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胭脂笺 第六章 一醉轩
且说捕头颜未逐一盘问七步香酒肆伙计,众伙计所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颜未令衙役将两具尸首暂且移至义庄,而后封了酒肆,杨再、罗元等伙计各自回家。颜未又询问了街坊邻里,众人都摇头说不知情。原来戚胜夫妇为人小气吝啬,与街坊邻里颇不和睦。颜未无奈,思忖着去一醉轩看个究竟。颜未唤了捕快李青同行。
过了两条街,忽闻得身后有人低声道:“颜捕头。”颜未一愣,急忙回头张望,却见得身后站着一人,约莫四十四五岁,胖脸大嘴,身着紫色绸袍。颜未诧异,此人是谁?瞥眼看了李青一眼,李青茫然摇头。那人上前两步,满脸堆笑,拱了拱手,低声道:“颜捕头,我是陆记当铺的掌柜陆文。”颜未闻听,猛然醒悟,拱手笑道:“原来是陆掌柜,恕颜某眼浊,一时竟没有认出来,抱歉抱歉。敢问陆掌柜到哪里去?”那陆文嘿嘿笑着,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我有事与颜捕头说。”颜未一愣,问道:“陆掌柜有何事?”那陆文环视四下,将颜未拉到一处僻静角落,低声道:“与七步香戚掌柜有干系。”
颜未闻听,心中惊喜,问道:“果真?”那陆文点点头,低声道:“我适才就在七步香酒肆外,颜捕头询问街坊案情,陆某倒是有一事相告,但恐被奸人发现,便暗中尾随颜捕头。昨日未时,那戚胜曾到过我店铺中。”颜未一愣,疑惑道:“他到你店铺中做甚?”那陆文低声道:“我与那戚胜虽识得,但素无交情,他来我店铺,我也觉奇怪。戚胜只道要私下言语,我请他到了二堂。那戚胜便摸出了两张纸来,递与了我。我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两张房契。那戚胜说,因有紧急之事,想以两张房契抵押五百两银子,五日内连本带息还我。”
颜未诧异道:“五百两银子?你可曾问他有何急事?”陆文嘿嘿笑道:“我心中甚是好奇,不过本行有规矩,从不过问客人私事。”颜未点头,又问道:“你可曾与他五百两银子?”那陆文点点头,道:“那两张房契,一张是七步香酒肆,另一张是一处别院,我正巧知晓,两处足可抵得六百两银子。我便与他写了抵押文书,不曾想今日他竟死了。”
颜未皱着眉头,道:“那戚胜来寻你时,可有随行的人?”那陆文思忖道:“只他一人,没有见到其他人。”颜未思忖道:“那时刻,陆掌柜可曾留意那戚胜是否拿着一个蓝布包袱?”那陆文思索片刻,连连摇头,道:“不曾见他拿着甚么物什。”颜未疑惑道:“五百两银子甚是沉重,戚胜从你当铺走出,未免有些醒目了。”那陆文连连点头,道:“我与他的,不是五百两银子,而是折支的五十两金子,即便如此,我也再三嘱咐,一路小心则个。他笑道,无妨无妨。他小心收好,便起身告辞去了。目今想来,定是他不小心露了白,被歹人窥见,无端丢了性命。”言罢,连连叹息。颜未谢过陆文,陆文拱手离去。
颜未、李青复往城北而去,一路无话,将近一醉轩,颜未忽见得侧方树林中一人,探头探脑,行踪鬼祟。那人忽见得颜未、李青,急忙缩回头去。颜未顿生疑云,低声吩咐李青道:“侧方林中有一人,甚是可疑,你且依旧往前走,待我叫喊,便回过身来助我。”李青唯喏。
颜未回过身,依原路返回,过了树林,颜未瞧个角落,闪身藏了。不多时,树林中那人闪出身来,急急依着大道前去,行了四五十步,颜未忽然杀出,截住他的去路。那人何曾料想,惊恐万分,扭身便跑。颜未高声喝道:“休走!”拔腿便追,前方李青闻听叫喊,急忙回过身来,抽刀拦住了去路。
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岁,见前后被堵,只得站住,满脸堆笑,道:“官爷饶命。”颜未上前,冷笑一声,问道:“你这厮鬼头鬼脑,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且老实招来,若是欺蒙爷爷,定将你拿到班房中去。到得班房之中,大刑之下,不怕你不招。”那人闻听,惶恐不已,陪笑道:“不瞒二位官爷,小人适才在林中撒了泡尿。”颜未冷笑道:“撒尿便撒尿,为何见得我便跑?分明心中有鬼。且随我到衙门走一遭!”说罢,伸手便抓那人。
那人惊恐不已,拱手求饶,怯道:“官爷饶命,小人说实话便是。”颜未冷笑道:“爷爷早料到你这厮暗怀龌龊,快且如实招来!”那人甚是沮丧,叹道:“小人周久,以捕雀为生。今早,小人在前方林中打雀,见得了一桩蹊跷事。”颜未盯着周久,厉声问道:“甚么蹊跷事?”那周久道:“那时刻,小人正见得一只大雀,便伏在一处草木坡后,却见得林中来了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大包袱,另一人拿着铁锄,行踪鬼祟。两人到得一处背阴地,一人挖起土来,另一人张望四下。小人好奇,便躲在隐蔽处偷看。约莫半个时辰,那两人方才离去,却已不见了那大包袱,小人猜想定是掩埋了起来。”
颜未点点头,问道:“后来如何?”那周久道:“小人恐那两人去又复还,便又在草木坡后等了些时辰,确信那两人已经走了,便到得那掩埋处,这两人好生狡猾,那掩埋处甚是平整,兀自用枯叶、杂草、树枝等掩盖,看不出丝毫痕迹。小人寻思着,那两人定是埋了值钱的物什,便做了标记,然后回得家去,拿了一把铁锄来。小人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挖出了那包袱,急忙打开一看,不由唬得小人半死。”
颜未冷笑一声,问道:“是何物?”那周久心有余悸,惶恐道:“是些带血的衣裳与利刀。小人闻听得那樟树林中死了人,如此想来,那两人或就是杀人凶手。小人恐惹祸上身,草草埋了那可怕的物什,逃出林子,却不想正望见二位官爷,又唬了一跳,急忙退回林子,抛了铁锄,想等官爷过后再走,不想还是被官爷发现了。”
颜未闻听,心中暗喜,喝道:“你这厮!且引爷爷前往林中一看。”那周久连连点头,急忙引颜未、李青往树林走去,入得林子,果见得一把铁锄。那周久捡起锄头,引颜未、李青到得树林深处。一处背阴地前,黄土裸露,四下枯叶杂草,一眼便知,此处曾动过土。颜未令周久挖土,那周久战战兢兢,挥锄挖土。因周久掩埋匆忙,覆土甚少,不多时,便见得一个包袱。待将包袱扯出土坑,李青解开包袱,果然见得带血的衣裳。
颜未小心察看,却是一件青衣、一件长裤,又有一双布鞋,一把尺余长的利刀,刀身兀自沾有黑黑的血迹。颜未又察看青衣,自内囊中发现了一张纸,展开来看,却原来是一张酒票,上面赫然有“黄记”字样。颜未大喜,令李青捆扎包袱,待回去交呈徐大人察勘。颜未又问那周久道:“你可曾看清那两人的面目?”那周久惶恐道:“有一人背对着小人,没有看清面目,但小人看清了另一人的面目,约莫三十多岁,脸形方方。”颜未道:“你若再见得,能否认出来?”那周久迟疑道:“或可认得出来。”颜未点点头,道:“你且随我去寻找此人。”那周久心中不愿,但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颜未思忖道:“此案定与黄谋相干,此处离一醉轩甚近,那两人或就是黄府的家丁。”李青附和。三人出得林子,往那一醉轩而去。近得一醉轩,却见得道旁蹲着一人,正玩着石子,想是闲得无趣。颜未认出此人,正是自己手下,唤作孟亭。那孟亭见得颜未,急忙起得身来,拱手施礼。颜未问道:“可有异常?”那孟亭道:“适才见得一各伙计进去了,此刻尚未出来,我怕他从后门溜出,便唤伍方绕到园后去了。”颜未点头,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伙计的面目?”那孟亭点点头,道:“我看得清楚。”
正说话间,孟亭猛然道:“快且躲起来,那厮出来了。”众人闻听,急忙躲藏在道旁,探头张望。却见得自一醉轩出来两人,一人衣着黑色,一人衣着蓝色。孟亭低声道:“颜爷且看,那着蓝色衣裳的便是进去的伙计。”颜未点点头。言语间,又出来一顶轿子,两人与轿子顺着大道急急去了。颜未令孟亭留下来,继续监视一醉轩,以防其使诈。
颜未、李青及周久远远跟随,一路无话,到得街巷中。颜未心中疑惑:“他等似乎往阿谁街去。”又过了数条街巷,果然到了阿谁街,前方不远处围着一堆人,正是七步香酒肆。那两人并轿子远远停下,轿窗掀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颜未三人近得前去,那周久忽低声道:“那轿旁的黑衣人便是林中人之一。”颜未瞥了周久一眼,低声道:“你可看得清楚?”那周久连连点头,道:“官爷,我绝不会看错的,正是这厮。”颜未点点头,思忖道:“那轿中人或是黄谋。”
不多时,轿夫抬起轿子,回转过来。颜未三人悄然跟上,走街穿巷,来到了黄记酒店。
且说苏公忽见得廊柱后闪出一人,唬得一惊,定睛细看,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这人正是苏仁!苏公狠狠瞪了苏仁一眼,往那茅房去了。
待苏公回到雅座,那厢徐君猷早已吃饱喝足。苏公使个眼色,徐君猷会意。不多时,徐君猷起身告辞,归路遥极力挽留,只道午时之后,画屏、佳佳等姑娘将登台献艺,恳请徐大人捧场助兴。徐君猷谢绝,只道公务要紧,不得耽搁。归路遥无奈,于是与石昶水、贾曲宗、冯汜送徐君猷、苏公出了玉壶冰阁楼。
将近黄州府衙,苏公道出冯汜所言,徐君猷闻听,惊讶不已,疑惑道:“如此说来,石昶水、贾曲宗也曾受到威胁,他等害怕,故而不敢道出此事。那么,这桩阴谋的幕后主使会是何人?”苏公幽然笑道:“得利之人,便是阴谋主使。”徐君猷思忖道:“似乎有多方得利。最可疑者,便是花儿苑。”苏公点点头,道:“花儿苑的月香若是第一,花儿苑自然难脱干系。或是花儿苑雇人,威胁并利诱三名主评,月香姑娘夺得花魁,既可得四百两银子,又可扬名黄州,身价陡增,恁的风光无限。花儿苑的生意也将红火数倍。如此思索,合情合理。”徐君猷捋须而笑,颇为得意。
苏公瞥了徐君猷一眼,又道:“若是花儿苑所为,只要月香得第一名便可,为何还要指定第二名探春阁的春晴,第三名翠江楼的红桃?”徐君猷一愣,思忖道:“或许这厮还得了探春阁、翠江楼的好处?或许是花儿苑厌恶画屏、佳佳,有意奚落一番?如此令他二人莫大失落,何其快哉?”
苏公不置可否,幽然道:“花儿苑确实可疑,但与戚胜、林仝之死有何干系?”徐君猷思忖道:“或许戚胜、林仝无意间知晓了此事,从而招来了杀身大祸。此外,还有一种可能,这桩阴谋本就是戚胜、林仝并同伙谋划,他等威胁三名主评,得知了花榜结果,而后用大量银子下注,如此获得大利。苏兄在那瓜棚下拾得的凭据,便是有力证明。可惜,戚胜一伙中的某人意欲独吞,起了杀心,戚胜、林仝因此丧命。”
苏公点点头,道:“今之市井,都看好佳佳与画屏,他等若只是为了赌钱,也可令佳佳、画屏入得前三,如此岂非更加合乎情理,令人信服。将佳佳、画屏退出前三,而另行指定三人,与他博钱得利并无多大干系。”徐君猷思忖道:“或许他等私下得了这三家妓院的好处?或许是有意为之,意图迷人眼目,要是有人暗查此事,定先会怀疑这三家妓院。”
苏公点点头,道:“最不愿见到佳佳、画屏入花榜前三者,不是其他人,而是五湖茶馆。”徐君猷笑道:“其实我也疑心五湖茶馆。”苏公笑道:“愿闻其详。”徐君猷笑道:“最可能进入前三的人被淘汰,如此结局定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大的获利者,自然是五湖茶馆。但宫宽度万万不曾料想,偏偏有人用一千两银子押中了,若如此,五湖茶馆岂非要赔十万两银子?宫宽度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卖儿卖女,也凑不齐十万两银子。所以,只有千方百计将这张凭据抢到手,消除心头大患。”
苏公点点头,道:“所以当我等询问宫宽度,下注银两最多者时,那宫宽度却说只有二百两银子,绝口不提这一千两银子的凭据。一千两银子的大注,宫宽度不可能不知,除非这张凭据是人伪造的,可偏偏这张凭据是真的。”
言语间,到了府衙门前,门吏见得,急忙上前禀告:“颜捕头等候大人多时了,只道有要事禀告。”徐君猷急忙入得府衙,到得前堂,颜未闻听大人回府,急忙上前施礼。徐君猷不待落座,令颜未快快道来,颜未便将前后一一禀告,只道此刻已遣人严密把守黄记酒店。徐君猷闻听,甚是欣喜,望着苏公,道:“我等即刻前往黄记酒店。”
众人出得府衙,一路无话,到了黄记酒店,李青急忙上前施礼,但闻得店内一人怒道:“你等公差无端拘人,是何道理?难不成是公差就可以无法无天?”徐君猷瞥了李青一眼,问道:“此是何人?”李青急忙道:“回大人,此人便是店主黄谋。”徐君猷点点头,入得店中,但见得四方站着公差,一方围着七八人,其中一人,遮莫四十余岁,身着绸袍,满脸怒容,挥舞双手,口中兀自叫嚣着。
苏公环视四下,靠墙一排木架,上下三层,摆着各式酒坛,酒坛上贴有红纸,标明酒名。透过窗格,可以看到后堂,都是大缸的酒。徐君猷坐下身来,望着那黄谋。那黄谋见来者不善,收敛三分,问道:“你是何人?”颜未正待呵斥,徐君猷冷笑道:“你便是一醉轩的主人黄谋?”黄谋点点头,道:“正是黄某,敢问阁下是哪位?”徐君猷冷笑道:“东海徐君猷。”那黄谋闻听,急忙跪倒在地,道:“不知太守大人驾到,草民多有得罪。”徐君猷鼻子“哼”了一下,幽然道:“大胆黄谋,你可知罪?”黄谋惶恐,迟疑道:“大人何出此言?草民一无所知呀。”
徐君猷冷笑一声,道:“黄谋,本府问你,昨日午时,你可曾到过七步香酒肆?”黄谋稍有迟疑,点头道:“草民去得。”徐君猷道:“你且将其中情形细细道与本府听听。”黄谋惶惶道:“昨日,草民确曾去得七步香酒肆,因那戚胜欠我酒钱已达三十贯,草民知他有钱,总是赖着不肯还。他见着草民,满面堆笑,将草民拉到后院厢房。未待草民说酒钱的事,他却先开口道:‘黄掌柜,你来得正巧,小弟正想上你家门去。’草民只当他是还钱,便道:‘不敢劳动戚掌柜大驾,此刻将钱还与我便是。’那戚胜嘿嘿笑道:‘不是还钱,实因小弟有桩紧要的事情,想寻黄掌柜借些银两。黄掌柜若是肯借与小弟,小弟定然少不得黄掌柜好处。’草民不知他心中算盘,试探道:‘你想借多少?’那戚胜伸出五指,道:‘自然越多越好,五百两,可有?’”
苏公淡然一笑,徐君猷道:“这等人有钱不还账,哪个敢再借钱给他?”黄谋连连点头,道:“草民闻听,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要借这多银子。那戚胜见草民疑惑,笑道:‘只借四日便可还你,另有息钱十两银子,如何?’草民甚是诧异,便继而试探他,道:‘息钱一百两便可。’那戚胜闻听,摇头不肯。草民问道:‘你家好歹也有些银子,又与我借这多,究竟是何紧要事呢?’那戚胜笑道:‘黄掌柜休要多问,你若肯借我,便与你二十两银子,你意如何?’草民想到他手中有钱,却赖着不肯还我,心中恼怒,便高声道:‘一百两银子,一文钱也不得少!’”
苏公瞥眼看了看徐君猷,没有言语,心中暗道:“原来如此。”黄谋又道:“那戚胜见草民这般高声,唬了一跳,低声道:‘黄掌柜休要大声,此事可否再行商榷,只借四日便可,四日之后,一定奉还,二十两银子不算少吧。’草民见他如此惊慌,又故意高声道:‘你既如此,休要再言。’那戚胜再三好言,又将息钱加到三十两银子。草民知他吝啬而狡诈,不敢信他,只是不肯,还讨要三十贯铜钱。那戚胜便答应十日后定还我铜钱。草民无奈,只得罢了,告辞出来,戚胜送草民从后门出来。这便是事情前后,绝无半点谎言。”
徐君猷将信将疑,把眼望苏公,苏公会意,捋须问道:“黄掌柜可识得林仝?”黄谋闻听,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稍有犹豫,道:“草民不识。”苏公淡然一笑,道:“昨日七步香,那林仝岂非与戚胜在一起?”那黄谋一愣,连连摇头,道:“草民确不曾见过此人。”苏公问道:“黄掌柜那一醉轩附近有一片樟树林,今晨发现了一具尸体,黄掌柜可曾听说?”那黄谋点点头。苏公问道:“昨夜戌时,黄掌柜身在何处?”黄谋吱唔道:“草民便在一醉轩。”苏公问道:“黄掌柜可曾听得院外有何动静?”黄谋连连摇头,道:“不曾听得甚么。”
苏公冷笑一声,指着黄谋身后的黑衣人,问道:“你且上前回话。”那黑衣人惶恐上前,垂首不语。苏公盯着那人,问道:“你且报上名来?”那黑衣人怯声道:“回大人,小人黄丁。”苏公道:“黄丁,你家黄掌柜所说的可是实话?”那黄丁连连点头,道:“确是实话。”苏公问道:“黄丁,你可知晓樟树林中的命案?”那黄丁点点头,道:“小人有所耳闻。”苏公冷笑一声,道:“何止耳闻?我却问你,今日你与另一同伙在树林中掩埋甚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黄丁闻听此话,脸色顿变,惊慌望了黄谋一眼。
那黄谋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徐君猷冷笑道:“黄掌柜,纵然你百般狡辩抵赖,却瞒不过我等。你与戚胜、林仝本是同谋,暗中却下毒手。昨夜,你令手下潜入七步香酒肆,杀死戚胜夫妇,又追杀林仝。”说罢,冲着颜未道:“且拿过来。”颜未急忙取过包袱,置于桌上,解开包袱,现出衣裳并凶器。徐君猷厉声喝道:“大胆凶徒,这便是你等行凶的物证!”又拿过酒票,道:“此物是从血衣中寻得,黄掌柜且细看,定然识得。”那黄谋惊恐万分,急忙双膝跪地,求饶道:“大人,容草民细禀。”徐君猷冷笑一声,道:“你这厮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府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那黄谋悔恨道:“草民不是狡辩,而是如实具禀。草民确实认得林仝这厮,因着此事蹊跷,难以辩白,草民唯恐引祸上身,便存侥幸之心。先前七步香之事,草民没有半点谎言,句句是实,望大人明察。只是待到夜间,便出了怪事。”徐君猷盯着黄谋,却不言语。
那黄谋又道:“约莫戍牌时分,有人死命价的捶门,家人黄小三甚是气恼,骂骂咧咧前去开门,问他是何人,门外人回答道:林仝,来寻你家黄谋。待黄小三开得门,那林仝迎面便是一拳,正中了黄小三面部,这一拳把黄小三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黄小三大呼来人。待草民并众家人赶到,那黄小三兀自倒在地上,那林仝见势不妙,转身便跑,黄丁等三四名家人急忙追赶,那林仝往樟树林中逃去,众家人追赶到林中,便不见了那林仝身影,他等找寻一番之后回来告知草民,草民心想,林仝这厮上门寻衅,定是受了戚胜指使,恨草民不肯借他银子。草民本想到今日去寻林仝问罪。却不想到了早晨,草民闻知林仝竟然死在樟树林中,惊诧不已,以为是黄丁等人所为,恐我责骂,故意隐瞒,草民急忙唤来黄丁询问,不多时,黄丁惊恐来了,原来在他厢房廊下发现了染血的衣裳并一把带血的刀。草民惊恐万分,再三追问黄丁,黄丁满腹委屈,赌咒发誓说确不曾杀人。草民料想,定是有人杀死林仝,意图嫁祸。但此事便有百口,也有辩解。草民甚是害怕,唯恐引火上身,便吩咐黄丁寻个无人之处将血衣血刀等物什埋了,又嘱咐他等不可胡言。即便如此,草民心中惶恐不安,待到店中伙计来报,只道是戚胜夫妇昨夜被人杀了,草民益发惊恐了,便赶到七步香去看个究竟,那酒肆已然被封了。”说罢,黄谋连连哀叹。
徐君猷眯着眼睛,察看那黄谋,心中思量真假,又瞥了苏公一眼,苏公正拈须思忖甚么。徐君猷冷笑一声,喝道:“大胆黄谋,你等目无王法,杀人害命,铁证面前,兀自编造故事,糊弄本府!左右,且与本府拿下!”颜未厉声应答,指令众公差将黄谋、黄丁绑了。黄谋、黄丁高呼冤枉。徐君猷冷笑道:“待到大堂之上,不怕你不招。”遂令颜未将犯人押解回府衙。待出了黄记酒店,街坊及路人好奇观望,顿时沸沸扬扬,三想五猜,众说纷纭。
酉戌时分,街巷行人匆匆,游玩的客人各自回店,因着花榜前五已经揭晓,这前五的排名是:月下坊佳佳、水云间画屏、探春阁春晴、花儿苑月香、翠江楼红桃。来下注的客人蜂拥而至,此时刻,五湖茶馆分外热闹,可谓挥汗成雨。
茶馆前厅的临窗桌旁坐着三人,一个汉子旁若无人,一拍桌子,震着茶碗一跳,高声道:“张员外,你休信他言,那佳佳、画屏已是强弩之末势,我却看好那月香姑娘。”那张员外拿着一张纸笺,颇有犹豫。另一位商贾模样的人摇头道:“张员外,你休信赵爷之言,此番花魁仙子,定是佳佳、画屏二者其一。”那姓赵的汉子冷笑道:“钱掌柜,赵某愿与一赌。”那钱掌柜白了赵姓汉子一眼,笑道:“赵爷,你赌甚么?你若以新纳的小妾春春来赌,我便跟你来。”那赵姓汉子冷笑道:“钱掌柜,便依你言,我就将小妾春春押了。你赌甚么?”那钱掌柜笑道:“纹银五百两,如何?”
那赵姓汉子霍的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好,一言为定。”旁边几桌客人见得这般热闹,纷纷围拢过来。那赵姓汉子高声叫道:“诸位,且听赵某一言,此番花魁仙子,必是花儿苑月香。今日,鄂州来的钱掌柜想以五百两银子与赵某一赌,且请诸位为赵某做个见证。”那钱掌柜望着赵姓汉子,稍有迟疑。那张员外高声道:“空口无凭,立字为证,烦劳小二哥拿笔墨过来。”围观客人纷纷附和。
有一个黄脸客人问道:“这位爷既如此看好月香姑娘,可曾下注买他?”那赵姓汉子瞥了那客人一眼,笑道:“你等当我胡说不成?”说罢,自怀中摸出一张胭脂笺,展开来示与众人看,笑道:“诸位且看清楚,赵某可曾下注?”那黄脸客人见得,惊奇不已,叫道:“一千两!”围观者都啧啧称奇,果然是有钱人!那黄脸客人疑惑道:“这位爷,第二名怎的买探春阁的春晴?第三名竟是翠江楼的红桃?”众人闻听,都好奇来看,果然是这般,于是议论纷纷,不免嘲笑这赵姓汉子懵懂,白白丢了一千两银子。
待店小二将笔墨取来,那厢张员外铺好纸,正待写字据,那钱掌柜忽然反悔,只道这般大赌,输赢事小,若伤了朋友交情事大,小赌便可。那赵姓汉子一番奚落,那钱掌柜满脸通红,摸出二两银子,道:“我便信赵爷是了,这二两银子足可摆得一桌上好酒菜,便由钱某做东,请二位喝酒。”那赵姓汉子叹道:“也罢也罢。东城外三里有一处酒肆,唤作僧眨眉,酒醇菜香,我等便去那里,如何?”张员外、钱掌柜连声附和,三人遂起身出了五湖茶馆。
这时刻,自五湖茶馆出来一人,尾随着前面三人。那三人走出两条街,却近得一队军兵,有军尉牵马上前,那三人各自翻身上马,往东城门而去。