧向大门口跑去了。
“肯德基?”看着潘建匆匆离去的背影,王亚楠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他的女朋友,叫‘小辛’,就在对面肯德基干活。小姑娘挺知冷知热的,三天两头请我的小徒弟改善伙食。”章桐笑了。
“哦,怪不得你老说你的办公室里有股炸鸡味。”
“没办法,小年轻谈个恋爱不容易,我们当长辈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嗬,你年纪大吗?”
正在这时,王建迎面走了过来,看见王亚楠,他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尴尬,还有一丝温柔。
这一系列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躲过正面对着他的章桐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边正滔滔不绝、浑然不知的好朋友,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王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旁观者清,章桐知道,好朋友的春天终于来到了。
上班路上,快要走到公安局门口时,章桐远远地看到门卫保安老王弯腰正在和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劝她。等走近时,章桐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女孩才十二三岁,扎着马尾辫,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嘴一抿一抿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王站在她的身边,看样子是要把她父母的电话号码骗出来,哪怕是名字也行,可是小女孩就是不开口。没办法,老王眼见着累得够戗,正要发脾气时,一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章桐,立刻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连忙迎了上来,愁眉苦脸地说道:“章法医,你快帮帮忙吧!这小丫头嘴巴死硬,我都快没辙了。”
章桐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站在老王身边的小女孩,看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闹着玩的,相反是一脸的认真。随即她想了想,安慰老王说:“你去忙吧,我来问问她。”
老王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回值班室去了,走过小女孩的身边时,还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章桐蹲下身子,语气尽量平静柔和地说道:“小姑娘,告诉阿姨,你找谁呀?”
“你是管杀人案的吗?”小女孩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章桐给震住了。
“阿姨是管那些被杀害的人的。你有什么事吗?看看阿姨能不能帮你。你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现在这么早,你不用去学校上学吗?”
小女孩的眼眶突然红了,眼眶中充满了泪水,渐渐地开始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阿姨帮你!”章桐顿时慌了手脚。
“阿姨,你能找人帮帮我吗?我妈妈被我爸爸杀了,我亲眼看见的。”小女孩“哇”的一声扑在章桐怀里痛哭了起来,“阿姨,我妈妈死了。”
章桐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再问,小女孩也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无奈之下,就只能把她带到了刑警队重案组的办公室。等了没几分钟,王亚楠就来上班了。
“你来得正好,快帮帮我,这小女孩哭个不停。”章桐站了起来,“我是没有办法了。”
“哄孩子我可没这个本事!”王亚楠一脸的俏皮,“你上哪儿捡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啊?”
章桐也不答理她的调侃,大略讲了事由后又蹲下身子,凑近了小女孩,温柔地说道:“告诉阿姨,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我们会帮你的!”
王亚楠也在一边安慰道:“小姑娘,阿姨就是你要找的管杀人案的,你现在能够告诉阿姨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吗?你爸爸妈妈呢?你跑来这里,他们知道吗?”
小女孩急了,“腾”的一声从王亚楠面前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爸爸把我妈妈给杀掉了。我躲在楼梯间亲眼看到的。他把妈妈藏在冷冻柜里了,还加了一把大锁,我吓得马上就跑出来了。我先到派出所,叔叔不相信我,把我撵了出去,还是看门的阿伯指点我到这边来找管杀人的人的。我妈妈真的死了,我不骗你。妈妈……”小女孩最终还是嘴巴一咧,又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儿,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恶作剧。
见此情景,章桐和王亚楠面面相觑,王亚楠长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蹲下身子,面对着这个伤心至极的小报案人,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阿姨的头都要被你哭得炸掉了。阿姨帮你看看,第一步,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朱心怡!”小女孩终于看到了王亚楠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知道眼前这个面容严肃的阿姨总算要动真格的了,所以,这回她倒是很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哭了。
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时不时地,王亚楠还做着笔录,章桐就悄悄地转身离开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后,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下文,章桐接到了调度的电话,说要马上出现常当她和潘建带着勘察箱,开车赶到案发现场时,一眼就看到了王亚楠身边站着的那个熟悉的小女孩,她非常伤心,眼泪还在眼角打着转转。
章桐用目光询问面前的王亚楠,她默默点了点头。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小女孩的母亲真的死了!
案发现场是一片棚户区,房屋简陋,属于天长市最早的住宅区。小女孩的家就在巷子的尽头。家里前后两间,外带一个阁楼,前面当做店面,开了一家食杂店,在前后屋之间的储藏室里,放着一台很大的冷冻柜,估计在平时用来放一些冷冻食品,夏天则用来放些饮料雪糕之类的东西。而小女孩的母亲,此刻,就在里面躺着。
冰柜外面的大锁已经被撬开了,章桐戴上乳胶手套,打开勘察箱,取出一支小型强光手电筒,因为这个储藏室里的光线太暗了,唯一用来照明的就只有头顶那一只25瓦的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的灯泡。她把手电筒夹在脖子上,然后,和潘建一起用力地抬起了冷冻柜沉重的盖子,随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一具女人的尸体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躺在冷冻柜里,她的躯体在深度冷冻的状态下冻得很结实,满身都是血,致命伤应该是在颅脑处。被害人双眼睁得大大的,双腿往里面弯曲,身体勉强蜷缩着。章桐非常清楚,从人体学角度来讲,这种姿势不在旁人的帮助下,是完全做不到的。
章桐用手电筒照射死者身体下的东西,发现了几个食品袋,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鸡鸭的爪子,显然,死者身子下面还有一些其他冷冻食品,她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冻柜中有富余空间的地方,所以,最终才会形成这个样子。
此时,王亚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章桐回头问道:“那小女孩呢?”
“我叫小郑先带回局里去了。对了,死因怎么说?”
“他杀!”章桐简明扼要地回答道,“其余的,我回局里解剖后才能够告诉你。”
王亚楠点了点头。
章桐和潘建在把尸体装好后,抬出案发现场时,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拼命的咆哮声:“我没有说谎,你们不能抓我,我没有杀我妻子。她不小心撞到了头,就掉进去了,她当时就死了。我很害怕,就只是把冰箱盖上了而已。你们不能没凭没据地乱抓好人!我没杀人!”
章桐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如果真如死者丈夫所说,死者是在狭小的储藏间不慎撞到了头而失去重心掉入冷冻柜的话,那么,尸体在冷冻柜里就不可能是这种怪异的姿势。就好像一只杀好的鸡,当冷冻柜里的东西太多时,那只鸡肯定塞不进去,我们就必须得把这只鸡扭一下,把爪子朝后拉一拉,或者再把鸡的脖子弯一下,然后才能塞进去。而本案中,我仔细观察过那个冷冻柜,剩余的空间是肯定不够的!死者的身体一定是被别人刻意摆成这个样子。她女儿也曾说过,她亲眼看见爸爸把妈妈杀了,放进冷冻柜里。所以,死者的丈夫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解剖室里,潘建显得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章桐没有答理他,这死者的躯体经过回暖后,僵硬的手臂和双腿才平整地放下来。因为死者浑身上下就只有头部有伤口,而且身上的血迹几乎都是从头部流下来的,所以,章桐对死者的颅脑受损情况的严重性进行了进一步的检验。
她从勘察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大号手术刀,从死者的左耳下方一厘米处,插入刀尖一公分,然后向死者右耳部位划去,呈现弧状,中间横贯整个头顶。手术刀片很锋利,就像在切一块豆腐一样。紧接着,她把死者的头皮剥开,盖在死者的脸上。
此刻,呈现在章桐面前的就是死者白森森的颅骨了,她用放大镜仔细观看着死者的颅脑受伤程度,在颅骨上,清晰地分布着八处独立的重物打击伤口,颅骨已经呈现出骨折的龟壳状裂痕!这些伤口绝对不是一个人撞在柱子上就能够形成的,那得需要多次外力打击才会最终形成这样的伤口!而且所用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章桐随即又打开了死者的颅脑,用轻薄的小手术刀轻轻割开大脑与脊髓和血管的连接处的神经,然后把它放在了白色手术托盘上。显微镜下,颅脑表面已经有明显的损伤出血,脑干部位也受到了外力致命的伤害,颅脑表皮已经破损。这样一来,死者丈夫所说的话就没有一个字是可以相信的了!要知道,这么严重甚至于可以说是致命的颅脑损伤,光靠一次撞头是根本没有办法造成的,必须要有外力用力敲击!从受损的部位来看,死者浑身上下没有防卫伤口,因为这一击就已经把她敲昏迷了。
至于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根据骨折的程度以及头骨纵裂伤口的方向,还有伤口提取到的一些细微的木屑,章桐判断:“凶器应该被推断为一根结实的木棍,形状扁平。”
“死因呢?”匆匆赶来的王亚楠皱眉接着问道。
“多次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话音刚落,章桐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一直在她脑海里的小女孩的影子。
第二天中午,章桐正在食堂吃饭,王亚楠端着盘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知道吗?案子破了,夫妻之间的口角,哎!害死孩子了现在!”
“就是冷冻柜那个?”
王亚楠点点头:“除了那个还有哪个?我气的倒不是别的,那浑蛋都招了,最后还来一句‘想不到把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偏偏还是女儿把他送了进来’!你说气不气人,我当时就回了他一句——你把人家的亲妈都杀了,你早就不是她的父亲了。真是浑蛋!呸!”王亚楠边说脸上边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这种人,真过分!”
章桐没有吱声,她知道每次案子破了的时候,王亚楠不需要安慰,要的只是倾听者,而她,就是最好的聆听者。
“郑女士,真的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天使医院医务科长王金明愁眉苦脸地双手一摊。这几天医院里接二连三发生的倒霉事早就让他吃不消了,偏偏现在又出现了眼前这么个特殊状况,所以王金明除了苦笑和讨好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财大气粗,光手指上戴着的东西,就足够让他这个堂堂的三甲医院医务科长吃上一年的了,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郑女士,你女儿的病情是很值得大家同情,可是你要知道,不只是我们医院,所有天长市里能够做这个移植手术的三甲医院,都得遵循排队的规定,这是法律,我们不能随便通融的!要是被病人举报的话,我们是要坐牢的!”
“少来这一套!我女儿已经等了很久。再等下去,命都要没了。”说着,女人一下子蹿到了王金明的面前,伸出一根珠光宝气的手指,在后者的鼻子底下轻轻摇了摇,不屑一顾地说,“你别装好人,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们医院是完全可以做这种手术的。开个价吧,一个心脏,多少钱?我不还价!”
一听这话,王金明双眼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辩解,可是立即又很明智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不说话了?”女人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可一世。
王金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你们不也是为了钱吗?这容易,你要多少我给你们多少,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让我女儿这个礼拜就动手术。傻瓜都能看得出来她已经熬不到春节了。我现在回病房去,你有我的电话的。”临了,女人锋利的目光直逼王金明的内心,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就是我的一切,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王金明始终没敢再抬头看一眼这个几乎发了疯的女人,直到尖厉清脆的皮鞋后跟敲击瓷砖地板的声音消失在屋外的走廊里,他这才抬起头,咬了咬牙,拽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听筒,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还没等对方开口,王金明就颤抖着嗓音小声说道:“客户下了订单,这回要的是‘主机’,时间就是这周!我怕……不,她不还价,只要东西……好的,我安排好后马上就通知她!”
天使医院住院大楼五楼心血管内科,走廊两边的病房里已经住满了病人,有些是已经做过移植手术的幸运儿,这些毕竟是少数。而大部分人,则还在绝望和期望中挣扎着等待着器官。
走廊拐弯处的单人病房,门开着,一个年轻女孩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连接到了病床一边的心肺机上。
床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刚才大闹医务科长办公室的女人,此刻的她两眼怔怔地注视着正在昏睡中的女孩,目光空洞,面容憔悴。许久,她又看了看病床旁边的仪器,那上面的数字说明死亡已经不远了,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女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伸手接起了电话,不用看来电号码,她就已经猜到了电话究竟是从哪里打来的了,通话时间很短,但是在女人看来就已经足够了。通话结束后,她轻轻地放下手机,目光再一次转向面前的病床,瞬间变得温柔许多,嘴角甚至漾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佳佳,你有救了!很快妈妈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傍晚,天长大学门口,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背着个小挎包,健步如飞地走出了大学校门。他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公交站台就在不远处,可是,站台上和以往任何一天中的此刻一样挤满了下班的人。
突然,年轻人的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立刻站住了脚,脸上随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汪教授!”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应声停了下来,车窗摇了下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探出了头,热情地招呼道:“小杭,快上车,我顺路送你去市区!”
“好嘞,谢谢汪教授!”小杭兴冲冲地跑到帕萨特的后面,拉开门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后,这辆帕萨特轿车迅速开进滚滚车流驶向了高架桥。
这一晚,外出当家教的天长大学医学院临床系大二的学生小杭破天荒地没有回到寝室,他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周后,在四处遍寻无果的状况下,学生处的老师惴惴不安地拨打了110报警。
一个半月后。
十二月份的天长市已经明显能够感到一丝寒意,尤其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被电话吵醒的章桐接完电话后刚刚掀开被子,就鼻子一痒,紧接着就毫无防备地来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喷嚏。吓得缩在床脚的馒头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迅速扫向四周。
见状,章桐不由得一阵苦笑,下床摸了摸馒头毛茸茸的大脑袋:“傻瓜,你也太胆小了,不就打个喷嚏吗?看把你吓得。”
馒头感激于主人的宽慰,摇了摇扫把一样的大尾巴,顺从地又趴下了。
每次看到馒头憨厚的狗脸,章桐的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好久没有联系的刘春晓。已经快四个月了,刘春晓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电话关机,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临告别的那一天,刘春晓只留下了一句话,说是有重要案子要处理,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和自己联络,章桐没有多问,她从刘春晓的目光中读到了不舍,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工作。她没有料到的是,刘春晓的一句“很长时间”竟然需要这么久,都快整整四个月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章桐一个激灵,赶紧接起了电话,王亚楠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了起来:“小桐,我的车马上就到你楼下了,你准备好了吗?”
章桐扫了一眼身边沙发上的黑色小包,为了应付这种半夜突发状况,她早就养成了每天晚上把必备防护工具和衣服打包准备好的习惯:“放心吧,我这就下楼!”
三十分钟后,寒风刺骨,章桐打着哆嗦,站在一户居民楼下的已经打开盖子的化粪池边上。尽管现在是寒冬腊月,但是,化粪池里那扑面而来的阵阵臭味,还是让她忍不住胃里一阵阵地恶心。
稍稍歇了一会儿,章桐叹了口气,穿上了塑料工作服,外面还套上了那种海边渔民经常穿的连体皮裤,最后戴上双层的手套,潘建帮她在手套外面的接缝处狠狠地缠上了好几道黄色的防水胶带,紧接着就递给了她一个大漏勺,一个铁桶。章桐身边还站着和她几乎一样打扮的另外三位法医,今晚,天长市公安局技术中队法医室所有法医都出动了,任务就是——在面前的这个大化粪池里寻找受害人的遗骸,如果可能的话,找到人体骨骼碎片,那就是额外的收获了!
刚到达现场的时候,王亚楠向几个法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案情,或者说,就是章桐和几个同事所要寻找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根据举报,犯罪嫌疑人已经找到,是两个年轻人,他们很有可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先后共杀害了三个洗头房的小姐。但是,这只是可能,因为王亚楠带着人已经把位于这栋六层八零式套房住宅楼二楼的凶案现场彻底搜了个遍,除了墙面死角处的几滴可疑的血迹外,根本就找不到一点儿杀人的迹象,由于案发时间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所以,这对现场取证有一定的难度。
光靠几滴血迹是没有办法把这两个年轻人准确定案的,再说了,凶案现场经过了防白蚁药水喷洒处理,而那几滴仅有的血迹上,也被喷洒上了药水,血迹含量又非常稀少,不够提取生物检材,而同时,血迹的DNA也已经被破坏了。后来,根据其中一位嫌疑人的交代,他们处理这三具尸体,先是用上了绞肉机,然后,又用硫酸对骨头进行了软化处理,所有的残骸最终就都冲下了下水道。至于绞肉机这条线索,他们痕迹鉴定组已经做过生物检材提取检验,但是,由于这绞肉机后来又用来加工过猪肉和一些禽类的肉品,所以样本已经完全破坏,这上面的线索也断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这长三米,宽两米,深三米的化粪池了。最后,王亚楠郑重其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化粪池:“如果你们能够在这个化粪池里找出受害者DNA的生物检材样本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这两个犯罪嫌疑人顺利移交给检察院了。”
章桐没有吱声,她冷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化粪池,所有污物的汇集点。当那个大大的盖子被彻底揭开后,那些令人作呕的黑色液体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上面还有一层有机物残渣,成千上万的蟑螂在胶状浮渣上四处乱窜。
“天哪!”身后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冷风又一次刮过了章桐的身体,由于要下化粪池工作,她穿得很少,那件厚厚的羽绒服留在身后的现场勘察车上了。章桐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了上下牙床打架的声音,而她身边的三个同事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在原地跺着脚,希望能在下池子之前,至少让自己暖和一点儿。
由于生物检材样本非常细小,所以,不能简单地动用抽粪车的管道,那股强大的吸力会让所有有用的证据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用手一桶一桶地把整个化粪池淘干净。
大楼里的居民已经接到了通知,尽量不要使用厕所等一切涉及楼下化粪池的设施。章桐暗自庆幸,真得感谢这是一栋年代比较久远的大楼,化粪池的结构比较简单,不像那些刚建立起来的新楼盘,如果要想在那迷宫一样的化粪池管道中寻找这特殊的证物的话,那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
四个法医分别站在化粪池的四个角上,然后,彼此看了一眼,点点头,随即顺着侧壁下到了池子里。章桐的耳边传来了“噗噗”的声音,那是沼气引起的现象。黏糊糊的东西爬满了她的小腿,恶臭瞬间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章桐在这锅人类粪便与细菌的营养品搭配成的“炖菜”里举步维艰地跋涉着,这种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感觉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舌头底下一阵阵地泛着酸水,胆汁不停地往上冒着。她对面三位同事的脸上也是一片让人同情的绿色。
大家各自站好后,章桐举手示意上面把一个大桶用绳子放下来,这样,所有人一会儿就可以把经过过滤后的污秽物全都倒在里面了,等满了后,他们再拉上去,处理掉。整个过程,让章桐感觉自己和一个掏粪工人所干的活没有两样。不同的是,自己一会儿对掏出的东西还得仔细过滤。
虽然说大家都戴上了空气过滤口罩,就是那种圆圆的,戴在口鼻上的,但是,这沼气的味道却还是熏得章桐两只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鼻子一阵阵地刺疼。
她尽可能地放慢呼吸,开始有条不紊地打起一勺,过滤到桶里,如果有异物被阻拦住了,就把异物倒在另一只手里的小桶里,收集起来。等完成这种极度考验人耐力的活后,等一会儿就会把所有提取到的异物进行清理消毒和分拣。
这是一幅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奇异景象,四个全副武装的法医沿着池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清理着,化粪池边缘上方,有很多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桶桶臭气熏天的污秽物被不断地提出了化粪池……
章桐向前慢慢移动的脚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块,没有规则的那种,她把桶和漏勺挂在腰间,然后弯下腰,咽了口口水,随后把手伸进了脚下这锅烂糊糊的“炖菜”里,没过几秒钟,她几乎已经快要被冻得僵硬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引起她注意的不知名的东西。此时,章桐的举动已经吸引了她对面那三位同事,他们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勺子,开始紧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不上五脏六腑的翻滚,章桐抓住了那块长约五公分,宽约三公分的东西,死劲儿往外面一拽,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噗”,终于把它给成功拽了出来。脚下这些黏糊糊的东西现在在她的手套上开始肆虐了起来,到处流淌,但是,章桐已经顾不上了,赶紧示意上面的人打开了强光灯,心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这是一片人体的前额骨!尽管已经碎裂了,但是那形状,章桐已经看得够多了,它弯弯的曲线向下延伸,形成了半个完美的眼眶部位。
章桐微笑着冲对面的同事们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发现如同一针强心针,大家的情绪立刻被调动了起来。可能是分尸的时候,凶手没有注意到这么一块细小的才只有几公分宽的人骨没有被硫酸处理掉,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跳到化粪池里去搜寻他们认为已经处理得很完美的东西。
当一切都忙完的时候,顾不得一身的汗水外加一股已经牢牢地钻进皮肤里的恶臭,章桐赶紧清理找到的东西。十三颗人的牙齿,还有一些软乎乎类似于肉的不知名物质,还有一些人的指甲,最主要的一点,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人骨。这么多证据对今天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获了。
眼前是一堆特殊的尸体,或者说,叫“尸块”最为合适。解剖台上的东西加起来总共三公斤都不到,尽管经过了小心翼翼的清洗,但是,那股仿佛已经在人的鼻孔里扎根的臭味儿却还是久久无法散去,只是比起现场来,要好了许多。章桐感觉自己的鼻子不会这么疼了。
观看这一堆摆在自己面前的七零八落的证物是一件非常令人沮丧而且烦躁的工作。章桐仔细地辨认着手中的骨头碎块,尽管经过了化粪池里的污物的浸泡,但是,骨头坚硬的本质却还是可见一斑的。回想起王亚楠在现场所介绍的案情,很大一部分遗骨可能已经找不到了,犯罪嫌疑人作案时据说是使用了硫酸来进行毁尸灭迹。而手上的这堆碎骨头明显是人骨,在显微镜底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骨头横切面上人骨所特有的圈纹。但要辨别出它们各自属于哪一部分,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努力了五个小时,才确认了两块额骨、一小块耻骨、五块小腿骨,仅此而已。章桐不由得感到有些懊丧。
她把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自己手里剩下的那些牙齿,牙齿,是人身体上保留时间最长的组织。还好这几颗牙齿都是很完整的,牙冠和牙根都存在,章桐努力抑制住内心油然而生的强烈的兴奋感,把这几颗幸存下来的牙齿分别提取了牙髓DNA。办公桌上已经有了那三位死去的发廊妹的DNA样本报告,那么接下来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最终跟她们作比对,这样下来很快就能够证实这些尸骨的身份了。
章桐对剩下的一些疑似人类肌肉组织以及人类指甲的不明物体也作了取样分析,越多线索,对于这个案子的顺利结案帮助越大。
很快,DNA检验结果出来了,那十三颗牙齿其中的九颗分别属于三个不同女性。剩下的四颗牙齿的DNA比对结果却让章桐大吃一惊,她再三查看着自己的DNA数据报告,并且又一次做了检验,结果却还是和前面所做的结果一致。章桐不敢再耽搁了,她回头对身后正在仔细检验肌肉组织样本的潘建说道:“马上打电话到刑警队,叫王亚楠赶紧过来!”
“你能确定化粪池里只有三具尸骨?”
王亚楠一脸的愕然:“没错,他们也承认了,被害的是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发廊小姐。”
章桐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那三组你所说的DNA我都已经配上了,但是,我在当中检查出了第四组DNA样本,男性,也就是说,化粪池里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四具,而不是三具!”
“这不可能!”
章桐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DNA检验报告单递给了王亚楠:“我重复比对了检材,没有错!”
“这上面最后一组DNA就是你所说的第四组吗?”
“对,是男性的。因为长期受到化粪池里的细菌污染,别的组织样本已经没有比对的价值了。只有这几颗还保留有完整的牙冠和牙根的人齿。”
“我们必须尽快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应该没有多大难度,”她重新又在显微镜旁坐了下来,一边查看那几颗特殊的牙齿,一边说道,“根据牙齿表面的腐蚀程度,这几颗牙齿应该是一到两个月前出现在化粪池里的,比那几位女死者要早一些时间,而其中一颗臼齿还没有发育完整,表明这牙齿的主人应该在十八岁至二十二岁之间。”
“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已经死了?”王亚楠突然问道。
“不排除这个怀疑,因为一般人的牙齿如果掉落到化粪池里的话,应该是不完整的,尤其是在受到外力的因素影响之下,会出现断裂的状况。像这么完整的牙齿,齿冠、牙根都在,明显不是自然脱落的,和那几颗女被害者的牙齿相对比,几乎没有外观上的差距,所以,很有可能这牙齿的主人已经死了,他也是被抛尸在化粪池里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是尸骨自然分解后脱落的牙齿,所以显得比较完整。”
“我们该怎么确定死者的身份,就这么几颗牙齿?”潘建疑惑地问道,“好像线索少了点儿。”
“看来最好查一查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我记得小言他们那边有个失踪人口DNA数据库,年初的时候破获了好几起拐卖儿童案,因为缺乏线索比对,耽误了很多时间,所以他们组干脆就申请专门建立了有关失踪人口DNA信息的数据库,只要有报案的,他们一般都会把失踪人口家属所提供的DNA样本数据输入在里面,我去碰碰运气!”说着,王亚楠拿起章桐方才递给自己看的DNA数据报告,“我一有线索就会通知你的。”
“对了,亚楠,李晓楠的案子有进展吗?”章桐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叫住了已经走出解剖室的王亚楠。
王亚楠伸手挡住了自己身后正要自动关上的大门,想了想,摇头说道:“暂时没有线索,我的人在跟进这个案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回到楼上办公室,王亚楠把手中的DNA数据报告交给了助手,并且一再叮嘱要尽快知道结果。助手离开后,王亚楠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椅上,心里忍不住有些恼火,想想李晓楠的案子从案发至今,自己竟然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毫无头绪。将近好几个月的时间,连一点儿投毒的痕迹都查不到,以至于每一次章桐在自己面前问起这个案子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去正面回答。难道,这个急诊室的女医生真的只是死于意外?表面看上去是这样,可是,王亚楠的心里却总是疑虑重重。她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会这么巧的,或许自己可以从刘建南和顾晓娜的死着手,换个角度看看,顾晓娜已经被证实是他杀,那么刘建南呢?顾晓娜临死前一再声称她丈夫刘建南是被人害死的,想想那些病历本上的疑问标记,还有李晓楠生前的护士徐贝贝所提供的那一长串死者的名单,刘建南就在那个名单上,王亚楠的心顿时揪紧了起来。
她迅速按下了内部通话按钮:“王建,我们马上去温泉小区,我要再看一看顾晓娜的家,你带上案发现场的照片,我们在地下停车场会合。”
半小时后,王亚楠和王建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了死者生前居住的家门口。小区保安阿成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他打开房门后,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房间,由于这里死过人,所以一时半会儿还转卖不了,只能就这么空着,而顾晓娜和刘建南的亲人在警方调查完后没多久就已经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搬空了。
“这屋子多久没有人来了?”
阿成皱眉想了想:“已经过世的屋主人的妹妹来过一次,是把钥匙交给我们保管,说有合适的买房人,就会带人过来要钥匙看房,时间大概是十四天前,那天是我值班。”
王亚楠点点头,率先走进了房间。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居室,装修考究,就像保安阿成先前所说的那样,要不是这里出过事,相信这种房子早就被人买走了。从顾晓娜的案子发生后至今,王亚楠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可以说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所掌握的线索却依旧还是少得可怜。这一次,房间空空荡荡的,自己究竟该从哪里着手呢?
王建把公文包里的现场放大相片拿了出来,递给了王亚楠。王亚楠看着手里的相片,又看着自己眼前的房间位置,一一扫过去,她不由得锁紧了双眉。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完美无缺,没有任何疑点。已经可以确定的是,顾晓娜是被人杀害的,但是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庭主妇,生活中没有任何仇人,也从不与人结怨,亲友关系也极其简单,那么,会是谁要她永远闭嘴?难道真的是她知道了自己丈夫刘建南的死非同一般?想想她临死前给章桐打的那个电话中所提到的要求,王亚楠心中的疑点更多了,她回头向保安阿成问道:“根据派出所的报案记录,顾晓娜的丈夫刘建南跳楼死亡的那一晚是你报的案,对吗?”
阿成点点头:“那晚是我值晚班,也是我第一个到达的现场,”说到这儿,他尴尬地笑了笑,“也可以说是我看着他跳楼的。”
“他的尸体是在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阿成指了指侧面的卫生间:“就在卫生间窗台下面的楼底水泥地面上,我正奇怪跳楼干吗从卫生间跳,那个窗户那么小,阳台不是更加方便宽敞一点儿?”
闻听此言,王亚楠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个矮个子保安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死者为什么偏偏要从卫生间的窗户往下跳呢?眼前这个房间的卫生间结构设施决定了它的窗户确实比一般的卫生间窗户要大一些,这也是现在高档小区的标志之一,可是,死者刘建南的身体也是比较壮实的,要想利索地爬过这个窗户再往下跳的话,正如保安所说的,有些让人费解。而根据案情记录,案发当晚,家里就只有死者刘建南一个人,顾晓娜去了自己娘家,那么,为何她一再坚持自己的丈夫是死于他杀呢?仅仅只是因为不愿意去面对自己丈夫抛下家庭而选择自杀的残酷结果吗?
想到这儿,王亚楠走进了卫生间。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窗户,很平常的一扇铝合金窗,八十公分左右的宽度,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一个中等体形的男人绝对可以毛着腰钻过去。可是,刘建南为什么要选择从这儿跳出去自杀呢?
突然,王亚楠的视线被地上的瓷砖给吸引住了,这是那种高档的切割式欧式瓷砖,奶白色的底、浅黑色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了弧线形的外部轮廓,乍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可是,瓷砖靠近浴缸一端有一些深色的污渍,这污渍显得很刺眼。她皱了皱眉,弯下腰仔细查看了起来。
王建则在一边询问起了保安阿成:“你说那晚是你看到了刘建南跳楼,那你是否注意到当时四周有什么异样呢?”
阿成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皱眉想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没办法确定,因为当时都已经过了午夜了,我有点儿犯困,听到死者跳楼的声音后,我曾经无意间把手电筒朝上面照了照。我那时还真的以为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人在深更半夜朝楼下扔垃圾呢。”
“接着呢?”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黑影,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王建急了,他凑近了阿成。
“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注意,因为那东西一闪就不见了,肯定是我眼花了!”阿成愁眉苦脸地辩解着。
“那……”王建正要继续追问,却被王亚楠打断了话语。
“算了,别逼他了。”她边说边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章桐的电话,“我是亚楠,你马上过来,我可能发现了刘建南被害的现常”
王亚楠死死地盯着章桐手中棉签的变化,从最初的深褐色瞬间转变为醒目的紫色,章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怎么样?是不是人血?”
章桐点点头,把棉签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试管里,然后盖上盖子,放回了工具箱:“我还要回去作进一步的DNA比对,以确定是刘建南的血迹还是顾晓娜的血迹,但是,我在医院见过顾晓娜的尸体,没有外伤,所以,是刘建南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亚楠见章桐并没有站起身,相反从工具箱的底部拿出了一把小巧玲珑却异常锋利的小铲子,转身就要往溅有污渍的瓷砖敲下去。
“你这是想干什么?”一边站着的保安阿成急了,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搞坏了我没有办法向屋主交代的!”
“这种瓷砖有一定的弧度,所以,我想撬开上面这几块瓷砖,看看是否下面有血迹存在。”章桐看着王亚楠,手里的小铲子停留在半空中。
王亚楠点点头:“没事,你干吧!以前一直没有怀疑到刘建南的死是否异常,现在既然有那么多疑点的存在,我们警方重新介入调查起来是有根据的。”
话音刚落,清脆的撞击声就在小小的卫生间里响了起来,噼噼啪啪几声后,几块瓷砖顿时面目全非。看看差不多了,她放下了手中的小铲子,然后轻轻挪开瓷砖碎块,眼前的景象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瓷砖下满是干涸的血渍!
王亚楠果断地决定,把卫生间中所有的地面瓷砖全都撬开。结果是可怕的,因为靠近浴缸的那一块大约有一平方米的地方,几乎被干涸的血渍给完全掩盖住了。
“看来,有人对卫生间地面进行了细致的清理,他不想让我们怀疑到什么。”王亚楠神情严肃地说道。
“没错,他却百密一疏,偏偏忘记了这里的瓷砖砖面是有弧度的,血迹会往下渗漏!”章桐微微苦笑,“没想到中看不中用的瓷砖这一次却帮了我们的大忙。”
“这么多血迹,不包括那些已经被清理的,小桐,你说,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章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儿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血迹被证明是刘建南的,那么,正如顾晓娜所说,刘建南是被人杀害的。可是,亚楠,李晓楠的病历记录中,刘建南从楼上摔下去后,还是活着的,可见,对方并没有直接要他的命,除非……”
“除非什么?”王亚楠紧张地追问道。
“我回去查了才知道,我先走,我们一会儿局里见!”
王亚楠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章桐从没有这么心慌过,隐约之间,她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向着一种莫名的危险逼近,可是,自己却又不能够放弃。
一路上无话,从现场勘察车上下来后,章桐头也不回地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她把手中的工具箱往地上一放,然后迅速打开抽屉,找到那一份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病历汇总,十八个病人的病历记录都在上面,标注得非常详细,细心的李晓楠甚至在每页病历的下面都标注上了在哪个部位发现了奇异的伤口。章桐拧亮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把桌面上堆得凌乱不堪的文件和纸张推到一边,然后撕下一张A4纸,拿过一边的红蓝铅笔,在白纸上面快速地画上了一张人体结构草图,然后根据李晓楠所提到的伤口位置,一个一个地注明每个病人相对应的器官位置,旁边再记上死亡时间。
令人窒息的十多分钟过去了,章桐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病例的登记,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不知不觉中已是满头大汗。她没有做丝毫停留,很快又在墙角的档案柜里找出了刘建南的尸检报告。由于刘建南的尸检是家属自愿要求的,所以章桐不需要把报告递交给刑警队。
尸检相片很详细地记录了刘建南体内所摘除的器官名称和所处的位置。
“难道这些人都被摘除了不同的器官?”章桐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随即她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可是,事实就摆在自己面前,每个名字的后面都对应着一个重要的人体器官。章桐自己就是学医出身,她完全清楚现在移植人体器官的重要性,一方面是严重缺乏人体器官供体,另一方面是难以计数的渴望得到供体来救命的病人。差距如此之大,让人难以相信!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浑身冒出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