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飘撒纸雪花的女人 第二节
年轻评论家关川重雄和惠美子搭乘着出租汽车在街上奔驰。时间已近午夜十二时,中仙路两旁的建筑几乎全都关窗闭户,只有汽车的灯光如水似地奔流。
“累坏了,”女人说,“今晚本来不想到店里去上班,想休息一下。可是,因为和您约会,勉强出来了。”
惠美子坐在座席上,紧紧握着关川的手。
“求人帮忙了吗?”关川眼望着前方问。
“没有,脚行的人给搬到屋里。可是,后来收拾起来可费劲啦,多亏公寓的大婶给帮了忙。”她把肩膀偎在关川身上。
“这种时候,您要能来该多好啊?”她口气里含着娇嗔。
“那怎么成!”
“这我知道。不过,那种时候,真是太无聊啦。”关川沉默不语。出租汽车在坡路上驶着。
“这么远啊!”关川一边望着前面的道路一边说。
“嗯,不过,坐电车反会快一些。”
“要多少时间?”
“到银座需要四十分钟。”
“是快一些。”关川说,“这不是比以前的住所更好吗?时间差不了多少,又清静,多好啊!”
“我可不喜欢。清静什么呀!是个乡下,附近净是铸造工厂,可不是什么理想的地方。”
“啊,忍耐一下吧,”关川说,“以后找到好地方,可以再搬么。”
“啊呀,还要搬吗?”女人注视着男人的侧脸,“不这样动不动就搬家不行吗。”
“当然不是,可是……”
“搬到这里后,才体会到以前公寓的好处。买东西近,到市中心去也方便。现在这个地方,土里土气的,心里烦闷极啦。因为您吩咐这样做的,我没办法就是了。”
“这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的过错?”
“您还这么说!”惠美子用力握紧关川的手,“怎么是我的错呢?是您让人家看到了嘛!而且……。”
“别说啦!”关川用下颏指了指前面。
司机在驾驶着车辆高速行驶。中仙路在车灯照耀下向后飞去。一会儿,前面一座长桥反射着亮光向眼前逼近。驶过长桥后,关川让出租汽车停下。
“停在这儿可以吗?”
司机打量了一番,看到了一条黑魆魆的土堤长长地伸展开去,笑着说。
惠美子跟着关川下了车。关川默默地沿着河堤上的道路踱着。荒川昏黑的水面展现在眼前。土堤另一面的下方,象是工厂区,黑压压的建筑物连成一片。明亮的路灯闪烁发光。
关川顺着土堤的道路向河床走去。到处都长满夏季茂密的野草。
“我怕,别走得太远了,好吗?”惠美子挽起关川的手臂。关川不顾一切地向河水那边走去。
“到哪儿去啊?”
脚下是一片小石子,惠美子顾虑高跟鞋,身子紧靠着他。对岸,远处闪着霓虹灯光,星斗满天。
关川突然停住脚步说道,“喂,你怎么总讲些没用的话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使惠美子大惊失色。“哎呀,我讲什么啦?”
“刚才你在出租汽车里讲的那些,不知司机听到了多少,别看他背朝着我们,一直在用心听着呢!”
“是吗!”女子天真地说,“是我的过错。”
“我不是向你讲过吗?谁让你讲那些无用的话!什么让人家看见了,命不好之类的!”
“对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也太多虑了,我觉得人家学生们并没有觉察到什么。”
关川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用手挡住风点着了火。顿时,他的半边脸被照得通亮,一副不高兴的神色。
“这是你自我安慰,我不相信。”随着一口烟雾,他吐出了瘪涩的声音,“你以前那个房间的学生,不是向你打听过我吗?”
“人家并不知道您是谁,只是问了问头天夜里来我房间的客人是什么人。不过是有点好奇而已,我认为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看!”关川说,“既然他问起你,说明我在走廊里遇到的他那位朋友对他讲了。我总觉得那个学生回头看我时的眼神,象是认识我似的。”
“可是,以前那个房间的学生问我时,没有这种感觉啊!”
“我常给报纸写评论,照片也登出来,”关川望着漆黑河水的方向说,“对方是学生,一定读过我写的文章。照片上的脸型在他脑子里也会有印象的。”
漆黑的水面在夜色里微微泛着亮光。远处,一辆电车正从铁桥上驶过,一条映在水面上的光带拖着尾巴逝去。
“可悲啊!”惠美子说。
“什么?”关川嘴边上的小红烟火头在急促地闪动着。
“因为,什么事情您都要操心。我觉得象我这样的女人,越来越成了您的包袱了。”
夜幕中,对岸传来了口哨声,象是年轻人在走路。
“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情,”关川手搭在惠美子肩上说,“现在是我的关键时期。假如,和你的事暴露了,人们不知要怎样说我的坏话。我因工作,要对各式各样的人物进行评论,树敌很多。如果我和你的关系让人知道了,人家就会说,那小子,原来是这样……。”
“就因为我是酒吧女郎吧!如果象和贺先生那样找个名门的小姐,您也就不会那样顾忌了吧?”
“和贺与我不同,”关川突然气汹汹地说,“他是个向上爬的家伙!我不是那种净讲新思想,实际上满身旧习性的人。不管你是在酒吧里做工还是干别的,我丝毫也不介意。”
“可是……,”女人说,“可是,您为什么总那么顾虑别人呢?不论走到那里,我是多么想正大光明地和您走在一起啊!”
“你真糊涂啊!”关川轻轻地咂咂嘴,“你理解我的处境吧?”
“理解。我也知道您和一般人职业不同。我非常尊敬您。因此,能得到您的爱情,我感到幸福。我甚至想向朋友们夸耀一番。当然,我是绝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不过我的心情确实是这样。我理解您,可是也常常为此感到伤心。就说这次的事……,就因为被那个学生看到了,马上就让我搬家。就好象我是您见不得人的妾室似的。”
“惠美子,”关川喊道,“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正象我反复强调的,希望你能为我着想。在一个时期里,我必须强迫你为我做出牺牲。我现在正处在走向社会的关键时期。这时如果传出无聊的风言风语,出师受挫,迄今付出的心血也好,今后的希望也好,都会付诸东流。因为我不愿落在我的朋友们的后面。你也许对我的谨慎嗤之以鼻,可是我们所处的社会就是这样。在这个社会里,意想不到的丑闻,就会使你遗恨千古。希望你能忍耐。”
关川突然把女子的脸和肩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